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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儒家思想对杜甫诗歌的影响

2022-12-07李丽黎

文化学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儒家思想儒家杜甫

李丽黎

杜甫,唐代著名诗人,素有“诗圣”之称,是现实主义诗歌的代表作家。他的诗歌忠君爱国、关心百姓疾苦、广泛反映社会现实,因此,也被人们称为“诗史”。以“仁”为核心的儒家思想,是杜甫知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深深影响着他的主体价值观和他的文学观。杜甫的诗作中,儒家思想始终占据主体地位。他的诗歌中流露出深深的忧患意识、强烈的仁民爱物思想、积极的进取精神以及孝悌友爱的高贵情怀。

一、杜甫儒家思想主导价值观的形成

杜甫儒家主导思想的形成首先受其家族家风的影响,是其家族文化孕育的结果。杜甫出身于“京兆杜氏”,是一个世代以“奉儒守官”为家训的官僚家庭,远祖杜周、祖父杜审言深深地影响着杜甫的思想观念以及文学创作。先祖杜预,西晋名将,在唐代被尊为儒家先贤,享有官方祭祀,对杜甫影响巨大。杜甫对这位文韬武略、功勋卓著的先人非常崇敬,在诗文中多次提及,晚年时,还提到“吾家碑不昧”。可以说杜预是杜甫服膺儒术、追求功业的一大动力。祖父杜审言“文章四友”之一,在初唐颇有文名。杜甫对祖父杜审言更是推崇备至,《进雕赋序》言:“臣幸赖先臣绪业,自七岁所缀诗笔,向四十载矣,约有千余篇”,绪业就是祖父杜审言。杜甫对祖父的推崇,加上自己主动学习,使得杜审言的儒者思想在杜甫身上留下深深烙印,对儒学的追求更加坚定。在这样的家族家风的影响下,杜甫形成了“诗是吾家事”与“奉儒守官”的人生范式,并把儒家精神融入其诗歌创作。

杜甫虽然早年也经历过“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但“学而优则仕”的儒家教育、杜氏家族及自身追求都促使他走上科举仕途之路,追求“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理想。杜甫科举之路并不顺遂,因遭奸相李林甫的阻梗而落第,为了自身的政治前途,不得不屡屡向人投赠奉献诗歌,以此谋求出路,中年时期困守长安长达十年之久,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的悲辛生活,献三大礼赋与玄宗,只得个正八品下的“率府”。杜甫的仕途之路虽然坎坷,但他积极进取的入世精神从来没有改变过。安史之乱爆发后,更是激发了他忧国忧民的忧患意识,面对国家危亡,他悲叹“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春望》)“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而捷报传来,他又狂喜流涕,“初闻涕泪满衣裳”“漫卷诗书喜欲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不管是早期积极入世的进取精神,还是后来忧国忧民的情怀,这都与儒家所追求的“兼济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精神内核一脉相传。

杜甫的一生都践行着儒家思想,“奉儒”是他一生的追求。在他的诗中,多次提到儒,如“兵戈犹在眼,儒术岂谋身”“家声同令闻,时论以儒称”“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等等,杜甫这些诗句中,用“儒”字表达自身对儒家思想的信服和认同,以自己的儒者身份引以为傲。杜甫一生服膺儒学,对儒家精神终身笃定。正如莫砺锋所言:“杜甫对之终身服膺,须臾不离。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所以有言:“少陵一生却只在儒家界内。”

二、杜甫诗歌中流露出的“仁民爱物”的悲天悯人情怀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儒家在政治上主张推行“仁政”,儒家提出“以民为本”“不以仁政,不能治天下”等政治观念。

儒家提倡“制民之产”“使民以时”“取民有制”“省刑罚,薄税敛”,杜甫坚持以“仁”为核心的政治理想。杜甫希望皇帝可以勤俭爱民,轻徭薄役,否则官逼民反,“不过行俭德,盗贼本王臣。”(《有感五首》其三)他还多次提出,“吾闻聪明主,治国用轻刑”“天王日俭德,俊乂始盈庭”“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他始终将百姓的疾苦挂在心间,坚决反对朝廷的横征暴敛,愿意为苛捐赋税繁重压迫下的百姓们请命,甚至不惜丢掉自己的官职。

儒家推崇“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的民本思想,杜甫与百姓同忧同乐。春夜降雨,泽润万物,杜甫由衷写到:“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春夜喜雨》)诗人热切盼望春雨的降临。正是因为作者对人民的深切理解,心忧百姓,才写出了如此极具同情心理的诗作。

杜甫喜百姓之安乐,忧百姓之愁苦。天降甘露,杜甫由衷欢喜,久旱失雨,杜甫心急如焚。作于华州时的《夏日叹》,主要写出了赤旱给百姓带来的灾难。诗云:“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黄埃。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久旱失雨,田地都起了“黄埃”,飞鸟、池鱼都因为酷热、干旱而死。如此境况,再加上战乱带来“天地日流血”“烽火照夜尸纵横”的惨景,诗人的心绪难以平静,因为他深知,天灾人祸酿成的苦难远远没有结束,“至今大河北,化作虎与豺”,身陷叛军的巢穴,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百姓,要靠谁来拯救呢?进而发出“王师安在哉”的控诉。杜甫认为天灾人祸的现状都与朝廷的失策和腐败无能有关,这种怨愤情绪的指向是朝着封建社会的最高统治者的。

儒家倡导“爱人”“仁者爱人”“恻隐之心”的仁爱精神。对于百姓的疾苦,杜甫心生怜悯和同情。“堂前扑枣任西邻,无儿无女一妇人。不为贫困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对无儿无女的邻妇深表同情怜悯,殷殷嘱托吴郎,体谅老妇,同情穷苦人的处境。对他人不幸表现出了深切的理解和关注,正是杜甫仁慈博爱情怀的体现。面对百姓的困苦痛楚,杜甫还具有一种“民胞物与”的博爱情怀,一种由己及人的人道主义精神。风雨飘摇的悲惨境况下,杜甫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由此可见,杜甫身上“仁民爱物”悲天悯人的儒家品格,始终如一,为后代士人树立起了永远的丰碑。

三、杜甫诗歌中表现出来的忠君爱国的政治品格

儒家强调“忠”,“为人谋而不忠乎?”强调对人的忠诚,儒家强调“君为臣纲”,提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秩序。杜甫具有强烈的忠君爱国思想,在那个年代,君为天子,代表着国家,君国一体,忠君与爱国无法分割,他一生追求“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理想。

杜甫的忠君爱国首先体现为效忠君主。安史之乱爆发,六月,安禄山陷长安,玄宗奔蜀,七月肃宗灵武即位。杜甫当时身处鄜州,听到肃宗即位的消息后他即刻赶往灵武,不料中途被叛军截获,关押在长安达半年之久。次年四月,他冒死出逃,奔赴凤翔“麻衣见天子,衣袖露两肘”,杜甫的忠君,是付之于行动的忠君,是不顾自己安危,誓死追随君主的忠诚。他的诗歌《杜鹃》《蜀相》都从不同程度上表达他效忠君主的情感。《杜鹃》诗中叙写闻杜鹃哀鸣,“见常再拜”。之后,病中哀怜。君臣之礼,世传久已,即禽鸟之微,犹知尊事杜鹃。今病不能拜,唯有“泪下如迸泉”。诗中借写“拜杜鹃”,表达了自己对君主的忠心。

值得指出的是,杜甫的忠君,并非“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而是具有清醒的认识,怀着对君主采取或批评、或抨击、或建言——希望有所矫正的态度。杜甫敢于批评讽刺皇帝,勇敢而倔强地犯颜直谏,在凤翔行在,他抗颜直谏,被肃宗墨制放归鄜州。途中他作《北征》又言:“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他恪守臣节,忠君直言,始终饱含着与国家、与人民同舟共济的忠诚情怀。杜甫的其他诗歌如《兵车行》《三吏》《三别》《悲陈陶》等作品,对统治者昏庸误国、枉顾百姓生死、肆意征兵等种种罪行进行了如实的写照,充满了对统治者的愤懑之情和批判意识。缘于对国家和百姓的热爱,杜甫一直不遗余力地揭露统治阶层的荒淫腐朽,他愤怒的笔触,深刻地批判了当朝者的庸碌无为,这也是杜甫忠君爱国精神的体现。

其次,杜甫的忠君爱国体现为为国忧劳。他只做过一年多左拾遗,之后就在肃宗的逼迫下辞官飘零,但他“尚想趋朝廷,毫发裨社稷”,始终关注社会,关心国家安危,有志于改革朝政,总希望能够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他的这种爱国忧民之心可谓是“葵花向太阳”,至死方休。杜甫为国为民的忧虑,深入骨髓,坚持一生,如同范仲淹所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登岳阳楼记》)即使生命垂危,仍矢志不渝,将平生夙愿托付他人,“致君尧舜付公等,早据要路思捐躯。”(《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而遣兴,寄递呈苏涣侍御》)

此外,杜甫的忠君爱国思想还体现在他为官恪守本职,尽职尽责。杜甫虽然为官时间很短,最高官职不过左拾遗,但他却尽心尽力,忠于职守。“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文夜如何。”(《春宿左省》)他在左省值夜时彻夜不眠,为了不耽误明朝上朝进谏,寝卧不安,多次询问夜漏几何。如实地写出他在上封事前在门下省值夜的情状,为官勤勉,尽职尽责。富有理想色彩的儒家人生价值观在杜甫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诠释,他对儒家精神的虔诚与执着追求,正是儒家思想中“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着精神的再现。

四、杜甫诗歌中传达的孝悌友爱的人伦常情

儒家认为,“孝悌者也,其为人之本与”,讲究“入则孝,出则悌”,强调“兄友弟恭”“四海之内皆兄弟”。杜甫的一生,践行着儒家所倡导的孝悌友爱的人伦之情。他对长辈尊崇敬孝,对妻子深情和睦,对兄友真挚热忱,对晚辈关爱有加。

杜甫三岁丧母,幼年一直生活在洛阳的二姑母家中,姑母对他疼爱有加,甚至为了救治杜甫放弃了自己的孩子。杜甫长大后一直铭记姑母的恩义,姑母去世,身为侄子的杜甫为其披麻戴孝,为姑母守孝,并亲为姑母刻石立碑,书墓志铭。“有兄子曰甫,制服于斯,纪德于斯,刻石于斯”[1](《唐故万年县京兆杜氏墓碑》)表达对姑母的悼念之情,尊称姑母为“唐义姑”。

儒家很重视夫妻关系,把夫妻关系放在人伦之首,认为是“人之始”和王化之基,夫妻恩爱,对于夫妻之间要“爱之以敬,行之以礼”。杜甫一生以儒家的标准行事,对待妻子杨氏颇为关爱敬重,夫妻之间琴瑟和鸣,恩爱情笃。

杜甫诗中,妻子形象随处可见。既有与妻子同甘共苦之深情:战乱飘零,忍饥挨渴,患难与共,“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战胜消息传来,与妻子相对庆祝,喜笑颜开,“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又有因生活贫困而对妻子心存感激、心怀愧疚之意,“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谴兴》)“何日兵戈尽,飘飘愧老妻”,(《自阆州领妻子却赴蜀山行三首》)乱世动荡,家中全靠妻子打理,杜甫对妻子从内心生出感激愧疚之意。还有分别时对妻子的离别相思之情:安史之乱,杜甫困守长安,写下著名的五言诗《月夜》表达对妻子的思念之情,从妻子着笔,想象妻子正在遥望明月,思念自己,相思之情倍增。此外,杜诗中也不乏安定生活中夫妻琴瑟和鸣、温情脉脉之作,“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短暂安定生活的日子里,闲敲棋子,清湖泛舟。从杜甫写给妻子的诗作中不难看出,他对妻子尊爱有加,始终如一,相濡以沫,不离不弃,他们的感情是中国传统社会中夫妻和睦的典范。

中国一直很重视伦理关系,主张“入则孝,出则悌”,讲究兄友弟恭。家庭中兄弟之间相互友爱,才能和睦共处。杜甫对于兄弟之情炽烈深厚,他有四个弟弟一个妹妹。安史之乱爆发后,兄弟们四处离散,杜甫对漂泊流离的弟妹们惦念不已。杜诗中,多达52首诗作提及弟妹,如《村夜》《九日》《远怀舍弟颖观等》《元日寄韦氏妹》《恨别》等。这些诗歌,关心弟、妹的境况,流露出对弟、妹们的牵挂与思念。《月夜忆舍弟》:“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战火纷飞的年代,兄弟离散,生死难料,面对明月,深深惦念相隔千里的弟弟,对弟弟寄寓无限的思念。《喜观即到复题短篇》,即将与弟弟相见,精神振奋,似乎病都好多了,盼望弟弟早日到来,想象兄弟相见时的景象,感情真挚、炽烈。

杜甫对子女也十分疼爱。常在诗歌中称赞儿女。如《遣兴》中:“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又如《忆幼子》:“骥子春犹隔,莺歌暖正繁。别离惊节换,聪慧与谁伦。”夸赞幼子聪慧,舐犊情深。再如《宗武生日》中,病中开庭设宴,庆贺幼子生日,殷殷嘱托,继承家学,期盼中饱含深情。《又示宗武》《又示两儿》《熟食日示宗文宗武》,语意浅切,少用典故,如话家长一般,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儿子的期盼,流露出深沉的父爱。杜甫诗中常用“娇”“痴”等字眼形容儿女,用“怜”“忆”等动词表达对儿女的思念之情,如“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痴女头自栉”“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忆渠愁只睡,炙背俯晴轩”等等。

杜甫对长辈孝顺恭敬,对妻子既爱又友,对兄弟关心爱护,对晚辈慈爱有加。正如洪业所赞,“是孝子、是慈父、是慷慨的兄长,是忠诚的丈夫,是可信的朋友,是守职的官员,是心系家邦的国民[2]。”

被后人称之为“诗圣”的杜甫,其意义并不止于对其诗歌的贡献,更重要的是他深沉厚重的品格精神,深受敬仰的范式人格,这都与儒家思想的影响密切相关。他身上集中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里一些最重要的品质,即仁民爱物,忧国忧民的情怀,这决定了杜诗的基本品质。杜甫更为重要的影响,是在思想情操方面,他关注国家命运、关心百姓疾苦,堪称后代士人的典范。正如闻一多所言:他是“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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