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武术认知变迁与学科萌芽初探
2022-12-14孟田,肖力
孟 田,肖 力
(1.广州体育学院 武术学院,广东 广州 510500;2.桂林航天工业学院 体育部,广西 桂林 541010)
近代是一个变革的时代,几乎每一个文化事项都要经历转型才可谋求生存与发展,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从历史中走来的中国武术虽然步履迟缓,但最终也卷入了近代化转型的浪潮之中。武术的近代化转型是在现代火器与西方体育的双重压力之下的选择,火器的盛行,导致以搏杀为主的中国武术已不能满足近代战争的需要。1901 年,清政府下令废除武举制,昭示着武术全面退出军事舞台,淡化了军事价值的武术逐渐被以“西式兵操”为代表的西方体育所取代,武术与西方体育的冲突与矛盾愈演愈烈。在此背景下,旧武术一方面要面临西方强势体育的压倒性入侵,另一方面,还有国内提倡“民主与科学”的“新青年”的强烈质疑,旧武术的发展路径受阻。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武术学人以西学作为借鉴,对旧武术的教育、组织、竞技、理论等方面进行改良,逐渐摆脱盲目效法的惯性,实现武术认知的不断更新,武术由此进入了“自觉更生”的进程,再一次延续了精神命脉。那么,这一过程是如何展开的?时人对武术的认知产生了哪些变化?另外,在认知变迁过程中总结出的武术不科学、无系统、不成学科等问题,又将武术向学科构建的方向引导,那么,近代武术学科构建的情况到底如何?为了解决以上问题,阅读了近代大量的报纸、杂志,以期打捞更多的历史细节,近距离感受思想交锋与科学化呐喊,从中找出武术认知的变迁规律,探索学科体系构建情况,将近代武术学术史研究引向深入。
1 武术认知的变迁
1.1 新诽旧,旧轻新
近代,西方体育传入中国,在形势上与本土体育形成了“新”“旧”(或“土”“洋”)两大阵营,一开始,出现了“新诽旧,旧轻新”的极端局面。
由于近代义和团运动的消极影响,对本土旧武术的质疑多来自于外界。1918 年,鲁迅认为武术于体育方面不如西方体操,于军事方面又不能与火器对抗,进而得出完全没有提倡之必要[1]。陈铁生迅速发文给予反击,两人以期刊为阵地展开了好几轮的激烈辩论,最终酝酿了20 世纪30 年代的“土洋体育之争”;20世纪20 年代,作为精武体育会的代表性教材《潭腿》也遭到了质疑,吴定辉提出“打潭腿会打缩膊头”[2],继而赞美如足球、排球、篮球、瑞典式柔软操、日本式军队操等体育项目,在旧武术无用论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对身体有害”论,木子认为:“吴定辉敢下此武断,实缘其令叔尝习南拳,久而缩膊,遂张冠李戴,迁怒于潭腿”[3]。再次证明了“武术对身体有害”的言论;1928 年,正值第一次“国术国考”之际,陈望道观后认为:“卫生上的胜不过体操,大约可以无须说。只看各个拳师的尊容,也可明白。因为拳术,无论是哪一派,差不多都有硬起、硬落、硬跌、硬撞,会得伤筋动骨的地方,除了殴打,原没意义”[4]。揭示了旧武术的“不卫生”与“野蛮”。在崇尚西学的潮流中,国民政府却大力推广旧武术,这种逆潮流的行为引起了鲁迅、陈望道等知识分子的质疑。陈氏强烈建议武术界出版一本小册子以介绍“国术”之新在哪里,又比体操之类强于何处,看看还有什么“了不起的价值”[4]。
面对新青年的质疑,武术人认为旧中国最需要旧武术。一方面,认为武术锻炼最全面。“各种运动之发展身体,不及拳术发展之平均”[5],“拳术非普通体操法可比。使气力蕴而不露,并可随意运行,务使力不枉用,无一动作不到恰可处,始可称为拳术,否则为普通体操而已”[6]。而西方体育只锻炼一端,甚至促使“外筋骨过于发达,内脏反被压迫,失掉了平均的发育之故,不平均的发育,为体育之大忌”[7]。事实上,这并不是新体育与旧武术孰优孰劣的问题,而是整体或局部的健身观念的问题,背后折射出中西体育文化观的不同;另一方面,认为武术最经济。“提倡国术,是经济落后的中国,一种最好的体育方法”[8]。褚民谊提出武术是“一不费钱,二不费时,三不费力”[9]的“三不费”民众体育。武术确实最经济,但是以最经济来全面驳斥西方体育就显得十分牵强。
“新诽旧”发生在20 世纪初期,“开眼看世界”的先进知识分子对包括旧武术在内的一切旧文化的强烈抵制。而旧武术不仅没有退出历史舞台,还以《中华新武术》的身份在学校层面推广,国民政府甚至针对人民羸弱的身体与虚弱的精神开出了武术药方,制定了武术救国战略,进入了“国术救国”时期,这让追求思想解放的新青年对武术的质疑更加深刻。“旧轻新”是对“新诽旧”的直接反应,“旧轻新”的言论多是出现在早期精武体育会系统刊物中,如《精武》《中央》《佛山精武月刊》《精武丛报》等。早期的精武体育会系统刊物并没有呈现出较强的学术性,使得“旧轻新”之类“尚不科学”的言论在此产生成为可能。1920 年代,面对强势的西方体育,时人还是表现出一种不假思索的抵触反应,将旧武术与新体育形成两种对立的阵营,判别的方式是无条件的贬低对方以及夸大自己,这种自圆其说并不利于我们直面自身“不科学”的问题,这种感性主导会致使“开倒车”重现,致使义和团运动的死寂复活。就理性而言,武术要逃离盲目自信的漩涡,重新审视西方体育,但也要警示跌入全盘西化的深潭。
1.2 全盘西化以求快
面对新体育,全盘西化是最快捷也是最简单的应对方法,也是其他文化事项在转型初期的必由之路,这免除了深思熟虑的悠长与麻烦,直接拿来即可。
这一时期,武术期刊开始积极推介西方体育知识。20 世纪30 年代,《体育丛刊》《体育》以及《求是月刊》以介绍西方体育理论为主旨,刊登了大量文章,见表1。
表1 武术期刊中西方体育理论的刊登情况
从内容来看,《体育》与《体育丛刊》对西方体育的关注十分全面,涉及了体育基础学科,如《运动生理学》等译著,涉及了运动技术学科,如《体操原论》《柔道大义》《女子健康法呼吸运动》《穆勒尔氏之儿童强身术》等,此外,还有体育社会学科,如《大都市体育问题》《现代体育之实施及管理》等。这对于武术研究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即先着眼于武术理论的重释,逐步进入到武术技术规律的探寻,最终谋求武术与社会其他方面的互动关系的研究思路,将武术的研究放置在更加宏阔的社会背景中去考察,从中完成自我审视与定位。但是,这种思想启蒙一开始并没有十分显著的效果,反而适得其反,一些“求快求变”的学者迅速做出回应,想尽快跟上其他文化事项全盘西化的步伐,于是,将西学理论强制嫁接于旧武术之上,致使中西体育平等对话的进程变缓。
黄葆荷与许禹生的早期研究暴露出“强制嫁接”这一特点。黄葆荷一般先用大量的文字介绍解剖学、生理学知识,如在《国术运动与骨骼的发育》中,前文大量介绍了骨的构造、软骨的骨化作用、薄膜的骨化作用以及骨衣下的骨化作用等,仅在论文的最后一段提及:“人的骨骼,在30 岁以前尚继续生长。在此发育生长期中,宜施以适当的运动,以促进其发育”[10]。并没有结合武术来谈,仅是在题目中加入了武术二字,实则是对骨骼发育的知识普及。黄氏大抵将武术与西方体育等同,认为体育能够发挥的效用武术同理可以。但是,这只是生硬地迎合全盘西化的潮流,其中的真实要义终难觅得。许禹生则是模仿写作范式,他从体例与框架上全盘模仿了日本有马纯臣的《柔道大义》,编写了《拳术教练法》,是“全盘拿来”的又一事例。
随着“民主与科学”精神的不断渗透,西方体育理论被大量引入,时人也逐渐认识到双方在理论层面的悬殊。二者对比,暴露了武术人“不屑谈”“不欲谈”甚至“夸夸其谈”武术理论的态度,凸显了“武术不科学”的核心问题。黄氏与许氏快速地做出全盘西化式的回应,这是武术在变革进程中的必经之路,是武术从无条件轻视到全盘机械式模仿的认知变化。事实上,求快最简单,但容易导致武术自我迷失、得过且过。但好在近代兴起的武术或其他领域期刊为武术之后的发展提供了一些可能,就推介新知的思想启蒙刊物来讲,它们拓展民众思想、启发心智、激发觉醒,它们不像政治性刊物的处境那样,随着党派的兴盛而兴盛,失败而销声匿迹,它们在波诡云谲的近代转型中坚持下来,它们刊登大量的选录与译作,广泛而深入地介绍西方体育的最新学说和知识,可谓润物细无声。经过一段全盘西化的迷失之路,最终将武术拖入发展正轨,开启“更生之变”。
1.3 调试折衷以谋安
“近中国之病,惟求全变故常以为快。不知今日中国所患,不在于变动之不剧,而在于暂安之难获,必使国家有暂安之局”[11]。这是钱穆在抗战最艰苦时期发出的感叹,也是困境中的武术要着力寻找的出路,那么如何而“安”?即是要找到武术的精神命脉,这是它从历史中走来的不竭动力与精神力量,是全盘西化中不能获得的,要从依守传统做起。
传播新知的同时,经典学说也得到关注。武术经典理论的引入,促使武术人试图在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之间找到平衡点。《体育》期刊连载了明代吴殳《手臂录》、清代王南溪《内家拳经》和王国翰的《射法指归》以及黄百家的《内家拳法》等,还对《清史稿》中的武术人物如王来咸、褚士宾、冯行贞的记载进行了转引,以重振武德。《山西国术体育旬刊》连载了明代的兵书《射经》,邱仰濬摘录了少林派、武当派以及岳武穆的武德内容,发现少林戒约完全含着国家主义与民族主义精神,进而提出武德不能空谈,要训练,要实践,告诫武术人不能丢弃武德[12]。《国术统一月刊》连载了明代程冲斗的《射史》,《国术声》连载了《征南射法》等。以上期刊,它们一面推介新知,一面坚守传统,这在疾风骤雨、全盘西化为主流的近代转型时期显得弥足珍贵,这种“不合潮流”的思想作为,可谓是“另一种启蒙”,启发着武术人要“自觉”而非“全盘效法”。
在“另一种启蒙”的深刻影响中,武术学人开始在中西体育理论之间搭建桥梁,以求精准诠释,完全脱去了之前研究者的牵强与生硬,这其中韩超群、唐豪的研究最具代表。1934 年,韩超群在《技击术与生理学之关系》一文中将“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解释为器官的反射作用,即将一个有意的动作反复练习,化难为易,肌肉越用越活,兴趣越来越浓,即可在无意志之管辖下练习[13]。他将晦涩难懂的拳理技法用生理学知识加以分析、阐释,既证明了传统中有可取的科学部分,又将其很好地诠释、深化与传播。唐豪则是运用历史学的研究方法,对武术重镇进行走访调查,为武术史的研究奠定了深厚基础。他们是真正运用西学的方法与范式去研究中国武术的拳理技法以及文化内涵,去除了偏见与障碍,促成了中西体育的有效的、平等的沟通。
“谋安为绵延”,这是中国历史源远流长的智慧,也为困境中的中国武术提供了生存路径。全盘西化的行为虽合时宜但却远离本质,调试折衷比效法他人困难,但就延续武术生命而言更为重要,它激发了武术人的“自觉”,从自身内部产生了一种新生命力的发舒与成长,将中国武术的拳理技法以西学话语进行解读并传播至世界各地,运用西学研究方法丰富武术本体之研究并将其引向科学与深入,显示了大国的身体智慧。
2 学科萌芽
事实上,在认知变迁的过程中暴露出武术自发展以来的诸多问题,而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指向要秉承科学观念建立武术学科。近代是武术学科发展的萌芽阶段,很多“基因性”问题都与这一时期密切相关。本文以历史学的视野去看学科的形成过程,邱丕相认为:“人类的活动产生经验,经验的积累形成认识,认识通过思考、归纳、理解、抽象上升为知识,对知识反复运用、验证并进一步发展到科学层面之后形成知识体系,处于不断发展和演进的知识体系根据某些共性特征进行划分,从而形成不同的学科”[14]。基于中国武术理论,就近代转型前的武术理论而言,它是源于“经验认识”,是随着历史的演进而累积起来的,由习武者的个人经验整合为群体经验代代相传,并随着群体的增多而不断丰富的。囿于“经验认识”的传统武术理论有着不可逾越的历史局限,即难以阐释传统武术自身发展的内在规律、运行机制以及与其他事物的相互作用与联系,更无法形成知识体系与学科系统。随着西方文化的入侵,近代武术的认知发生变化,武术理论由源于“经验认识”逐渐开始“融合西学”,形成了大量有关武术的科学性知识,也进而形成了由多学科、多领域构成的武术研究学人圈。邱丕相继而论述了学科是侧重于科学研究的,也需要形成研究团队以研究武术发展过程中产生的各种问题[14]。基于以上讨论,我们“避轻就重”地抓住“武术知识体系的初步建立”以及“多学科、多领域汇集的武术学术圈的形成”这两个与“科学性”有关的问题,把武术学科萌芽阶段的关节大要呈现出来。
2.1 武术知识体系的初步建立
本部分从西学方法运用、研究范式移植、阐释方式解构、西学理论适度融合等方面来阐释近代武术知识体系的初步建立。
首先,西学研究方法下武术史学的开拓。近代武术史学是具有开辟意义的,这是金一明、许禹生、陈泮岭、徐震、唐豪等一批学者的阶段成果。金一明是武术史料编纂第一人,他的《国术史》是第一部现代体例的武术史纲。许禹生的《八卦拳源流考》以及陈泮岭的《苌家拳源流考》为拳术的源流考据研究提供范式。唐豪、徐震在武术史研究方面贡献极大,他们治学严谨,注重实地考证,讲求史料判别,特别是对太极拳源流方面的考证,得出的某些结论在当下仍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唐豪善于运用史料进行逻辑思辨,他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内家拳》的研究中,唐豪依据史料得出了张三丰与内家拳毫无关系,颠覆了长期存在的“张三丰创内家拳”之说法,在学界引起了轰动。他还善于对武术重镇进行实地考察,有《考察日本武术的报告》《陈沟太极拳家史料》《少林拳术秘诀考》等,将西学的田野调查法运用在武术调研之中。他还关注当下发生的武术时事,有《本届全国运动会国粹主义者表现给我们看的中国武术竞技的检讨》《对于第六届全国运动大会“国术”部门的再检讨》等,并对其中存在的问题进行缜密的逻辑分析。新中国成立后,唐豪继续从事武术写作,出版了《峨眉考》,又主编与撰写了《中国体育史参考资料》,成为了中国武术史乃至体育史的开辟者与拓荒者。可见,唐豪的武术史学方法与论著为武术史研究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他对于武术史研究的方法运用应当成为当代研究的重要借鉴。
其次,体操教材在武术教育中的移植。《中华新武术》出版之后,吴志青、许禹生、张家顺、褚民谊、张之江等人纷纷创编教材,他们以西方体操教材为蓝本,按照生理顺序进行编排,加入口令、插图、动作名称、描述、易犯错误等,为武术在学校的推广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这种做法也延续至今。褚民谊曾中西合璧式地创编了适合中小学生习练的《太极操》,促使太极拳得到了普遍传播,基于他当时的政治地位,众人皆来吹捧攀附,驱使他日益自大。后来,他创编了“太极球”与“太极车”,太极球是一种用藤条制作的很大的球,使用太极拳的手法去推动,而太极车是用铜铸造了很多轮盘,也像皮球一般用太极拳手法来推动[15],他认为这是武术史上的巨大发明,吹捧者依然不少,但《求是月刊》主编田镇峰认为这是他展开政治作用的法宝,让练拳的人们玩起“球”与“蛋”,实属荒谬。相比之下,张之江创编的教材更加注重实用性,他的体育思想受到戚继光以及孙中山的影响较大,多次在公开场合中表示:“提倡国术,其目的在完成中国的民族解放运动,所以我们研究实施的体育和国术,都应该向军国民这条路上迈进”[16]。显示出他对于武术技击性的重视,这与上述褚民谊提倡的健身思想迥然不同。这种思想在教材创编上有所体现,在其创编的《新编练步拳》中,着重强调了武术的用法,如“左拳动作,乃先格敌之右臂,后防敌之掴耳,右拳随即进击敌之胸部”[17],技击色彩可见一斑,这与张氏的政治身份密切相关。
再次,“问题与对策”诠释方法在武术发展中的运用。面对武术发展中的诸多问题,学者听驼、重远、弘毅、田镇峰、默园等献计献策,这其中现状、对策类的思考方式与诠释方法深受西学影响。听驼是《体育》期刊的主要撰稿人,他发表的文章如《对于国术应有的认识》《国术未来之动向》《国术一元说》《国术改进之方案》《国术将来所负之希望》等,皆是从武术家自身出发,寻找武术发展的突破点。他深谙哲学,在论述中总会运用一些哲学思辨方法,他分解式看待武术发展,将问题聚焦,他认为人是一切社会活动的实践者,对于文化的改造归根到底就是对人的改造,他倡导革武术家的命,去除旧日之陋习,才能从根本上解决武术发展中的诸多问题。田镇峰甚至创办了《求是月刊》,层层剥离与分析,专门揭露武术人的弊病。“问题与对策”的诠释方法是对问题的拆解,有利于更有针对性地解决某个现实问题,如此拆分,才成系统。
最后,武术本体与自然科学领域的逐步融合。武术开始与生理学、卫生学、心理学、几何学、力学逐步融合,黄葆荷、陈泮岭、许禹生、韩超群、克盦、沈家桢等学者不断深耕。许禹生认为:“欲研究讨论某种学术也,必于该学术彻底认识,彻底探讨,彻底了解之后,然后引用科学,逐渐说明,始能因应合宜,于学有济”[18]。在他的倡导下,过度依赖西学或与西学强硬融合的现象有所缓解,“科学”逐步成为学人熟练运用的阐释工具,而不是一种“噱头”。许禹生在著作《国术概论》中列举了运动生理学、解剖学、力学、几何学等与武术的关系,发现:“科学甚多,岂能一一与拳术均有关系。故当以拳术所自具之性质为限”[19]。当然,这些研究远不及当代研究之深度,但是,学人对西方科学理论的态度,以及与西学深入结合过程中对程度的把握,都具有启示作用。
2.2 多学科、多领域汇集的武术学术圈的逐步形成
在武术知识体系初步形成的过程中,促使拥有相同学术旨趣的武术学人聚集在了一起,他们其中有军事家、政治家、文人史家等,融合了不同学科、不同职业、不同阶层的力量。他们以西学为参照,努力构建本土的学术体系,在西学方法运用、研究范式移植、阐释方式解构、西学理论适度融合等方面做出了探索与示范,构成了学科发展的基础。文人史家的介入,开拓了研究视野,改变了武术界以往的文化层次与研究环境,唐豪、徐震等人对武术史方面的研究,探索了历史学研究方法在武术领域的运用,为后学提供了一个较好的研究起点;唐豪的日本留学经历,褚民谊三赴法国的学习履历,以及张之江的美国考察之行,显示出近代武术学术圈并非关起门来造车,而是放眼世界前行;还需说明的是,许禹生、唐豪这两位武术学人,他们的成果较多,涉猎广泛。他们还与国术馆有着密切的关联,许禹生担任北京市国术馆刊物《体育》期刊的主编,唐豪为上海市国术馆刊物《国术声》的主编。他们依托国术馆的资源,在张之江的带领下,形成了南有唐豪、北有许禹生的武术研究格局,以南京、上海、北京为武术研究的重镇,带动了周边地区武术研究的共同发展。
被称为“国术”的武术在近代是依靠国民政府提出的国家战略走上了历史舞台,近代武术学术圈也与政界关系密切,容易出现过度依赖政界而内部交谊淡薄的情况。如褚民谊、张之江、许禹生等在武术报刊发文较多,但他们在当时都具有政治身份,掌握着话语权。学界过度附庸政界,容易导致学术研究不深入、不纯粹,如褚民谊的诸多研究,他可以作为武术爱好者,但若抬高为武术研究者,将其文章大肆宣传,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人们对武术的认识。与此同时,附庸政界成风,致使武术学术圈内部的学术交谊淡薄,武术科研的交流受阻。这一问题的解决要从中国历史传统理想中找寻答案:“由政治来领导社会,由学术来领导政治,而学术则起于社会下层,不受政府之控制”[20]。综上所述,近代形成了多学科、多领域汇集的武术学术圈,决定了武术学科的综合性。
2.3 武术学科的萌芽
直到20 世纪 80 年代到90 年代,武术作为一个学科的概念才逐渐形成。那么,文中所探讨的近代特别是民国时期,只是对武术知识体系的探索以及多学科学人的凝聚,是对武术学科萌芽的初探,并没有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武术学科。深究这一问题的原因,大抵与时代背景以及一些学人的研究动机相关。近代,武术被称为“国术”登上了历史舞台,在提倡新文化的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引起了文人学者的嫉妒与不满。出于利益的驱使,形成了一些速成的、功利性强的言论、研究,缺乏长久的、深入的、系统的研究,致使近代武术研究只是满足了一时之需,难以形成学科体系。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晚年曾经感叹:“至今这门名叫社会学的学科,在中国还是不能说已经站稳”,并要“决心补课”[21],这一看法似乎也可以引用到武术学科。毋庸置疑,由项目到课程到专业再到武术学科,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有深厚的理论基础,才能揭示武术发展的普遍规律,使其有利于社会的进步。时至今日,“武术与民族传统体育专业”已成为“体育学”下的四个二级学科之一,可以讲,经过几代武术学人的努力,最终完成了武术学科的建立,只是,近年来还一直有取消“民族传统体育学”的呼声,这需要武术学人时刻保持警醒。总的来讲,近代的武术科学研究,不仅为当下的武术研究提供了若干启示,更是为现代武术学科的构建奠定了深厚基础。
3 对新时代武术学科发展的启示
3.1 适度融合中西以契合时代发展
近代武术的认知变迁是在近代化转型的背景下展开的,面临淘汰危机的中国武术为了谋求生存,选择在保留自身经验的基础上又借鉴西学之法的发展路径,这种在紧要历史关头契合时代发展进而迸发出新的生命力的生存态度值得借鉴。
进入新时代,中华民族所处的世界格局发生了根本性改变,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也发生了变化。就武术的学科与理论建设而言,其一,借鉴近代武术认知变迁过程中对时代信息的准确把握以及自我路径的不断摸索,抓住新时代传统文化复兴的历史机遇,以弘扬传统文化,讲好中国故事,坚守中国立场,展现中国形象为要旨,认知的走向要从近代的中西文化适度融合,发展为新时代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独立知识体系的探寻,依靠自己的力量,突出自己的特色,注重原创知识在国内及国际的输出,中国式地开展武术学术研究,促进武术学科的高质量发展,构建武术理论的自信自强;其二,形成稳定的武术学术传统,延续武术学术生命。由于时代原因与人为因素,近代打下的诸多武术史研究在新中国成立后又是一次“从头越”,要引以为戒,着力避免学术断裂的发生,夯实现代武术学术所形成的学术传统,促使武术学术传统源远流长;其三,摒弃近代出现的有移植痕迹的、僵化的武术自然科学研究,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阐释方式,例如从心、气、身的整体观念着手,开拓新的能够反映武术独特的健身效果、文化价值的成果,着力将物理性术语难以说明的武术的科学性要义揭示出来。
3.2 深化“术”的研究,促进“学”与“术”相结合
近代,武术作为救国强民的利器站在了民族斗争的前沿,它不仅是国民摆脱“东亚病夫”标签的良药,更是抵御敌寇、振奋民族精神的有效方式,在全社会形成了“全民皆兵”的局面。不仅要普及武术技术,更要研究之发扬之,所以,武术拳理技法是近代武术研究的一个重点内容,多见于武术技术教材的编写,详细阐释拳种套路的打练方法,或是将拳谱中晦涩难懂的拳理内容进行直观“翻译”,深化了武术技术研究,做到了“学”与“术”并进。新中国成立后,法制社会的建立使得武术失去了实战平台,“唯技击论”的质疑以及武术在多媒体平台频繁爆出的“不能打”的丑闻,致使有关武术拳理技法的研究出现短暂停滞。
事实上,“术”的研究是武术研究的基本内容,是传统武术的精髓,不可偏废。基于近代武术拳理技法研究的基础,继续推动“术”的研究是当务之急。其一,纵向开展武术拳理技法研究。面对西方体育,新时代的中国武术更要在共性的基础上张扬个性,武术的拳理技法即是武术的个性所在,研究者要结合自身兴趣与地域特色,深入挖掘武术拳种的标志性技术、标志性用法、标志性练法以及标志性理论,形成百花齐放的武术技术图景;其二,现代实战平台上的武术攻防为武术技术理论的创新提供了可研究的内容与方向[22]。在规则范围之内的太极推手、咏春拳黐手以及攻防之下的拆招明招、喂招还击,说招诱导等,这些都为现代武术实战领域提供了可研究的素材;其三,对武术技术文化内涵的精准表达。将平日训练、所学而获得的体悟表达出来,将拳谱中呈现的上乘功夫境界揭示出来,将古老的、经典的武术技术要求再现出来,可借鉴近代韩超群的阐释方法以及唐豪的历史学研究范式,全方位展现中华武术的技术文化形象。总之,做好了“术”这一项基本研究,才能推动“学”的发展,才能在描述与分析武术历史文化、社会化发展中有一个准确、清晰的把握,而不是满足于“嘴把式”阶段或停留在想象之中。
3.3 构建多学科人才聚集的学术圈
武术学科的综合性决定了它需要众多学科的支撑才能走得长远。近代,初步形成的武术知识体系中已涉及了武术在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领域的探索,这个过程中凝聚了一批来自不同学科的武术学人,他们的加入提升了武术的研究层次与学术品位。如果说,近代武术是依靠国民政府的政策与力量吸揽了不少文人史家、军事家、政治家等参与研究,那么,借助新时代传统文化发展的东风,武术又具备了战略优势,武术学科要努力搭建多学科交流的平台,吸引更多学人的参与、支持。毋庸置疑,武术与中国历史同步成长,它与其他传统文化有着广泛而深入的交流,当多学科交叉时,可能会有一些新的碰撞与发现。而通过武术视角窥探的中国社会,也为中国历史文化提供了一个独特的人文景观与阐释方式。所以,要将武术放置在多学科的宏阔背景中,要回到田野,回到民间,回到人民之中,去着力解决中国社会的现实问题,急人民之所急。例如如何建立武术科学健身知识方法、群众运动水平等级标准以及评定体系,广泛开展武术全民健身活动;武术的健身、教育价值在青少年体育工作中发挥着怎样的作用[23];如何解决群众武术和竞技武术发展不平衡的问题[24];如何协调群众武术、武术产业、竞技武术的发展,以加快体育强国建设。这些问题的解决,不仅需要武术学人的努力,更需要整个学术界的多方支持。
4 结语
由近代武术报刊着眼,发现了近代武术认知由“新诽旧,旧轻新”及于“全盘西化以求快”再到“调试折衷以谋安”的变迁规律,以此为基础,近代武术学人初步建立了武术知识体系,逐步形成了武术学术圈,促进了武术学科的萌芽。文章认为,当代武术学科、理论发展要借鉴近代武术认知变迁过程中对时代信息的准确把握以及自我路径的不断摸索,抓住新时代传统文化复兴的历史机遇,开启中国式武术理论现代化之路。与此同时,要注意深化武术拳理技法研究,促进武术“学术并进”,构建多学科交叉、人才济济的武术学术圈。这是武术研究的必由之路,对于现代武术学科的建设也是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