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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平治疗恶性肿瘤经验

2022-12-23滕钰浩王瑞平包艳敏王丹丹王昕月金志超

长春中医药大学学报 2022年11期
关键词:化瘀靶向肿瘤

滕钰浩,王瑞平,邢 莹,包艳敏,王丹丹,王昕月,胡 玥,金志超,潘 宇*

(1.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南京 210029;2.江苏省中医药防治肿瘤协同创新中心,南京 210023;3.新疆兵团第十三师红星医院,新疆 哈密 839000;4.南京中医药大学,南京 210029)

现代医学认为,恶性肿瘤是一类以无限增殖、侵袭转移为基本特点的致死性疾病,发病部位几乎涉及所有器官。中医历代典籍早有涉及,如《难经》五积,《素问》癥瘕,《灵枢》积聚,《卫济宝书》癌者,上高下深,岩穴之状,但中医常以症状、体征命名疾病,无法区分良恶性,考虑到当时的疾病谱,实际上多为良性肿瘤。因此,恶性肿瘤的中医治疗不能一味引经据典,墨守成规,当师古不泥,继承创新。例如国医大师周仲瑛教授衷中参西,在《中医内科学》中定义癌病为多种恶性肿瘤的总称,以脏腑组织发生异常增生为其基本特征。

导师王瑞平教授,师承于首批国医大师徐景藩教授,全国首批中医内科学博士章永红教授,业医30余载,继承孟河医派学术思想,吸纳现代医学研究成果,创新恶性肿瘤治疗理念,年诊逾万,屡获佳效,学验颇丰,先后获江苏省名中医,首批全国优秀中医临床人才,江苏省领军人才等荣誉。笔者有幸随师学习,侍诊左右,现将王瑞平诊治恶性肿瘤学术特点总结如下。

1 扶正为根本,健脾首当先

王瑞平倡导扶正法为治疗恶性肿瘤的根本大法。《内经》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目前学界普遍认为,肿瘤的发病是各种致病因素作用于机体,造成阴阳失调,脏腑亏虚,日久酿毒的过程。章永红总结为:癌症是一种全身正气亏虚、局部至虚至实的病变,最虚之处,即为癌生之地[1]。郁存仁总结为“内虚学说”,认为肿瘤的发生虽然与外邪、饮食、七情等因素有关,但“内虚”是肿瘤发生的关键,提出扶正固本的基本治则。

正气亏虚是肿瘤发病的始动因素,更是贯穿肿瘤发展全程的基本病机。王瑞平认为,当以扶正培本为根本,达养正积自除的目的。《灵枢》云:“积之始生,得寒乃生”,寒为阴邪,易伤阳气。阳化气,阴成形,发为肿瘤。因此气血阴阳之中,尤以气虚常见,气机得畅,则可推动阴阳气血恢复平衡。脾阳易伤,因此脏腑之中,又以脾虚为多,脾为中土,后天之本,脾气得升,则五脏得养。治以健运后天脾胃为主,兼补先天肾气。补虚培本,正本清源,防治复发转移,改善生活质量,延长生存时间。常用药有:太子参、炙黄芪、炒白术、炒薏苡仁、淮山药、云茯苓等。现代药理学研究证实,益气健脾类药物单体[1]、单药[2]、复方[3],具有提高免疫力、杀伤肿瘤细胞的药理作用,契合了现代肿瘤学的“免疫监视学说”。

2 解毒以顾标,祛瘀常为用

突出致病关键,攻邪祛瘀解毒。近代以来,癌毒学说是中医肿瘤理论继承创新的重要成果。1981年《张泽生医案医话集》首次提出了癌毒内留的病理因素,但未具体论述。国医大师周仲瑛则系统性地提出了“癌毒”病机学说,癌毒是在脏腑功能失调、气血郁滞的基础上,受内外多种因素诱导而成,是导致恶性肿瘤发生、发展的一类特异性致病因子,具有猛烈、顽固、流窜、隐匿、损正等多种致病特性[4]。

王瑞平进一步指出,癌毒流窜不仅是肿瘤侵袭转移的关键,也是疾病因实致虚的根本因素。癌毒之中尤以瘀毒为核心病机,活血化瘀药行气活血,祛瘀通络,既可以解除经络壅塞,又能够使人元真通畅,有益于疾病的康复。常用药有:郁金、地锦草、桃仁、红花、丹参、赤芍等。现代医学认为,肿瘤缺血缺氧微环境,会刺激HIF-1α释放,促进肿瘤血管生成,导致肿瘤细胞侵袭转移[5],活血化瘀类中药有效成分[6]或复方[7]可通过降低HIF-1α的表达,抑制肿瘤血管新生,发挥抗肿瘤侵袭转移作用。

3 辨病与辨期,个体化治疗

恶性肿瘤固然具有无限增殖等共性问题[8],但也具有个性问题。王瑞平强调个体化治疗,针对不同病种,不同病期,采用不同的治法。针对胃癌提出“益气健脾,化瘀解毒”法防治胃癌术后复发转移的思路,益气健脾与化瘀解毒相伍,使逃逸的肿瘤细胞持续不断地处于机体和药物的抑制状态下,从而减少胃癌的复发和转移。针对肝癌提出治当“肝脾并治,祛瘀有节”,并基于“乙癸同源”“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理论,通过“滋水涵木”以柔肝,健运脾胃以养肝,化瘀有节勿动血,治疗肝癌取得了较好的疗效。针对肺癌,考虑到肺为娇脏,易伤气阴,治疗肺癌以益气生津,养阴清热立法,使津能化气以载气,收气津双补之效。

《医宗必读》言:“初者……则任受攻;中者……任受且攻且补;末者……则任受补”。可见先贤已经认识到肿瘤的分期治疗,但现代中医面临更为复杂的临床实践,还需要兼顾现代医学治疗,在联合放化疗、靶向治疗等积极抗肿瘤治疗过程中,暂缓或减弱攻邪力度,处理相关不良反应时,则要认识这些新的病因病机。例如,放射性肺炎等放疗相关性不良反应,要考虑放射线这一新的“热毒”病因,治疗以清热解毒、养阴生津为基本大法,并根据受损部位、疾病阶段、病机演变分别采用清热解毒、凉血化瘀、清热养阴、养阴生津、养阴行血等治法。靶向药物相关皮疹,常从风热搏结病机入手,宗“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治以祛风散邪,清热凉血。

4 理法遵经典,方药重平和

中医经典是中医理论体系的物质载体,对当前疾病的诊疗,仍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中医学习过程是基于对先贤经典的继承,辅以临床经验的积累,相互印证总结的过程。因而熟读中医经典,加深理解和认识,进一步熟练运用中医理论分析处理肿瘤难题,提高临床疗效,是中医肿瘤医生成才之路。

王瑞平师承孟河医派,虽治法灵活多变,但用药和缓醇正。孟河先贤费伯雄曾云:“天下无神奇之法,只有平淡之法。平淡之极,乃为神奇。否则眩异标新,用违其度,欲求近效,反速危亡。不和不缓故也。”肿瘤病人正气亏虚,加上各种治疗及精神紧张更耗精气,所以遣方用药尤重脾胃,中正平和,清轻灵动,务求不伤脾胃,缓和微调,以免药过病所,出现“虚虚实实”之过。常用方如:参苓白术散、归芍六君子汤等加减。后期结合自身经验积累和研究进展,化裁参苓白术散,自拟健脾化瘀方,扶土疏木解毒汤等,临床治疗,屡获佳效。

5 中西互为参,医研相促进

王瑞平倡导,现代中医,当以中为体,以西为用,中西并重,综合治疗。发挥中西医各自优势,互相补充,相得益彰。临床实践与科学研究,互相印证,相互促进。根据临床发现的问题,进行实验研究,再将研究成果验之于临床,为临床提供可靠的数据支撑,使临床用药更加精准。王瑞平作为全国中医优才,在广泛学习文献的基础上,总结名老中医经验,积极开展临床和应用基础研究,先后承担多项国家级、部省级课题,开展了经验方、中药单体抗肿瘤分子机制探索。将相关成果应用于临床,常用健脾化瘀方治疗消化道肿瘤;清热养阴法防治肿瘤放疗所致放射性损伤;养阴护膜法治疗放射性食管炎;辛开苦降、补气和中法治疗化疗后消化道不良反应等。不但减轻病人的治疗不良反应,增加疗效,也有利于足疗程、足剂量完成放化疗疗程,中西医结合,使得患者获益最大化。

6 病案举例

例1 唐某,男,58岁,2019年10月30日初诊,主诉:降结肠癌姑息术后3月余。病史:患者7月行姑息术。病理:腺癌,大小3 cm×3 cm×1 cm,中低分化,浸润至浆膜外纤维脂肪组织,癌栓(+),神经(+),淋巴结6/12阳性,肝、腹腔淋巴结转移。7月30日起行FOLFOX6方案联合爱必妥化疗5周期。刻下:乏力,纳差,寐尚可,二便调。舌淡,苔白,脉弦细。病属肠癌,辨证当属脾虚肝郁证,治以健脾疏肝、化瘀解毒,方选扶土疏木解毒汤加减:太子参15 g,淮山药15 g,炒薏苡仁30 g,制黄精15 g,仙鹤草15 g,广陈皮10 g,绿萼梅6 g,佛手柑10 g,炒白术15 g,干百合15 g,鸡内金15 g,焦楂曲各15 g,云茯苓15 g,酒山萸肉10 g,炒扁豆15 g。

11月14日2诊,患者化疗结束,食纳、体力好转,新增口干。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细。前方去仙鹤草,加南沙参、北沙参各15 g,天冬、麦冬各15 g,谷芽、麦芽各15 g,半枝莲15 g,猫爪草15 g。患者病情稳定,未再化疗,定期复查,守法继进,随症加减。

2020年4月16日患者长期口服中药,病情稳定,诸症皆平。舌淡红,苔薄白,脉弦细。前方去天冬、麦冬,半枝莲,猫爪草。加广郁金10 g,仙鹤草15 g。患者病情稳定,随访至今,主方不变,随症加减。

按语:此案首诊为肠癌姑息术后,靶向联合化疗中。病机演变过程为久居江南湿地,水湿困脾,脾虚为先,气滞湿阻,水停为痰,血停为瘀,痰瘀搏结,日久酿毒,癌毒走注,终致沉疴。

度其辨病为肠癌,辨期为晚期,姑息术后,化疗期间,攻邪力强,暂缓化瘀攻毒,用药和缓轻灵,以扶正为根本。患者乏力纳差、舌淡,苔白,脉弦细,当为肝郁脾虚,生化乏源,难主四肢。以补脾益肾起手,佐以疏肝理气,自拟扶土疏木汤加减,以太子参、淮山药、炒薏苡仁健脾益气为君,黄精、酒山萸肉、仙鹤草补肾填精,陈皮、绿萼梅、佛手、百合疏肝理气为臣,炒白术、鸡内金、焦楂曲、茯苓、炒扁豆健脾助运为佐。辅助化疗,减毒增效,补脾益肾,培本正源,徐徐图之。待正气恢复,再加用攻伐。从现代药理学角度,太子参、淮山药、薏苡仁等补益类药物,可以增强患者免疫能力,间接杀伤肿瘤细胞,又可以降低化疗不良反应,起到减毒增效的作用。

二诊,患者乏力纳差好转,舌质转红,考虑前方得效,效不更方,守法继进。患者新增晨起口干,恐行气药及前期化疗药物耗伤津液,予加用沙参、麦冬等益气养阴之品。其后患者病情长期稳定,随访至2020年4月,诸症不显,正气得复,加用郁金、仙鹤草,加重化瘀解毒,其中郁金的有效成分榄香烯能有效抑制多种肿瘤细胞增殖[9]。

此案诊疗过程,全面体现了王瑞平学术特点,首诊时辨病为肠癌,辨期为晚期,治则以扶正为本,择机化瘀解毒,自拟扶土疏木汤,用药中正平和,选方用药从中医理论出发,参照现代药理学成果。

例2 宫某,男,56岁。2021年7月10日首诊,主诉:确诊肝癌IV期5天。病史:患者1个月前无明显诱因下出现体质量减轻,半个月前出现周身乏力,自觉低热,伴夜间盗汗,右上腹时有隐痛,TM六项:AFP 2 247.6 ng·mL-1。肝功能:AST 51 U·L-1,ALP 270 U·L-1,γ-GT 92 U·L-1。上腹部MRI平扫+增强:肝癌伴多发转移。既往乙肝大三阳病史,确诊为原发性肝细胞性肝癌伴肝内多发转移,7月8日起予仑伐替尼靶向治疗。刻下:患者乏力时作,右上腹偶有隐痛,夜间盗汗,口淡不渴,夜寐一般,胃纳欠佳,小便色稍黄,服用仑伐替尼后,晨起大便质稀,日行3次。舌淡,苔薄黄腻,脉弦尺脉弱。病属肝癌辨证当属脾肾两虚证,治以健脾益肾,方选参苓白术散加减:太子参15 g,炙黄芪20 g,生山药20 g,炒白术20 g,薏苡仁30 g,广陈皮10 g,绿萼梅6 g,云茯苓15 g,鸡头米15 g,诃子10 g,酒山萸肉15 g,鸡内金15 g,白扁豆15 g,垂盆草15 g,焦楂曲各15 g,谷芽、麦芽各15 g。

2021年8月14日复诊,患者继续靶向治疗中,前方治疗后食纳好转,大便成形,日行2次。新增口腔溃疡,胸背部散在皮疹,瘙痒不显。复查肝功能正常。刻下:胃纳可,口疮反复,胸背部散在皮疹,瘙痒不显,二便尚调。舌淡红,苔薄黄,脉弦细。前方去诃子、垂盆草、鸡内金、六神曲,加白残花6 g,仙鹤草15 g。外用本院制剂黄芩油膏。

2021年12月3日3诊,复查MRI示肝脏病灶缩小,肝功能持续正常。刻下:胃纳可,口疮偶发,皮疹瘙痒不显,二便尚调。舌淡红,苔薄黄,脉弦细。其后患者病情稳定,随访至今,主方不变,随症加减。

按语:此案首诊为肝癌晚期,靶向治疗中。病机演变过程为旧有宿根(乙肝),日久酿毒,毒邪踞肝,横逆犯脾,耗伤正气,久病及肾,终致癌毒走注,脾肾亏虚之败局。首诊症状为右上腹隐痛,为毒邪踞肝,肝气不疏所致,夜间盗汗,考虑肝经湿热,日久耗气伤阴,肝肾阴虚,脾肾阳(气)虚,气阴两伤所致,乏力时作,口淡不渴,胃纳欠佳,大便质稀,体质量下降,则为木郁乘土,运化失司,不分清浊所致。

度其辨病为肝癌,辨期为晚期,靶向治疗期间。首诊时服用仑伐替尼3天,出现腹泻症状,食欲较服药前未见改变,因而考虑腹泻为仑伐替尼相关不良反应。治疗上结合四诊信息,辨证为脾肾两虚证,治以健脾益肾,考虑到患者服药仅3天,后期消化道不良反应有加重可能,先安未受邪之地,以顾护脾胃,涩肠止泻为主,暂缓攻邪解毒,方选参苓白术散加芡实、诃子、山萸肉温补脾肾、涩肠止泻,鸡内金、焦楂曲、谷麦芽和胃助运,绿萼梅、广陈皮疏肝理气,结合现代药理学予垂盆草保肝降酶。

二诊,患者乏力腹泻纳差均好转,舌质转红,效不更方,守法继进。患者新增口腔溃疡,胸背部散在皮疹,瘙痒不显,仍考虑为仑伐替尼相关不良反应,前方加用口腔溃疡经验用药白残花,及靶向药物相关性皮疹经验用药本院制剂黄芩油膏。

此案诊疗过程中,首诊时辨病为肝癌,辨期为晚期,制定治则时,仍以扶正为本,暂缓化瘀解毒,具体选方又以参苓白术散为主方,用药中正平和,选方用药则从中医理论出发,结合药物临床研究结果,中西医互参,预判不良反应,结合自身经验,参照现代药理学成果选择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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