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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利用调查及其在社会科学研究中的应用

2022-12-07李晨熹

统计理论与实践 2022年9期
关键词:日志利用活动

马 缨 李晨熹

(四川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610065)

工业革命以来,生产力的快速发展带来了社会时间的结构化,个人时间被嵌入到社会生产与消费中,不再具有传统社会中依据自然时间安排的悠闲或不确定性[1]。当代社会,时间作为稀缺资源的属性越来越强。人们对工作、家庭照料、学习培训、休闲社交及个人照料等活动所进行的时间安排不仅反映了人们的日常行为模式和基本的社会结构[2],而且还体现并影响着一个国家居民的福利与生活发展程度以及经济发展路径[3]。因此,了解和掌握居民的时间利用情况非常重要。时间利用调查(Time Use Survey,TUS)就是针对人们从事各种活动的时间情况的抽样调查,通过客观、量化的测量手段将人们的“社会时间”对象化,使其能够被全面概述和了解。

时间利用调查自19世纪末开始,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国际上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善的调查体系。本文通过回顾时间利用调查的发展历程,指出时间利用调查存在的局限以及当前调查技术和调查议题的新发展,以期为我国的时间利用调查提供借鉴。

一、时间利用调查的发展历程

回顾时间利用调查的发展,其历程与一定的社会背景相匹配,并呈现出阶段性特征。从19世纪末至今,时间利用调查经过了初步形成、重点发展、全面推广和拓展创新四个阶段。

1.初步形成阶段

现有研究大多认为正式的时间利用调查起源于19世纪末研究人员对俄国泽姆斯特沃(Zemstvo)农民家庭日常生活的调查活动。受该调查的影响,一些关注居民与工人工作、生活的早期时间利用调查开始陆续出现。其中包括英国的费边社会研究中心对工人阶级家庭主妇单周日记的收集与分析,20世纪20年代苏联以城市工人为对象的时间调查,以及1925—1931年间美国农业部基于女性活动日志的调查。在学术研究上,对时间利用的研究起源于美国,移民社会学家Pitirim Sorokin的著作《人类行为的时间预算》(Time Budgetsof Human Behaviour)为许多社会科学家首次介绍了这一研究领域。

2.重点发展阶段

20世纪20年代到20世纪中叶,时间利用调查的研究重点是特定社会群体(如工人)每日活动时间分配,包括工作时间、通勤时间、闲暇活动时间等[4]。此外,家庭时间分配、生活休闲时间分配也被纳入主要议题之中[5]。比如,20世纪30年代,英国广播公司开展了居民生活时间调查,以更好地理解听众的行为和时间分配。20世纪50年代,哥伦比亚广播公司也进行了类似的研究。这个时期,以Pitirim Sorokin为代表的一些学者对居民闲暇生活的研究也将时间利用带入到了社会学研究中。

3.全面推广阶段

20世纪中叶以后,由于统计技术的精密化、人们对大众行为的普遍关注及二战后许多国家着手战后重建等原因,作为国民生活质量综合指标的生活时间调查得以快速发展。此外,随着越来越多人意识到时间利用调查数据对政策制定和经济分析的重要性,许多国家和机构都开展了自己的时间利用调查。值得一提的是,1964年联合国资助Alexander Szalai进行了一项跨12国的时间利用调查研究,这是以社会科学家为主导的第一个时间利用的跨国比较研究。该研究采用的时间日志调查设计一直持续到现在,对时间利用调查产生了巨大影响,成为之后多国时间利用调查的起点。基于该研究,相关研究团队此后还成立了国际时间利用调查协会(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ime UseResearch,IATUR),定期召开国际时间利用调查会议(The International Time Use Research Conference),并于2004年起推出《时间利用研究杂志》(International Journalof Time Use Research),大大推动了时间利用调查在各个国家的普及、交流、协作与发展。

4.拓展创新阶段

21世纪以来,时间利用调查进入了新发展阶段。目前,大部分发达国家都拥有国民时间利用数据,包括美国、加拿大、新西兰、澳大利亚、日本及欧洲多国等。越来越多的发展中国家也加入了这个调查行列,如印度、泰国、墨西哥、南非、老挝等。据统计,全世界已经有超过65个国家进行了大规模的时间利用调查[6]。随着时间利用调查的发展以及人们社会生活的日益丰富,当下时间利用调查的议题更加多元,与社会现象和社会政策结合得更加紧密,也更加具有跨地域、跨学科的研究视角,涉及社会学、经济学、地理学、城市规划学以及相关交叉学科等多个研究领域。

在中国,时间利用调查起步较晚,但也得到了相当程度的普及。国内最早的生活时间调查是哈尔滨工业大学的王雅林教授于1980年和1988年在黑龙江9个城镇进行的居民生活时间分配调查。在国内比较有代表性的时间利用调查中,2008年和2018年国家统计局分别在全国开展了两次时间利用调查,获取了被调查者一天24小时的活动情况。2017年内蒙古大学通过入户访谈填写时间日志的方法,在29个省份进行了大规模的时间利用调查,获取了被调查者从前一日凌晨4:00至当日凌晨4:00从事的活动、活动的地点、与谁在一起从事这些活动以及主要活动、次要活动等信息。此外,也有不少高校和科研机构开展了特定区域内的时间利用调查,或者在其问卷调查中纳入受访对象在某些方面的时间分配情况,如北京大学时空行为研究团队开展了一系列时间利用调查[7-8]、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在问卷中纳入了夫妻的家务时间等。

二、时间利用调查的主要形式

时间利用调查主要有两种形式,一种是采用问卷对居民特定时间内的活动频率或时间进行调查,另一种是使用时间日志进行调查。

使用问卷法进行调查时,调查者往往是估计一个人在给定的参考期内进行某一特定活动的频率或时间,比如调查受访对象在过去一周内进行了几次锻炼,或在体育锻炼上花费了多少时间。问卷调查在时间利用调查中的应用又分为两种方式:一种是应用于专门的时间利用调查,详细询问特定群体各项活动的时间分配信息以及调查对象对于时间利用的感知;另一种则是应用于特定目的的调研,依照调查者的研究旨趣,获取受访对象在特定活动中的时间利用信息。比如,普林斯顿大学2006年的全国新生纵向调查(National LongitudinalSurveyofFreshmen,NLSF)询问了新生在最近一周的工作日和周末分别在学习、听音乐、课外活动、志愿活动、睡眠等活动上所花费的时间;2017年“首都高校学生发展质量监测”将大学生的课程学习、科研活动和自主学习时间纳入问卷中[9];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连续数年询问了受访者的每周工作时间、上下班单程时间、业余上网时间、体育锻炼时间、家务劳动时间等信息。

使用时间日志调查时,调查者需要先对受访者的各种生活活动进行分类,如中国2018年时间利用调查将居民的生活活动分为睡觉休息、个人卫生护理、交通活动、学习培训、家务劳动、公益活动、休闲娱乐、社会交往等20类[10]。之后,调查者使用时间利用日志,通常以10—15分钟为时间间隔,对调查对象在一天内所从事的各类活动以及在每种活动所花费的时间做翔实统计,从而获取个体在连续24小时内从事活动的顺序和持续的时间等信息。此后,随着时间利用调查的发展,不少时间利用调查也开始对活动发生的时间、序列、地点、同伴、主要活动、次要活动以及主观感受等活动本身的特征进行研究。

目前,在专门的时间利用调查中,世界各国大多采用时间日志的方式,比较有代表性的为美国时间利用调查(America Time Use Survey,ATUS)。该调查由美国劳工统计局赞助,从2003年开始每年对美国居民在电话访问前一天的凌晨4:00至第二天凌晨4:00连续24小时内如何、在哪儿以及和谁一同度过时间进行统计。截至2020年,已获取219000条居民时间利用信息[11]。欧洲跨国时间调查(Harmonised European Time Use Survey,HETUS)按照欧洲统计局的规则,分别在2000年和2010年进行了两轮调查,第一轮包括法国、德国在内的15个欧盟国家,第二轮除了第一轮的15个国家,还包括了挪威、塞尔维亚、土耳其在内的3个非欧盟国家[12]。该时间利用调查在随机选择的两天中连续记录受访者的主要活动、次要活动以及活动地点等信息,并收集抽样家庭的所有成员在同一天内的日志信息,从而能够分析不同家庭成员的活动如何相互作用,并能够估计同一家庭中的不同人从事同一活动或在彼此的陪伴中所花费的时间。

中国国家统计局开展的全国时间利用调查也是采用时间日志的方式。2018年的第二次全国时间利用调查覆盖了11个省(市),采用全国统一的住户收支与生活状况调查样本框,共抽样调查20226户48580人。调查结果显示,从整体看,我国居民在一天的活动中,个人生理必需活动,如睡觉休息、个人卫生护理、用餐或其他饮食活动等,平均用时11小时53分钟,占全天的49.5%;有酬劳动,包括就业工作和家庭生产经营活动,平均用时4小时24分钟,占18.3%;无酬劳动,如家务劳动、陪伴照料孩子生活、看病就医、公益活动等,平均用时2小时42分钟,占11.3%;个人自由支配活动平均用时3小时56分钟;学习培训平均用时27分钟;交通活动所花费时间最少,平均用时38分钟[13]。

三、对时间利用调查的批评及完善

时间利用调查经过百余年的发展,为理解人类活动、深化学科知识、创新社会管理作出了重要贡献。但是,它在调查方法、内容、形式、对象等方面的缺陷也受到了许多批评。通过回应这些批评意见,时间利用调查也得到了不断改进和完善。

1.对时间利用调查信效度问题的批评

有研究指出,对受访者从事某项活动的时间统计往往建立在受访者能够准确回忆其时间使用的基础上,但事实上这个过程中往往存在着回忆偏差和规范偏差问题[14]。所谓回忆偏差是指人们很难准确回忆起自己从事某项活动的精确时间,比如在一天使用手机的时间,这些活动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人们并不承担准确回答这类问题所必需的各种心理过程。受访者对一些缺乏规律性和重复性生活片段的估计往往存在较大的回忆偏差,比如,对于家庭照料、看电视、社交等日常活动,有研究表明,受访者往往将那些活动特别突出的日子当作平均的一天。规范偏差是指人们很可能会受到一种通过夸大或减少自己投入到特定活动中的时间来以特定方式表现自己愿望的影响,比如在对自己一周做家务的时间进行回忆时,男性往往会高估,而女性则会低估[15]。以10—15分钟为间隔进行统计则可以最大化减少这种统计偏差。因此,相较于采用问卷的形式对居民特定时间内的活动频率进行调查或由居民自己主观估计时间,当下大型的时间利用调查中更多采用10—15分钟为间隔的时间日志形式。需要指出的是,虽然问卷形式的时间利用调查存在较大的统计偏差风险,在专门的时间利用调查中也已经较少被使用,但在特定问卷调查中加入受访者特定活动的时间利用变量的方式,在当下诸多大型社会调查项目中已经被广泛应用。这种方式更加灵活、难度更低、更加节省时间,并有助于对不同学科关注的特定问题进行解释。

2.对时间利用调查调查内容的批评

有研究者指出,时间利用调查多是描述性的,不提供关于人类行为的意义和动机的重要信息,时间利用研究并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人们会从事各种活动,以及他们所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16]。针对这一批评,许多时间利用调查进行了完善,不仅关注人们的客观时间分配,还调查人们的主观感受。如今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时间利用调查在传统的时间日志外,还会收集受访者的幸福感、时间压力感、最喜欢的活动、生活满意度等信息,大大丰富了数据的多元性与信息量。如2015年英国时间利用调查记录了受访者在多大程度上喜欢每10分钟的时间段。从2010年起,美国时间利用调查的主观幸福感模块对受访者在受访前一天所进行某三项特定活动时,感觉到的快乐、疲惫、悲伤、压力和痛苦进行提问。此外,随着通信技术和通信工具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越来越多的比重,时间利用调查的内容设置也与时俱进,将人们使用电子信息设备的时间以及在进行某项活动的时候是否使用了电子信息设备纳入了调查范围,调查的信息更加多元。比如,2015年英国时间利用调查记录了受访者在进行某项活动时是否使用电子设备(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电脑)。

3.对时间利用调查调查对象的批评

传统时间利用调查仅随机抽取家庭中的个体展开调查的方式也遭到了质疑。有研究者提出,在社会生活中个体如何分配自己的时间,不仅是自己安排的结果,还受到家庭成员互动的影响和限制。在一些国家,例如澳大利亚、新西兰以及部分欧洲国家,已经使用家庭而不是个人作为时间利用分析的单位。

4.对时间利用调查低回复率问题的批评

有的时间利用调查因为较强的回忆难度、要求持续性地记录以及问题冗杂等问题,给受访者带来了较强的调查疲惫,从而回答率较低。比如2005年加拿大时间利用调查(Canadian time use surveys,GSS)的回答率仅有59%。对此,时间利用调查往往通过减少不必要问题、创新调查形式等方式降低受访者的负担。比如设于伦敦大学学院教育研究所的时间利用研究中心(the Centre for Time Use Research,CTUR)开发了“轻日志(lightdiary)”,日志被格式化成整个页面上一天的时间段序列,受访者通过在日志表上标记(用勾号或连续的线)来表示他们在什么时候做该活动。如此,受访者可以从一套有限的活动(通常在30—40个活动之间)中进行选择,从而尽可能地减轻受访者的填答负担。

5.通过优化调查形式并开发各种调查技术手段以确保信息收集的有效性和严谨性

如2015年英国时间利用调查设计一个为期两天的日志,收集每个受访者随机抽样的工作日和周末的信息。与为期一天的日志相比,两天的抽样设计确保了人们在工作日和周末的活动都能被纳入信息收集,从而提高了数据的可靠性。与此同时,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与互联网技术和互联网应用软件相结合的各种辅助调查技术被应用到时间利用调查中,代替原来的纸笔问卷,提高了信息收集的准确率和效率,降低了时间利用调查的花费。比如,布鲁塞尔自由大学TOR研究组开发了模块化在线时间利用调查(Modular Online Time Use Survey,MOTUS),使用在线注册程序取代经典的笔纸日记研究;时间利用研究中心(CTUR)开发了“点击-拖动”日志工具(The Click-and-Drag Diary Instrument,CaDDI),受访者在网页上通过点击和拖动,创建自己在每个主要活动上花费的时间长度的记录,然后使用下拉菜单进行标识,并以不同的颜色显示在时间轴上。这种方式将受访者一天的活动以一张图片的形式进行呈现,更加直观,并极大降低了调查成本和受访者的重复成本。此外,穿戴便携式照相机、使用GPS工具等也被应用于大型时间利用调查。

四、时间利用调查在社会科学领域的新发展

随着时间利用调查的不断完善以及人们生活的变迁,当下的时间利用研究不断拓展研究对象和议题,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产出许多有价值的成果。

1.将更广泛的群体纳入时间利用研究

时间利用研究具有鲜明的群体特征。以研究对象为线索,时间利用调查的新发展体现在以下方面。

一是夫妻及其家务劳动时间。随着新时代家庭中妇女家务劳动时间的减少和男性参与家务劳动及照顾孩子时间的增加,近年来父亲育儿时间的增加及其形成机制问题成为学界讨论的热点议题[17]。还有不少研究者利用国家层面变量和多层面方法进行分析,试图理解宏观层面(即政策和意识形态)和微观层面(即个人教育和就业状况)对家务和照护方面性别差异的影响[18]。此外,家庭育儿与家庭参与中的主观感受问题也在学界得到了不少关注。比如,Musick和Meier等人基于美国时间利用调查数据,研究了父母与孩子相处时的主观幸福感问题,指出父母在与孩子一起活动时的主观幸福感始终高于不与孩子一起活动时的主观幸福感,然而,与父亲相比,母亲在与孩子相处时幸福感更低、压力更大、疲劳感更重[19]。

二是劳动者群体。随着用工及组织形式的变迁,时间利用调查对劳动者群体的关注产生了一些新议题。其一是弹性工作制与劳动者时间利用,主要关注弹性工作时间与父母育儿之间的关系[20],以及弹性工作制与劳动者上班时间的关系,为用工形式与交通堵塞问题提供了参考[21]。其二是远程办公或在家办公者的工作-生活时间分配、主观幸福感及其与性别角色、家庭责任之间的关系,这些研究为政策制定者和雇主重新评估远程办公提供了新的视角[22]。此外,组织环境、过劳、睡眠剥夺问题以及性别差异、自雇者的时间利用模式及家庭分工等主题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关注。

三是居民群体。尽管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人们对生活方式和闲暇生活的关注就进入了时间利用研究领域,但近年来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更为深入和细致。当闲暇时间作为因变量时,有不少研究探讨了影响人们闲暇时间的诸多因素,其中既包括性别、社会经济地位、工作、家庭分工等因素,也涉及互联网使用带来的影响。当闲暇时间作为自变量时,研究者探讨了闲暇时间的利用,特别是体育活动和户外休闲活动对人们精神健康、生活质量、幸福感的影响[23]。此外,以往的研究大多基于评估幸性福感,衡量人们如何看待自己的整体生活,而难以衡量人们当下的幸福感,时间利用日志对即时活动的主观感受的测量则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有研究者比较了英国20世纪80年代和2015年的样本,就人们对各种活动的主观感受进行排序,发现评分最低的活动包括学校作业、各种家务活动、求职和有偿工作,最喜欢的活动是户外休闲活动,如外出就餐、参加体育活动或文娱活动、和孩子们一起玩耍等。并且,社会经济地位和人口统计学差异对活动偏好的排名几乎没有任何系统性影响。

除上述时间利用的传统群体外,随着时间利用研究的发展,一些新的群体及相关议题被纳入了分析中。

一是学生群体和科研人员群体。学生群体可以细分为中小学生群体、大学生群体、研究生群体;科研人员群体可以细分为整体科研人员群体、特定科研人员群体。相关研究主要关注他们的学习和科研时间分配与学习成绩、成果产出、主观感受、身心健康之间的关系[24]。比如,有研究指出,科研人员的科研时间与论文产出之间存在倒U形关系,过多增加科研时间投入只会导致普通论文数量的增长,同时减少优秀论文的产出。该研究对于改变当前过于强调论文数量、激励科研人员增加时间投入的科技评价体系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二是贫困群体。时间贫困问题成为贫困问题的一个重要维度。探讨贫困群体如何利用时间,以及他们如何被迫利用时间来对抗他们的多重贫困问题,可以为人们了解贫困提供有用的见解。这主要涉及两个议题:其一是贫困群体面临的不利时间分配或时间剥夺问题,比如他们为了维持生计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在耗时长但经济回报较低的活动以及无酬劳动上[25]。其二是贫困群体的时间压力问题,主要指贫困群体由于工作负担和需要在不同任务之间权衡,从而难以自主掌控和分配自己的时间,特别是缺乏掌控自己休闲时间的能力[26]。其中,女性的时间贫困问题和如何构建时间贫困测量指标是学界的关注重点。

三是老年群体。随着世界诸多国家老龄化进程的加快,近年来老年群体的时间分配也被纳入讨论范围,主要关注老年群体的时间分配模式及其生活满意度等问题。比如,Cha利用韩国时间利用调查数据分析指出,户外休闲活动时间越长的老年人的生活满意度越高。此外,还有研究者关注老年人群体内部在时间利用上的差异。Vilhelmson和Thulin等人比较了“年轻老人”“中老年人”“老年老人”以及新一代老年人和前几代老年人在时间利用模式上的差异[27]。在我国,邢占军和周慧基于一项针对东部沿海城市400名老年人开展的时间利用调查数据,比较了老年人时间利用中的性别差异,指出女性老人的时间利用表现为典型的家务型,而男性老人表现为典型的闲暇型[28]。

2.新技术应用带来的时间利用新议题

近年来,以计算机为核心的信息与通信技术(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ies,ICT)飞速发展,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那么,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与电子设备的使用如何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这也是近年来时间利用调查所关注的一个重点领域。主要涉及以下议题。

一是多任务与时间破碎化议题。多任务表示在一定的时段内,两个或两个以上活动同时发生的现象。在过去,同时发生的活动只能在同一地点进行,然而,ICT降低了活动的时空依赖程度及时间连续的必要性,使同时发生的活动可以在虚拟空间中到达不同的空间,进一步促进了多任务情况的发生。与多任务相关的一个议题是时间破碎化议题。这种破碎化在人们的时间日志中表现为一种活动被另一种活动打断以及较短的活动持续时间。个人每天发生的活动事件越多,发生的活动变化或中断就越多,平均而言,每个活动的持续时间就越短[29]。这主要和ICT使用带来的空间破碎化、时间破碎化和方式破碎化有关[30]。

二是时间加速议题。ICT技术的应用一方面打破时空限制,使我们做事情的效率越来越高,但另一方面,如果人们使用技术设备“节省”了时间,却没有将这部分节省下来的时间用于休息或选择更慢的活动节奏,而是进行更多的活动,反而会加快人们的生活节奏。Santarius和Bergener利用德国的调查数据指出,ICT的使用程度与人们的生活节奏呈正相关。ICT使用程度越深的人,倾向于更快地执行活动、执行节省时间的活动、更具有多任务特征,在等待和休息的时候更倾向于寻找其他活动进行填充,从而具有更快的生活节奏。人们的生活速度越快,他们在给定的时间内进行的活动就越多,感知到的时间压力水平也越大[31]。但是,也有学者利用英国时间利用调查数据对时间加速理论提出挑战,表示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表明人的时间压力正在增加或者ICT的使用与更大的时间压力感有关。

三是关于ICT使用对人们日常生活影响的议题。这主要涉及电子设备使用、工作时间以及工作与家庭的关系、远程办公、互联网使用与人们休闲娱乐时间的关系、电子设备使用与人们睡眠时间的关系等议题。在睡眠时间问题上,Gamble和Drozario等人指出电子设备的使用与睡眠模式密切关联,青少年睡前电子设备的使用与延迟睡眠、醒滞以及工作日的少眠现象有关,这可能会对健康和教育产生不利影响[32]。

3.新冠疫情冲击下的时间利用研究

新冠疫情在全球暴发以来,深刻影响和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基于此,疫情下人们的时间利用得到了广泛关注。在第43届国际时间利用调查会议上,“新冠疫情对时间利用的影响”成为重要的会议主题被广泛讨论。

疫情及防控措施对人们时间利用的影响表现在多方面,并且对不同人群产生了不同的影响。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指出,疫情及封锁措施放大了母亲,特别是单亲母亲的脆弱性。因为除了关闭托儿所和学校外,由于预防问题,她们不能再依靠社会网络和祖父母来照顾孩子,并且作为孩子的主要照料者,她们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处理家务和照料活动,在家办公时也无法高效工作,因此具有更高的抑郁风险和更低的幸福感。该项研究为制订保护女性在疫情防控期间的健康和福祉政策提供了证据。在常态化疫情防控背景下,也有研究者研究了因为学校停课带来的家庭学习时间重塑、学生学习时间利用变化及其不平等问题。此外,还有研究者利用疫情前、疫情严重时期和复工后的时间利用调查数据考察了居民时间利用的变化与其社会经济属性之间的关系,为不同群体的精准识别和精准帮扶提供了科学支持[33]。

五、对我国时间利用调查研究的建议

1.借鉴先进调查技术,进一步拓展时间利用调查

随着社会变迁、城市发展以及新技术的使用,人们的日常行为正在被重塑,日常生活在发生快速转变。然而,中国仅在2008年和2018年开展了两次全国性时间利用调查,国内现有研究数据主要来源于各研究者或研究机构在一定区域内自行收集的截面数据,样本代表性难以得到保证,缺乏全国性的研究以及跨地区的比较研究,难以反映长时期的历时变化和进行因果推断分析。

因此,我国有必要进一步构建和开展更综合的时间利用调查。其一是借鉴国际先进的时间日志设计方法和调查技术,如更加关注人们的主观幸福感、以家庭为分析单位而不是以个人为分析单位以及应用一些新的调查手段和设备,模块化在线时间利用调查、“点击-拖动”日志工具、GPS设备等都是不错的选择。其二是融入生命历程视角[34],开展较大范围的追踪调查,以获得关于中国居民生活变迁更全面、更客观的数据,旨在反映中国居民生活在更长时间尺度内的变化及其与社会制度变迁的交互作用。未来的时间利用研究还可以利用国内外丰富的时间利用调查数据,开展跨国学术研究和交流,提升国际影响力,讲好中国故事。

2.拓展研究议题,丰富研究成果

时间利用调查与社会现实结合紧密。未来的时间利用研究可以结合社会发展与社会政策,拓展研究思路,挖掘更丰富的研究议题,关注更多元的研究主体,从而形成对不同家庭背景、社会位置、角色身份群体的时间利用模式、日常行为模式与其幸福感、压力、健康之间关系的更为深刻的认知。同时,通过个体与社会的互动挖掘信息化社会、性别平等、生活满意度、学校教育等有价值的公共议题,并反馈于社会政策制定和社会治理。

3.面向理论建构,提升理论水平

除了发展调查技术和拓展研究议题,时间利用研究还应面向理论建构,进一步提升理论水平。在专门的时间利用调查操作难度较大的情况下,社会科学界可以尝试与各种类型的社会调查相结合,以问卷的方式对研究对象的时间利用行为展开调查。这种研究具有更强的可操作性并能将时间利用与不同的学科理论和学科视角结合在一起,从而强化理论建构,提升研究结果的可应用性,深化对不同学科关注问题的解释力度,推动时间利用调查的进一步普及与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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