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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句法制图理论看汉语“是”的两种结构位置

2022-12-07李音翰

文化学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移位句法焦点

刘 亮 李音翰

一、引言

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有一种表原因的可逆句式,其语义解读比较独特,如(1)所示:

(1)a.风大是头疼的原因。

b.头疼是风大的原因。

在(1a)中,“风大”表原因,“头疼”表结果;在(1b)中,语义上的这种因果关系未变,但“是”前后的成分发生了语序倒置。(1a)和(1b)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一种可逆句式,即成分顺序发生颠倒之后,语义不变的句式。

由于基础生成位置相同,因此在可逆句式当中,必然存在句法和语义的错配,就(1)中的例句而言,如果将(1a)看作句法和语义匹配的句子,(1b)则存在句法和语义错配。(1b)实际上可以构成歧义句,因为如果消除推断原因和结果的语用因素,我们就并不知道哪个是原因,哪个是结果,如(2)所示。

(2)没考好是睡不着的原因。

i.“没考好”导致了“睡不着”,“没考好”是原因,“睡不着”是结果。

ii.“睡不着”导致了“没考好”,“睡不着”是原因,“没考好”是结果。

在(2)中,我们可以得到两种意义:(i)“没考好”导致了“睡不着”,“没考好”是原因,“睡不着”是结果;(ii)“睡不着”导致了“没考好”,“睡不着”是原因,“没考好”是结果。对某些说话人来说,这两种意义可能有重音差别,在(i)的解读中,重音通常在“原因”上,而在(ii)的解读中,重音通常在“睡不着”上。

文献中讨论的可逆句式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供用句,见例(3),传统观点从语义角度进行解释,可逆来源于数量短语和指称性要求的互动[1],而蔡维天假设的隐性模态词解决了其动词配置上的理论问题[2];第二类是与“V死”复合词相关,见例(4),吕冀平认为这其实是两种句式[3],此类现象我们认为主要与词汇操作有关,将另撰文探讨。由此可见,学者们不仅早就发现了类似的句法现象,而且利用形式语法对其题元结构[4]、生成机制[5]等进行了详细的分析。

(3)a.一锅饭吃十个人。

b.十个人吃一锅饭。

(4)a.我可讨厌死你了。

b.你可讨厌死我了。

然而,(1)的解读似乎无法用这些理论来解释,并未发现其他表原因的判断句具有这种现象。因此,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句法和语义的错配,从而导致了类似的歧义现象,是本文讨论的重点。

二、分析框架:句法制图理论

可逆句只是表面现象,语言不允许有真正的可逆句,因为这不仅违反语言内部的生成规则和限制,而且从功能上讲也无法准确传递信息。之所以会形成可逆句,其原因是多种多样的,其中一个重要手段就是通过可行的句法移位操作达到表层的偶合。

句法制图理论假设一个功能成分对应一个句法位置,从句法与语义相互匹配的前提出发,绘制底层结构的配置地形图,从而使句法分析具有语义透明性[6]。表层的多种结构变异是通过各种句法操作得到的,因此,如果两个结构语义相同,必然指向底层结构相同,那么需要分析的就是由底层结构到表层结构的推导中,实施了何种句法操作。

功能语类是各种类型的语言都具备的一种句法范畴,与词汇语类相对,承载了较为虚化的语义特征,同时其句法特征得到强化,如可能具有吸引包含相同特征成分移位的作用。根据Kayne的反对称性理论,一个核心只有一个指定语位置[7],这样,包含强特征的功能核心会吸引相应的成分发生移位。

文献中已经详细探讨了句子的左缘结构[8],主张在子句的扩展功能投射之上,还存在不同的与话语相关的功能投射,成为句法结构与信息结构的接口。不仅如此,这些功能投射还有跨语言一致的层级排序,在语力投射(ForceP)和定式投射(FinP)之间,存在可递归的话题投射(TopP)与不可递归的焦点投射(FocP),如(5)所示:

(5)[ForcePForce [TopPTop [FocPFoc [FinPFin [TP…(T) … [VP…V …]]]]]]

在句法制图理论看来,不同的功能投射在句法结构树中占据了不同的位置,如果两个成分表面相同,但具有不同的解读,就需要考虑它们占据不同位置的可能性。制图理论的优势是能够将句法与语义一一对应起来,如果能够刻画出同音词每个义项的结构位置,也就自然能够分析出其句法语义错配的原因,因此,本文采用制图理论来分析“是”字可逆句。

三、“是”字可逆句的结构分析

下面我们来分析(1)中句子的结构。

先看(1a),如果将该句子分析为一个判断句,那么“是”就是判断动词,其宾语是名词成分“原因”,修饰“原因”的是语义上的结果,这样,语义上的原因就由主语承担。这是标准的原因判断句式,其句法结构如(6)所示(1)一些不影响讨论的语类标签进行了模糊处理,如XP、YP等。:

(6)[TP[XP风大] T [VP是 [DP[YP头疼] 的 [NP原因]]]]

由于(1b)和(1a)同义,因此它们的底层结构必须相同,即都具有(6)的结构,与下面的(8a)相同。

接下来,进行第一步焦点化移位,这种操作在分裂句中十分常见。此处,在TP上面合并一个表示对比焦点的功能性投射FocP,其核心为Foc,它在汉语中可以具有显性实现,如焦点标记“是”。这种现象在(7)中可以看出(对比焦点用粗体标出),在焦点标记“是”之后的成分作为对比焦点出现(7b-e):

(7)a.小张昨天在北京吃了烤鸭。

b.是小张昨天在北京吃了烤鸭。

c.是昨天小张在北京吃了烤鸭。

d.是在北京小张昨天吃了烤鸭。

e.是吃了烤鸭小张昨天在北京。

“风大”作为原因,成为聚焦对象,具有[+foci]特征,受到同样具有[+foci]特征的Foc核心吸引,移动到其上的指定语位置,成为表示原因的对比焦点。参见(8b)。

接下来,如果有成分需要成为话题,那么就会发生话题化操作。能够有资格成为话题的成分只有“头疼”,因此,它具有了[+topic]特征,同时在焦点投射FocP之上合并一个话题投射TopP。在汉语中,TopP的核心为空,它同样具有[+topic]特征,吸引话题成分“头疼”上移至Spec, TopP位置。由于汉语是一种话题凸显语言[9],因此,其Top核心中的[+topic]特征为强特征,吸引其下显性核心Foc“是”提升到Top核心。参见(8c)。

(8c)即为经历了焦点化和话题化两种操作之后得到的表层句法结构。在拼读点(Spell-Out)要被发送到语音式(PF)部门,得到音系表征,在此处,有两个同音同形的“是”存在,因此需要删略一个(通常是后一个),最终得到了(1b)的合法句子。参见(8d)。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没有话题化操作,得到的结构(8b)就会直接发送到PF部门,经过语音删略之后,得到的句子与(1a)是相同的。

(8)a.[TP风大是头疼的原因]

b.[FocP风大 是] [TP风大是头疼的原因](焦点化移位(2)用删除线表示移位成分的语迹。)

c.[TopP头疼 是][FocP风大 是] [TPt是头疼的原因](话题化移位)

d.[TopP头疼 是][FocP风大 是] [TPt是头疼的原因](PF删略(3)用双删除线表示PF部门的成分删略。)

此外,这种分析还可以导出另一个合法的句子(9)。

(9)头疼的原因是风大。

如果在(8b=10b)的焦点化操作之后,同样发生了话题化,但此时经历了话题化的成分为(4)中的整个DP“头疼的原因”,那么经过Foc移位和PF删略之后(10c-d),就会得到(9)。

(10)a.[TP风大是头疼的原因]

b.[FocP风大 是] [TP风大是头疼的原因](焦点化移位)

c.[TopP头疼的原因 是][FocP风大 是] [TPt是头疼的原因](话题化移位)头疼是风大是的原因

d.[TopP头疼的原因 是][FocP风大 是] [TPt是头疼的原因](PF删略)

四、“是”的制图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实际上在现代汉语中存在两个“是”。

一个是判断动词“是”,它属于词汇语类,具有实在的判断语义,包含特定的论元结构,是整个VP的核心成分,其两个论元在表层分别作为主语和宾语出现。如果结构中只包含这一个“是”,那么由于宾语核心是“原因”,因此,主语成分的语义就是因果事件的原因部分。

另一个是焦点标记“是”,它属于功能语类,具有焦点特征[+foci],没有较为实在的语义,但具有吸引焦点移位的句法特征。如果结构中存在焦点标记“是”,那么与它毗邻的成分应该是句子的焦点,与因果事件的原因语义无关。(1b)中之所以“是”之以后的“风大”成为句子在语义上的原因承载者,是因为它来自底层判断句的主语,在那里,它在语义上代表了原因;反过来,之所以我们认为(1b)构成了句法和语义错配,同样是因为“风大”看似出现在底层判断句的宾语修饰语位置,而那个位置在判断句中应该是表示结果的位置,可事实是,该句子并非简单的判断句,而是一个扩展了焦点和话题的判断句。

这种分析也可以解释(2)中的歧义是如何出现的(重写于(11))。

(11)没考好是睡不着的原因。

i.“没考好”导致了“睡不着”,“没考好”是原因,“睡不着”是结果

ii.“睡不着”导致了“没考好”,“睡不着”是原因,“没考好”是结果。

解读(i)的底层结构是(12a),解读(ii)的底层结构是(12b),其中的“是”都是判断动词。因为这两个结构的底层表征不同,因此,它们具有相反的意义。

(12)a.[TP没考好是睡不着的原因]

b.[TP睡不着是没考好的原因]

在生成过程中,(12a)经历了简单判断句的推导,得到(13)中的结构,因此,语义上的原因和结果不变。而(12b)则经历了类似(8)中的推导,增加了焦点化和话题化操作,得到了(14)中的结构,被拼读出来的“是”已经不再是判断动词,而是焦点标记了,因此虽然在底层,语义上的原因和结果与(12a)相反,但在表层却与之相同。

(13)[TP[XP没考好] [VP是 [DP[YP睡不着] 的 [NP原因]]]]

(14)[TopP睡不着 [Top'是 [FocP没考好 [Foc'是 [TP[XP没考好] [VP是 [DP[YP睡不着] [的 [NP原因]]]]]]]]]]

前面我们曾经指出,有些说话人会根据不同位置的重音来区分两种解读,此时也可以得到很好的解释。之所以在解读(i)中,重音会落在“原因”上,是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判断句,具有句末的自然焦点重音;而在解读(ii)中,重音会落在“睡不着”上,这是因为它处于焦点位置,自然承载了一个对比焦点重音。

由此可见,像(1b)这种句子实际上并无句法与语义错配,而是正常的可理解句子。只不过是相同的底层结构经历了不同的句法操作,加之作为判断动词和焦点标记的两个词“是”同音同形,导致在表层偶然形成了“是”前后的成分发生颠倒,而语义却没有变化的表象而已。因此,无论是(1)这种可逆句,还是(2=11)这种歧义句,都包含单一底层结构和多种句法操作,它们是同一现象的两个表现。

五、结语

如果上面分析是正确的,这种可逆句就体现了句法制图分析的精神。虽然(1)中的“是”表面上是相同的,但是它却是出现在不同位置上的两个不同的词,要么是判断动词,要么是焦点标记。前者在句法结构中占据了较高的焦点功能投射位置,因此,在它之前和之后出现的成分在句法结构中也较高;而后者则占据了较低的动词位置,因此,它之后的宾语处于结构中的低位。

这种特殊句式的存在说明汉语的确是一个非常适于进行句法制图的语言[10],由于汉语的强分析性,使得各个功能范畴(显性或隐性)直接分布在句法结构的主脊线上,使得位置与语义成分一一对应,不同的位置容纳不同的解读,条理清晰,层次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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