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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山雷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探幽*

2022-12-11孙里杨徐美慧陈慧卿

浙江中医杂志 2022年1期
关键词:张氏灵枢内经

孙里杨 徐美慧 陈慧卿

兰溪市中医院 浙江 兰溪 321100

张山雷,名寿颐,1873年出生于江苏嘉定(今属上海市),逝世于1934年,是二十世纪初期著名中医学家、教育家,也是中西汇通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学术观点及思想对清末民初时期的中医学界产生深远的影响。张山雷著有《难经汇注笺正》《经脉腧穴新考正》等关于中医基础理论的优秀专著,还著有《中风斠诠》等关于中医临床的优秀著作。他的读书笔记和医论医话如《读素问识小录》《谈医考正集》也可散见他的学术思想[1]。

1 医经研究

张山雷对上自中医四大经典,下至明清及近代著名医家的学术作品均有涉猎研究。更可贵的是,张山雷对所读之医学经典及佳作,就其学术特色和价值,作出较为客观的评价。张山雷研读医经,从不迷信盲从。他认为“《内经》《难经》中有较多浅率庸陋且不合情理之议论,更何论乎《针经》”,他主张“以阅历经验参证,信其所可信,疑其所可疑,切实发挥,折衷至当,而后上古医学,始有实在声价”的阅读经典方法,并秉承此种方法为读经原则,在日后的医学经典研究中,发掘出很多新颖的见解。

1.1 《内经》研究:《黄帝内经》是中医学经典理论著作之一,历代医家对于此书的研读均十分重视。张山雷认为《灵枢》《素问》《难经》是中医学的鼻祖,但感慨《内经》等经典医书年代久远,后期又经后人采集批注,并且文字亦正讹难辨,加大了后人学习的困难[2]3。张山雷擅长训诂,故对《内经》《难经》等经典中某些文字、辞句和病名等,根据《说文解字》等书,同时结合病因病机、药理等方面进行全面考证,纠正了习俗相沿的错误。张山雷对《灵枢》的成书过程有独到见解,他认为《灵枢》一书“其出最晚”,晁公武《读书志》中有记载说,曾有医者阅读对比皇甫谧所集《内经》《仓公论》,及唐朝医学著作发现“皆未引及《灵枢》”“惟王氏《素问》注中引之独多”。因此先生认为《灵枢》是经过唐宝应年间王冰重编之书。“然书虽重编于宝应,而义实传达于周秦。辞句高洁,多非秦汉之后所能摹拟。而古字古义,所在多有,尤非浅学所能融贯”,这是张山雷对《素问》成书及价值的总体评述。

1.2 《难经》研究:《难经》是古代医学经典之一,内容上具有独特的风格,足以与《内经》相媲美,但后世医家往往以《内经》为尊,而把《难经》仅看作是《内经》的补充内容。张山雷则不同意这种看法,他认为“吾国医经,《素问》《灵枢》以外,断推《八十一难》”,对《难经》一书给予很高的评价。张山雷认为《难经》是“远在《素问》《灵枢》之先,真医经中之最古者”。1923年,他撰写了关于《难经》的研究性著作《难经汇注笺正》,这是阐发《难经》的精义、评议后世诸家的力作,该书选择谨严,持论公允。张山雷研讨医经时,常结合临床实际,加以印证和发挥。他虽然崇尚医学经典,但绝不刻板盲从,而是有分析有批判地加以接受[2]31-32。

1.3 《神农本草经》研究:《神农本草经》是中医学中一部最早的药物学专著,而若要对《神农本草经》更好地研究与学习,张山雷认为需要将《神农本草经》与其注解书相结合,张氏曾说“《本草经》言简意赅……非精心寻绎,难得其真”,而其注解书他则推崇徐洄溪的《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他认为此书“提纲挈领,融洽分明”。他以两书原文为主,撰写《本草正义》一书,以临床经验为基础,撷取两书原文精华,并且逐字逐句为之疏通证明,偶遇相沿成讹之处,亦能细辨其异同,大大方便了当时的学生及后人的学习。

1.4 《伤寒论》《金匮要略》研究:《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不仅是医方之祖,更是继承和发展之前医家优秀学术经验与理论思想的著作,为辨证论治奠定了基础,其重要地位不言而喻。张山雷在阅读总结时,也是权衡利弊,他认为“《伤寒论》百十二方,可解而对证可用者十之七八”而大多数注家“皆以仲景为尊,以为一字一句,不得妄议……遇本文必不可通者及病理药理不可思议者,亦必随文敷衍”。所以先生推荐成无己的《注解伤寒论》、徐洄溪的《伤寒论类方》等,并根据《伤寒论类方》把《伤寒论》方剂编为歌诀,方便学生学习。张山雷认为初学《金匮要略》虽非为全书,但其记述中医内科杂病居多,在临床有较为重要的实际意义,因此宜以方为主,结合论证经文,互相对勘,以求理解,并选择了《医宗金鉴·订正仲景全书金匮要略》和尤在泾的《金匮要略心典》作为必学资料。

1.5 对其他医学古籍的研究:在中医学古代文献中,除四大经典外,《针灸甲乙经》《诸病源候论》《千金要方》《外台秘要》均对后世产生了广泛影响。张山雷对这些名著均有深刻的研究和独到的见解。先生认为皇甫谧的《针灸甲乙经》“专为针灸设法,欲考求经络穴俞之源者,必以此书为祖本”。而《诸病源候论》虽有“所论病证,分别太繁”的不足,但是可补中医病理方面的缺失。对《千金要方》的记载沿革,先生认为虽“殊难臆断,然读其方药,释其意旨,似非伪撰”,同时认为《外台秘要》“考唐以前方书以《外台》搜集最富,但难适用于今”,而孙思邈的《千金要方》今沿用更多,张氏对两书的临床价值作了中肯的评价。

2 脉学研究

2.1 强调四诊合参的重要性:张山雷在脉学(中医诊断学)研究上颇有成果,并在临床实践中积累了丰富经验。他主张四诊合参,更强调“问诊乃四诊中最切实者”,并且认为辨证仅据脉象,岂不自欺欺人,充分体现张山雷实事求是的临床态度[2]337。张山雷认为,在临证之时,切脉所得印象,是可作为疾病病理变化之参考,但更需兼顾患者的声色形症,若仅凭脉象定其证候的寒热虚实,则在遣方用药或有失偏颇。而单就诊脉辨证而言,张氏认为对初学者来说,应当着重强调体会辨识脉之迹象,领会浮沉、迟数、滑涩、长短、大小、虚实,着重学习脉理,辨析脉要。张氏论脉,不仅善于博采诸家之长,更着力于发皇古义,立意新颖。

2.2 对中医古籍中有关经脉腧穴的考证:经脉起源,近代医家多认为起于《灵枢》,而张山雷自己考证《灵枢》起于南宋绍兴之年,北宋医官校定医书时《灵枢》未在其列,且唐人医学诸书皆未引及《灵枢》二字,因此张氏认为《灵枢》传世最晚。随着医学事业的发展,《针灸甲乙经》《脉经》《千金要方》等著作皆对经脉学说有所创新发展,他将经脉学说的起源、循行、腧穴的考证写入《经脉腧穴新考正》一书。

3 各家学说研究

3.1 客观评价历代各家学说:张山雷对于各家学说,采取实事求是的分析态度,精湛处加以赞扬,错误处加以批判。张氏将自汉代至金、元、明、清等历代中医文献传承加以归纳,概述了中医发展源流及历代文献传承。他认为如《伤寒论》《针灸甲乙经》等文献大多“经后人纂集……已不易洞见古人著述之本相,后有识者纵能择善而从,恐亦鉴别不易”。因此在阅读经典文献时,应持一切从实际出发的科学态度和求实思想,多多结合临床,不要一味遵经崇古。

3.2 对金元四大家的评议:金元四大家开创了医学史上学术争鸣的先河,但是他们的学说均有各自的代表性。张山雷对四家学派的主要成就给予了恰如其分的评价。他指出“《儒门事亲》以‘汗’‘吐’‘下’三法治百病,但非浅学所敢尝试”,而刘河间“多以寒凉治医”,但先生认为与时下气运相关,皆用寒凉之法是一种偏见。而与“寒凉派”针锋相对的则是李东垣的“补土派”,以培补脾胃为一生宗旨,他列数寒凉峻利之害。盖承河间、子和之后,流弊已多,应用温补为之挽救补充。且当时正值金末兵灾大疫的时代背景,根据当时人的病理生理,应用“升清降浊”为治法,创“升柴方”而成一家之学。朱丹溪出自河间一派,以补阴为主,习用知柏、地黄等,且谓《局方》温补、香燥而专著一书以为攻讦,则有矫枉过正之嫌[3]。张山雷的点评既符合各家所处时代的客观实际,又道出了各家的学术特点,可谓至当至精之评。

3.3 对明清医家的评价:明清时期学术有进一步的发展,张山雷潜心研究,体会尤多,他盛赞喻嘉言、徐洄溪“固文学之最擅胜场者”,柯韵伯、张石顽、尤在泾“学有实验,文亦精详”,陆九芝、王孟英、莫枚士等的著述“辞肯清晰,畅所欲言,切近病情,源源本本”。尤其是陆九芝、王孟英的学说对张山雷的学术思想有很大影响,他赞王孟英“临症验灵,处方熨帖”,且对《王孟英医案》推崇备至。张山雷在评议明清医家时也有自身的偏执之处,导致对有些医家学术点评有偏颇之处,清代医家以叶天士最负盛名,同时汪昂的《医方集解》《本草备要》《汤头歌诀》三种医书传播最广,但是张氏对上述二位医家学说却有诸多批评,他认为汪氏三书“未精医理,所辑本草、医方,语皆浮泛……授人因陋就简之法,致开庸愚轻率谈医之恶习”。张氏对叶氏学说的批评则主要体现在对温病神昏谵语病机和治疗的争议,叶氏认为神昏谵语的病机为“逆传心包”,治疗上常用犀角、地黄、安宫牛黄丸等凉开之剂,而张氏引申陆九芝的学说,认为“阳明腑实需要承气急下……阳明热病,挟痰居多,皆气火上浮,有升无降”,若芳香太过则会出现“其气上升,神昏益甚”。但后世在临床实践之后发现犀角、地黄并不是绝非所宜,应当随宜使用。张氏观点或受时代和条件的限制,评价略有不公,对此启示我们应该对各家学术争鸣观点具体分析,客观评价。

4 中医医史文献学研究

4.1 对中医文献的整理研究:张山雷博览中医古籍,但他并不拘泥于旧说,以古为尊,很善于辨难释义,发蒙解惑。如张氏所著的《本草正义》虽然受到《神农本草经》的极大影响,但他能批判地继承和发展前人的论点,对于《神农本草经》中“不饥不老,轻身延年”功效的药物记载不以为然,并认为此种说法为荒诞不经之说。他大胆删除类似此种“方士附会之谬说”,认为这样“去其可疑,正欲以坚其可信”。又如关于使君子的应用,普遍医者认为“杀虫至尽,无以消食”,但是先生认为此种说法是错误的,结合生活实际,似乎肠胃当有此虫,则食物乃能消化,他同时列举:“树有蠹,屋有蚁,国有盗,祸耶?福耶?”张氏时时刻刻都从实际出发,摒弃异端邪说,值得赞扬。张山雷整理古代文献时,能结合个人经验体会,加以发挥创新。其代表作《中风斠诠》,根据张伯龙《雪雅堂医案·类中秘旨》对于中风记载“内动中风,是为肝风自中而发,水亏木动,气与血并走于上”,在这一基础上,引证古籍,如《内经》中关于“大厥”“薄厥”“偏枯”“仆击”等病症的记载,以及“诸风掉眩,皆属于肝”“诸暴强直,皆属于风”等病机记载。结合当时西医有关理论,提出肝胆火升,风阳陡动,令气血上逆,扰乱神志,成为暴仆昏厥,或强直猝死诸般症状,廓清了中风的病理症结所在,真可谓“翦尽荆榛,大开觉路”,功不可没。张氏在整理研究本草典籍时,根据自身临证经验和考察,对某些药物的功效和主治给予补充。如骨碎补能治骨槽风重症;白毛藤可疗肢节酸楚;忍冬藤治痈疽疮疡,其藤叶尤胜于花,发前人所未发,从而扩大了这些药物的应用范围,充实了对一些药物的认知[4]。

4.2 对中医学发展历程的评述:张山雷在编撰著作和教材时,研究大量医史文献,从《全体新论》《研经言》《陆懋修医学全书》《王孟英医案》《潜斋医话·归砚录》《外科医案汇编》《名医类案》《续名医类案》《古今医案按》《四圣心源》《黄元御医学全书》《先醒斋医学广笔记》《临证指南医案》《温病条辨》《冷庐医话》《吴医汇讲》《易思兰医案》等辑录了大量资料为其所用。张山雷在《黄墙朱氏私立中国医药学校宣言书》中对数千年来中国医学发展史作了深刻剖析:“甚矣!吾国医书,汗牛充栋,而精确不磨之作,亦若无多……徒以未开风气,未立学馆,人自为师,家自为政,坐令良法美术,普及为难,洵是缺憾……因率同儿辈及门人,悉心商榷,别具畦町。撷旧籍之精华,准历来之经验,编辑讲义,排列课程,分目别科,限以时日,归诸实用,无取辞繁。规仿讲舍仪型,开辟医林门径。举凡频年心得,数世家珍,内症方书,外疡膏散,悉以公之同志,以冀传之后来。上以发扬国粹之精神,下以表暴个人之意见。虽天荒乍破,何能遽抵纯全;而私意胥蠲,终当大弘法教。此日筚路蓝缕,且与二三子芟翦荆榛;他年切磋琢磨,尚望千万人扶持国学。”[5]

5 中西医结合研究

张山雷是近现代中国著名“中西汇通”的医学大家,浙江地区中医教育的先行者。他生活在西学东渐、中医日受排挤的时代背景之下,在民族医学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既不崇洋媚外,也不厚古薄今,盲目排外,而是以科学的态度,努力接受新思想、新文化,走“中西结合”之路。张山雷治学主张“融洽中西”,认为中医究其理,西医究其形,互有专长,岂宜偏重。但他融洽中西的目的是为“发扬国粹,造就真才……望千万人扶持国家”,故他对经典医著极为重视,强调以《内经》《难经》《神农本草》《伤寒杂病论》为学习医学理论之基础,并把这些作为教学重点教材,在讲义中又能取中西之长,充实内容,对经典医著独具见解,阐发秘奥。张山雷的中西医学汇通思想光彩夺目,影响了民国时期及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中医药界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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