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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泾中医外科
——外科学的小行星*

2022-12-27盛平卫吴仕旺俞卫丽顾敏婕

中医文献杂志 2022年2期
关键词:王彬皮肤病复方

盛平卫 杨 坚 吴仕旺 诸 婧 俞卫丽 顾敏婕

上海市金山区中西医结合医院(上海,201501)

上海市金山区枫泾镇地处江南水乡腹地、吴根越角之隅,中医外科是金山区中西医结合医院的特色科室。该科传承历5代,完善保存了老一辈的临床诊治经验,在治疗疮疡病、皮肤病方面特色明显,外用药保留了传统手工炮制,内治法注重辨证施治,成为沪上中医外科学的一颗小行星,照耀在上海市的西南大门。

历史沿革

1.科室演变

清朝末年,枫泾镇商贸发达,民众富庶,交通便利,人口众多,镇上中医诊所林立,其中以中医外科、痔科、喉科最为突出。陶翰芳在枫泾开业,创立陶氏外科祖业,形成枫泾中医外科雏形[1]312。至1905年,其子陶芑生继承家业,在枫泾俞家桥挂牌咽喉外科诊所悬壶济世[1]382。1938年,王彬容拜陶芑生为师,并于1942年在俞家桥57号家中开设外科诊所[2]3。1952年,以王彬容为首的多家诊所合并成“大众联合诊所”。1958年,公立枫围卫生院建立,王彬容任院长,他将祖屋及家传药品无偿贡献给卫生院使用,枫泾中医外科也在其带领下声名鹊起[1]313。1987年,由于枫泾中医外科在治疗疮疡病、皮肤病方面特色明显,经上海市卫生局批准,在枫围卫生院的基础上成立金山县中医外科专科医院,为上海市第一家中医外科专科医院[2]11。1998年,原枫泾医院与枫围卫生院(又名金山县中医外科专科医院)合并,医院更名为枫泾医院。2012年起,国家大力提倡发展中医药,医院更名为金山区中西医结合医院,科室随之更名为外一科,持续至今。

2.传承人物及贡献

枫泾中医外科第1代传承人陶芑生,1885年出生于中医外科世家,少年跟随父亲陶翰芳(枫泾中医外科创始人)学习,后又拜浙江嘉善名医倪云桥为师,博采众长。他青年时已继承家传外科诊治要旨,独立开业。陶芑生的经验方有治骨痨的克痨丸、克疴膏,治瘘疾的纪雄散,治疔疮的回疔丹,治湿疹的蠲疮散,治咽部疾病的西瓜霜精等。其中陶氏长皮膏可以治疗各种原因所致皮肤溃疡,疗效显著,被后代传承至今。其著有《外科临床总结》《喉科秘要》,后被毁失传[1]382。

第2代传承人王彬容,拜入陶芑生师门后,对中医外科手术技法及丸、散、膏、丹、酊等各种外用药的炮制尤为青睐,传承创新,独树一帜。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江南水乡卫生条件差,百姓田间劳作,得痈疽疔疮、老烂脚者众多,陶氏长皮膏虽治疗皮肤溃疡疗效显著,但对一些反复发作、经久不愈的皮肤溃疡疗效欠佳。王彬容考证了历代医书中的记载,同时结合临床需要,在陶氏长皮膏中增加大象皮一味药。临床使用发现,加入大象皮后的长皮膏可使疮面新肉芽形成和表皮愈合明显加快,此后将新制成的长皮膏,命名为“复方长皮膏”,沿用至今。王彬容用铁刨将大象皮刨成薄片入铁锅与石膏同炒至微黄,共研细末,再加入到其他中药中进行炮制,解决了将大象皮完整掺入膏药的难题[2]10。王彬容在治疗疮疡病方面,自创了外用制剂近30种,创制了腱消方、甲癣浸泡液等经验方。

第3代传承人徐小云于1957年参加上海市第二届中医带徒班时师从王彬容,在继承王彬容经验的同时,根据疾病谱的变化进行创新,把复方长皮膏应用到指外伤、褥疮、糖尿病足、乳房肿瘤根治术的皮肤溃疡等方面,取得了可喜效果。复方长皮膏临床研究课题获得区科委、市卫生局中医药科研基金资助,2000年参加市中药科研成果老中医验方展示会,2012年“复方长皮膏制作工艺”入选金山区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3]。中医外科在他的带领下先后获得了上海市卫生局领先专业特色项目,上海市规范中医科,金山区卫生局第一、二周期特色专科等荣誉。

第4代传承人有陈红根和张金华,第5代传承人有盛平卫、张喜军、诸婧、余杨,他们在王彬容老先生和徐小云老师的带教下,坚持用中医特色治疗外科疾病,完成了金山区卫生局第一、二、四、五周期重点医学专科建设,完成国家级、市级和区级课题项目20余项,发表论文40余篇。2015年,医院成立徐小云工作室,盛平卫作为工作室负责人,带领继承人们在2018年完成“上海市基层名老中医专家传承研究工作室”建设项目,2019年完成“全国基层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建设项目,获“2015~2017年度上海市卫生计生系统先进集体”荣誉称号。

诊治特色

1.分期辨治疮疡病

自科室开创以来,前辈们对外科疮疡病的辨证,除望闻问切四诊外,还结合部位辨证,辨疮疡阴阳、肿痛痒脓麻木、形色、经络及善恶顺逆等,再制定施治方法,选方用药。内治法除观察患者整体外,对疮疡病发展过程的初起、成脓、溃后期尤为关注,由此确定运用消、托、补三个治疗原则。早期以清热解毒消肿为主,多选用薄荷、牛蒡子、金银花、连翘、蒲公英、黄芩、板蓝根等,外用清热消肿箍围药。成脓期根据患者体质及肿疡情况辨证选用透托或补托法以清热排脓或益气排脓,体实者选用皂角刺、连翘、金银花、紫花地丁、野菊花等,体虚或老年羸弱者用黄芪、皂角刺、天花粉,外治手法为切开排脓,根据疮面腐肉情况,选用祛腐排脓药。溃后期体质壮实者清热祛腐生肌,体虚者补气解毒除余毒,用党参、黄芪、茯苓、白术、当归、地黄等补益气血,外用煨脓长肉药。

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及抗生素的使用,肿疡病成脓者减少,而结块难消者增多,治疗疮疡病的方法也需要相应进行改变,应综合运用消、托、补三法,以内消法治疗疮疡疾病。《刘涓子鬼遗方》载:“贴痈毒令内消,金黄散。白芷、白及、白蔹、金州柏各一两,生,晒干,右四味为细末,逐渐用新汲水调贴。”[4]中医外科名家艾儒棣教授于2018年在重庆市举办的“中华中医药学会外科分会学术年会”上也曾说:“内消法,即托消法,是将消法、托法合而用之,使已经化脓的肿疡,惧开刀之苦的患者,或化脓后脓积瘀血不去、溃疡不愈,或顽固结节、肿块者,运用托消法使脓肿自溃脓出,或脓去瘀血消散,溃疡愈合,从而达到内消的目的。此法适用于初期、中期已将化脓或未化脓性肿块或结节。托消是对消法、托法的补充。”因此,前辈们喜用温经散结、活血通络法进行治疗,对肿块色暗者加桂枝3~6 g 以温通经络,引药到病所消肿块;肿块平塌,局部压痛不明显者,加黄芪、党参等补气,以扶助正气、驱邪外出。徐小云老师认为[5],慢性下肢溃疡疮面难以愈合是“虚”“瘀”“湿”所致,治疗应采取“补、通、清”三法,故拟定“下肢溃疡方”以补气健脾、活血通络、清热除湿治之,属“托消”之法,同时结合“复方长皮膏”祛腐托毒生肌法外治,每获良效。王彬容留下的经验方“腱消方”,专治发生于肌腱筋膜部位的囊肿,也正合托消之法,临床使用数十年,疗效显著,科室沿用至今。肖东等[6]曾用腱消方治疗腱鞘囊肿150例,患者服用腱消方1~3个月,治愈率73.3 %,总有效率达96.7 %。

2.解表剂治疗皮肤病

前辈们认为,皮肤病的发生,大多是感受风邪,病邪稽留于皮肤肌表而发。“风邪”包括六淫之“风邪”和内生之“风邪”。外感之风邪即《素问·风论》所指之外邪,“风气藏于皮肤之间……腠理开则洒然寒,闭则热而闷”[7]。外风致病多自皮毛肌腠而入,伤及人体的上部(头面)、阳经和肌表,常见于皮肤病急性期。内风常由脏腑、阴阳、气血失调而生,如热极生风、肝风内动、血虚生风、阴虚风动等,或水湿、痰浊、瘀血等病理产物阻滞气血运行,肌肤失养,化燥生风而发病,常见于皮肤病慢性期,出现皮肤干燥、粗糙、增厚等症状。前辈们认为,治疗皮肤病非解表剂不能达之,早期即能用之。

徐小云老师提出,带状疱疹的发生是因“风毒蕴结肌肤”所致[8],人体正气亏虚,风毒乘虚侵袭,诱发体内伏邪(长期潜伏于人体脊神经内的水痘-带状疱疹病毒),蕴结皮肤肌表而发病。因此,体虚是本,也是诱因,风毒蕴表是证,故拟“疱疹1号方”以疏风清热解表法内治,配合外用复方炉甘石洗剂以清热敛湿,疗效显著。盛平卫等[9]曾用此法治疗早期带状疱疹患者100例,发现能有效缩短病程,使皮损12天愈合,皮肤疼痛1个月得到缓解,3个月后回访,疼痛完全缓解者有88.0 %,无复发病例,后遗神经痛发生率仅12.0 %,且疼痛分<2分,总有效率达100.0 %。针对气滞血瘀、余毒稽留型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患者,徐老师拟“疱疹2号方”治疗,方中加少许羌活、独活等解表剂,使余毒从表解,临床收效良好。

3.重视脾胃

自清代吴谦《医宗金鉴》提出“痈疽原是火毒生,经络阻膈气血凝”[10],此观点渐成为后代外科医家诊治疮疡病的风向标,痈疖、丹毒、疔疮等各种疮疡病皆用清热解毒法治之,加之上海地区气候多湿热,运用此法治疗自不可避免。但寒凉之药易伤脾胃,而脾胃乃后天之本,伤脾胃者,百病由此生。李东垣《脾胃论·脾胃虚实传变论》云:“历观诸篇而参考之,则元气之充足,皆由脾胃之气无所伤,而后能滋养元气。若胃气之本弱,饮食自倍,则脾胃之气既伤,而元气亦不能充,而诸病之所由生也。”[11]王彬容先生在辨证运用清热解毒药的同时,不忘看护患者的脾胃功能,适当加用白术、山药、陈皮、六神曲等以防止苦寒药伤胃。传承人秉持王彬容先生观点,在清热解毒、清热利湿、清热燥湿的同时,顾护患者脾胃,此法也充分运用在皮肤病的中医治疗中。尤其是一些慢性皮肤病,如银屑病(白疕)、慢性湿疹(湿疮)、慢性荨麻疹(瘾疹),考虑患者需要有较长时间的中药调治,除了加常用的茯苓、白术、山药、陈皮等调理脾胃,根据久病必虚的观点,加用黄芪、党参、太子参等补益脾胃之品。若有舌苔厚腻者,加用砂仁、苍术、厚朴等芳香化湿、醒脾健脾;脾胃消化不良,易上腹饱胀者,加焦三仙(焦神曲、炒麦芽、焦山楂)、莱菔子等消食健脾;兼有气机郁滞者,加陈皮、枳壳、木香、川楝子等行气健脾。

外治特色

枫泾中医外科,自创始以来,遵循辨证施治原则,积累了诸多有效的外用经验方和外治法以治疗疮疡病和皮肤病。

1.疮疡病的外用经验方和外治法

外用经验方 科室传承治疗疮疡病的外用药以王彬容经验方为主,传承人在此基础上根据疾病谱的变化,调整外用药的组成,改进其制作方法,使外用制剂发挥更好的疗效,造福更多的百姓。目前运用于临床的经验方有近20首。肿疡初期阳证有金黄消肿软膏、金箍消肿软膏,阴证有回阳玉龙膏、四虎消肿软膏,半阴半阳证有疮毒消肿丹;成脓期切开后有桃花散、红三厘、三青散、黛军软膏等;溃疡肉芽生长缓慢有生肌散、无汞生肌散、复方长皮膏;后期肿块坚硬难消者有阿魏膏。同时传承人经过数十年的临床应用,使用各种外用药膏也不拘泥于它原有的适应证,对复杂疮面选用两种或三种不同药性的药膏,按一定的比例进行调配外敷。如创面有新肉芽生长,但创周皮肤仍红肿疼痛者,用黛军软膏加复方长皮膏调匀外敷,起到清热排毒、生肌长肉兼行的作用。

复方长皮膏 疮疡外用药中以复方长皮膏疗效最为突出,多名传承人以此为对象开展临床研究。肖东[12]、张喜军[13]用复方长皮膏配合中药内服治疗糖尿病足,总有效率分别为92.8%和100.0%。张喜军通过对创面的观察发现,治疗2周后,患肢疼痛明显减轻;治疗3周后,患处肤色改善,创面肉芽红润,四周或创面中间有新皮或皮岛渐生;治疗25天后,7例患者创面愈合;治疗37天,11例患者创面愈合;治疗56天,3例患者创面愈合,4例患者出现坏死末端趾骨脱落并于3个月后创面愈合。肖东[14]、张金华等[15]用复方长皮膏联合中药内服治疗各种原因引起的下肢慢性溃疡也获得满意疗效,总有效率达95.2%和95.6%。张金华[16]还曾用复方长皮膏治愈乳房岩性溃疡1例,说明复方长皮膏可改善创面微环境,加快肉芽生长,促进创面愈合。盛平卫[17]依据“复方长皮膏”药物组成及其提脓祛腐、煨脓长肉的功效,认为复方长皮膏的临床运用完全符合中医外科学“提脓祛腐”和“煨脓长肉”的外治理论,“提脓”“煨脓”二者“脓”的含义与西医创伤修复学理论有着丝缕联系。

外治法 在外治法方面,前辈们也留下了一些简洁有效的方法。以甲沟炎为例,早期局部用耳疳散药粉清热解毒、收湿敛疮;成脓期切开引流,沿一侧有脓的甲缘切开排脓,遇甲下有脓者,找到脓点进行局部甲下切开;嵌甲者仅修剪嵌入指甲,而非如西医行全甲拔除术。部分瘘管窦道无法全程切开者,用药线、纱条引流或垫棉缠缚法等。治疗Ⅰ°、浅Ⅱ°烫伤,提倡“暴露疗法”,用烫伤乳剂;深Ⅱ°、Ⅲ°以上烫伤,包括各种化学灼伤和烫伤感染疮面,用包扎疗法,先用地榆软膏或黛军软膏祛除坏死腐肉,再用复方长皮膏生肌长肉,修复创面。

2.皮肤病的外用经验方

随着时代的变迁,现在疮疡病逐渐减少,皮肤病日渐增多,前辈及传承人们也与时俱进,在中药外用药方面也做了相应改变,以满足临床病患需要。如治疗真菌性皮肤癣病用土槿皮酊、除湿浸泡方,湿疹急性期和亚急性期皮肤渗液红肿用芷柏扑粉、五黑散、紫荆洗剂、锌炉洗剂,湿疹慢性期用一枝黄花霜、润肤膏,夏季皮炎、皮肤瘙痒用鹅黄散,斑秃、脂脱用生发酊,白癜风用补骨脂酊等等。盛平卫等[18]曾归纳了徐小云老师运用除湿浸泡方外治足部皮肤病经验,除湿浸泡方是徐老师的临床经验方,擅治证属湿热蕴结型的癣病、湿疹、淤积性皮炎、银屑病等发生于足部的皮肤病。

结 语

在漫长的中医外科发展史中,坐落于上海市西南大门的枫泾中医外科只是这浩瀚历史长河中一颗忽明忽暗的小行星。自创始以来,枫泾中医外科历经百年,前辈们留下了丰富的临床经验,科室及工作室成员虽已将王彬容老先生和徐小云老师的临床经验整理出版了《王彬容中医外科经验集》和《外科临证心悟——徐小云中医外科临证验案精华》,书中收集了两位老师大量的临证医案,但临床研究课题较少,理论支撑尚不足,因此需要我们现有的传承人去探索研究,将他们的经验方及诊治方法进行归纳总结,将实践与理论进行有效结合,再运用到临床,不断地传承创新。同时,传承人们也秉承老一辈们的为医初衷,“患者是我们的老师,指导我们不停地改变治疗方案,创造更好的诊疗手段,服务于患者”,继续发挥科室已有的中医药优势,守护一方百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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