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美术中的两个空间

隋育金（山东艺术学院）

舞台美术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经过千年发展，在不断融合其他艺术形式中随时代潮流和其他艺术形式的发展进步，自身也在不断完善丰富。在发展进步的脉络中，舞台美术从一开始的多艺术形式展现同时表达单独艺术形式的方式，发展到现当代多种艺术形式融合于舞台空间中的综合表达。这反映出舞台美术在艺术领域鲜明的时代特色。而今，舞台美术更多的是从空间的观念去进行表达，在空间中将其他艺术形式用舞台中的方式表达出来。从舞台美术空间观念及创作方法的发展中，或可以看到舞台美术在创造空间上的演变。

一、舞台美术及其空间

舞台是什么呢？生活中人们经常说在人生的舞台上要大放光芒，也有人说要在新的工作舞台上做好自己，这里说的舞台是一种象征，人们用舞台这一词汇规划自己对将来的期望，规划自己的领域或者说成是一种心理空间。舞台在这里并不是以实体空间形式出现的，更多的是人们内心中对于将要经历的事情的一种汇聚。在戏剧艺术中，舞台本质上是一个表演场所，并不局限于人们常见的剧院中的各种舞台形式。舞台是任何可以供表演空间。布鲁克说：“我可以把任何一个空的空间，当作舞台，一个人走过空的空间，另一个人看着，这就已经是戏了。”从这里看舞台的观念应是空间观念中的一部分，是在发现空间过程中并创造了一个舞台空间。可以说舞台就是某个特定的可以进行表达的空间。而舞台美术空间就是在某个空间中用美术的方式完成这个适合观演的空间，这里的美术并不只是绘画，而是各种可以创造美的方法方式。

舞台美术，是在舞台中用各种方法和方式创造美的一类艺术。因其综合性的特点，舞台美术创造中所使用的方法与形式多种多样，舞台美术可以选取多种各自独立形式的艺术进行创造，例如用绘画形式进行平面布景的创造、用建筑和雕塑的形式进行三维立体的创造，也可以用光和声音体现空间。独立的艺术形式在舞台美术创造中并不是独立存在的，第一是因为各艺术形式之间的相互配合，在同一舞台空间中展现，例如平面绘景可与立体的建筑共存在一个舞台中，灯光与音乐也可同时在舞台中起作用。第二是因为在各个艺术的表达形式中也反映出其他艺术形式，例如在平面绘景中，由“幻觉”构建的“立体空间”也反映出真实建筑的特点，而在真实的建筑中，也可以平面绘景的方式对其进行表达。由此可以看出，舞台美术空间并不仅仅是单独个体的单独表达，而是将各种艺术形式融合之后的表达，是在空间中的整体表达。

舞台美术创造的空间是现实空间中的一部分。并不是所有可以发现的空间都可以作为舞台美术空间，舞台美术空间是一个经过安排设计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承载现实作用意义，也可以承载戏剧意义。就像是建筑空间的表现，建筑分为内外空间，内空间是存在于外空间之内的，是外空间的一部分，通过建筑规划建设出独立于外空间的一个新空间，产生了不同于外空间的居住意义。舞台空间存在于现实空间之中，是现实空间的舞台化表现。通过舞台美术的规划建设，表达的是存在于现实空间中的另一空间——现实的平行空间。

舞台美术空间为什么是现实的平行空间呢？因为舞台美术空间虽然是在现实中选取创作的一个空间，但其所展现的并不是现实存在空间中的意义，而是这个现实空间通过戏剧演出所展现的非现实空间意义。舞台美术构建了两个空间，第一个空间是舞台美术的体现空间，第二个空间是舞台美术的表达空间。

二、舞台美术创造的空间

舞台美术通过自身的艺术方法方式在空间中创造空间，舞台美术蕴藏在各种艺术之中，它是各种艺术在舞台空间的一种称呼。创造出的空间要符合美的要求，要采用一定的方法，是一个真实的舞台作用空间，在这个舞台空间中通过戏剧的表达可以通向任何的一个意象的空间，舞台美术就在这两个空间及其转化过程中起作用。

（一）创造舞台现实空间

舞台美术是将各种表达形式融合之后在舞台空间中的整体表达。舞台美术是一门综合性和包容性非常强的艺术门类，伴随其他艺术形式的出现而被发现，舞台美术的因子也随同一起生出。其综合性和包容性体现在舞台美术可以将现有的和发展中的绘画、建筑、雕塑、灯光、声音、服装、化妆等艺术形式以及潮流艺术融合并表现。传统的戏剧演出的舞台形式大致分为镜框式舞台、伸出式舞台、中心式舞台，以及复合型的舞台。这些舞台空间形式是在舞台发展的过程中对于观演关系空间不断探索的结果，是一种相对固定的观演空间形式，是舞台空间和观众空间处于同一现实空间内，在这种相对固定的真实空间中，舞台美术相对稳定地发挥作用，将所需要的空间样式在舞台上展现出来。以镜框式舞台为例，镜框式舞台的真实空间相对固定，是一个有一定宽度、高度和深度的箱型空间，在这个空间中，规定着舞台美术创作空间的实际尺寸。要求舞台美术在这一个体现空间中，用需要的手法进行创作，如果体现事物的空间位置高过沿幕，不被看到，那就没有意义，绘制的布景要放置在灯光能够映射的区域才能显现。这里舞台美术创造的是看到的空间——真实空间。

随着舞台空间理念的发展，对舞台空间及观演关系理解的不断加深，出现了残酷戏剧和环境戏剧等不同于传统的演剧形式，要求舞台空间和观众空间纠合在一起，试图打碎镜框式舞台带来的第四堵墙的屏障，从而创造出一个新的观演空间。在这个新的观演空间中，舞台美术空间的表现变得复杂多样，不仅要创造作为舞台的空间，也要规划观众空间，更重要的是如何将观与演的空间融合成一个既适合演出又能够任意观看的空间。那么如何在各种各样的舞台上创造一个特定的现实空间？从舞台发展的历史脉络中可以发现舞台美术因子的生出、成长与变化，这些构成空间的舞台美术因子就是上文中提及舞台综合性和包容性时所说的各种各样艺术的现实表现。而正是这些因子，构成了舞台现实空间以及在戏中空间的表达意义。

在古希腊古罗马时期的舞台美术空间，是景屋建筑与圆形场地共同组成舞台空间，建筑可看作是当时的一种舞台装置，是美术因子运用到舞台上的体现，从临时性的景屋到永久性固定建筑景屋，展现了舞台空间的变化。景屋建筑是实用性和戏剧性的共同表达的载体，实用性是景屋建筑用作演员的上下场和更衣。而戏剧性则是景屋规定了观众的视觉重心，创造了一个景屋延伸意义的空间概念。景屋建筑的发展，使演出从一开始的圆形场地逐渐等移动到景屋前部，景屋的舞台空间占比逐渐变大，且演员与景屋之间的空间关系变得更加密切。虽说景屋是一种中性的建筑形式，每一部上演的戏剧作品都在同一景屋前进行，但景屋的出现及景屋在整个演出空间中的比重逐渐变大，构建了一个现实的舞台空间。此时的建筑艺术作为一种中性的表达，并不直接参与到舞台环境空间的构建中，但其作为一种舞台美术因子，对舞台空间创造的构建具有重要意义。景屋建筑加之戏剧演出中演员穿戴着的程式化的衣服和面具，共同构成了真实的舞台空间，其中的舞台美术因子存在于建筑、服装、面具等其他大小道具之中。

在之后中世纪时期出现的舞台美术因素——同台多景和庆典戏车，使舞台空间的创造变得更丰富。同台多景采用了建筑和绘画等多种表达方式，将不同的景物空间——景观站——同时放置在空间内构建出现实舞台空间，景观站的制作不同于景屋建筑，因为戏剧演出要求在同一空间内——室内或市场中——表现多种不同的空间，所以景观站上势必不可能出现真实的建筑形式。景观站是将现实建筑中的某些特点概括体现。而在康瓦尔圆形剧场空间中，其景观站的表达形式和其他空间景观站相似，但其整体舞台空间构成形式却与其他空间中不同，同台多景的景观站均匀地安排在圆形的观众席中，此时的舞台空间无形地延伸到了观看空间中，对向而坐的观众会同时看到他们对面的景观站和景观站周围的观众。现在的中心式舞台和多舞台空间与其相似，但现在的中心式舞台空间是被观众包围的空间，而康瓦而圆形剧场舞台空间则是更为开放的，舞台美术在进行创造空间的时候更为灵活，既可以将每一个景观站看成一个小的镜框式舞台进行创造，又可以将它们联系起来进行整体空间创造。“庆典戏车”的出现则给予舞台空间表达更多的灵活性，这是一个可以移动的舞台空间，舞台美术根据所需台车的运动特点和上演的内容自由地发挥，不只是戏车台面上的空间属于舞台空间，整个车子都可以看成一个舞台空间，其构件空间在车上的舞台以及舞台上的绘画和陈设中，也在于承载舞台的马车构件空间，台板下的“空间”可以通过台板上的绘图展现和台板开合体现。其中舞台美术因子存在于建筑、绘画、车马以及车台中的构件之中。车马舞台的某些构件有时并不是舞台美术的因子，但是作为整体观演的一部分，这些构件也被纳入构成舞台美术空间的一部分。更为重要的是戏车拉到大街上去演出，演出中的空间除了车子本身以外，还有的是车子周围的现实空间形式，这些现实空间形式，在演出开始的时候就会被赋予另一个演剧空间的意义，就如同镜框舞台中的台口和各种幕布一样，它们体现的是现实空间中的物体，但是在戏剧舞台空间展现的过程中就自然而然地被纳入舞台美术空间之中，所以在构建舞台美术空间的时候不能够忽略其外围的非舞台美术空间。

在接下来时期，意大利戏剧演出强调舞台上布景的整体性，以背景空间透视绘画和侧景片的配合，展现完整的舞台空间。虽说侧景片也是采用绘画的方式进行表达，但其独立于平面绘画而出现在舞台上，同背景绘画共同创造“幻觉”空间。绘画在这里具有两重特性。

一是构建画中的空间，如上文所说的由“幻觉”构建的“立体空间”反映出真实建筑的特点。

二是因为绘画立于舞台空间内，具有了建筑的立体感，真实切割构建组合了舞台空间。舞台美术融合了建筑与绘画的意义，产生一种新的空间意义。

随着戏剧演出的兴盛，同时期的英国出现了公共剧场建筑，这种剧场建筑是在旅馆建筑的基础上出现的，其舞台空间结构像是现在的伸出式舞台，但其舞台后部则像是古希腊罗马时期的景屋，围绕舞台的筒形建筑更像是景屋的变形，舞台的内外空间同时处于剧场建筑的内空间。不止于舞台上，这里剧场建筑围成的地方成了整个舞台空间。这种形式给舞台空间的创造提供便利，在空间处理上变得更为丰富。

在戏剧发展过程中，随着17 世纪到18 世纪侧幕体系布景的完善和机关布景的发展以及成角透视绘景的发展，舞台美术空间又以新的形式出现并表达空间的概念。到了19 世纪自然主义布景中，舞台想要还原一个真实的现实空间，将生活中的环境原封不动地搬上，在舞台上体现出一个真实的地点环境，以此来替代舞台空间，从而形成一个真实的现实空间。自然主义舞台空间构建盛行一时，其体现的是一种真实的复制，所用手法与现实生活中一样，用建筑的方法建筑，并体现建筑的特点，用打造桌椅板凳的方法打造它们，将生活中可能搬上舞台的东西搬上舞台，其目的在于还原和制造“真实幻觉”空间。自然主义布景以自身真实的特性在舞台上展现了一个现实质感很强的空间，其真实构件的方法给后来的舞台美术提供了丰富的物质素材。

随着社会思潮的演变和生产技术的发展、戏剧演出形式的变化以及历史的推进，各种戏剧主义兴起，它们各自规划着戏剧的特点，并影响到舞台美术。例如象征主义要求舞台不应该追求环境真实，而应该表现暗示和非描写性，提倡运用符号的隐喻去表达。而构成主义要求舞台美术空间变为一个纯功能性的，摒除一切装饰意味的舞台，这里的舞台美术空间并不体现环境，也不创造舞台氛围，只是用舞台美术的方法构建一个供表演的场所。而其他的种种主义，以各自对戏剧的要求、对舞台美术空间的要求，让舞台空间构建变得灵活多样。但不论何种主义，其构建舞台空间所需要的因子在其所处的时代中是相对稳定存在的，同历史中的舞台空间相似，是以多样的艺术形式及其组合融合创造一个空间。

不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舞台空间创造，都是用舞台美术的方法在观演的场所创造了一个可供观演的空间，这个空间是现实中存在的，是各种景物共同包围出的一个虚空，此时建筑就是建筑，绘画就是绘画，钢架就是钢架，塑料膜也只是塑料。它们都是舞台美术构成空间的材料。当戏剧演出开始时，这个舞台空间就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新的意义，它并不只是一堆材料在舞台上摆放着，而是在自己构建的空间中产生了一个新的空间，冲破了现实空间到达了意义空间层面，在哪里的空间可能会有历史的温度，可能有未来的迷茫紧张感，也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它属于那个空间。

（二）新的空间意义

舞台美术构成现实舞台空间并赋予非现实舞台空间意义。非现实意义是因为舞台空间体现戏中的意义，并不是体现现实空间中作为舞台本体的意义。非现实舞台空间意义是依靠现实舞台空间中的因素体现的，是一种舞台现实符号的转化。所以说舞台空间新的意义产生是依靠于舞台美术的创作出的事物并通过戏剧演绎表达出来。

通过舞台美术的各种方式进行创造，新空间表达的是戏剧中的空间意义，随着戏剧演出体现舞台美术创造的空间的意义。例如在运用舞台美术方法创造的一个客厅空间中，通过真实舞台空间的几次转变，体现出客厅环境的变化和时间的推移，舞台真实空间在这里就表达了某一特定空间的变化，但是在这一特定空间表达的时候，真实空间中的景物也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是被“观看”的比重下降了。如果没有戏剧的演出，舞台上所构建的空间就只是舞台上的一些材料组成的房间等，人们可能会认为这就是剧场的一部分。在这里的两个空间就像是天平两端的物体，质量是一样的，就看哪一端的平衡螺母被扭动，它就被表现出来。而布莱希特就是扭动这个平衡螺母的人，他所提出的戏剧间离效果，在舞台空间上表现为现实空间和非现实空间的对比展现，布莱希特通过间离效果的演绎，使得观众不自觉地不断地从现实舞台空间到非现实舞台空间再回到现实空间，观者在观戏时，会得到较之幻觉舞台空间更为丰富的意义，不只现实与非现实舞台空间体现的意义，还有现实与非现实之间转化联系的意义。在理查·谢克纳的环境戏剧中，他认为所有的空间都可以用作表演的空间，并且，所有的空间也可以用作观赏空间，这里的舞台空间包含了表演和观看，就像是观看者进入到舞台空间之中，而不是像其他舞台形式使观众观看一个舞台空间。舞台空间成了一个对于观者真实的空间，这个空间中的所有的舞台美术因素以及非舞台美术因素都变成了真实的空间因素，观众参与其中，在真实的舞台中和真实的环境中，产生此时此刻的感觉联动，是将舞台中的两个空间合二为一产生的再真实的意义。

新的空间意义在舞台美术创造空间的基础上通过戏剧演绎表达，是再现的现实舞台空间上所有符号性事物的主观表达和客观想象的结合。这是一种想象中的空间意义，是一种移情后的展现。

三、结论

舞台美术在剧场与戏剧中体现并表达了他的两个空间的意义，舞台美术用绘画使颜料构成平面空间、用建筑使用土木构成立体空间，用灯光照亮与渲染空间，用音乐振动发声在空间中通过时间推进表达空间。舞台美术在其综合表达特性中，综合了其他艺术形式，而且将这些单独的艺术形式所带有的美术特性吸收到一起，综合地表达出来。它们都是通过特定的方法方式传达各自的意义，舞台美术则在这些艺术种类的表达过程中起作用。戏剧中的舞台空间，用舞台美术的方法方式在构建现实舞台空间的同时也构建出同体异质的非现实舞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