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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文盲、作新民:平教会文艺教育构想与实践

2022-12-25胡景敏

关键词:平民教会文艺

王 平,胡景敏

(河北师范大学 a.文学院; b.党委宣传部,河北 石家庄 050024)

1926-1936年,晏阳初主持的中华平民教育促进总会(以下简称平教会)以定县为“华北实验区”开展了为期十年的平民教育实验,提出以文艺教育救愚、以生计教育救穷、以卫生教育救弱、以公民教育救私的平民教育理念并付诸研究与实验,取得举世瞩目的成绩。其中,文艺教育居四大教育之首:一则以文学与艺术作为介绍传播知识的工具;二则研究并创造为大多数民众所需要的平民文学与平民艺术。具体工作有:识字教育、文字研究、平民文学研究、教材编辑、平民读物编辑、秧歌鼓词搜集、游艺活动、戏剧实验等。平教会在定县开展的文艺教育实验是20世纪中国乡村文艺运动的重要一环,但与政治、经济、社会方面的研究相比,对文艺教育的研究显得相当薄弱,平教会文艺教育的成败得失有待进一步开掘。

一、理念与思路:以文艺教育为首推行新民教育

1920年,晏阳初留洋归国,先后在上海、长沙、北京主持平民教育工作。随着工作的推进,平教会深刻地认识到“民族再造”的历史使命需要“农村运动”来担负,平民教育的重点在于农民,前提在于到农村去,关键在于施以合宜的教育,目标在于“除文盲、做新民”,进而建立一个可供全国推行的教育样本。

关于平民教育的重点在农民,平教会给出的理由包括数量、质量和能力三个层面。

从数量上看,农民是建设乡村乃至建设中国的主体力量。中国人口的绝大多数是农民,“中国的民族,人数有四万万,在农村生活的,要占百分之八十。以量的关系来说,民族再造的对象,当然要特别注重在农村”[1](P4)。农民群体中“蕴蓄着无限的力量,是复兴民族建设国家的根本”[2](P1)。

从质量上看,农民具有优于市民的基本品质。“因为中国民族的坏处与弱点,差不多全在‘都市人’的身上,至少可以说都市人的坏处,要比‘乡下老’来的多些重些。你试到农村里去,在乡下老的生活上,还可以看得出多少残存的中国民族的美德,在都市人的生活上,那就不容易发现了。古来许多英雄豪杰成大功,立大业的,大部分都来自田间。所以就质的关系来说,民族再造的对象,当然也要特别注重在农村……今日农村运动的主要目标,要特别注重在农村的青年男女。这些青年不但可以为继往的好手,又可以为未来的良工。他们真可做救护中国的生力军,改造中国的挺进队……中国今日如果集中精神只要把这八千万的农村青年改造过来,我想无论甚么国难,都当得起,甚么国耻,都雪得掉,一切建设,也才有了安定的地盘,巩固的根基”[1](P4-5)。

从能力上看,农民之所以还不能担当建设乡村和国家的重任,反而长期遭受欺凌和困苦,全在于知识不足,愚昧无知。“无知难有作为”“愚昧易受欺负”是平教会的基本判断,“吾国男女人民号称四万万,估计起来,至少就有大多数一个大字不识,像这样有眼不会识字的瞎民,怎能算做一健全的国民而监督政府呢?怎会不受一般政客官僚野心家的摧残蹂躏呢”[3](P5)?平教会进一步指出,“缺乏智识力,不但没有适当的智识,更不识本国的文字,如何能取得智识,更提不到享受文化”[2](P4)是中国大多数人民的现状。这样的国民不但不是健全的国民,甚至“中国有三万万二千万人不算得是国民”[3](26)。

以这样的认识为基础,平教会坚定地认为“农民教育是最基本的教育……农民教育的作用,不但要使一般农民能够顺应生活,更要以教育的力量,发展农民固有的无限可能,改进其生活”[2](P1-2),但是不能坐而论道,需要走到农村去深入调查。“为实现民族再造的使命而创造的改造生活的教育,断不能不深入乡间从农民实际生活里,去找问题去找材料去求方法来研究实验,否则坐在都市的图书室里讲农村教育,那就是等于闭门造车,隔靴搔痒”[1](P12)。平教会为农民没有文化知识而担忧,但更为担忧的是农民接受何种文化知识才合宜。要完成这项前无古人也无可借鉴的开创性工作,首先要下沉到乡间。平教会深刻体悟到,在“生疏的乡村”创办平民教育绝非易事。“尤其是要想使平民学校成为人民自动欢迎的而且洽能适应人民需要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在国内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们往往有相同的毛病,就是全凭自己的书本知识和空洞的理想去假定这是人民所需要的,那是人民所欢迎的;于是今天在这里大提倡这样,明天又在那儿大推行那样。其结果是这样行不通,那样又失败。失败的根本原因是我们只有书本知识和空洞理想而未去民间与平民生活接触,从平民生活里找问题,找材料,而且求解决方法”[4](P12-13)。对于什么样的文艺教育是农民所需要的,瞿菊农认为:“中国文化如其有生命,这生命在农民大众的生活里跳动着。中国民族如其有痛苦,这痛苦是农民大众在那里忍受着。中国民族如其有希望,这希望也是在农民大众的身上。农民大众的生活,农民大众的喜怒哀乐,农民大众的精神与情感,应该是文学作品的好材料,真材料。”[5](P233)拓展来讲,能够反映农民大众情操智趣和生产生活需要的,自然也就是文艺教育的好材料、真材料。

1926年,考虑到人文环境和地理条件的代表性,平教会正式选定定县作为华北实验区,推行包括文艺教育在内的平民教育实验。晏阳初和陈筑山创作的《平教同志歌》明确了实验区的目标:“茫茫海宇寻同志,历尽了风尘,结合了同仁。共事业,励精神,并肩做长城。力恶不出己,一心为平民,奋斗与牺牲,务把文盲除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齐见光明。青天无片云,愈努力愈起劲,勇往向前程。飞渡了黄河,踏过了昆仑,唤醒旧帮人。大家起,作新民,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4](P1)歌词所配曲调是当时最为流行的《苏武牧羊》,该曲豪放而深沉,与歌词传达的壮志满怀、并肩努力、开创一番大事业的意图十分吻合。除了歌曲情感基调以外,其传达的最核心的意图是“除文盲”“作新民”,最宏大的目标是“国治天下平”。

《定县农民教育》在首页显要位置排布《平教同志歌》后,便在绪论开篇表明:“平民教育运动在中国虽有十二年的历史(1920-1932年),但开首六七年只曾在城市方面提倡除文盲的平民教育;近四五年来才兼顾到作新民的教育。除文盲的识字运动是平民教育底初步工作而且是基础工作;作新民的教育,才是平民教育底教育事业。”[4](P1)这说明,在晏阳初及其同仁的内心世界存在两条思维线索,一条是“除尽文盲”和“一齐见光明”存在因果关系,即“要叫中国太平,非人人识字不可”[4](P299);另一条是“意诚心正,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表征了“作新民”的素养和实践姿态。如果说“意诚心正”和“身修”代表“新民”自身修养层面,那么“家齐”“国治天下平”则表明“新民”应该在家与国的建设中有大作为。在平教会编制的一系列宣传品中,平民教育多次与国家建设发生关联,力度最为巨大者当属《你能帮助平民教育哪一件事?》的开首导语——“平民教育是救中国的根本方法”[4](P296),充分表达了平教会开展教育救国的强烈意旨。

对于破解家国建设这道历史难题,平教会给出方案的第一步是“除文盲”,这是平民教育的“初步工作”“基础工作”,只有完成“基础工作”,才能更进一步地提升农民素养,从而具备建设力、发展力。正因此,“除文盲”先于“作新民”,“作新民”难于“除文盲”。而包括文字教育在内的文艺教育是“除文盲、作新民”的首要途径。在平教会制定的长达10年的“作新民”教育计划方案中,文艺教育位于四大教育之首。十年计划又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期的三年明确提出偏重文艺教育,而在实际推行中,文艺教育方面的工作在第二、三期亦继续研究、实施[2](P15-16)。可见,文艺教育既被平教会置于打开教育工作局面的优先位置,也被作为长期工作始终坚持。

家国建设对于包括定县在内的广大乡村而言实质上就是乡村建设,乡村建设运动是一场各种现代性元素渗入到传统农村的乡村现代化运动。在所有现代性元素中,最基础、同时也是晏阳初最为重视的是文字下乡。读书识字被视为缔造强盛家国的“万灵丹”[3](P50)。在定县文艺教育实验中开展识字运动以扫除文盲居于基础位置。瞿菊农认为:“文字教育的目的是供给一种受教育的工具,人们要能认识文字运用这种工具,才能得到传达思想,发表思想的一种符号工具……一个国家,如其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人民没有取得最低限度的教育机会,不能得到最低限度的教育工具,不认识本国文字,没有取得知识的基本知识,更没有发挥自己思想意见的工具与能力,国家民族的基础是很危险的。”[5](P6)概言之,文字是认识事物的基础工具。

瞿菊农提出,愚穷弱私是中国人生活上的四个基本缺点,平民教育就是要“在人人取得最低限度的文字教育的基础上,实施四大教育。以文艺教育救愚,以生计教育救穷,以卫生教育救弱,以公民教育救私”[5](P8)。对于文艺教育的具体作用,平教会指出:“在使人民能运用传达智识之工具,促进文化生活,对于自然环境及社会生活,有相当的欣赏与了解。我们编辑教材读物,或应用种种艺术方法,以增进其科学的知识,以增加其欣赏的能力。务求培养人民的智识力,以适应此复杂的现代生活。进一步说,欲求民族的文化生活丰富充实,必须用种种方法,从文学、图画、音乐、戏剧各方面,培养其文艺的兴趣。同时文艺的创造,最能表现民族的生活精神。中华民族,四千年来,对文化有极伟大的贡献。我们要以文艺方面的教育,使中华民族自觉其过去文化有无限的光辉,增进其自信心,而着眼于未来文化的创进,发扬民族的真精神。”[2](P5-6)这段稍显拗口的论述实则表明,文艺是感知社会的必要工具,也是振奋民族精神的有效手段。

就定县教育实验的辐射意义而言,陈筑山在第二乡区平校教师研究会上发表的演说颇有代表性,他希望“先把自己村内的文盲除尽,第二乡区,就没有文盲。影响所及,可遍全县,那时定县就成了真正的模范县。由小而及大,由全省而全国,我们中国国际上这件奇耻大辱——文盲的比例特别多——就不难消除了”[4](P513)。这段富有激情的演说表明两个观点:其一,文盲太多在国际社会上是一种耻辱;其二,定县实验是有充足“野心”的,目标是制定一个县的建设方案,为全国乡村文艺教育运动树立样本。

“我们想产生的教育建设方案不是偏于心理,或物质,或社会,或国家的任何一方面的建设,而是集中在一切建设的基础上作工夫;简言之,就是人的建设或新民的建设……所谓人的建设是各个人无分富贵贫贱男女老幼底整个人底心身的发展。所谓新民的建设是中国全民族新人格的建设。”[4](P1-2)也就是说,把农民教育成“新民”是方案的根本所在。“作新民”即建设新的人格,通过平民教育,使得中国人尤其是农民“人人都富有智识力,生产力,强健力与团结力”[2](P5)。如何实施新民教育,平教会阐释说:“我们所谓的新是我国民族自身在原有的生命里创造出来的新生命的新。当我们进行创造时既不盲从地抄袭外人底东西,固执地保守我国底古董,又不偏急地轻视其他各民族底文化贡献,或偏急地抛弃我中国民族固有的一切文化成绩。进一步讲,我们也决不假定一个立想的‘新’来作一切工作的死目标,来范围着我们底思想态度,来限制着我们底工作进行。我们深信归纳法的科学方法由许多的事实和长久的经验而产生出的结果比根据假定的原则而强求适合此种原则的事实与经验所产生的结果,要可靠些……我们完全抱定学习与追求的态度,在乡村生活里根据最低限度的十年计划想去创制一个作新民的教育方案。”[4](P2-3)

国家的基础在农村,农村的基础在农民,这就是平民教育体系的构建逻辑。它使新文化运动以来兴起的平民教育运动发展到一个崭新的阶段。而在这一声势浩大、涵盖广泛的乡村运动中,文艺教育实验成为突破口和着力点。

二、组织与实施:以人力协同推进多种文艺教育形式协同

为了确保十年计划的有效推行,平教会成立了严密的组织机构。就文艺领域而言,学校教育系、社会教育系、家庭教育系都设置了专门工作组。其中,学校教育系共8个组别,包含表演组和编辑组,前者负责初级、高级和妇女平校表演,后者负责各类教科书的编辑。社会教育系也分8个组别,包含文字组和娱乐组,前者管理农民报、阅报室、图书馆、问字处等,后者负责游戏、新剧、电影、游艺会等。编辑组和文字组由平民文学科统领,娱乐组由艺术教育科统领,而平民文学科和艺术教育科是平教会乡村教育部直属的十个科别中的两个[4](P25-36)。1930年6月,平教总会机关从北平迁到定县,相关干部人才及家属完全迁至定县[4](P75)。在晏阳初的带动和影响下,数以百计的中高级知识分子,包括陈筑山、瞿菊农、冯锐、孙伏园、熊佛西、李景汉等纷纷放弃了城市优越的工作条件与舒适的生活环境,甚至舍弃了大学校长、教授等工作以及拥有优厚待遇的机会,挈妇将雏来到定县,加入到平民教育行列。他们高唱着“茫茫海宇寻同志,一心为平民”的《平教同志歌》,活跃在定县城乡。

发动地方力量参与文艺教育是平教会组织人才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对此,平教会的基本方案是采取“鼎足”政策,即本会与地方政府及地方人士三方面合作推行。具体实践中,政府并未持续投入,得到政策性认可从而获得教育实验的合法性基础成为倚仗政府的主要内容。相较而言,平教会对于政府以外的地方人士最为倚重,致力于在各乡区、各村组建平民教育分会,一方面扩大合作力量,一方面树立自主自动的工作精神,使地方人士觉悟到开展平民教育是他们自己的责任[4](P438)。例如,翟城办公处曾两度召开村长佐平民教育讲习会,介绍平教会使命宗旨及各项教育工作实施方案,共有144位村长佐出席[4](P500)。为了彰显对地方人士贡献平民教育的功绩,平教会组织各类表彰活动,隆重颁发匾额、奖章、奖状、奖品等[4](P450)。例如,对于热心举办表演学校的村长佐,赠给“普觉众生”匾额[4](P459);1929年4月起,平教试验区的办公地点由翟城迁至定县县城,定县全县共分为6个自治区,每区设1名推广员,主要开展接洽和宣传工作。接洽工作率先开展,如接洽县政府教育局以及其它机关,争取合作和支持。随后便分头下乡宣传,在劝导各村尽快设立平民学校的同时,极力物色地方热心人物,寻求推广力量。对于按照试验区平民学校简章办理平校,建校标准高,能除尽村内文盲,办学成绩昭著者,平教会授予该村特等褒状。对于热心倡学,能成立平民学校10所以上的分会委员或会员,授予个人特等褒状[4](P469-470);平校重视毕业会,毕业会时,县署及各机关皆有代表列席,平教会及其各部处负责人自然也都参加。本会干事长及各部主任,县署及各机关代表皆有训词,并当场颁发文凭、奖品。毕业学生年龄小到11岁,大到44岁,过去不敢向往的事情竟然成真,领取文凭和奖励后,自感不易而可贵,“莫不喜形于色”[4](P481-482)。与此同时,平教会重视与毕业生的持续联络,以期协力谋求乡村教育事业改进,为此议决各村平校毕业生组织毕业同学会。

有了严密的组织机构和充足的专兼职工作人员,平教会文艺教育得以协同推进。他们按照调查、研究及编制、实验、推行、视导、训练等工作分工,具体包括文盲调查、教育调查、课程教材编制、推广识字教育、语言教育、艺术教育、采集属地文艺样本、开展戏剧教育实验等在内的一系列文艺教育工作,以期达到救愚、新民的目的。

晏阳初认为,所谓“愚”就是没有文化,以文艺教育攻愚,就是培养平民的知识力。在工作中,晏阳初十分强调推进文艺教育的三种方式,即学校式、社会式和家庭式。学校式教育即开办平民学校,包括初级平民学校、高级平民学校及巡回生计训练学校;社会式教育是以平民学校毕业同学会为纽带进行有组织的社会教育,包括举办读书会、演讲比赛等;家庭式教育是由受过教育的青少年,将学校某一部分课程,特别是与文明习惯相关的内容带到家庭中去,对老年人的生活产生影响。显然,学校式是三种方式的核心和根本,社会式和家庭式是学校式的衍生。

推广识字教育,扫除青年成人(定县全县12岁以上50岁以下的18万失学青年成人)文盲是文艺教育实验的首要任务。为了激起农民对识字重要性的认识,平教会拟写了系列标语,通过广播、墙报、街头演讲、串户游说等多种方式进行宣传。例如,“不能看的人是瞎子,不识字的人和瞎子也差不多”“不识字的人,好比有眼的瞎子,活活受罪”“平民不识字,便容易受骗”“不识字的人,交际困难,处处求人”“识字的人容易谋生活”“取消文盲,要作完全的新民”“创造平民文艺,是文字教育的最后使命”“文字教育是发扬民族精神的教育”以及“要叫中国太平,非人人识字不可”等[4](P299-300)。可见,识字在身体隐喻、人际交往、生存发展乃至政治生活等方面被赋予鲜明的意义。有了思想层面的认识,进行学校式、社会式、家庭式文艺教育就有了较好的环境氛围。

平教会到定县的第一件事是开办平民学校,于1926年10月开始,以翟城为中心,逐渐推行,由附近十余村推行到东亭区内六十余村之多。平民学校与正式学校不同,其学制分初、高两级,每级四月,每日上课2小时,入学年龄多为12-25岁。开办平民学校迫切需要相应的课程、教材,实验初期,平教会重点工作是编制初级千字课教学书、高级平校课本。其中,初级千字课教学书供初级平校教师参考,教授学生学习千字课,以期学生达到“能读能讲能写能用”的目的[4](P178)。课程包含文艺、公民、家政、农业、史地、笔算等,其中平民文艺共48课,占比最多,涵盖书信、会话、诗歌、小说、寓言、游记、日记、传记、论说、新剧等10个种类。平民文艺课程的目的是涵养学生欣赏平民文学的能力;增进学生运用文字发表思想的技能;启发学生创造的思想及优美的感情[4](P189-190)。

社会式平民教育相对自由松散,内容灵活多样,在营造平民教育氛围上的作用不可小觑。主要设置了问字处、代笔处、图书馆、巡回书库、阅报处、灯笼识字、广播电台等场所。游艺方面,也配合设置了音乐会、展览会、故事会、讲习会、讲演会、中心茶园、电影院、新剧场等等[4](P340)。这些活动及场所的设置有共通的目的,就是便于农民在闲暇时间以集中或流动的方式识字、受教育、提高智识,或者寓教于乐,提供正当的娱乐活动,防止村民赌博及其他陋习。平民问字处提供词典和平校用书,平民图书馆提供了小说、平民读物等书籍,平民阅报处设在图书馆内,读者踊跃;游行讲演团更受欢迎,曾到翟城、东亭、唐家庄、东丈、齐堡、王习营、土良、东建羊等20个村庄巡回讲演,“每次讲演各村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邀约前来,包围讲演场所,万头攒集,颇极一时之盛,有时达二三千人,少亦四五百人”[4](P354-355)。讲演还充分运用播放留声机、电影等农民喜欢的形式,穿插简短的演讲,宣传平教会宗旨。新剧由平教会导演,传授给平校学生,平校学生在翟城新年游艺大会时演习,颇受欢迎。虽然平教会播放的影片多为介绍平教运动的纪录片或专题片,但仍受到热烈欢迎,周围十余里的村民都争先前来观看,最多时达万余人。演毕,“各村人士,往往要求续演,以饱眼福”[4](P365)。新年游艺会是利用节庆时间举办的综合性平民教育活动,包括前述戏剧、电影两类以及游戏。游戏包括踢毽、写字、演说、猜灯谜、对对子等。

社会式平民教育使用的基本材料当属《平民读物》。到1935年,平教会共编成《平民读物》五百多册,体量堪称巨大,内容十分丰富,其主题及思想全面反映了平教会开展平民教育的意旨。1934年5月10日,《民间》创刊号曾分类罗列部分平民读物的名录,其中文艺类读物主要有:《刘大嫂》(倡妇性地位)、《孔子曾参》(反封建礼教)、《谁是家长》(反迷信)、《读书的故事》(倡读书)、《公道》(倡团结)、《穴中人》(批社会不公)、《越巫》(批懒惰)、《三个老人》(倡科学)、《从军记》(倡参军)等[3](P589)。总体来讲,《平民读物》的主题集中在扫除文盲、破除迷信、反对封建、崇尚勤俭、尊重科学、关心时事等,目的在于引领一种具有现代意义的全新的农村生活方式。

《农民》是另一种重要平民读物,平教会对此花费了大量心血。1925年创办于北京的《农民》,是中国第一份面向农民的报纸,1929年以后,《农民》在定县度过了一段关键的转型实验期。据其编辑计划显示,文章“语意须适合农民的口吻”,“标题须适合现代,新颖醒目”,“文理须切近人生,有裨实用”,“文体须浅易近人,雅俗共赏”,“篇幅须短小简明,兴趣浓厚”,“须具平民化的精神,利农民的脾胃”[4](P193)。《农民》栏目有32项之多,各有专人负责编稿。其中,文艺类的有讽画、谚语、家庭工艺、揭破迷信、模范书信、笑话、戏剧、歌谣、谜语、游戏、读书意见、文艺、鼓词、民间传说等14项。1935年,《农民》做出改进,增加农民来稿,期望农民能自己写文章,此时,农民直接订阅的《农民》每期已达千份[2](P58-59)。《农民》的文艺教育版块的设置主要有两方面目的。一是配合识字运动,以《平民千字课》的字库为基础,每篇文章都从中选字,力求俗白浅短、情趣活泼。对于生僻字则采用注音的办法。为了提高农民阅读兴趣,《农民》经常编辑中外名人读书的故事,同时刊登定县识字运动大会盛况,唤起民众识字自觉。二是平教会深入民间调查采风,搜集民歌民谣、故事传说、戏曲鼓词、农谚谜语等,刊登在报纸上,供农民阅读,同时开展研究,为文艺教育实验提供依循。主编孙伏园还撰写《十年来的农民报》[6](P1-3),总结办报经验,围绕如何排除文字障碍、如何使式样价格与农村生活相适应、如何使农民参加活动三个方面问题发表充分见解,提出一些规律性认识。

戏剧教育在定县文艺教育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常被学者当作定县文艺教育的代名词,但其发生发展可谓曲折。平教会初到定县时,戏剧教育并不像文字教育那样大张旗鼓,甚至没有被列入计划。直到1928年,平教会在翟城村举行新年游艺大会时,才正式推出包括戏剧在内的游艺项目,其主要目的一是“提倡乡村正当娱乐”,二是“辅助讲演团宣传平民教育”。戏剧分新剧、旧剧两种,旧剧是《算粮》《三疑计》《杀庙》,新剧是稍早传授给平校学生的《老王的故事》《平民之光》《睁眼瞎子》等,均受到民众热烈欢迎。平教会由此确信戏剧的重要教育作用,并确定把当地流行的秧歌剧当作认识和教育民众的重要突破口。1933年,李景汉、张世文编辑出版《定县秧歌选》,收录了流传在定县民间的旧剧48个。后又搜罗15剧,在《乡村戏曲表演与中国现代民众》中予以介绍[7](P222-228)。此63剧被分为爱情类、孝节类、夫妻关系类、婆媳关系类、谐谑类、杂类等六类,另有学者从剧情套路角度将其分为“失落定亲宝”“索取信物”“媒婆说亲”“私情装死”“老少换妻”“家有仙妻”“丈夫休妻”“小姑劝善”“禳灾减丁”“家门内外”“僧道渡劫”“跳神扮仙”“民间结社”“公堂断案”等十四种戏曲模式[7](P65-181)。

定县秧歌有别于通常所说的秧歌舞,其本质是身着戏服表演的秧歌剧,它是当地农民的重要精神食粮,在各类节令、事件以及农闲时,都极为盛行[8](P309-319)。然而,伴随搜集和研究的深入,平教会越发意识到秧歌剧的不完美,有“万人乐”之称的义和班班主刘洛福的绝活《老少换妻》未被收进《定县秧歌选》就可见端倪,即使得以收录的48剧,在平教会的修订下也仍然不像当初夸赞得那样好,很多剧目实质上被平教会所疑虑,作为教育资源的秧歌剧遇到危机。鉴于此,熊佛西受到晏阳初邀约来到定县,解决民间文艺的改造难题。但出乎预料的是,熊佛西到定县以后直接放弃了传统戏剧的改造,而是另起炉灶,实验所谓新剧。原因不外乎:表演技术、舞台装饰、剧场管理陈腐不堪;价值观落后,虽有进步性,但够不上现代性,内容和思想不健全;故事框架老套,腔调、词句和表演粗俗淫秽[7](P117)。

1934年,平教会编辑《农村戏剧》一书,在实验新剧的基础上,对农村教育与农村戏剧的关系进行专门报告,总结证明戏剧在农民教育上至少有五种力量:唤发农民意识向上、舒缓农民的情感、介绍一般常识、公民的训练、农村语言的改进。该书还统计了1932-1934年新剧创作和公演情况。在23个剧目中,《屠户》和《狐仙庙》演出场次明显高于其它剧目,分别达到25场和20场[9](P11-16)。另据记载,熊佛西及其团队创作的《牛》《龙王渠》《鸟国》《喇叭》《锄头健儿》《过渡》等,注重塑造努力学习新知、掌握科学、积极向上、敢于斗争的新农民形象,注重在戏剧中用群体性表演展现群体的力量,注重“以农民能读能演为原则”[10](P30),注重剧场搭建及氛围营造,从而赢得广泛欢迎。《过渡》代表了定县戏剧实验的高度,“《过渡》是熊佛西先生在民国二十四年所写成,内容是写民众的力量,而指导他们一条团结的,合作的,自卫的路……这剧在定县演出多次,收到极伟大的效果……证明了它是尽了积极领导民众的任务,给无教育的民众以教育,给无组织的民众以组织,给无力量的民众以力量”[11](P1)。这正是戏剧教育实验的初衷所在。1937年,熊佛西著《戏剧大众化之实验》,对定县戏剧实验的经验和效果进行了完整地记录和深刻地反思。

三、收效与启示:文艺教育仍有深度介入乡村振兴历史的可能

定县作为平教会推行文艺教育的实验对象而成为当时华北乃至整个中国乡村建设的样板,如此大规模的精英知识分子聚集到一个县域村落利用多年时间开展文艺教育实验,这在此前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农民群体的参与程度也可以说是全方位的。十年实验,积累了乡村文艺教育经验,提升了农民现代性风貌,特别是实现了文艺大众化从口号走向现实的历史性转变。虽因战事吃紧,定县乡村文艺教育随同整个平民教育一起被迫搁置,但其实践及学术方面的价值在今天仍然非常显著。

第一,践行了接受美学,找到了农民文艺教育的“不二法门”。农民文艺教育,教育是目的,文艺是手段,农民是接受对象,要想达成教育目的,首先要保证文艺内容农民可接受、愿接受。正如熊佛西所说:“我们必须顾到两个条件:一是农民需要的;二是农民能够接受的。我常说戏剧不仅是‘给与’的问题,同时还得顾到观众能否‘接受’的反应。农民需要的内容不见得就是农民能够接受的;反之,农民能够接受的内容也不见得就是农民应该需要的。”[12](P7)熊佛西认为:“无论你的剧本艺术是何等的高超或低微,假如离开了观众的趣味与欣赏力,其价值必等于零,等于无戏,等于有戏而无观众。”[13](P9)这种接受主义的考量也是他放下精英文人架子的根本理论支撑和动力源泉。熊佛西进而说明:“我们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戏剧呢?简言之,大多数的人看得懂,大多数的人看得有趣味的戏剧,就是我们需要的戏剧。”[13](P10)经过几年扎实的戏剧教育实验,熊佛西还明确提出农村演剧三条原则,即“有意义的内容、有雅俗的艺术、有巧妙的技术”[13](P128-132)。具体来说就是剧本的材料要来自于农民的生活且能焕发农民“向上的意识”,叙事上做到深入浅出,易于理解,农民可以普遍欣赏。特别是要用“动人的故事”“惊心动魄的动作”吸引人、打动人。《过渡》《喇叭》及《锄头健儿》之所以大获成功,就是做到了内容的、艺术的、技术的平衡。

事实上,熊佛西新剧实验以前的定县秧歌剧采集工作,其主要目的在于调研农民的喜好。调查定县秧歌既不是平教会预先规划好的文艺教育实验内容,也不是开展文艺教育实验的直接内容,之所以大张旗鼓搜罗,是因平教会发现秧歌戏深受农民喜爱,为了潜入农民内心了解农民历史意识、信仰习惯和变革意识,从而为前期预备实验的文艺教育内容寻找依循。其根本目的在于使得实验具有在地性、可接受性,避免生硬安排新剧造成水土不服。

至于识字教育,更需考虑大面积文盲构成的农民群体的接受能力。作为主要教材,《千字课》内容上“要合于学生的思想及口味。要同学生行为发生关系”,“语句要简单明了,务期六十分钟能够教完”,“多用问答式,启发学生心思”,“遣辞须带文学意味(不可俗);惟内容力求实用”,“全书纯用白话文,惟土语应当汰去”,“全书前后宜相衔接,深浅次第合度”[4](P179)。在授课时,注意利用“环境、时节、本身、生活、旧课、故事、歌谣、笑话、比喻、动作、图画、实物等”[4](P180-181)引起学生学习动机和兴趣。

第二,注入了现代性生机,农民精神面貌为之一新。平民教育开展以前,定县农民不识字,没有知识,封建思想根深蒂固,又长期受到灾乱和恶势力的迫害。围绕庙会展开的民俗宗教活动是20世纪初华北乡村的主要集体文化生活,宗教和宗族是乡村权力的主要实现形式[14](P10-11)。平教会对定县关于迷信的习俗作过系统调查整理,共罗列关于农事、避灾害危险、丧事、婚事、仙鬼和其它共六类42条迷信习俗[6](P395-402)。平教会主张“平民教育是一种文化教育运动”[4](P250),通过文艺教育,致力于农民“免于愚昧无知的自由”,成功推动定县为样板的中国平民教育改革和社会改良事业。

仅1926年10月至1930年6月,平民学校初高两级就已开办423所,入学学生10 156人,含女生1 011人,另开办儿童班、士兵学校、育才学校等。创办《农民》则配合了以文字教育为基础的文艺教育,弥补了《千字课》内容有限的不足,进一步拓宽了平校学生的眼界。为检验教育效果,平教会根据四册《农民千字课》的内容分别编制了测验题,通过听音选字、默写测验、识字测验、正误测验、常识测验、填字、改正字形、朗读等多种形式全面检视识字情况。另据记载,平教会将1927-1933年文字教育成效进行了测验统计,涉及被测人数36 179人。其中,关于文字遗忘程度的一项测验表明,只受过四个月民众教育的初级民众学校毕业生过了两年时间,仍能平均记住受教育时的文字知识的84%,他们之中还有23%的人较之受教育时文字知识更丰富了[5](P202)。毫无疑问,定县文盲比例的降低和农民知识面的拓宽主要应归功于平教会推行的扫盲运动。美国社会经济学家西德尼·甘博(Sidney D.Gamble)曾深度参与定县教育实验,认为以教授《平民千字课》、开展扫盲运动为代表的教育项目已受到全国关注,千字课在全国范围内推行。从1937年到1945年,估计超过4 500万中国人通过平民教育体系学会了阅读[8](P338)。这一叙述显然高度评价了定县实验的延续效应和辐射意义。

产生辐射效应的不止文字教育,熊佛西领导的戏剧教育实验在进行过程中便屡见报道,《北平晨报·剧刊》《民间》《庸报·另外一页》《华北日报·戏剧与电影》《大公报·艺术周刊》《自由评论》等都曾大篇幅介绍定县戏剧教育实验[15](P2-3)。报刊普遍关注到,熊佛西等人的剧作坚持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以农村、农民为主要题材,深度介入农村社会矛盾,反映农民疾苦,大胆揭露地主豪绅贪婪残暴、鱼肉百姓的社会本质,超前警示“国际风云日益紧张,我们被列强环伺包围之中,时时刻刻都有亡国灭种的危险”[10](P4)。同时,极力塑造新农民形象,鼓舞农民强健身心、武装头脑、团结一致,挑战迂腐、反抗压迫。用实际行动和“杨大郎替宋主尽忠,丁香之流割肉疗亲,好马不备双鞍鞯、烈女不嫁二夫男,阴曹地府十二道阎君”[3](P59)等腐朽伦理、迷信观念划清界线。

平教会依据实践经验认为,“青年农民当中,真有不少的天才。受了短期的平民教育,就能表现出他们很丰富的智力与才力……他们要是都受了改造生活的教育,国家今后的大责任,就可由他们的群策群力去担负”[1](P10)。据记载,日本侵略者到达定县后,曾包围一些平教会工作较久的村庄,受到定县农民激烈反抗。1941年末,王瑞麟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河北省沦陷区精确的统计告诉我们说,定县的民众抗日武装比哪一县都好,这不能不算是抗战前定县农民戏剧所种下的种子所收的果实”[16]。总体而言,平教会以“民族再造”为使命,践行“实验的改造民族生活的教育”,用现代文艺浸润农民大众,较快地扫除了文盲,增长了农民识见,培育了农民“向上的意识”,激发了农民的“自信力、团结力、建设力”,农民精神面貌随着封建旧文化的被冲击而呈现出崭新的一面。

第三,接续了“五四”传统,文艺大众化从口号走向现实。自五四运动以来,文艺被认定具有政治教化和改造国民性的功能。这一理念鼓励文艺工作跳出陈旧的思想,对传统、封建、落后的文化进行社会现实的反抗,以新文化启蒙者的姿态倡导“文艺大众化”“文艺走向民间”[17](P423)。但由于当时知识分子与群众特别是与不识字的农民大众之间存在隔膜,“大众”被抽象的“平民”概念所左右,“大众化”在倡导普遍人性自由平等的概念上徘徊,走向乡村的文艺大众化长期不见行动。瞿秋白曾检讨“大众化”流于空谈这个问题,他说:“这些革命的智识份子——小资产阶级……还自己以为是大众的教师,而根本不了解‘向大众去学习’的任务。因此,他们口头上赞成‘大众化’,而事实上反对‘大众化’,抵制‘大众化’……企图站在大众之上去教训大众。”[18](P131-132)这一论断可谓切中肯綮。

随着新文化运动的艰难探索,农村复兴、农村改造、农村建设的呼声逐渐高唱入云,不同派别也逐渐认识到乡村才是大众化正途。定县实验的精英知识分子把平民指向劳苦农民,进驻农村、扎根农村,开展长期文艺大众化实验,成为文艺大众化的先行者。熊佛西在《写剧原理》的自序中说:“呐喊的时候过去了,现在咱们应该脚踏实地的来干。在过去,我们只感到中国需要戏剧,但不知道需要什么样的戏剧,我们只知道鼓动戏剧运动,但不知道怎样运动;只知道呐喊,不知怎么充实呐喊。这种空吹嘘打的时代早已过去了,我们现在要脚踏实地的来干。”[13](P1)

文艺大众化从纯文艺标准来看属于文艺反向,但特殊历史时期为其反向发展抽离了新的空间。对于扫盲运动来说,若单以文艺标准衡量,它甚至与文艺不搭界,但定县文艺教育恰以识字教育为基点,进而开展了轰轰烈烈的乡村文艺教育实验。以戏剧为例,熊佛西不仅把现代戏剧搬上农民喜欢看、看得懂的农村舞台,还带动农民以极大地热情自己演给自己看,合力创演了属于农民自己的新文艺作品,使得现代戏剧破天荒地走到农民中间。

定县文艺教育实验是一件史无前例的创举,标志着乡村文艺自“五四”起由自发状态向有组织的运动状态变革。它是新文学的延伸,构成了一条粗壮的发展线索,使文艺大众化从理想走向现实,是新文学思潮中不可忽视的一支。

作为农民教育和乡村文化建设的一次重要尝试,定县文艺教育实验对于今天的乡村振兴命题仍然是一笔宝贵而丰富的精神遗产。“农村建设的主体,究竟是农民。所以农村建设亦必须以农民自动为主要的一个条件。农民的自动必以教育为入手处”[2](P10)。平教会这一论断已经表明农民在建设农村时的主体地位,也指出教育是激发农民内生动力的关键。而这样的教育由谁去完成,怎么去完成?虽然时代早已变迁,但是专业文艺教育工作者如果不是“送戏下乡”式地施惠于农民,不是“蜻蜓点水”式地走过场,而是较长时间地扎根农村,在充分利用乡村本土文化资源的基础上,开展兼顾“农民需要”和“农民能接受”的现代文艺教育实验,仍有深度介入乡村振兴历史的可能。

定县文艺教育实验的问题也是值得深思的。整体上讲,一是平校学生常因忙于生计而缺席甚至退学;二是识字教育、文艺采编、戏剧教育等文艺教育之间的关联性还不够强,有时甚至并不在一个整体方向的统领之下;三是文艺教育与生计结合不够紧密;四是文艺教育常被当成娱乐;五是鼎足政策中政府和地方人士的作用发挥不充分。出现这些问题,原因在于平教会没能很好地解决大众话语、知识话语和政治话语之间的关系,文艺教育没能触及农民贫弱的根本。千家驹等曾尖锐地提出,在帝国主义、封建势力的统治下,在军阀混战、灾害频仍的环境中,在阶级不平等的基础上,总之,在中国社会的根本问题解决之前,像平教会这样作一些枝节的改造是没有多大意义的。之所以没有多大意义,是因为“平教会的工作实包含着一个不能解决的矛盾。他们不谈中国社会之政治的经济的根本问题,但是他们所要解决的却正是这些根本问题。他们不敢正视使中国国民经济破产的真正原因,但是他们所要救济的却正是由这些原因所造成的国民经济破产和农村破产”[19](P23-25)。在平教会的实验逻辑中,不识字是愚昧和贫穷的根源,相应地认为有了知识,就自然可以享有新的生活。但现实是识字和改变农民的穷苦命运离得很遥远,民众似乎没那么需要识字。晏阳初很清楚,农民最讲实际用处,识字与农民实际生活不发生联系,学习兴趣自然就会减退甚至丧失。他以农民视角猜想:“现在我已经能够读书了,但是读书对我自己的生活来说带来些什么?王大哥目不识丁,而我识字,我仍然和他一样贫困。”[20](P186)同理,文艺教育失效的原因就在于它的目标和农民接受文艺教育的预期目标发生了错位。换个视角来看,本质上就在于定县文艺教育回避了政治和体制,它是改良的,而非革新的。当然,我们不能否认平教会文艺教育在提升农民现代性方面所作出的巨大努力及其历史意义,也不能否认平教会在开展文艺教育实验过程中所体现的专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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