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时代流行语特征及影响研究
2022-12-07龙雨林
龙雨林
(湘潭大学,湖南湘潭 411105)
1 网络语言概述
麦克卢汉曾提出文化发展的3 个阶段和模式:口头文化、印刷文化和电子文化,我们正处于也将长期处于第三个阶段,在电子传媒语境中,文化再一次走向了大众化、多元化。互联网的快速普及、社交媒体的不断涌现,为网络语言的自由发展提供了大片沃土。同时网络的虚拟性、交互性、超时空性使得语言在特殊情境中打破传统固有形象,表现出反常规特征,在话语权空前解放的当下得以野蛮生长。
网络流行语因未被纳入正式的语言体系,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概念,可将其理解为“是一定时段内主要在网络场域被网民自发使用的、最活跃的、具有发酵功能和特殊意义的并往往对社会现实产生影响的语言符号”[1]。作为网络语言的典型化代表,网络流行语是一种对某一时期、某一事件的大众意向集合,是大众社会情绪的外露和社会心理的显现。回顾近几年的网络流行语,从“杠精”“锦鲤”到“盘它”“柠檬精”,从“官宣”“佛系”到“集美”“气抖冷”,网络流行语的快速更替也进一步证明了网络语言高度自由的创造性,以及其流行期的非长久性。网络热点人称代词诸如“逆行者”“打工人”“后浪”等也无一不是群众阶段性意识形态的互联网浓缩物。
网络流行语的“流行”并非偶然事件,其凸显了网络文化的显在特点来自现实社会。当某件公共事情成为大众热点时,免不了会诞生与其相匹配的语言表达。例如,在某期《主播说联播》中,对于美方的评价运用到了“满嘴跑火车”及“荒唐得令人喷饭”两句,自此该句便在互联网上大规模地被运用,诙谐幽默的语言更易在大众的网络语言运用中流通。人们对网络潮流的追赶,对网络词语的创造及流行运用,正是当下互联网时代的文化模式,青年群体作为互联网场域的原生居民,是网络流行语言的主要用户,网络语言的运用更彰显了他们的精神身份,成了一种社会时尚。
2 网络流行语的演变历史
网络社交的虚拟性导致文字沟通缺少面晤交流的语气感知,因此,在互联网上试图传递自己的观点立场抑或说服他人并不具有易控性。人们有时会恼于缺乏精准传达意旨的能力,而网络词汇在文本的意义和表达上更加准确又不失含蓄,从而扩大了使用者想要表达的信息量、增强了网络交流的趣味性,更契合人们虚拟社交中的言语需求。
从网络语言的发展来看,网络流行语在变得越来越贴近大众日常生活。从早期被称为“非主流”的“火星文”,到年轻人在网络聊天时熟络运用的颜文字,再到现在人们初见时不明所以却在理解后频繁使用的缩写表达,网络语言也在不断经历着变化和发展。
火星文,趣味地意指地球上的人类无法读懂的文字,如“那塒堠の涐,笓現恠還陽茪”(那时候的我,比现在还阳光)。“这些文字通常是由韩文、日文、简体中文、繁体中文、生僻字、符号等组合起来,同时夹杂外来用语、方言及注音不选字的综合体”[2]。各类文字符号的交杂相融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性,作为初代网络流行语,火星文一经诞生就彰显出一种“反传统汉语”的倾向,符号的能指与意指之间出现了有意断裂。使用者为使自己区隔于互联网主流圈层,而通过制造交流障碍的方式,区隔了群体边界,规避了外界圈层的窥视,因此可以说青年群体对火星文的使用是一种群体价值归属的追寻,体现了一种话语权空前解放下的民主意识,同时,对汉语规范的有意破坏也是青年群体反权威、反理性心理的彰显。
颜文字,是由日语单词“かおもじ”转译而来,在中文语境有情感符号之意,有学者将其定义为“在多语言符号象形元素创制的教学方法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新型语言符号”[3]。通过符号的有序排列,颜文字建立起了与面部表情的物理相似性,如=_=表示无奈,o(≧v≦)o 表示开心等。颜文字在网络社交中的使用,能够准确表达出使用者在交流时的情感态度,能够使信息交涉双方减少错误的信息传递和认知偏见。毫无疑问,颜文字的视觉修辞效果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言语交流的效率,丰富了虚拟社交中的情感表达,但其相似性造型过渡倚重视觉传达,从而导致了大众的读图惯性、惰性,进而削弱了文字表达能力。该警惕的是,“读图时代”可能会导致日常言语交流情境中的失范,其对传统话语体系的解构可能会致使表达叙事趋于肤浅化。
缩写表达是近年来网络流行语中的高频词,大众对此的评价呈现两极分化态势:反对者痛斥其构筑的文化交流壁垒,拥护者将其熟络运用于各种社交情境。常用的有:将 “有一说一” 缩写表达为“U1S1”,“虽然但是”缩写为“srds”,“永远的神”缩写为“yyds”……种种缩写表达反映了当代年轻人在网络表达上追求“新”与“异”的心理特征,同时也无法避免地产生交流的屏障和隔阂。然而正是缩写表达具有隐秘性这一特点,使得青年群体借此来隐身于主流文化场域,利用缩写构建互联网亚文化传播的乌托邦。但是随着不同圈层之间的信息流通,一些缩写表达的鲜明特性释放出强大的生命力,受众范围突破群体边界,呈现出一场网络语言的狂欢,且快速下渗到日常生活情境,深刻影响了受众在现实空间内的语言表达习惯和传统话语结构形式[4]。
3 网络流行语类型划分
网络语言类型多样、极富创造性,而纵观网络流行语的发展历史,其特点具有可供观察的规律性,具体可总结为以下几类。
3.1 同音型
顾名思义,是将传统词汇以同音但不同形的汉字表达出来。例如,“杯具”原本指代盛水的器具,而因其与“悲剧”同音,网络上很快大范围将其用以代替“悲剧”一词,用以表示结果失败或者不顺心。又例如,“鸭”在句末的使用,它代替语气词“呀”成为近年来网络上的热点词,具体如“冲鸭”“好美鸭”。“鸭”的使用,通过弱化语气来产生轻松和亲切的表达效果。“我太南了”指代“我太难了”也是同音型网络流行语中的一个典型代表[5]。
3.2 类音型
类音型应用广泛,极具创造性,此类流行语在网络语言中占比较大。具体如早年用“桑心”指“伤心”,以表达个人的低落情绪;“蚌埠住了”指“绷不住了”,用地方名称的谐音宣泄崩溃情绪,一方面是对现实心境的真实描绘;另一方面则是人们通过表达方式的娱乐化对负面情绪进行有意消解;另外2020年流行的“耗子尾汁”则是“好自为之”的调侃表述。谐音表达屡见不鲜,网友习惯于用“油麦”指“幽默”,用“康康”指“看看”,用“布吉岛”指“不知道”这些带有辞趣的谐音词汇,是网友诙谐式礼貌表达的显现,也是其对群体归属的追求,同时也彰显出汉语文化与时俱进的潮流魅力[6]。
3.3 方言结合型
普通话与方言的融合,贴近人们日常生活,体现出正规性与非正规性的碰撞。典型的如2016年因一则网友的失恋小视频而爆火的网络流行词——“蓝瘦香菇”,意指“难受想哭”,视频主人公受广西方言的影响,普通话发音不标准而受到网友调侃,此后该词迅速火遍互联网,成为了人们网上冲浪的前沿代表词汇。另外,还有近期使用开来的“rua”——在北京方言中,“rua”近似于“软弱”,在四川、河北、贵州等地,却有“摸、揉、搓、捏”等含义,而在岳西方言中则有呕吐、谩骂之意,其在各地方言中的不同意味都成了网友争相使用的对象。用“笑yue 了”表示“笑吐了”,“有内味了”表示“有那个味道了”,“集美”表示“姐妹”等,都是不同方言的衍变用词,无不丰富了网络语言的幽默性。方言的差异性也给网络流行语的创造提供了丰厚的后方支持,同时大众的猎奇心理、从众心理成为了方言与网络语言间语码转化的助推剂[7]。
3.4 语码混合型
网友在创造网络流行语时也偏爱将英文和数字融合其中,这种类型的网络流行语主要有“3Q”“有事call 我”“我好emo”等。精简高效是此类流行语的典型特征,字符缩简而意义不减是人们热衷于语码混合型网络词汇的原因之一。“Thank you”谐音缩写为 “3Q”,“有事请电话联系我” 精简为 “有事call我”,而“emo”的广泛运用更是网友创造性的体现。“emo”最初是指从HARdcore Punk 中派生出来的一种摇滚乐风格,后来逐渐衍生成一种自由随性的生活方式,因与英文单词“emotional”存在意义重叠,而被广泛用来表示颓废、低落和抑郁情绪。作为亚文化的代表,“emo”诠释的不单单是网络居民新奇化的情感宣泄,还是青年群体从内容、形式两方面针对特定亚文化主题进行创作和解读的生动演绎。差异性文化在互联网中相互激荡、相互联结,语码混合型网络流行语便是文化狂想后的结晶。
3.5 数字谐音型
这类网络词语因为极具简易性而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如886(拜拜咯)、3344(生生世世)、1314(一生一世)、520(我爱你)、7456(气死我了)等,此类数字的简单排列演化成具有语义支撑的网络表达。又如484 是“是不是”的数字谐音形式,使用时常与贬义词联结,如“你484 傻”,通过蕴含调笑意味的话术,增添了虚拟社交的生动感[8]。
3.6 意义延伸型
意义延伸型网络流行语是指从特定词语本义出发,经过层层嬗变,其意义链条得以延伸。典型代表如近年来在互联网社交语境中逐渐升温的“凡尔赛”一词,其最初是指位于法国巴黎的一座皇室宫殿,后日本漫画《凡尔赛玫瑰》以之为描绘对象,展现出18世纪末凡尔赛宫的贵族生活。而其成为网络流行语的缘起则是一位网名为“小奶球”的微博网友,她从该漫画中攫取灵感,用“凡尔赛”一词嘲讽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拐弯抹角地炫耀自身优越性的人,自此该语义得到大规模地传播和运用,成为热度难下的新型话语模式。在互联网社交语境中,“凡尔赛”具有了形容词性,得到了意义延伸,用以描绘一些表面抱怨实则炫耀、假意低调显摆而被人一眼识破的“网络贵族”。使用者以娱乐戏谑的姿态努力消解阶级差异带来的身份焦虑,制造出一场网络语言的盛大狂欢。另外,还有以高校学生为主力军掀起的“内卷”潮流,“内卷”本为一个社会学用语,指代社会文化发展中的停滞现象,后经人们有意延伸内涵,衍生出了非理性竞争和无意义内部消耗之意,与之相反的则是“躺平”——意为主体对外部裹挟环境的非反叛顺从,这也体现了优质资源稀缺时代人们通过自己的方式消解社会规训。除此之外,“柠檬”用来形容一种嫉妒、艳羡的心理状态,“香” 指代对先前不心仪事物的态度反转,这些词汇经网友的意义延伸使其在日常语言运用中不再拘泥于其本义。此类网络流行语具有较强的生命力,其本源意义往往在传播过程中被有意模糊,后新增的附着内涵则成为网友热衷运用的对象。
4 网络流行语的影响
网络文化作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是不可忽视的,在公众社会意识建设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一方面,个性化的语言表达迎合了网络用户的情感需求,修饰了虚拟社交下的诙谐语气,简化了信息传递过程并提高了信息传递效率;另一方面,网络流行语是一定时期的社会缩影,通过更迭向大众展示了时代的变与不变,并快速反应出群众当下的社会认知,从而有利于各个阶层的自我剖析、自我批判,更进一步助长顶层设计的优化,同时群众通过网络流行语打破了对权威意识形态的盲目崇拜,使得文化更趋多元,保有活力。
网络可以是人类精神飞跃的翅膀,也可以是豢养金丝雀的牢笼。网络流行语的不规范与滥用,却也成了语言体系健康发展的强大阻碍。
首先,它不利于汉语文字的纯洁和规范。各类语言的交杂、各类符码的融合,使得汉语自身的民族特性在逐渐削弱,同时在跨文化交流中,异军突起的网络流行语由于缺少官方定义抑或曲解了传统文字本身附有之意,制造出了交流壁垒,削损了沟通流畅度。
其次,作为网络流行语高度拥护者的青年群体,其语言体系还在塑形过程中,对同音字、谐音字的乱用不利于其对汉语文字的正确认知和掌控,从而对之后的学习生活产生消极影响。同时网络流行语通过对传统汉语的消解,使得部分词汇的本义在传播过程中蒙尘,这会导致青少年群体对词义的误读,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溯源造成不良影响。
再次,不良的网络语言成为网络和谐的杀手。在互联网上曾几度流行的“祖安”文化,是指网络用语中以粗口、脏话为核心的青年亚文化,成了滋生网络争吵的温床。其不利于维护互联网环境的风清气正,更不利于青少年心理的健康发展,对待此类网络流行语,应保持警醒坚决遏制,切不可将其娱乐化而淡然地将其默认为一种调侃。
最后,过度倚重图像符号表达会导致语言表达能力的弱化。溺于碎片化阅读、只追求表达娱乐化使群众的创造力在潜移默化中被钝化,诚然如“印刷,产出相似符号的设备”[9],互联网媒介使文字传播也偏向同质化,复制式的网络流行语铺天盖地,使得万物皆可“绝绝子”而想不到其他赞美的话术,使得忘记“疲惫”的用法而思维钝化到只能说“累丑”。人们的思想表征受到混乱干扰,因网络流行语的影响而变得趋同。在网络世界纷繁庞杂的今日,切莫让娱乐至上的思想甚嚣尘上。在享受网络流行语带来的趣味诙谐和情感满足时,也要避免被信息洪流裹挟从而陷入思维定式之中。
5 结语
网络流行语与时代共浮沉,成了社会生活的符号,我们可以从中管窥宏伟的时代叙事,也可以体会出个性化的生活表达。但高新技术日新月异,诸多新生事物不断涌现,网络流行语有其巅峰便必然会有衰落,唯有保持自身的独立思考能力,才能在语象激变的时代“以不变应万变”。在接受和使用网络流行词汇的过程中保持高度理智,确保它在更加新颖、更富创造性的同时,也更加符合社会文化的要求。网络话语体系的重构需要使用者的审慎眼光、相关部门的规范引导以及网络监管的高度落实,不当汉语文字失语者,不当网络流行语的滥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