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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需求、本土化与社会工作教育的专业特色培育

2022-12-12武,冯

关键词:本土化专业服务

刘 辉 武,冯 文 秀

一、问题的提出

近几年我国社会工作教育呈现快速扩张的势头,规模上已有巨大增长。但是,诸多研究表明,社会工作教育与社会期望存在较大差距,表现为社会工作教育对社会工作实践的推动乏力,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对社会工作职业认同度不高以及普遍性非对口就业等。这表明,社会工作教育在繁荣的背后潜藏着某种危机。因此,如何从规模扩张向内涵建设转型,从专业特色培育着手提升教育质量,成为社会工作教育发展的当务之急。

既有的社会工作教育研究已有较多成果,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社会工作教育与社会工作实践的关系、社会工作教育的本土化、社会工作学科自主性等内容上。

研究者们关注到中西方社会工作发展的背景差异。西方社会工作教育是在社会工作实践得到较充分发展以后才出现的,社会工作实践对人才的广泛需求推动社会工作教育从零散的职业培训逐渐发展到拥有完整的学历教育体系。而中国的社会工作教育则是先行于社会工作实践出现的,社会工作教育对于社会工作实践起到了“引领”作用。但也有论者认为社会工作教育由于无法从日益丰富的实践中提炼理论,日益与实践脱节,现行社会工作教育模式滞后于社会工作实践的发展,社会工作教育培育的人才不能满足实践需要,因此社会工作教育不但不能引领实践促进社会工作发展,甚至可能成为社会工作发展阻碍。①(1)①④向荣:《创新、共融、整合:突破当下社会工作教育困境的路径探索》,《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郑广怀提出教育先行并不必然意味着教育引领,也可能带来社会工作的“降维”,从关注社会降维到只关注方法与技术,缺乏进行社会改变的兴趣。②(2)② 郑广怀:《教育引领还是教育降维:社会工作教育先行的反思》,《学海》2020年第1期。

一些研究者提出中国社会工作教育在教材等方面照搬西方,使社会工作教育与中国实践脱节,社会工作教育的本土化是当务之急。社会工作教育本土化的理由与社会工作本土化相同。由于社会工作的政治关联性、文化敏感性及实践反思性,社会工作的本土化成为必须,中国社会工作既需要借鉴西方社会工作科学知识,更需要从中国文化实践脉络出发构建中国特色的知识体系。③(3)③ 何雪松、杨超:《中国社会工作的本土化:政治、文化与实践》,《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社会工作的本土化要求带来社会工作教育的本土化需求。一些论者强调在社会工作的本土实践中进行反思,运用后现代主义的不确定和多元包容的知识重新建构社会工作教育。④另有研究者提出社会工作教育的一些具体方案,比如进行知识与教材体系的本土化与课程设置的本土化。⑤(4)⑤ 张岭泉:《构建本土化的社会工作硕士专业学位教育体系》,《河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在社会工作学科的自主性方面,李迎生认为社会工作作为社会学下的二级学科,“不利于社会工作独立学科地位的建立及对其他相关学科知识的兼收并蓄”①(5)① 李迎生:《构建中国特色社会工作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中国社会工作》2019年第13期。。他同时认为由于社会工作本土理论建构严重不足,在专业教育及实务中采用的理论、方法及技术技巧主要或基本是借用西方的这种局面,已极大制约了我国专业社会工作的长远发展。彭华民认为中国社会工作学科在社会工作高等教育、社会工作学科准入、社会工作知识基础建设、社会工作专业成果发表、社会工作学科伦理规则、社会工作专业报酬等多个方面缺乏专业自主性,需要抓紧推动社会工作学科的内涵式发展,强化社会工作学科的自主性使中国社会工作真正成为专业化与本土化相结合、学术与实务结合的独立学科。②(6)② 彭华民:《中国社会工作学科:百年论争、百年成长与自主性研究》,《社会科学》2017年第7期。刘振、徐选国则从三个方面呈现出我国社会工作学科自主性的不足:学科制度精神层面,本土社会工作理论对西方社会工作理论的依附;学科制度结构层面,社会工作对社会学的依附;学科制度外延层面,专业社会工作对行政社会工作的依附,因此需要从实践自主、学科自立、学术自信三个角度入手摆脱三重依附实现学科自主。③(7)③ 刘振、徐选国:《走出三重依附:中国社会工作学科自主性的历史建构》,《学海》2021年第2期。

少量研究涉及社会工作专业教育的能力培养目标与培养模式问题,其中包括由于培养目标不清晰导致核心课程设置的模糊性④(8)④ 林诚彦、卓彩琴:《对社会工作专业本科教育核心能力本土化的实证探索——兼对社会工作专业核心主干课程体系的反思》,《社会工作》2012年第7期。、社会工作专业能力的构成(专业基本能力与专业综合能力)⑤(9)⑤ 赵勤:《国际教育背景下的中国社会工作专业课程体系设计探索》,《沈阳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通才教育”与“专长教育”的模式主张⑥(10)⑥ 刘莹:《社会工作“通才教育”与“专长教育”刍议》,《社会工作》2007年第3期。等。

以上研究指出了社会工作教育面临的挑战,也从学科的自主性、本土化以及具体培养方案等方面提出了解决问题的路径,这为后续研究提供了重要基础。但是当前的研究对于中国需要发展什么样的社会工作这一根本问题反思还不够,因此提出的改革措施并不能解决中国社会工作教育的根本性问题,也不足以促进社会工作发展的方向转型。笔者认为只有经过彻底反思,厘清何为中国社会工作,才能找到社会工作教育的发展道路,在此基础上通过专业特色培育推动社会工作教育的内涵建设,最终推动社会工作实践发展。

本文首先基于社会转型视角分析社会工作教育的社会需求,再从专业社会工作与本土社会工作在满足社会需求的表现差异上,澄清谁才是契合中国国情的社会工作,其中分析了专业社会工作发展错位的根源,由此引出社会工作教育本土化的内涵与目标,最后提出以本土化为基础的社会工作教育专业特色的培育路径。

二、社会工作教育的社会需求

我国社会工作教育的发展是在政府的强力推动下出现的,政府的重视与推动促进了社会工作教育的非常规发展。但政府推动的背后是巨大社会需求的作用,社会需求是社会工作发展背后的最初动力。社会工作教育的社会需求,首先是社会对社会工作的需求,然后才传导为对社会工作教育的需求。

社会转型带来社会服务的结构性需求。这里的社会转型指工业化、城市化的现代化转型,也指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型。社会转型消解了原有的助人系统,并带来新的社会问题。在改革开放之前,我国形成一种单位制社会,城市的工作单位为居民提供全方位福利,住房、教育、医疗及养老等福利都由单位供给,职工遇到特殊困难时可以提出申请,由单位帮忙解决,极少数没有单位人员则由街道及居委会提供相应救助与服务。在农村,人民公社类似于城市的单位,在人民公社范围由集体尽量满足社员的各种需求,提供各类基本公共服务。随着社会体制改革,单位制解体与人民公社解散以后,这种由单位(集体)提供福利的助人系统瓦解了,社会需要新的社会服务系统来替代。工业化与城市化带来的社会转型,也使基于传统社会结构的助人系统消解。计划经济体制之前的农业社会,实际上也有一套助人系统,比如家族范围里的救危解困与邻里的守望相助。但工业化与城市化带来的巨大流动性使家庭变小,使乡村社会成为“半熟人社会”,城镇社区更成为陌生人社会。社会结构的变迁同时带来文化的变化,人们的社区认同与家族认同弱化了,社会越来越趋向个体化与原子化。那种基于传统社会结构与文化的助人系统在无形中消解或者变得微不足道。

社会转型在消解原有助人系统的同时也带来新的社会问题,比如人口老龄化产生的养老服务问题、市场化过程中出现的各类弱势群体的帮扶以及各种利益矛盾调解等等。伴随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养老服务成为普遍性难题,而传统的家庭养老已经难以应对,增加养老物质供给与社会服务成为必要。市场化过程中出现的失业人员、低收入群体等等,需要提供社会服务使他们回归生活的常态。而在市场化中各类利益关系也需要协调,比如医患关系的协调、社区中物业与业主之间的关系协调等等。因此,社会转型从消解助人系统与产生新的社会问题两个层面推动了对社会工作的需求。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福利制度的发展,也助推了对社会工作的需要。改革开放以后,建立在计划经济体制的福利制度解体,新的福利制度逐渐建立与完善。福利制度的建立与完善体现在内容与执行系统两个方面,在内容上包括城乡医疗保险制度、养老保险制度、社会救助制度等;执行系统包括民政系统、城乡基层社区等。福利制度在实行方式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直接递送物质资源,另一类则是提供社会服务。显然,单纯传递物资有时候并不足以帮助到福利对象,或者并不一定为福利对象所需要。比如对于那些缺乏自理能力的老人,恰当的护理服务才是他们所需要的。同样对于具有劳动能力与意愿的特困人口,帮助他们与劳动力市场实现联接,比额度有限的物资更为他们所需要。中国特色福利制度的发展中,社会服务相比直接的现金补贴,其重要程度越来越高。对于特困人口,除了必要的现金补贴以外,更需要提供技能培训、就业信息等服务增强其能力,使其能够通过自身努力摆脱贫困。对困境儿童提供帮扶,使其有正常的成长环境;对社区矫正对象提供服务,使其摆脱不良习性回归社会;对社会生活中一些弱势群体提供心理健康服务,使其有良好心态。这些社会服务,既促进服务对象的发展,也促进社会和谐。显然,社会服务的内容与范围不断拓展,而提供社会服务正是社会工作之职责。实际上,社会工作服务在递送社会福利中具有显著的优势,即克服福利供给可能产生的福利依赖①(11)① 张前、张正兴:《“十四五”时期全面推进我国西部民族地区乡村振兴研究》,《贵州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促进福利对象的可持续发展。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福利制度的发展产生了庞大的社会工作需求。

社会转型与福利制度的发展产生的对于社会工作的需求,最后转化为对社会工作教育的需求。社会工作教育需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满足社会工作实践的需求:首先,社会工作教育需要为社会工作实践提供人才资源,需要培养以认同社会工作价值理念,同时具有相应技能的人才去投身社会工作实践。第二,社会工作教育推动对社会问题的研究,以开拓社会工作的服务领域。社会工作教育推动对社会问题进行研究,通过研究建构社会问题,然后进行社会政策倡导以开发社会工作的实践领域。第三,社会工作教育建构社会工作的价值理念,引导社会工作实践的发展。社会工作具体技能的掌握,或者实践智慧的形成,也许难以完全依赖学校的社会工作课程去实现。实践智慧需要社会工作者在长时段的实践中体会反思而形成,但社会工作教育通过对学生价值观与理念的建构,然后通过学生日后的实践引导社会工作实践的发展。

理论上讲,社会工作教育通过以上三个方面推动社会工作实践发展,回应现实的需求。但在中国,社会工作教育并不能发挥如此功能,因为社会工作教育与社会工作实践是“两张皮”,不但没有融合,甚至社会工作教育在某种意义上还构成对社会工作实践的阻碍。这与中国社会工作教育主要从国外引进而非本土生长有关,因此就存在社会工作教育如何实现本土化的问题。

三、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错位与社会工作教育的本土化

社会需求推动着社会工作的发展,但我国社会工作的发展不尽人意,主要表现在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困境上,其根源在于中国社会工作教育的西化,因此推进中国社会工作教育的本土化成为当务之急。

(一)专业社会工作的发展错位

谈论社会工作教育的本土化,首先需要分析社会工作的本土化。许多论者分析了中国社会工作与西方社会工作环境的差异。有论者分析了中西方“求—助”关系的不同①(12)① 王思斌:《中国社会的求—助关系——制度与文化的视角》,《社会学研究》2001年第4期。,比如中国人很少向陌生人救助,因为陌生人之间缺乏足够的信任,中国人的求助主要为家庭及家族内部的自助或者邻里与亲友之间的互助,此外按身份归属由工作单位提供福利帮助或者国家提供救济。王思斌认为中国人的“求—助”关系具有消极的求人、相对主动的助人以及感情介入的特征,这些都与西方不同。由于制度文化的差异,中西方社会工作的实践模式必然会有不同。也有论者分析了中西社会结构的差异,西方是“个人—社会”的两级结构,“家”完全被忽视了。在社会工作的实务中“家”往往被作为外部环境来对待,而在中国“家”是社会的核心,社会工作必须考虑“家”文化的深刻影响。①(13)① 田毅鹏、刘杰:《中西社会结构之“异”与社会工作的本土化》,《社会科学》2008年第5期。总体上,学界越来越形成一种共识,西方社会工作与中国社会工作两者的社会文化环境差异巨大,直接引进西方社会工作价值与知识系统可能存在严重问题。20世纪80年代,美国的梅志利教授曾把欧美社会工作知识不加批判地往发展中国家移植的现象称为专业帝国主义,认为将严重损害社会工作的发展。2014年国际社会工作协会重新界定了“何为社会工作”,其中就批判了认为只有西方理论及知识才有价值并具主导性而贬低甚至否定本土化知识的观点,认为那是殖民主义遗留下来的偏见。新的社会工作定义,强调本土知识的重要性。

由于以上原因,学界提出社会工作本土化。王思斌认为“本土化不但强调外来者对它进入的社会文化区域的适应性变迁,而且特别强调后者的主体性,即它是站在后者的立场上来提出问题和分析问题的”。②(14)② 王思斌:《试论我国社会工作的本土化》,《浙江学刊》2001年第2期。但也有论者认为本土化并不足以建立中国社会工作的知识体系,本土化概念本身是建立在西方社会工作理论为中心的基础上,其重在“化”而不是“本土”,没有突出本土的主体性地位,强调的只是外来的社会工作理论与实务如何化入中国社会文化情景的过程,其结果是西方理论的“中国版”,因此主张用“本土建构”来代替“本土化”作为中国社会工作知识生产的方式。③(15)③ 安秋玲:《社会工作知识本土建构:基于实践场域的进路与策略》,《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期。

中国社会工作的实际发展情况,表明这种“本土化”出现了问题。王思斌把中国的社会工作分为专业社会工作(西方引进的社会工作)与本土社会工作或行政性社会工作④(16)④ 王思斌、阮曾媛琪:《和谐社会建设背景下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中国社会科学》2009年第5期。,前者指基于社会工作的专业教育,以社会工作价值观为指导,运用社会工作方法提供的社会服务,后者指我国民政系统、基层社区及党团组织等所做的制度化助人工作。专业社会工作在实践中主要以社会工作机构等为组织平台,深受西方社会工作理念的影响。实践表明这种所谓专业社会工作出现了普遍性的发展困境。葛道顺指出专业社会工作的困境表现为两大积弊:一是学无所用的“专业性悬空”,二是进无可进的“职业性排斥”,前者指专业社会工作的知识体系与本土知识不能相融,后者指专业社会工作遭遇的职业排斥。⑤(17)⑤ 葛道顺:《社会工作转向:结构需求与国家策略》,《社会发展研究》2015年第4期。

笔者认为,专业社会工作发展错位的原因之一在于西方化社会工作教育的建构。由于中国社会工作教育不是建立在本土实践基础上,其知识系统主要来自于西方。这种西化的社会工作教育建构了社会工作的定义,塑造了“专业社会工作”。这种基于西方理论的“专业社会工作”与中国的社会文化情境相差甚远,因而出现普遍性发展困境。

因此要消除专业社会工作的“两大积弊”,需要改革社会工作教育,即促进社会工作教育本土化,而且这种本土化将不同于现有的以专业社会工作改进为目标的本土化。唯有此,社会工作教育才能为本土社会工作发展提供人才、理念及知识支持,而不是隔离于社会工作实践,甚至阻碍社会工作实践发展。

(二)在重新定义中国社会工作基础上推动社会工作教育本土化

先行的社会工作教育定义了什么是社会工作,塑造了所谓专业社会工作才是真正社会工作的认知范式。这带来了社会工作理论与实践层面的混乱。因此,要发展中国社会工作,首先需要重新定义什么是社会工作。

相比于专业社会工作,在中国还有一类职业化助人活动,即所谓本土社会工作或行政社会工作。与专业社会工作相比,它镶嵌于中国的社会结构与文化制度之中。

有人把本土社会工作或行政性社会工作称为传统社会工作,但实际上所谓行政社会工作也是社会转型过程中发展起来的。在改革开放过程中,随着计划经济时期社会体制的解体,单位制及农村集体的福利制度消解,新的助人系统开始形成。其中城乡社区加强了建设与管理,社区开始提供一些基本社会服务,比如对低收入家庭发放最低生活保障以及为下岗失业人员介绍工作等。民政系统作为福利执行部门,其提供福利服务的领域也在不断拓展。这些部门的工作是在社会转型中回应社会需求而产生并发展的,他们为社会弱势人群提供了各类服务,为各类社会问题的化解贡献了力量,是扎根于现实社会结构的土生土长的社会工作。

社会工作具有专业性或者科学性的属性,如果说本土社会工作是真正的社会工作,那么它是否具有专业性呢?这需要从社会工作专业性的两个层面来分析。一是社会服务中的具体技巧与方法的运用。这种技巧与方法往往不是通过理论学习能够获得的,主要依赖于在社会工作实践中通过反思与体会获得的实践智慧。这种实践智慧具有情景化的特点,并不一定能推而广之成为普遍性知识。实践中一些草根社会组织在提供社会工作服务过程中,会采用非常灵活的接地气的方法去解决服务对象的问题。这些草根社会组织的做法实在管用,充满智慧。显然,这种民间智慧并不是说保持文化敏感性就能获得的,需要对生活世界的深刻理解,不断从实践中体悟才能得到。这种实践智慧恰好是本土社会工作所擅长的,因为它们在扎根社区与服务对象长期交往的过程中具备了这种理解的能力。从这个角度来看,本土社会工作具有很强的专业性。

二是通过政策倡议或社会行动重构社会结构以改变产生困境的结构性环境的能力。这种专业能力与第一类相比是宏观层次的能力,体现为社会工作对社会的改变,符合2014年国际社会工作大会对社会工作的定义,这一定义强调社会工作通过改变社会促进公平正义。显然,发现社会问题并通过重构社会结构解决社会问题,需要具有对社会的洞察力和整合资源的能力,可以看作是社会工作专业性的高层次的体现。本土社会工作也许比较缺乏解构社会问题的能力,即一方面是它身在体制中对环境过于熟悉缺乏敏感性所致,另一方面本土社会工作者往往也缺乏系统的专业培训。从这个角度,本土社会工作专业性还不够,还有较大的提升空间。但相比于本土社会工作,当前的专业社会工作更难谈得上专业性,因为专业社会工作脱嵌于本土制度文化,也不能嵌入基层社区,因此它缺乏实践智慧养成的条件,同时也缺乏解构社会问题的组织能力。从社会工作专业性的两个维度来看,本土社会工作在微观层面具有专业性,但是又明显存在不足,而在宏观层面则缺乏基本服务供给。实践中的本土社会工作并不能充分满足社会转型中不断生长的社会服务的需求,还难以应对不断增长的诸如化解社会矛盾等社会治理层面的期待。这表明本土社会工作还需要不断提升专业能力,即一方面提升现有服务的专业性,另一方面也需要拓展其服务领域。

通过对两类社会工作的比较,笔者发现:在中国更能体现社会工作特征、更能契合中国社会文化结构的社会工作,其实是所谓的本土社会工作。本土社会工作,才是中国真正的社会工作。因此中国社会工作的发展应该是发展本土社会工作,在这个过程中西方社会工作的理论与知识只是发展的一种重要资源而已,而不是社会工作本身。因为除了这部分资源,本土社会工作自身的传统才是重要资源。

重新定义中国社会工作,通过对所谓专业社会工作的祛魅,我们才能厘清社会工作教育本土化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服务于本土社会工作的发展,显然这与学界以专业社会工作为主体的本土化有显著不同。因此社会工作教育的出路在于本土化,本土化的目标是推动本土社会工作的发展。

四、社会工作教育的专业特色培育路径

社会工作教育的规模扩张如果不以内涵建设为保障,最终将损害社会工作教育本身。因此提升社会工作教育质量已经刻不容缓,专业特色培育是实现质量提升的基本路径。基于以上分析,社会工作教育的专业特色培育必须建立在彻底的本土化基础上,唯有如此,社会工作教育才能推动社会工作实践更好地满足社会需求。社会工作的专业特色培育以本土化为基础,同时也是本土化的进一步发展。首先,区别于西方社会工作(教育)形成的特色,这是本土化的必然结果。其次,与其他学科相区别中凸显自己的独特价值。再次,与其他院校社会工作专业相区别,避免同质竞争,并通过异质互补推动社会工作教育的发展。

第一,以彻底的本土化作为专业特色培育的基础。对社会工作的理解从西方标准转向以本土文化为基础的国内标准,开始进行本土化。把本土的社区、民政系统等助人系统作为中国社会工作的主流形态。社会工作教育以培养适应上述助人系统,提升其专业性并扩展其领域为目标。在这样的基础上,对现有的社会工作教育进行改造,包括对教材系统与整个教学内容进行改造。“当务之急是国家出场,重新编写本科和研究生教材,将国际社会工作专业理论和方法与我国富有成效的民政、福利、社区、群众工作的理念和方法结合起来,建立适合中国自己国情的社会工作学科体系。”①(18)① 葛道顺:《社会工作转向:结构需求与国家策略》,《社会发展研究》2015年第4期。本土化改造是社会工作教育的一场革命,将是社会工作发展的新起点。

第二,对应具体职业系统,培养社会工作“专才”。当前社会工作教育基本是以“通才”为培养目标,这表现在教学内容没有太多倾向性,没有明显的职业指向。正如一些论者所指的:“在发展的初级阶段,社会工作的理论、方法和技巧的研究还不够深入,……比较适合进行低水平的‘通才教育’。”②(19)② 刘莹:《社会工作“通才教育”与“专长教育”刍议》,《社会工作》2007年第3期。但主要还是因为社会工作界对社会工作如何发展的理解存在偏差的缘故。学界普遍把社会工作当做一个新出现的职业,而忽视了本土已经在社区、民政系统等存在的社会工作,于是把社会工作服务主要局限在社会工作机构,不能聚焦到各个社会工作的具体职业领域。由此,社会工作教育就具有“空对空”特征,不知道为哪个部门培养人才,作为主要去处的社会工作机构则普遍没有得到发展。这导致严重的供需失调,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大量的“专业不对口”。即使按照王思斌教授所称的“社会工作类”岗位计算,也是绝大多数存在专业与岗位不匹配的情况,这是社会工作教育危机的一个主要表现。

作为社会工作教育设想的主要就业出口的社会工作机构,一直没能得到充分发展,其中有诸多因素的影响,比如社会工作机构缺乏稳定的多元的资金来源(虽然政府通过购买服务为其提供经费,但是政府购买具有不稳定性,而中国社会的慈善文化还不发达,社会捐赠也不普遍),或者政府对社会组织(社会工作机构)的重视程度不够①(20)① 刘秀芳、刘小文:《乡村振兴背景下社会组织参与社会治理:基础、困境与优化路径》,《贵州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5期。。上述分析显然是合理的,但在笔者看来社会工作机构在中国从根本上可能并不适合作为一种主要的社会工作服务平台。中国律师事务所这样的专业机构可以很好发展,因为它可以向服务对象收费,是市场经济的一部分。但社会工作机构在中国却很难收费,一方面它主要面向的是社会弱势群体,作为福利政策执行机构不能向服务对象收费。这与美国不同,美国的社会工作主要从事的是治疗性社会工作,其服务对象主要是中产阶级。另一方面,在中国,人们难以主动向陌生人包括社会工作机构求助,社会工作者必须主动“助人”,因此很难收费。另外,社会工作机构也难以具备专业性。前述分析了社会工作的专业性体现为对案主文化系统的熟悉而具有情景化的技巧,是实践智慧的体现,而这种实践智慧是外来的社会工作者难以掌握的。社会工作机构的外来性、流动性,使它无法比扎根社区的组织做得更好。因此,经费来源与专业性两个层面制约了社会工作机构的发展。

鉴于此,社会工作教育的出口在于各个具体职业领域,包括基层社区、民政系统、医疗系统、司法系统等等。社会工作者应扎根于这些具体领域的岗位,而不是悬浮于社会,这样才会具有专业性与职业荣誉感。社会工作教育只有瞄准这些具体的职业领域,社会工作教育才会有方向感。这意味社会工作教育主要是一种“专才”培养模式。不同职业领域对人才的需求千差万别,过去的“通才”模式很难适应需要。以往很多用人单位发现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缺乏针对性的岗位能力,比如残疾人社会工作者不知道相关残疾人法律法规,不知道申领福利的渠道与规定,这是“通才”模式的弊端。比如社区社会工作者与医疗社会工作者的工作内容、工作对象差异极大,两者对社会工作者能力与知识的要求也不同。医疗社会工作者需要对医疗系统有足够的理解,需要具备医疗、医患关系等方面的知识,在这个基础上才可能协调好医疗关系,满足服务对象需求,而这些都需要进行针对性的训练。目前的社会工作教育开设了医疗社会工作这门选修课,但这只是众多选修课程中的一种,只是蜻蜓点水,难以形成系统知识构架和专业能力。唯有瞄准具体职业领域,从教材体系到实践实习进行系统安排才可能形成相关职业岗位的知识与能力。显然,这种“专才”培养模式有助于提升社会工作的专业性,并在此基础上解决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的就业难问题。

第三,差异化发展。不同高校的社会工作专业相互区分,避免同质化竞争,追求差异化发展道路,这是本土化的要求,也是提升“专才”培养模式的要求。目前不同高校培养方案基本雷同,没有突出各自特色,这加剧了毕业生就业的难度,削弱了毕业生的竞争力。这种原因与“通才”培养模式相似,源于对社会工作的错误理解,比如把社会工作作为一种新增的职业,把社会工作机构作为主要就业平台等。高校之间存在办学层次、区域以及传统等多方位差异,这意味其社会工作专业也应该有显著不同。社会工作本科专业的差异化发展,应该立足各自条件有意识塑造。从办学层次来看,高校存在本科与专科之分,本科教育中有研究型、教学型及教学研究型等区别,社会工作专业可以从侧重实务或研究去突出特色。如果是侧重培养研究型人才,则在教学内容选择上突出社会工作与其他学科的关联,拓展其理论基础,反之如果是侧重实务,则把更多时间放在实践实习层面,培养具体技能等。从办学类型来看,有些为医科类大学,有些是政法类大学或其他特色类型的大学,医科类大学在培养医疗社会工作者方面有优势,政法类大学则在司法社会工作培养方面可能更有条件。从区域来看,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对社会工作的需求可能存在差异,比如欠发达地区对从事留守儿童服务等社区社会工作可能更有社会需求,发达地区则可能对于老人陪护、心理治疗等服务的社会工作更需要,因此有必要从满足区域需求的角度对社会工作培养方案进行区分。总之,社会工作教育基于自身条件与社会需求进行差异化发展是特色培育的重要途径。

第四,强化实践性。很多专业都有实践实习,而社会工作作为一门应用性学科,更强调实践。由于认识不到位或者是缺乏适当条件,目前高校社会工作专业实践严重不足,调查表明较大比例的学生把实践不足作为对现有社会工作培养模式最不满意的方面。由于实践不足,较大比例大三学生尚不清楚社会工作到底是干什么的,因为只有教材上的模糊认识,缺乏实际体验。强化社会工作专业的实践,是培育特色的必由之路。正如前述所言,社会工作的专业性很大程度上在于情景化的实践技能掌握,这些技能是理论教学不能解决的,需要实践过程中的反思与体悟。社会工作的价值与理念,对服务对象的理解都需要在实践中去完成,价值理念的内化是单纯课堂教学不能实现的,需要学生在服务过程中感受与体验,最后内化为自己的信念。较大比例的毕业生没有从事与社会工作相关的工作,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在于毕业生对社会工作的认同度不高,部分原因在于学生在社会工作专业的学习中只是停留在知识层面,还没能在实践中获取情感体验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对社会工作的认同。对在校学生的调查也表明,较大比例学生缺乏对社会工作的基本认同而选择毕业后不从事社会工作相关职业。强调社会工作专业的实践实习还在于社会工作作为一种职业助人活动,范围非常广泛,与不同职业领域结合,其工作内容会有较大差异,比如医疗社会工作、司法社会工作以及社区社会工作三者的工作环境及工作内容完全不同,实践实习则有助于加深学生对社会工作的认识,以对将要从事的职业有比较充分的了解。可以说,实践实习课程的质量直接影响社会工作教育专业特色培育的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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