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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太战略”视阈下美国对孟加拉国的战略布局

2022-12-08楼春豪

印度洋经济体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印太战略孟加拉国印太

楼春豪 徐 琴

【内容提要】近年来,美国持续推进“印太战略”,将之作为对华战略竞争的重要抓手。在“印太战略”框架下,由于国内政局相对稳定、经济发展潜力巨大以及地缘枢纽地位重要,孟加拉国的地缘价值日益凸显。美国在政治、经济、安全等多层面加强对孟加拉国的战略经营,图谋将孟加拉国纳入其“印太战略”轨道,以实现其构建印太伙伴关系网络、扼控印太海上通道、深化美孟经贸合作、制衡中国影响力的政策目标。当然,美国基于意识形态和地缘竞争的“印太战略”,有悖于孟加拉国奉行的独立自主外交政策,加之美孟在人权、民主、宗教等问题上的分歧,都制约了美孟合作的深化。中国不仅要运筹好大国外交、推动新型大国关系的构建,更要超越大国政治的视角,避免掉入阵营化对抗的陷阱,聚焦和深化与孟加拉国的发展合作,维护和拓展好中国在孟加拉国的国家利益。

自特朗普政府2017年底抛出“自由和开放的印太”概念以来,美国政府不断充实并持续推进“印太战略”。特别是拜登政府上台后,美国通过成立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升级美日印澳“四边机制”(QUAD)、抛出“印太经济框架”(IPEF)、加大对战略支点国的渗透等,着力将“印太战略”打造成对华战略竞争的总抓手。在此进程中,除日本、澳大利亚、印度和印尼等地区性大国之外,孟加拉国、尼泊尔、斯里兰卡等地缘区位重要的战略支点国,逐渐成为美国“印太战略”的重点布局对象。然而,现有对美国“印太战略”的研究存在明显的“大国偏好”,主要关注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印度、英法德以及作为整体的东盟,即使从海洋安全、数字经济、供应链等角度出发的议题研究,分析对象也主要是区域性大国。大国在国际秩序中的作用毋庸置疑,但对于现阶段的中国来说,加强对重要战略支点国的经略,既是维护和拓展海外利益、防范和化解美国对华遏制战略的必然要求,也是践行全球发展倡议和全球安全倡议、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应有之义。如果重要战略支点国在中美博弈中坚持独立自主外交、反对美国的阵营化图谋,美国的对华遏制就难以形成闭环链;反之,如果重要战略支点国在中美博弈中日益偏向美国,则中国的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就会面临重大挑战。本文以美孟关系为切入点,重点研究在“印太战略”框架下,美国加大对孟加拉国战略拉拢的动向、考虑及其前景。

一、美国对孟加拉国战略布局新动向

孟加拉国位于孟加拉湾北侧,东、西、北三面与印度毗邻,东南与缅甸接壤,是连接南亚和东南亚的枢纽国家。在近年来国际地缘政治格局的变动中,中国、美国、日本、印度等全球和区域性大国对孟加拉国的关注不断上升,孟加拉国不再是国际地缘政治的边缘地带。根据特朗普政府时期的《国家安全战略》(2017年版),美国“印太战略”的地理范围西起印度西海岸、东至美国西海岸,主要涉及东北亚、东南亚以及南太、南亚和北印度洋的部分地区。在该地缘板块中,孟加拉湾的战略价值凸显,孟加拉国、斯里兰卡等环孟加拉湾国家的重要性也同步上升。拜登政府持续推进“印太战略”,加大向孟加拉国“兜售”力度,多措并举加强对孟加拉国的战略投入。

第一,掀起外交攻势,图谋将孟加拉国绑定在美国“印太战略”轨道上。特朗普政府2017年抛出“印太战略”以来,着力打造以美日印澳“四边机制”为核心、裹挟其他地区重要国家的印太遏华网络,而孟加拉国则因其在印太海上通道、环孟加拉湾次区域合作中的重要位置,成为美国重点拉拢的对象。2018年3月,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负责南亚和中亚事务的高级主任丽萨·柯蒂斯(Lisa Curtis)访问孟加拉国,称孟加拉国是“美国印太战略的重要伙伴”“美国渴望深化与孟加拉国的接触”;(1)“Bangladesh is ‘Important Partner’ in US’s Indo-Pacific Strategy: Lisa Curtis,” https://bdnews24.com/bangladesh/2018/03/04/bangladesh-is-important-partner-in-uss-indo-pacific-strategy-lisa-curtis,访问时间:2022年4月27日。2019年4月,美孟举行外长会晤,时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强调孟加拉国“逐渐成为美印太地区的关键伙伴”;(2)“Secretary Pompeo’s Meeting with Bangladesh Foreign Minister A.K. Abdul Momen,” https://2017-2021.state.gov/secretary-pompeos-meeting-with-bangladesh-foreign-minister-a-k-abdul-momen/index.html, 访问时间:2022年4月30日。2019年6月,美国国务院负责南亚和中亚事务的代理助理国务卿爱丽丝·威尔斯(Alice Wells)在众议院外事委员会听证会上,提出向孟加拉国提供印太地区的民事援助,同时为孟加拉湾倡议提供3000万美元外国军事援助,支持斯里兰卡、孟加拉国和马尔代夫提升海上和边境安全能力。(3)“U.S. Interests in South Asia and the FY 2020 Budget,” https://www.congress.gov/event/116th-congress/house-event/109647,访问时间:2022年6月19日。2020年9月,美国时任国防部长马克·埃斯珀(Mark Esper)致电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Sheikh Hasina),讨论了对“自由和开放的印太”的共同承诺,以及具体的双边防务优先事项,包括海上和地区安全、全球维和行动、孟加拉国军事现代化等议题,以建立更为密切的双边防务关系。(4)Humayun Kabir Bhuiyan, “US Defence Secretary Calls PM, Discusses Military Cooperation,” https://archive.dhakatribune.com/bangladesh/foreign-affairs/2020/09/11/us-defence-secretary-calls-pm-discusses-military-cooperation, 访问时间:2022年5月13日。同年10月,美国副国务卿史蒂芬·比根(Stephen Biegun)出访孟加拉国,是继2016年8月时任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之后孟加拉国接待的最高级别美国外交官。比根表示,孟加拉国的地缘战略位置及持续的经济增长和稳定,使其对美国更具吸引力,美国将孟加拉国视为“印太战略”的“中心”(Centerpiece),期望孟加拉国加入“印太战略”。(5)“‘Bangladesh Important in US Indo-Pacific Strategy’: US Deputy Secretary,” https://www.thedailystar.net/country/news/bangladesh-important-us-indo-pacific-strategy-us-deputy-secretary-during-visit-1978445,访问时间:2022年5月13日。

拜登政府上台之后,对孟加拉国的外交拉拢力度更大。美国利用美孟建交50周年的契机,对孟加拉国发起外交攻势。2022年3月,美国负责政治事务的副国务卿维多利亚·纽兰(Victoria Nuland)率团出访孟加拉国,参加第八次美孟伙伴关系对话。该伙伴关系对话是2012年创立的年度对话机制,此次是新冠疫情暴发以来的首次对话,美方称之为“宴会的开胃菜”(Appetizer for the Feast),暗示会有更多的合作倡议。(6)Hassan Ahmed Shovon, “U.S.-Bangladesh Partnership Dialogue: What Next?,” https://thediplomat.com/2022/03/us-bangladesh-partnership-dialogue-what-next/, 访问时间:2022年4月5日。紧接着,美孟之间进行了非常密集的互动,主要包括:4月4日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Anthony Blinken)和孟加拉国外长阿卜杜拉·莫门(A.K. Abdul Momen)庆祝建交50周年的会面,4月6日举行的第八次安全对话,5月8-11日美孟商业理事会(隶属美国商会)代表团出访孟加拉国,5月17-18日在夏威夷召开的第九次美孟防务对话以及6月2日的第二届美孟高级别经济磋商等。美国国际开发署抛出的《国家发展合作战略》(Country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Strategy),明确提出“国际开发署将根据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国务院和国际开发署合作制定的联合战略规划以及一线使领馆的具体实践,更好地推进对孟加拉国的发展规划”,“使战略位置重要的孟加拉国在印太地区建立自身能力、减少相关方影响力,并更好回应公民对改善公共服务、包容性增长、更有韧性的经济机遇等诉求。”(7)USAID, “Country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Strategy (2020-2025),” https://www.usaid.gov/sites/default/files/documents/CDCS_Bangladesh-December-2025.pdf, 访问时间:2022年6月17日。相关论述表明,美国国务院、商务部、国防部和国际开发署非常重视对孟加拉国的政策协调,其主线就是配合“印太战略”。

第二,加强经济利诱,积极扩大对孟加拉国的经贸合作和发展援助。自2017年提出“印太战略”以来,美国不断深化与孟加拉国的经贸合作,扩大对孟加拉国的发展援助,并寻求将孟加拉国纳入“印太经济框架”,以期通过经济和发展领域的合作策应地缘政治目标。

一是搭建更加完善的经贸合作对接机制。美国于2020年10月推动建立美孟高级别经济磋商机制,涉及公共卫生、互联互通、能源、蓝色经济和通信等诸多领域。2022年6月,美孟举行第二次高级别经济磋商会议,美方向孟加拉国介绍了“印太经济框架”的情况,而孟加拉国则对“印太经济框架”下的“供应链韧性”和“脱碳”两大支柱表现出兴趣,并希望在发展蓝色经济方面获得美国的技术援助;孟加拉国还承诺继续推进美国国际开发署的项目,以改进孟加拉国的商业环境,同意与美就透明的商业政策和保护知识产权方面进行更多协调,承诺迅速通过必要改革并落实国际劳工组织路线图的优先领域等。(8)U.S.Department of State,“U.S.-Bangladesh High-Level Economic Consultation,”https://www.state.gov/u-s-bangladesh-high-level-economic-consultation/,访问时间:2022年6月5日。此外,美国商会于2021年4月成立了美国-孟加拉国商业理事会,致力于鼓励美国私营公司在孟加拉国扩大贸易和投资机会;同年9月,两国启动了能源工作组以推进两国间能源合作。2022年5月,该商业理事会代表团访问孟加拉国,美方全体董事会成员和来自不同行业的30多名商业领袖参加。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接见了代表团,孟方贸易、外交、财政、能源、数字经济、水安全等部门的高级官员参与会见,双方建立了数字经济工作组。理事会主席杰·普莱尔(Jay Pryor)称,美孟经济合作为未来50年的伙伴关系奠定了“投资和贸易驱动”的经济战略基础。(9)U.S. Chamber of Commerce, “U.S. Chamber’s U.S.-Bangladesh Business Council Leads High-Powered Executive Delegation to Strengthen Bilateral Economic Relations,” https://www.uschamber.com/international/us-chambers-u-s-bangladesh-business-council-leads-high-powered-executive-delegation-to-strengthen-bilateral-economic-relations, 访问时间:2022年5月13日。另据美国驻孟加拉国大使披露,美国商务部将在2022年夏天首次向孟加拉国派驻专门的商务联络官,促进美国和孟加拉国工商界之间的联系。(10)U.S. Embassy in Bangladesh, “Remarks By Ambassador Haas at U.S.-Bangladesh Business Forum,” https://bd.usembassy.gov/remarks-by-ambassador-haas-at-u-s-bangladesh-business-forum/,访问时间:2022年5月13日。

二是深化与孟加拉国的地缘经济合作。以能源领域为例,美国对孟加拉国的现有投资多集中于能源部门,占美国对孟加拉国总投资比重约80%。“印太战略”框架下,美国以“亚洲以能源促进增长”为抓手,以清洁能源、基础设施建设等为由头,加速对孟加拉国能源领域的渗透。目前,美国国际开发署已经与国家可再生能源实验室合作,完成了风能资源利用研究,有助于孟加拉国实现将可再生能源电力占比提高至10%的目标;美国国际开发署还计划出资1500万美元,以帮助孟加拉国部署先进能源系统、动员私营资本投资能源以及拓展地区电力市场;美国国务院还宣布支持电池储能开发与采用项目(Battery Storage Development & Adoption Program),以评估为孟加拉国电网增加储能的价值,并推进减少化石燃料消耗对环境影响的南亚碳捕获项目。(11)U.S. Department of State, “Joint Statement Regarding the Vision for Advancing the U.S.-Bangladesh Economic Partnership,” https://bd.usembassy.gov/joint-statement-regarding-the-vision-for-advancing-the-u-s-bangladesh-economic-partnership/,访问时间:2022年7月2日。美印商业理事会主席妮萨·比斯瓦尔(Nisha Biswal)撰文称,“由于美国将印太经济框架作为印太战略的延续,美国需要孟加拉国作为强大的伙伴。美孟建交50周年为两国重振经济伙伴关系提供了契机,两国需要加强在双边贸易和数字经济增长议程、投资能源转型等领域的合作”。(12)Nisha Biswal, Sidhanta Mehra, “United States & Bangladesh: A Powerhouse Partnership in the Indo-Pacific,” https://www.dhakatribune.com/business/2022/05/07/united-states-bangladesh-a-powerhouse-partnership-in-the-indo-pacific,访问时间:2022年5月20日。

三是提供大量发展援助。孟加拉国一直是美国重要的发展援助对象。美国国务院的数据显示,孟加拉国是美国在亚洲的第三大受援国,仅次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援助涵盖粮食种植、道路修建、教师培训、医疗卫生等诸多领域。(13)U.S. Department of State, “U.S. Relations with Bangladesh,” https://www.state.gov/u-s-relations-with-bangladesh/,访问时间:2022年3月20日。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美国向孟加拉国开展“疫情外交”。截至2022年2月,美国通过国际开发署、国防部、国务院、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等部门,共向孟加拉国提供了超过1.31亿美元与新冠疫情相关的发展和人道主义援助,为9000多名医疗工作者和志愿者提供疫苗接种、冷冻链储存等方面的培训,并提供超过6100万剂疫苗,使孟加拉国成为接受美国疫苗援助最多的国家。(14)U.S. Embassy in Bangladesh, “Bangladesh Now Largest Recipient of U.S. COVID-19 Vaccine Donations with over 61 Million Total Doses,” https://bd.usembassy.gov/bangladesh-now-largest-recipient-of-u-s-covid-19-vaccine-donations-with-over-61-million-total-doses/,访问时间:2022年3月21日。此外,针对罗兴亚难民的人道主义援助也是近年来美国对孟加拉国援助的重点内容。孟加拉国将尽快遣返来自缅甸的流离失所的罗兴亚难民作为当前优先事项,美国则是应对罗兴亚难民危机的最大捐助者。(15)U.S. Department of State, “U.S. Relations with Bangladesh,”https://www.state.gov/u-s-relations-with-bangladesh/, 访问时间:2022年5月20日。在第八届美孟伙伴关系对话上,美方重申继续向孟加拉国应对罗兴亚危机提供坚定的政治和人道主义支持。(16)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Eight US-Bangladesh Partnership Dialogue Held, With Commitment of Closer Bilateral Cooperation,” https://mofa.gov.bd/site/press_release/c10de948-66ce-4ad1-84cb-6cf444af21a6, 访问时间:2022年3月21日。2022年3月21日,拜登政府宣布正式认定缅甸军方对罗兴亚人实施“种族灭绝”,有舆论认为此举或为美孟关系注入新动力。(17)Hussan Ahmed Shovon, “US-Bangladesh Partnership Dialogue: What Next?,” https://thediplomat.com/2022/03/us-bangladesh-partnership-dialogue-what-next/, 访问时间:2022年4月5日。3月29日,美驻孟大使彼得·哈斯(Peter Haas)宣布美为罗兴亚难民提供1.52亿美元的额外人道主义援助。(18)U.S. Department of State, “United States Announces Additional Humanitarian Assistance at the Launch of the 2022 Joint Response Plan for the Rohingya Humanitarian Crisis in Bangladesh,” https://www.state.gov/united-states-announces-additional-humanitarian-assistance-at-the-launch-of-the-2022-joint-response-plan-for-the-rohingya-humanitarian-crisis-in-bangladesh/,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

第三,强化安全合作,补强补齐印太海上通道的安全网络。美孟安全合作由来已久。2008年,孟加拉国加入美国的“州伙伴关系计划”(SPP),与俄勒冈州国民警卫队开展合作;2009年,美国援助指导孟加拉国建立海军特种部队“特种作战潜水与打捞部队”(SWADS);2010年起,美国与孟加拉国开展年度军事演习“海上战备和训练合作”(CARAT),加强海域态势感知和海上安全领域合作;2012年,美国与孟加拉国建立安全对话机制,主要讨论联合国维和、反恐、打击暴力极端主义、双边军事与民事安全合作以及灾害应对等议题。根据美国国务院的数据,自2015年以来,美国向孟加拉国提供了6690万美元的外国军事融资(FMF)以及729万美元的国际军事教育和培训(IMET)援助。(19)U.S. Department of State, “U.S. Security Cooperation with Bangladesh,” https://www.state.gov/u-s-security-cooperation-with-bangladesh/,访问时间:2022年4月10日。

“印太战略”本身就具有强烈的地缘政治和防务安全色彩,海上安全更是“印太战略”重点领域之一。美国更加重视与孟加拉国的安全合作,以强化对海上战略通道和关键海峡的扼控能力。2018年8月,时任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宣布在“孟加拉湾倡议”框架下,向孟加拉国提供4000万美元的海洋安全援助,以帮助其提升海域态势感知能力和对专属经济区的管理能力。在装备援助方面,美国2019年向孟加拉国提供50辆防地雷反伏击车(MRAP),以支持孟加拉国在马里维和人员的行动,并向孟加拉国转交5艘“鲨鱼”级高速巡逻艇。(20)Ibid.美国国防部2019年发布的《印太战略报告》称,“近来不断增加的外国军事融资、国际军事教育和培训以及将孟加拉国纳入海上安全倡议的做法,不仅突出美国重视与孟加拉国的防务伙伴关系,还表明孟加拉国对南亚和印度洋地区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以及地区稳定的贡献”。(21)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 “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Preparedness, Partnerships, 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 https://media.defense.gov/2019/Jul/01/2002152311/-1/-1/1/DEPARTMENT-OF-DEFENSE-INDO-PACIFIC-STRATEGY-REPORT-2019.pdf, 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

2019年举行的第七届美孟安全对话上,双方谈论的议题包括:联合国维和、军队间合作、安全援助、国防贸易、反恐、打击暴力极端主义、边境和地区问题(涉及罗兴亚危机)、自由和开放的印太以及人的安全和边境问题。此外,美国还积极推进与孟加拉国签署防务安全基础性协定,以便加强对孟加拉国军事领域的渗透。2022年3月举行的第八届美孟伙伴关系对话上,美方敦促孟加拉国尽快签署《物资劳务相互提供协定》(ACSA)和《军事情报保护协定》(GSOMIA),有媒体披露双方已就《军事情报保护协定》草案达成共识。(22)Anisur Rahman, “Bangladesh, US Approve Draft Pact on Defence Cooperation,” https://theprint.in/world/bangladesh-us-approve-draft-pact-on-defence-cooperation/88, 访问时间:2022年3月22日。

二、美国加强孟加拉国战略布局的主要动因

独立后相当长时间里,受经济滞后、资源匮乏、政局动荡、国家治理缺失等因素困扰,孟加拉国的发展前景和地缘价值并不被看好,基辛格便曾在孟加拉国独立时称之为“没有希望的国家”(Basket Case)。独立初期,孟加拉国的对外政策更偏向苏联和印度,也使得美孟关系在1972年4月建交后并未有大的突破。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时任孟加拉国总统齐亚·拉赫曼采取自由市场的发展模式,美孟关系才得以实现较快发展。冷战结束后,虽然美国不时就孟加拉国国内的人权民主和宗教问题表达关注,但美国对孟加拉国在联合国维和行动中的作用、庞大国内市场的机遇、打击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政策等持正面态度,双边关系稳中有进。此轮美国加强对孟加拉国的战略投入,则带有更强烈的地缘政治色彩,是美国推进“印太战略”、升级对华战略竞争的延伸。

第一,聚焦孟加拉国的地缘区位优势,欲将孟加拉国打造成“印太战略”的重要支点。美国对孟加拉国的政策与美国对外战略总体布局密切相关。第三次印巴战争期间,美国曾派遣航空母舰编队进入孟加拉湾,对印度进行威慑,其主要原因是在冷战背景下,南亚地缘格局大体上呈现美巴一边、苏印一边的架构,此次战争对南亚地缘政治最大的影响就是孟加拉国的独立。冷战结束后,美国对南亚政策的重点仍是印度和巴基斯坦。考虑到印度在南亚地缘政治架构中的主导性作用,美孟关系很大程度上被美印关系所遮盖。2000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出访孟加拉国,成为首位到访孟加拉国的美国总统,推动双边关系进一步发展。2001年“9·11”事件之后,美国将打击国际恐怖主义作为南亚政策的重点内容,对巴基斯坦和阿富汗的关注增多,而反恐合作也逐渐成为美孟关系的重要内容。有学者用“被遗忘的角落”和“低位徘徊”来形容冷战期间及冷战结束后较长一段时期环孟加拉湾地区在美国对外战略中的地位以及美孟关系的情况。(23)李益波:《美国强化环孟加拉湾地区政策:措施、动因及影响》,《太平洋学报》2020年第7期,第42页。

随着奥巴马政府时期“亚太再平衡”政策的推进,美国重新发现环孟加拉湾的地缘价值,孟加拉国的战略地位也“水涨船高”。2012年4月,美孟举行首次双边安全对话,美国称孟加拉国为“孟加拉湾安全的关键角色”;同年5月,时任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对孟加拉国进行旋风式访问,双方发表《美孟伙伴关系对话联合声明》,同意建立年度伙伴关系和定期的外长级磋商机制。(24)U.S. Department of State, “Joint Statement on U.S.-Bangladesh Partnership Dialogue,” https://2009-2017.state.gov/r/pa/prs/ps/2012/05/189363.htm, 访问时间:2022年5月23日。特朗普政府和拜登政府都积极推进“印太战略”,从地理范畴和海洋安全空间的角度看,美国的“印太战略”旨在强化西太平洋与以孟加拉湾为主的东北印度洋的整合。因此,加强对孟加拉国的战略投入也成为题中应有之意,这在美国相关战略文件中都有较为清楚的阐释。

在“印太战略”框架下,美国高度重视地区盟友和伙伴关系网络的构建,以完善和强化其在印太地区的安全网络。美国国务院2019年《自由和开放的印太:促进共同愿景》报告指出,“自二战以来,美国的同盟和伙伴关系网络就是稳定、和平印太的核心。任何国家都无法单独塑造该地区的未来,而没有强有力的、确保集体利益的主权国家网络,任何地区愿景都是不完整的。”(25)U.S. Department of State, United States, “A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Advancing a Shared Vision,” https://www.state.gov/a-free-and-open-indo-pacific-advancing-a-shared-vision/,访问时间:2022年6月19日。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报告》也突出对同盟体系和伙伴关系网络的重视,强调“决心加强在印太地区的长期地位和发展前景”,为此将“关注印太地区的每个角落”。(26)The White House, “Indo-Pacific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https://www.whitehouse.gov/wp-content/uploads/2022/02/U.S.-Indo-Pacific-Strategy.pdf, 访问时间:2022年3月18日。同时,拜登政府还推出《印太经济框架》,以加强经济伙伴关系的构建。

孟加拉国具有连接南亚和东南亚、扼守孟加拉湾的区位优势,日本、印度等国亦在加强对孟加拉国的战略投入,美国与其他同盟及伙伴国在孟加拉国及孟加拉湾的战略协作加强,孟加拉国自然成为美国重点拉拢的对象。2019年6月和11月,美国国防部和国务院相继发表了《印太战略报告:准备、伙伴和促进网络化地区》和《自由和开放的印太:促进共同愿景》两份纲领性报告,分别提及孟加拉国15次和12次。(27)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Indo-Pacific Strategy Report: Preparedness, Partnerships, and Promoting a Networked Region,”; U.S. Department of State, “A 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 Advancing a Shared Vision,”.从论述篇幅、涉及领域等可以得出的初步结论是,在南亚国家中,美国“印太战略”对孟加拉国的重视程度仅次于印度。特别是美国国防部的《印太战略报告》显示,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印太海上安全倡议”(IPMSI)和“全球和平行动倡议”(GPOI)中,南亚地区仅有孟加拉国和斯里兰卡同时是两个倡议的伙伴国。2021年初提前解密的《美国印太战略框架》也指出,美国在南亚地区的目标是“加强与马尔代夫、孟加拉国、斯里兰卡等新伙伴的能力,促进自由和开放的秩序”,具体举措包括:模仿东南亚海上安全倡议,与南亚伙伴建立新倡议,提高与美国在海域态势感知、互操作性、数据分享等领域的合作;支持建立印度洋海上信息融合中心;建立促进共同原则和标准的地区论坛;建立关于可接受海上行为的原则声明并寻求广泛共识,将与共同安全目标一致的地区合作承诺纳入其中。(28)U.S. 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U.S. Strategic Framework for the Indo-Pacific,” https://trumpwhitehouse.archives.gov/wp-content/uploads/2021/01/IPS-Final-Declass.pdf, 访问时间:2022年7月2日。

此外,美国对孟加拉国的战略投入,也有助于美国补足补强“印太战略”安全网络体系。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的“轴辐体系”,确保了美国在西太平洋地区保有强大的军事存在和战略影响力。与之相比,美国在孟加拉湾地区缺乏盟友和军事基地支持。一个重要的历史成因是,印度战略界素有强烈的“南亚门罗主义”,对域外大国在南亚及北印度洋近邻地区的存在都有着强烈的疑虑和排斥,对域外大国在该地区的军事存在更是高度戒备。但随着近年来美印战略伙伴关系的改善,以及出于对冲乃至抗衡中国影响力的目的,印度对美国在南亚地区的安全存在持更加开放的态度。印度自身与美国签署了《后勤交流协定备忘录》《通信兼容与安全协议》和《基本交流合作协议》三个防务领域的基础性协定,甚至在中印边境对峙事件中寻求和接受美国的支持。

印度对美政策的变化,给美国加强与包括孟加拉国在内的印度近邻的安全防务合作提供了契机。比较典型的例子是,2018年美国抛出环孟加拉湾倡议,帮助孟加拉国、斯里兰卡等国家提高海域态势感知能力;2020年9月美国与马尔代夫签署防务协定,印度甚至对此表示欢迎。在此背景下,美国希望乘势加强对孟加拉国的战略和安全布局,裹挟日本、印度、澳大利亚、法国等更加频繁地在孟加拉湾举行军事演习(包括马拉巴尔和米兰演习等),织密筑牢印太安全网络。2022年3月,美国印太司令部司令约翰·阿奎利诺(John Aquilino)上将在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上作证时表示,“孟加拉国是实现自由和开放的印太共同愿景的重要安全伙伴。(美国与)孟加拉国每年举行超过100场安全合作活动,包括海上安全、反恐、人道主义救援和救灾以及联合国维和行动”,皆可为明证。(29)“Statement of Admiral John C Aquilino, U.S. Navy Commander, U.S. Indo-Pacific Command Before the 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on U.S. Indo-Pacific Command Posture,” https://www.armed-services.senate.gov/imo/media/doc/INDOPACOM%20Statement%20(ADM%20Aquilino)%20_SASC2.PDF, 访问时间:2022年7月2日。

第二,重视孟加拉国的经济发展潜力,期望深化美孟经济合作。孟加拉国过去十余年经济增长强劲,是全球经济增速最快的经济体之一。根据孟加拉国的官方数据,2009-2019年间,孟加拉国保持年均7%的增长率,人均收入从754美元上升至2064美元,增长了2.74倍;预期寿命从67岁提高至73岁,成人识字率从58%提高至75%,极端贫困率从18%下降至10.5%。即使在新冠疫情冲击下,孟加拉国在2019-2020财年也取得了3.51%的GDP增长率。(30)Ministry of Finance, “Executive Summary,” https://mof.portal.gov.bd/sites/default/files/files/mof.portal.gov.bd/page/f2d8fabb_29c1_423a_9d37_cdb500260002/09.%20Executive%20Summary%20Eng-21.pdf, 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2018-2019财年,孟加拉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从2008-2009财年的890亿美元增加至3020亿美元,增长了3.39倍;2015年,孟加拉国从“低收入国家”变成“中低收入国家”;2018年,孟加拉国满足从“最不发达国家”名单中毕业、成为发展中国家的条件,(31)Government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Bangladesh,“8th Five Year Plan (July 2020-June 2025): Promoting Prosperity and Fostering Inclusiveness,” http://www.plancomm.gov.bd/site/files/8ec347dc-4926-4802-a839-7569897e1a7a/,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并预计2026年正式摘掉“最不发达国家”帽子。世界银行预计,孟加拉国2023财年GDP增长率将达6.7%,而孟加拉国政府则设定了7.5%的经济增长目标。(32)Rejaul Karim Byron , Dwaipayan Barua, “7.5% GDP Growth Target Set for Fiscal 2023,” https://www.thedailystar.net/business/economy/news/75pc-gdp-growth-target-set-fy23-3006791, 访问时间:2022年5月27日。

与其他南亚地区国家相比,孟加拉国的宏观经济状况相对健康。比如,孟加拉国的外债风险较低。孟加拉国外债以政府债务为主,具有期限长、利率低的特点,外债规模虽然在扩大,但偿债率低于国际警戒线。根据孟加拉国央行的数据,截至2022年3月,孟加拉国外债总额约932.33亿美元,其中政府债务约682.51亿美元,占比73.21%;政府债务中,长期债务661.55亿美元,占比96.93%,而短期债务仅20.96亿美元。(33)Bangladesh Bank, “Total External Debt Position of Bangladesh,” https://www.bb.org.bd/en/index.php/econdata/index, 访问时间:2022年6月25日。再如,孟加拉国的能源基础设施发展很快。根据孟加拉国统计局的数据,2020-2021财年,孟加拉国总装机发电量22031兆瓦,能用上电的人口比例为98.6%。2022年3月,孟加拉国宣布成为南亚首个实现电力100%全覆盖的国家。孟加拉国电力、能源和矿产资源国务部长纳兹鲁尔·哈米德(Nasrul Hamid)表示,“发电能力的增加,有望使孟加拉国人均收入在2031年时增长至4096美元,从而跃升为中上收入国家”。(34)Ali Asif Shawon, “100% Electricity Coverage: Bangladesh’s Largest Power Plant Officially Begins Operation,” https://www.dhakatribune.com/power-energy/2022/03/20/payra-power-plant-to-operate-in-full-swing-from-monday, 访问时间:2022年5月19日。孟加拉国政治环境的相对稳定、有活力的市场经济等,也使得其成为外国直接投资最为青睐的南亚国家之一。联合国贸发会议发布的《2022年世界投资报告》显示,2021年流入孟加拉国的外国直接投资为28.96亿美元,同比增长12.9%,而整个南亚地区的外国直接投资同比降低26.1%。此外,南亚地区除印度外,其余国家2021年总共吸引外国直接投资76.82亿美元,孟加拉国独占37.70%,这一比例相当高。截至2021年,孟加拉国外国直接投资存量是215.82亿美元,较2017年增长48.26%。而南亚地区总共是6566.98亿美元,较2017年增长30.27%,除印度外,其余南亚国家投资存量是1424.06亿美元,较2017年增长仅12.06%。(35)United Nations Conference of Trade and Development, “World Investment Report 2022 Country Fact Sheet Bangladesh,” https://unctad.org/system/files/non-official-document/wir_fs_bd_en.pdf, 访问时间:2022年7月2日。

美国一直是孟加拉国的重要贸易伙伴和投资来源国。根据美国国务院2021年初公布的数据,美国是孟加拉国最大的外国直接投资来源国和出口对象。投资方面,据美国国务院的数据,截至2019年,孟加拉国的外国直接投资存量为169亿美元,其中美国累计投资额为35亿美元,占孟加拉国外国直接投资总额约20.77%。(36)U.S. Department of State, “2021 Investment Climate Statements: Bangladesh,” https://www.state.gov/reports/2021-investment-climate-statements/bangladesh/,访问时间:2022年6月25日。其中,雪佛龙公司是孟加拉国迄今为止最大的单一外国直接投资方,生产了孟加拉国大约55%的国内天然气。(37)U.S. Department of State, “U.S. Relations with Bangladesh,” https://www.state.gov/u-s-relations-with-bangladesh/#:~:text=The%20United%20States%20and%20Bangladesh%20cooperate%20closely%20on,and%20expand%20upon%20the%20work%20of%20our%20officials, 访问时间:2022年3月22日。贸易领域,美孟分别于1986年和2004年签署《双边投资协定》和《防止双重征税协议》。美国是孟加拉国最大的出口对象,孟加拉国对外出口大约20%都流向美国。2021年,美孟双边贸易额超过100亿美元,其中孟加拉国向美国出口的服装产品大约73亿美元。(38)The Embassy of Bangladesh in Washington D.C., “Bangladesh-US Trade Facts,” http://www.bdembassyusa.org/index.php?page=bangladesh-us-trade-facts,访问时间:2022年5月23日。

近年来,美国日益重视孟加拉国相对稳定的政治局势、庞大的劳动力规模和市场潜力以及地区互联互通中的枢纽位置等优势,希望加强与孟加拉国的经济合作,甚至邀请孟加拉国加入“印太经济框架”。美国驻孟加拉国大使在美孟商业论坛上发表讲话称,“孟加拉国宏观经济表现良好,是过去十年全球增速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孟加拉国有庞大和快速增长的中产阶级,计划2026年从联合国最不发达国家名单中毕业,人均GDP超过印度;有活力和积极向上的劳动力;是未开垦的地区,尽早进入的美国企业将面临比其他成熟市场更小的竞争”。(39)U.S. Embassy in Bangladesh, “Remarks By Ambassador Haas at U.S.-Bangladesh Business Forum,” https://bd.usembassy.gov/remarks-by-ambassador-haas-at-u-s-bangladesh-business-forum/,访问时间:2022年5月13日。2020年10月,美孟发表《关于促进美孟经济伙伴关系愿景的联合声明》,强调美孟经济合作“与美国加强贸易联系以促进自由和开放的印太的承诺相一致”,其中关于“在扩大4G应用和发展5G网络时,就通信安全的信息共享举行高级别对话”,“在美国‘亚洲以能源促进增长’框架下建立能源领域对话”等,(40)U.S. Department of State, “Joint Statement Regarding the Vision for Advancing the U.S.-Bangladesh Economic Partnership,” https://bd.usembassy.gov/joint-statement-regarding-the-vision-for-advancing-the-u-s-bangladesh-economic-partnership/,访问时间:2022年5月24日。与美国“印太战略”的内容一脉相承。

除经济利益外,美国还试图通过经贸合作撬动地缘政治目标。美国政府和战略界逐渐认识到,单凭舆论抹黑、政治施压和安全围堵难以实现其对华战略竞争的目标,也很难让对象国在中美之间选择美国。因此,美国日益强调以经济手段实现战略目标,这也是拜登政府“印太战略”的重要内容,从“重建更美好世界”到“民主科技联盟”,从重塑全球产业链再到“印太经济框架”,均有逻辑可循。美国国际开发署2020年12月发布的《孟加拉国发展合作战略》,更是直言不讳地指出,“美国的目的是使孟加拉国致力于民主原则和包容性增长,增强经济多元化、解决不平等问题的能力,并成为一个有韧性的印度洋-太平洋伙伴”,“美国将利用孟加拉国希望2024年前从最不发达国家中毕业的期望,迫使孟加拉国政府致力于民主制度”。(41)USAID, “Country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Strategy (2020-2025),” https://www.usaid.gov/indonesia/cdcs,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

第三,拓展对中国的战略竞争,对冲中国在孟加拉国的影响力。中国高度重视发展中孟关系,两国历任领导人在双边和多边场合保持良好互动,积极引领两国关系发展。根据中国政府2015年发布的《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重点方向是从中国沿海港口过南海到印度洋,延伸至欧洲;从中国沿海港口过南海到南太平洋”,“中巴、孟中印缅两个经济走廊与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关联紧密”。(42)国家发展改革委、外交部、商务部:《推动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愿景与行动》,2015年3月,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5-03/28/c_1114793986.htm,访问时间:2022年6月24日。作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沿线国以及孟中印缅经济走廊的重要成员国,孟加拉国对中国的战略价值更加凸显,双边关系发展进入快车道。

政治上,中孟在彼此关切的重大敏感问题上相互支持。2010年,中孟建立更加紧密的全面合作伙伴关系。2014年,哈西娜总理访华,双方发表《关于深化更加紧密的全面合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2016年,习近平主席出访孟加拉国,是30年来首位出访孟加拉国的中国国家元首。此访中,中孟将双边关系提升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确定了产能、能源电力、交通运输、信息通信、基础设施、农业等大项目合作重点领域,签署了30多份重要合作协议,同意启动双边自贸区可行性研究,建立两国海洋对话合作等一系列新的机制。(43)外交部:《外交部长王毅谈习近平主席访问柬埔寨、孟加拉国并出席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八次会晤》,2016年10月18日,https://www.mfa.gov.cn/web/gjhdq_676201/gj_676203/yz_676205/1206_676764/xgxw_676770/201610/t20161018_9300143.shtml, 访问时间:2022年6月24日。经济上,中国是孟加拉国的最大进口来源国和重要外资来源国。2020-2021财年,孟加拉国从中国进口商品总额约159.24亿美元,占孟加拉国商品进口总额的比重为20.36%。(44)Bangladesh Bureau of Statistics, “Bangladesh Selected Statistics 2022,” http://bbs.portal.gov.bd/sites/default/files/files/bbs.portal.gov.bd/page/b343a8b4_956b_45ca_872f_4cf9b2f1a6e0/2022-06-05-07-15-f55796dd433f805dba14eb01b0334d4f.pdf, 访问时间:2022年6月24日。根据中国商务部的统计数据,2020年中国对孟加拉国直接投资流量为3.2亿美元,截至2020年底,中国对孟加拉国直接投资存量20.1亿美元。(45)商务部:《对外投资合作国别(地区)指南:孟加拉国(2021年版)》,2022年1月,第27页。此外,孟加拉国也是中国承包工程较多的国家,中国企业参与建设中孟友谊大桥、帕德玛大桥铁路连接线、卡纳普里河河底隧道等。安全上,中孟之间主要涉及人员培训、装备出口和技术援助。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 2020 年的报告,2016-2020年间,孟加拉国是中国军事装备第二大出口对象,占中国军事装备出口总额约17%,仅次于巴基斯坦(占比约38%)。(46)Pieter D. Wezeman, Alexandra Kuimova, and Siemon T. Wezeman, “Trends in International Arms Transfers, 2020,” SIPRI Fact Sheet (Stockholm International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 https://sipri.org/sites/default/files/2021-03/fs_2103_at_2020.pdf, 访问时间:2022年3月22日。

美国对中国在孟加拉国的影响力上升表示警觉,其对孟加拉国的政策也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因素”。虽然美国驻孟加拉国大使彼得·哈斯在孟加拉国独立大学演讲时,刻意澄清“美国的‘印太战略’不是军事结盟、不是美国中心秩序与中国中心秩序的竞争、不是让各国在国家之间选边站队”,(47)“U.S. Ambassador Peter Haas’s Remarks at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Moving Forward in the Indo-Pacific,” https://bd.usembassy.gov/u-s-ambassador-peter-haas-remarks-as-prepared/,访问时间:2022年3月22日。但从美国对华战略的表述和实践看,美国寻求“塑造”中国的战略环境,而与其他国家关系显然是美国要“塑造”的战略环境要素。美国立足全政府对华竞争的战略,试图加强在第三国与中国的影响力竞争。美国2018年出台了《综合国家战略:孟加拉国》,明确提出其对孟加拉国的政策目标包括:更加和平与稳定的孟加拉国,并能够更好地提供自身安全、打击危害美国利益的威胁、更好促进印太和全球安全;使孟加拉国致力于民主、透明、多元主义、包容、良治和尊重人权;孟加拉国成为健康、受教育、粮食安全、应对气候变化韧性、与美国结为伙伴的中等收入国家;可持续和广泛享有的经济繁荣,给美国企业更多市场机遇。(48)“Integrated Country Strategy: Bangladesh,” https://www.state.gov/wp-content/uploads/2019/01/ICS-Bangladesh_UNCLASS_508.pdf, 访问时间:2022年6月28日。该战略还提到了其政策目标与“美国国务院-国际开发署联合战略”以及“南亚和中亚联合地区战略”相一致,侧面反映出美国政府相关涉外部门对孟加拉国具有综合性的政策考虑,而这些考虑与美国对华战略竞争的总体目标相一致。美国国际开发署2020年12月发布的《孟加拉国发展合作战略》明确提出,“考虑到孟加拉国的地缘政治区位,美国政府的目的是加强孟加拉国作为印太伙伴的能力,减少中国在孟加拉国的影响力。”(49)USAID, “Country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Strategy (2020-2025),” https://www.usaid.gov/sites/default/files/documents/CDCS_Bangladesh-December-2025.pdf, 访问时间:2022年6月17日。

此外,美国试图通过加强对孟加拉国的防务安全合作,强化对中国战略通道扼控威慑能力。孟加拉国是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交汇点,从战略通道角度看,孟加拉国对中国具有两个层面的意义:一是海上通道层面,孟加拉湾位于中国从西太平洋进入印度洋通往中东、非洲和欧洲的重要通道;二是陆上通道层面,孟加拉国位于中国规避“马六甲困境”直通印度洋的替代通道。对于美国来说,加强对孟加拉国的战略投入有助于获得更多对冲中国的手段,特别是对印太海上通道的控制。由于国际航道相对固定和稀缺,美国通过控制海上通道及其咽喉关口,既可通过提供国际航道安全的公共产品来提高自身影响力,更可通过强化对其他国家海上通道的战略扼控,确保对其他国家的战略威慑力。美国学者迈克尔·奥斯林(Michael Auslin)认为,美国印太战略的目标是:确保印太公共领域的自由开放;阻止或控制这些公共领域的冲突;维持可信的军事能力以阻止或击败对该地区最有可能的威胁;鼓励自由民主规范推广,促进自由以实现合作。(50)Michael Auslin, “Security in the Indo-Pacific Commons: Toward a Regional Strategy,” 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for Public Policy Research, December 2010, p. 2.其中,前三条均与控制海上通道有关。2022年5月在日本东京举行的第四次美日印澳四边峰会上,四国宣布成立“印太海域态势感知伙伴关系”,就太平洋岛国、东南亚和印度洋地区构建“伙伴国水域近实时活动(Near-real-time Activities)的更快、更广、更准确的海上图景”,(51)The White House, “Fact Sheet: Quad Leaders’ Tokyo Summit 2022,” 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2/05/23/fact-sheet-quad-leaders-tokyo-summit-2022/,访问时间:2022年5月24日。亦有加强对印太海上通道管控的意图。

三、美国对孟加拉国战略布局面临的挑战

尽管美国对孟加拉国的战略布局不乏进展,但美国基于意识形态和自身利益的价值观外交与阵营化政治,与孟加拉国的独立自主外交相悖,也使得美孟关系难以按照美国预设的轨迹发展。此外,中国坚定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积极倡导全球发展倡议和全球安全倡议,是地区和平、稳定与繁荣不可或缺的积极力量,亦使包括孟加拉国在内的地区国家不可能完全追随美国。

第一,孟加拉国坚持独立自主外交,在中美之间追求“谨慎平衡”。孟加拉国坚持不结盟对外政策,不愿在大国之间选边站队,而是希望同时发展与各国的关系,提高本国外交的独立性和自主性。这在孟加拉国平衡处理与印度和中国的政策中可见一斑。印度作为南亚地区主导国家,对中国在其南亚近邻影响力上升心存警惕,更是担心中国借助“一带一路”对印度进行海陆合围。因此,印度对孟加拉国、尼泊尔、斯里兰卡等国都施加了巨大影响,以对冲和平衡中国的影响力。然而,孟加拉国坚持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既强调与印度的政治和文化联系,又重视中国对促进孟加拉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作用;既积极响应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和“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建设,又积极加入“环孟加拉湾多领域经济技术合作倡议”(BIMSTEC)和“环印度洋联盟”(IORA)。

对于美国试图将孟加拉国纳入“印太战略”轨道的意图,孟加拉国一直保持警惕。孟加拉国一方面承认印太地缘板块重要性的上升,希望利用本国的区位优势在印太框架下发挥更大作用,希望与美国加强印太框架下的伙伴关系合作。另一方面,孟加拉国不愿完全追随美国的“印太战略”,更反对美国以“印太战略”推进对华战略竞争。因此,孟加拉国对美国“印太战略”的经济内容更加感兴趣,而对意识形态、地缘政治等要素则予以淡化。有学者甚至认为孟加拉国采取战略模糊,在中国、美国和印度之间较好实现“三边平衡”。(52)“Bangladesh’s Deft Balancing of US, China and India Ties Stands Out, Writes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https://www.dhakatribune.com/foreign-affairs/2022/05/23/bangladeshs-deft-balancing-of-us-china-and-india-ties-stands-out-writes-south-china-morning-post, 访问时间:2022年6月18日。

第二,美孟对民主人权问题存在分歧,制约两国合作深度。孟加拉国总理谢赫·哈西娜领导的人民联盟连续三届执政,2018年选举中更是在总共300个席位中斩获259席,主要反对党孟加拉国民族主义党难对其构成实质性威胁,但这也引起西方对选举公平性的质疑,有论调甚至认为“孟国内政治生态日益滑向威权主义”。(53)Serajul Quadir, “Transparency International Finds Irregularities in Bangladesh Vote,” 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bangladesh-politics/transparency-international-finds-irregularities-in-bangladesh-vote-idUSKCN1P91B4, 访问时间:2022年4月9日。拜登上台后,对民主和人权问题更是尤为关注。2021年12月10日,美国以“严重侵犯人权”为由,对孟加拉国“快速行动营”(RAB)及相关负责人实施制裁,也是孟加拉国政府目标首次受到美国制裁,在孟加拉国引发轩然大波。2009年,时任美国驻孟加拉国大使莫健(James Moriarty)曾将“快速行动营”描述为“孟加拉国反恐的中流砥柱”,且认为其“最适合有朝一日成为孟加拉国版本的美国联邦调查局”,美国政府也曾给予该机构反恐培训。(54)Ali Riaz, “US Sanction to Bangladesh’s RAB: What Happened? What’s Next?,” https://www.atlanticcouncil.org/blogs/southasiasource/us-sanctions-on-bangladesh-rab-what-happened-whats-next/,访问时间:2022年4月10日。但时过境迁,美国政府2021年底却对该机构及其若干领导人予以制裁,自然引起孟加拉国方面的强烈不满,也使得两国间的安全合作变得更加复杂。2022年3月第八次美孟伙伴关系对话期间,孟外长强调“快速行动营”在反恐和打击跨国犯罪方面的重要作用,担忧“快速行动营”因遭受制裁而行动受制,恐将助长极端分子气焰、损害本国法治秩序和地区稳定,(55)“Rab Facing Difficulties in Conducting Operations Due to US Sanctions: Momen to Nuland,” https://www.thedailystar.net/news/bangladesh/diplomacy/news/rab-facing-difficulties-conducting-operations-due-us-sanctions-momen-nuland-2987096, 访问时间:2022年3月28日。但并未得到美方积极响应。美方还对孟加拉国《数字安全法》(DSA)表达关切,认为该法律损害媒体自由,也引起了孟方不满。(56)Doreen Chowdhury. “The US-Bangladesh Security Dialogue: How Successful It Was?,” The Geopolitics, May 16, 2022.

此外,劳工权利的问题亦成为美印分歧的焦点。2013年,美国以孟加拉国拉纳广场大楼倒塌后劳工权利和工作环境安全问题为由,取消了孟加拉国的普惠制(Generalized System of Preference)待遇,并向孟方提供了一项16点行动计划,以作为恢复普惠制贸易优惠的条件。(57)Hussan Ahmed Shovon. “US-Bangladesh Partnership Dialogue: What Next?,” https://thediplomat.com/2022/03/us-bangladesh-partnership-dialogue-what-next/, 访问时间:2022年4月5日。孟加拉国2015年开始便宣布已满足所有条件,敦促美方尽快恢复孟方的普惠制待遇,但均未果。2022年5月,美国驻孟大使哈斯在美孟商业论坛上发言指出,对工作条件和劳工权利的担忧将成为美对孟贸易决策的关键。(58)U.S. Embassy in Bangladesh, “Remarks By Ambassador Haas at U.S.-Bangladesh Business Forum,” https://bd.usembassy.gov/remarks-by-ambassador-haas-at-u-s-bangladesh-business-forum/,访问时间:2022年5月13日。2022年6月第二届美孟高级别经济磋商会议上,美国敦促孟加拉国采取进一步措施,遵守国际公认的劳工权利标准。(59)U.S. Department of State, “U.S.- Bangladesh High-Level Economic Consultation,”

第三,中国对孟加拉国发展起到积极作用,美国难以替代。与特朗普政府时期相比,拜登政府的“印太战略”更加强调地缘经济要素,着力加强在弹性供应链、基础设施、贸易规则等方面的对华竞争。因此,美国一方面持续对华舆论抹黑,以斯里兰卡、孟加拉国等为重点,炒作所谓的“中国债务陷阱论”;另一方面联合日本、印度、澳大利亚等国,加强对印太地区基础设施领域的资源投入,以对抗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2022年以来,在新冠疫情、俄乌冲突以及本国经济政策失误的多重冲击下,斯里兰卡遭遇1948年独立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危机,更是给美、印抹黑中国提供噱头。但是,正如孟加拉国外长所言,“孟加拉国最大的债权国是日本,但却无人提及”,“炒作中国债务陷阱的人可能是为了让美国高兴。”(60)“No Chance of Chinese Debt Trap, Momen Assures,” https://www.dhakatribune.com/foreign-affairs/2022/04/27/fm-momen-no-chance-of-chinese-debt-trap, 访问时间:2022年5月30日。孟加拉国《每日星报》曾提及,孟加拉国融资选项非常有限,其许多开发项目需要外部融资,但却未能得到国际贷款机构的援助。例如,世界银行曾拒绝为帕德玛大桥项目融资,而来自中国的投资能支持孟加拉国解决相应问题,且中国不干涉合作伙伴的内政,不对其投资附加额外政治条件,故而成为孟加拉国的重要外资来源。(61)Hussain Shazzad, “Is Bangladesh at Risk of Falling into the Chinese Debt Trap?,” https://www.thedailystar.net/views/opinion/news/bangladesh-risk-falling-the-chinese-debt-trap-2224391, 访问时间:2022年5月30日。

目前来看,美国是孟加拉国最大的出口对象国,中国是孟加拉国最大的进口来源国,中美与孟加拉国的经贸关系并不冲突,美国对孟加拉国在出口方面也不可能取代中国。此外,中国企业在基础设施建设领域具有强大的资金、技术和经验优势,而美国在孟加拉国的基础设施建设领域的投资依然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多倡议面临落实难的问题。以美国国际开发金融公司(DFC)为例,由于美国将贷款与环境、劳工权利等挂钩以及暂停对孟加拉国的普惠制待遇,孟加拉国无法获得DFC的贷款,这势必制约两国之间的经贸合作。

余 论

当前国际地缘政治的一个重要现实,就是美国采取全政府的对华竞争战略,而且这种竞争超越了双边范畴,逐步延展到包括南亚在内的其他地区。南亚是“一带一路”陆海交汇之处,既涉及中国在该地区的海外利益和通道安全等,也关乎中国的边陲稳定,是中国需要着力经营的重点地区。但近年来,受中印关系下滑、美国对华竞争外溢等因素影响,加之地区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受新冠疫情、俄乌冲突等因素冲击,中国在南亚地区的利益维护面临日益严峻的挑战。

与其他南亚国家相比,孟加拉国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形势相对较好,中国在孟加拉国的海外利益存在也逐步增加。然而,孟加拉国联结南亚和东南亚的枢纽地位,使其在大国地缘政治博弈中变得炙手可热,日益成为美国、印度等急欲拉拢和裹挟的对象,美国着力将孟加拉国纳入其“印太战略”轨道,而印度也积极推进环孟加拉湾区域一体化建设。在中美、中印关系的牵引下,美国和印度对孟加拉国的战略经营,难免夹着强烈的“中国因素”,并对中国在孟加拉国的利益产生对冲。

对于中国而言,中国南亚地区的政策目标需要遵循全球安全倡议和全球发展倡议,服从和服务于周边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因此,中国的南亚外交不能也不应该只停留在处理与美国、印度等全球和地区大国关系的层面,而应超越“大国偏好”、强化国别意识,更加重视南亚其他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统筹好发展与安全的关系,注重让南亚地区小国享受中国发展的红利,巩固和拓展中国在南亚地区的“朋友圈”。孟加拉国的国土面积、人口规模、区位优势、发展潜力等,决定了孟加拉国是南亚地缘格局演变的重要地区因素,也使得孟加拉国应该成为中国予以重点关注和经营的国家。某种意义上讲,对小国的战略经营更有利于实现和维护中国的国家利益,也能给中国提供更多的外交运筹空间。下一步,中国应该进一步深化与孟加拉国在各领域的合作,帮助孟加拉国提升防范和抵御各种风险的能力,坚定支持孟加拉国的独立自主外交政策,强化孟加拉国作为“一带一路”沿线重要支点国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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