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技术进步、劳动力转移与农业高质量发展

刘宇薇，汪红梅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陕西 杨凌 712100）

一、引 言

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农业作为国民经济的基础产业，其发展质量对于食品质量、工业发展质量影响十分深远。农业高质量发展有利于实现农业保产、高效、减量和增收的目标，达到农业生产数量与质量的双赢，［1］推进农业高质量发展是形势所迫、发展所需。［2］

现有研究表明，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高质量发展起着重要作用。理论上，农业技术进步对改善农业生产环境、调整农业生产方式和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具有重要作用；［3］劳动力转移通过将剩余劳动力释放到城镇促进再就业和农地流转实现规模经营，助推农业高质量发展。但就实际情况而言，由于人口红利消失以及“刘易斯拐点”的出现，我国农业劳动力老龄化、女性化、兼业化等情况较为明显，大规模劳动力转移难以为继，［4］且大量劳动力转移到城镇引起了农业生产率下降以及农业劳动力平均素质下降，兼业化使得施用化肥农药数量增加，引起农业面源污染等，这也将对农业高质量发展产生不利影响。因此，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机理还有待进一步检验。

基于此，本文基于2001～2018年的省级面板数据，利用熵值法测度农业发展质量，构建动态面板数据模型（系统GMM），研究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路径，并考察影响的动态性，以阐明农业高质量发展机理，为农业高质量发展提供有针对性的建议。

农业高质量发展，即“产品质量高、产业效益高、生产效率高、国际竞争力高、农民收入高”。国内外学者普遍重视对农业发展质量影响因素的研究，如国家宏观政策环境、普惠金融、科技创新以及农业科研人才分布等。［5－9］而在涉及到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影响的研究中，学者们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经济增长和农民增收的影响上，间接表明其对农业发展质量提高具有一定作用。目前鲜有实证研究直接探讨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机理。只有探索出农业技术进步与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直接影响，并对其影响的动态性进行预判，才能为农业高质量发展提供更科学有效的建议。

文献分析可知，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体现在宏观和微观两个方面。首先，在宏观上主要表现为对农业经济增长的贡献以及对生态环境状况的改善。根据“技术踏车效应”，农业技术进步会带来成本函数下降，导致供给函数右移，从而提高生产率。［10］除此之外，农业技术进步还可以通过减少农业生产中的碳排放缓解因农业生产造成的环境污染。［11］其次，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体现在微观上，表现为其对产品质量以及对农民收入和生活水平的影响。农业技术进步使优先采用新技术生产的农产品质量有了明显提升。［12］农业生产者对农业科技投入有助于改善其生产质量，提高生产效率。［13］刘玉春和修长柏通过构建多变量VAR模型，验证了农业技术进步显著促进了农民收入增长，提升了农民的生活水平。［14］基于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影响的文献综述与理论分析以及现有研究情况，本文提出假说1：

H1：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即农业技术进步越大，农业发展质量越高。

针对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目前学界有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其一，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具有推动作用。［15］首先，劳动力转移有利于促进城镇化，而较大规模的城市发展对于农业发展具有涓滴效应，可以将外部资金、技术、信息和新观念传入农村，从而提高农业发展质量。［16－17］其次，劳动力转移可以缓解地理障碍所造成的贫困，即贫困者可通过强化产品质量来提高产品附加值，发展农业高端价值链，从而提升农业发展的质量。［18］其二，劳动力转移从长远角度看对农业发展构成了挑战。［19］大量劳动力转移到城镇，将引起农村空心化以及农村土地利用效率低下，进而导致农业生产率的下降以及农业劳动力短缺，对农业高质量发展造成威胁。与此同时，劳动力转移使农民意图通过提高化肥农药施用量以减少施用频率，通过施用更多的化肥替代劳动力，这将导致农业面源污染，对农业发展质量造成负面影响。［20－22］因此，本文基于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影响的理论分析提出假说2：

H2：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即劳动力转移的程度越大，农业发展质量越高。

有关农业技术进步与劳动力转移的互动关系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其一，农业技术进步是劳动力转移的推力，农业技术进步通过市场机制释放农村剩余劳动力，有效促进农业剩余劳动力向工业部门转移，带动非农就业。［23－25］其二，部分学者认为，农业技术进步对劳动力转移的影响具有条件性。Mario和Marco利用来自意大利等国家的数据进行分析，证实了农业技术进步在短期内会导致劳动力转移，而在长期内则会促使更多的劳动力转向第一产业。［26］而张宽等的研究表明，农业技术进步对劳动力转移的正向影响仅仅存在于劳动生产率高的地区。［27］由此，农业技术进步对劳动力转移同时存在正负两种效应，且两者之间相互作用或抵消，即农业技术进步对劳动力转移的作用并不显著。［28］其三，劳动力转移对农业技术进步的影响情况，主要表现在劳动力转移使得农民对于提高农业生产效率的需求提升，由此对于农业技术进步的需求更为迫切。劳动力转移可以引起渐进累积的资本偏向型技术创新，促进农业技术进步。［29］根据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假说3和假说4：

H3：劳动力转移对于农业技术进步存在正向影响，即劳动力转移程度越大，农业技术进步程度越大。

H4：农业技术进步对于劳动力转移存在正向影响，即农业技术进步程度越大，越能促进劳动力转移。

考虑到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之间的相互作用以及其分别对农业发展质量存在的影响，本文进一步提出假说5和假说6：

H5：劳动力转移在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

H6：农业技术进步在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

二、农业发展质量测度

（一）模型设定

本文选取熵值法对农业发展质量指标进行降维。通过信息熵原理来确定权重，能够较为客观准确地评价研究对象，避免主观性。同时，为了实现不同年份之间的比较，本研究借鉴王富喜等［30］的计算方法，并参考杨丽、孙之淳［31］的方法对熵值法进行改进，以使分析结果更合理。

（二）数据来源

本文所使用数据为2001～2018年中国大陆30个省（市、自治区）的平衡面板数据，借鉴李红莉等［8］的做法，剔除数据缺失严重的西藏自治区。所有变量数据均来自《中国统计年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中国农村统计年鉴》、CSMAR数据库和各省的统计年鉴。

（三）变量选取

参照辛岭、安晓宁［32］以及刘涛等［33］构建的农业发展质量指标体系，加入农民生活水平和农业可持续发展水平两个方面的指标，以更全面测度农业发展质量。选取农业产业发展、农业绿色发展、农民生活水平以及可持续发展水平作为农业发展质量的一级指标，并采取熵值法进行降维。在对基础数据特征分析后，对指标分别进行正负向标准化。具体指标含义和标准化情况如表1所示。

（四）结果分析

根据熵值法计算得到的农业发展质量综合情况如表2所示。总体来看，全部省市区的农业发展质量在2001～2018年都有所提高，东部地区省（市、区）的农业发展质量高于中部及西部省（市、区）。2001年全国农业发展质量的平均水平为0.10868，有13个省（市、区）的农业发展质量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农业发展质量最高的为新疆；2018年全国农业发展质量的平均水平为0.37538，有11个省（市、区）的农业发展质量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农业发展质量最高的为上海市。根据计算结果，2001～2018年农业发展质量增长最多的为上海，云南农业发展质量较低且增长较为缓慢。

表2 2001年与2018年各省（市、区）农业发展质量综合得分情况

2001～2018年各省（市、区）年均农业发展质量如表3所示，从表中数据来看，东部地区的上海市农业发展质量居于全国首位。西部地区的贵州省和云南省农业发展质量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东部地区年均农业发展质量高于中西部地区，中部地区的年均农业发展质量高于西部地区。粮食主产区的年均农业发展质量低于东部地区的年均发展质量，但高于中西部地区。

表3 2001～2018年各省（市、区）年均农业发展质量

三、农业技术进步、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

（一）模型设定

根据理论分析结果，为避免数据异方差与自相关对实证结果造成的影响，本文初步设定动态面板广义矩估计（GMM）回归模型，为了使标准误更小以及估计效率更高，选取系统GMM进行估计，模型如公式（1）所示：

其中，下标 i表示省份，t代表年份，μi，t表示随机扰动项。AGRIQualityi，t表示 i省份 t年的农业发展质量，Labori，t表示 i省份 t年的劳动力转移情况，Techi，t表示 i省份 t年的农业技术进步情况，Controli，t表示 i省份t年的控制变量情况。

为验证假说5和假说6，本文选用中介效应检验逐步回归方法，并参考温忠麟等运用的中介效应检验模型对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的互动机制进行检验。［34－35］

本文主要考虑两种中介作用效应，其一为农业技术进步能否通过促进劳动力转移而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如模型（2）所示，即因变量为农业发展质量，自变量为劳动力转移，中介变量为农业技术进步。其二为劳动力转移能否通过促进农业技术进步而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如模型（3）所示，即因变量为农业发展质量，自变量为农业技术进步，中介变量为劳动力转移。

（二）变量选取

1.农业技术进步

参照朱希刚提出的农业技术进步率的测算方法，本文选取农业科技进步率代表农业技术进步。［36］为避免天气情况对农业总产值造成的影响，选取三期平均值消除天气因素造成的随机波动。物质费用产出弹性、劳动力产出弹性以及耕地产出弹性采用朱希刚［36］拟定的α＝0.55，β＝0.20，γ＝0.25，并在此基础上对各省份的弹性进行调整。

2.劳动力转移

根据配第—克拉克定律，随着经济的发展，劳动力会逐渐由第一产业向第二、三产业转移。由此劳动力转移测度参照李谷成等［4］的做法，选取第一产业从业人员数量占就业人员总数量的比重作为劳动力转移的代理变量。即：

3.控制变量

本文选取农村人均受教育年限、农林牧渔固定资产投资完成额、互联网普及率和农作物成灾面积比作为控制变量。其中，人均受教育年限的计算方式参考白雪梅［37］的做法，将《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中各学历人数数据进行加权平均所得。

（三）结果分析

1.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分析

研究选取具有稳健标准误的动态面板系统GMM方法对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作用情况进行估计，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回归（1）表示基准回归，根据检验结果可知，AR（1）小于0.1且AR（2）大于0.1的条件同时满足，且通过了Hansen检验。农业发展质量的滞后项对当期农业发展质量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这表明农业发展质量具有连续性，前期的农业发展质量对当期的农业发展质量具有显著影响，并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通过了检验。

表4 劳动力转移、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影响

劳动力转移的代理变量对农业发展质量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并在1%的显著性水平上通过了检验。本文选取劳动力转移的代理变量为第一产业从业人员数量占就业人员总数量的比值，回归结果表明，劳动力转移的数量越多，农业发展质量越高，验证了前文提出的假说1。同时，回归结果也验证了假说2，并在5%的水平上通过了显著性检验。

在此基础上，本文针对粮食主产区进行回归以进行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如表4中回归（2）所示。回归结果通过了稳健性检验，但粮食主产区和全部省（市、区）的具体情况也存在差异。在粮食主产区中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程度小于全部省（市、区），而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程度大于全国平均水平。这表明在粮食主产区提升农业技术水平的效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因此，应着力在粮食主产区提升农业技术水平，以达到事半功倍地提高农业发展质量的目的。与此同时，劳动力转移对于农业发展质量的提升具有重要意义。

2.影响动态性分析

宏观政策在需求、供给、执行以及成效过程都存在时滞问题，［38］为进一步探究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影响的发展趋势，提出更有针对性和预见性的政策建议，避免政策时滞，本文针对基准回归进行动态分析。

如表（4）所示，其中回归（1）代表基准回归结果，回归（3）代表2001～2009年的回归结果，回归（4）代表2010～2018的回归结果。根据检验结果可知，前期的农业发展质量对当期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作用系数由0.564增长到1.019，这表明农业发展质量越来越具有持续性。劳动力转移在2001～2009年与基准回归结果相似，即劳动力转移程度越大，农业发展质量越高；而在2010～2018年，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产生了显著的负向影响，即农业发展质量随着劳动力转移程度的提升而下降。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也具有逐渐下降的趋势，作用系数从2001～2009年的0.236下降到0.109，但仍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因此，加大对农业科研的投入力度，促进农业技术进步，在现阶段对农业高质量发展仍具有积极意义。同时，有必要制定抑制城乡劳动力过度转移的政策措施，增加劳动力在当地就业的比重，防止由于劳动力过度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产生不利影响。

3.中介效应检验

（1）农业技术进步的中介效应检验

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回归（5）表明劳动力转移的代理变量对农业发展质量的直接作用十分显著，边际效应为－0.207；回归（6）表明劳动力转移代理变量对农业技术进步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由于劳动力转移的代理变量为第一产业从业人员占全部就业人数比例，也即劳动力转移程度越高，农业技术进步程度越显著，验证了前文提出的假说3。回归（7）中的劳动力转移和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均显著，这表明在加入农业技术进步变量之后，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仍是显著的。

表5 农业技术进步对劳动力转移的中介效应的依次检验结果

由于α1、β1、γ1、β2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且β2·γ1与β1同号，因此该效应为部分中介效应，即劳动力转移通过促进农业技术进步而促进了其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验证了前文提出的假说5（如图1所示）。换言之，劳动力转移既可以直接作用于农业发展质量，也可以通过农业技术进步间接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

（2）劳动力转移的中介效应检验

劳动力转移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回归（8）表明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直接作用显著，因此农业技术进步可以显著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边际效应为0.212；回归（9）表明农业技术进步对劳动力转移代理变量的影响并不显著，拒绝了前文提出的假说4。回归（10）中的劳动力转移和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均显著，这表明劳动力转移在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作用中并不存在中介效应。因此，农业技术进步未能通过劳动力转移的中介作用而提高农业发展质量，拒绝了前文提出的假说6。但农业技术进步对于农业发展质量的直接作用依然是存在的。

表6 劳动力转移对农业技术进步的中介效应的依次检验结果

综合以上分析可知，劳动力转移可以直接作用于农业发展质量，也可以通过农业技术进步作为中介变量对农业发展质量产生作用；农业技术进步则只能直接作用于农业发展质量，这可能是由于农业技术进步对劳动力转移同时存在正负两种效应而相互抵消所致。

四、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对农业技术进步、劳动力转移和农业发展质量三者之间的作用逻辑和因果关系进行了实证分析。主要研究结论如下：

第一，目前我国农业发展质量呈现东部发展质量最高，中西部发展质量仍有提升空间的格局。

第二，农业技术进步和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粮食主产区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小于全国平均水平，而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程度大于全国平均水平。但随着时间推移，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将产生不利影响，而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作用程度将逐渐下降。

第三，劳动力转移通过促进农业技术进步而推动了农业高质量发展。劳动力转移既可以直接作用于农业发展质量，也可以通过农业技术进步间接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然而，劳动力转移并未在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发展质量的影响中发挥中介效应，即农业技术进步只能直接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

基于上述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第一，适度的劳动力转移是农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路径。合理引导农业劳动力向城市及第二、三产业转移，有序地推动土地流转，能够促进农业规模化发展。但过度的劳动力转移对农业发展质量将产生不利影响。由此，应注重适量和适度，加快完善乡村振兴战略，为农户在当地就业创业提供机会，抑制城乡劳动力过度转移，为农业高质量发展提供良好的支持。

第二，农业技术进步对农业高质量发展，尤其是粮食主产区的农业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应加大对农业技术，尤其是对粮食相关技术的研发力度，推广新型农业技术和良种在实际农业生产中的应用，实现农业生产经营过程中的规模经济，保障粮食安全，促进农业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