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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阿伦特的行动理论浅析人工智能

2022-12-07赵郁薇

文化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阿伦特类人言说

赵郁薇

一、人类是人类世界中的言说者和行动者

“行动和言说的基本条件——人的复数性,具有平等和差异的双重特征”[1]阿伦特认为,行动和言说的基本前提在于人的复数性,而人的复数性又具有平等和差异的特征。所谓平等性是人类能够沟通交往的前提,人类之间的不平等会造成相互间的无法理解,也就无法进行行动与言说。而差异性又是人类产生言说交流理解的内在动力,因为如果人类之间是等同缺乏差异的,那么言语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人类先天就是互相理解的。但是人类之间的差异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差异是存在根本差别的,人类可以通过言说、行动将差异性表达为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也使人类具有了共同的他者性,因此,也可以说“人的复数性正是这独特存在者的悖论般的复数性”。“言说和行动揭示了这种独特的差异性”。[1]每个人通过言说和行动使自己的特征得以显现,同时言说和行动是独属于人的生活,是人在积极生活中始终存在着的主动性,而不是像劳动和工作那样的被动式的活动,即使丧失这些活动,人类也能生活得很好。阿伦特发现,人类世界是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所建立起来的,言说和行动让每一个人都能以在场的方式融入世界,融入世界最根本的前提来自于开端,所谓开端的本质就是不能通过以前发生的事情来预测世界上所出现的新事物。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人就自身的诞生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开创者,为世界带来新的开端,与此同时,人又通过言说和行动去回应自己所带来的开端,所以行动本身也意味着创新、开始。由此可见,诞生作为行动的条件和事实相应于行动。

如上所言,言说和行动能够将人们的差异性转变为独特性,因此,每一个来到世界的开创者(beginner)都会面临一个核心的问题,即我是谁,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开创者如何揭示自己在世界中的独特身份。阿伦特认为揭示身份独特性的方式恰恰在于言说而非行动。从传递信息的角度来看,言说并不是一个最好的传递方式,相较于符号语言和机器语言,人类语言因为其含混性、隐喻性等特征总是会增加精准传递信息的难度,造成理解上的歧义。因此,言说的作用并不在此,言说的价值只有在与行动的关系中才能清晰地显现。拿现代战争来举例,战争中的双方都是为了达到某个目标的行动者,但是这种行动却无法彰显人的身份,反而造成了无言的暴力结果,在这个过程中,行动变成了某种显现成就的手段,人的独特性因为言说的缺失而得不到彰显。从这个例子中可以看出,在人类世界中,言说的存在使行动获得彰显身份的意义,人类也能凭此在公共领域中获得人类归属感(togetherness),因此,阿伦特才得出结论:“言说和揭示的关系要比行动和揭示的关系更为密切,正如行动与开端的关系要比言说与开端的关系更为密切一样”[2]。

二、行动的危险与自然科学的失控

虽然揭示人类身份的方式在于言语和行动,但是阿伦特却指出了由不确定性带来的对于人类独特身份的把握的不可能性,而这种不可能直接关系到哲学史中哲学家们对于人类的定义为何总是失败的。首先,定义身份的挫折在于哲学上的困难。哲学家们对人类的定义往往通过划定某个范围或解释某种类型和特征来规定人类这个概念的内涵,所以,这个概念从其本质上来说是对所有人具有的共同属性的规定,但是实际上,想要把握人类的独特性只能通过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进行确定。因此,确定人类身份的现实途径与理想途径就造成了哲学上的困难。其次,定义身份的挫折在于语言上的困难。哲学家们无论在脑海中如何思考人类身份,最终都需要借助语言作为媒介表达出来,但是,“人类活生生的本质”总是“表现在流动的言和行中”的[3],因此,想要通过静止的语词来“凝固”人的本质就造成了定义身份的第二个困难。

尽管阿伦特指出了定义人类身份的困难,但是对于这些困难的认识并不能改变人们生活的现状,一方面在于纵观对人类本质探索的整个哲学史,哲学家们为了克服人类本质中的某种不确定性转而使用一种确定性的概念对其进行替代,从而造成三次人类积极生活中活动次序的倒转。另一方面,始终存在于人类世界的行动具有无限性、不可预见性和结果不可逆性的危险,使现代人类生活和自然科学走上了危险的道路。

首先,来看人类积极生活的三次活动次序的倒转。阿伦特把人的活动分为三种,即劳动、工作和行动。其中劳动是一种完全被动的为了满足最基本的生理需求的活动;工作介于劳动和行动之间,不再被自然条件限制,人类能够开始从事活动,在这个活动中,劳动被视为达到目的的手段;而行动(包括言说)能够揭示人类在人类世界的独特身份,是独属于人类的活动,也应该是最高等级的活动。在古希腊,劳动被视为最低等的活动,只有奴隶才会从事劳动活动,而行动被视为最高等级的活动,但是第一次活动次序的倒转也开始于此,尤其是亚里士多德将哲学沉思活动看作人类最好的生活,行动被视作获得哲学沉思的某种手段,行动被亚里士多德工具化了。同时这一倒转被基督教强化了,在基督教看来,追求上帝的永恒不应该被人类事务中的各种俗事所干扰,行动的等级进一步被降低。第二次倒转发生在现代社会,基于自然科学的发展,人类开始强调通过实验等方式探索世界的自然规律,而不是坐在书斋中进行哲学沉思,这次倒转发生的变化是制作(工作)活动代替原有的沉思活动成为最高等级的活动。最后是当下社会所发生的第三次倒转,阿伦特认为发生的基础在于基督教信仰中对生命神圣性的强调,在这样的强调下,劳动、工作和行动三者之间的差异和次序逐渐被取消,渐渐地伴随着工业化的巨大发展,人们开始把劳动视为价值源泉,在劳动中寻找人类的本质。

其次,从行动的过程性质角度出发,阿伦特分析了现代自然科学的发展道路。最初的科学研究是出于探索自然规律的角度对自然进行研究,所以,实验开始阶段是相当“无害”的,但是慢慢地,“人们不再满足于观察、记录和思考自然本身乐意显示给人们的东西,而是开始限制条件和激发自然过程”[4],实验从最初的观察记录转向“制造”产品,人们想要开始掌控自然,于是自然科学变成“纯粹的过程科学”。在自然科学按照这种路径发展的过程中,行动的三重危险就显现出来。第一,行动是无限的,个体的行动随着生命的终结会消失,但是全体人类世界的行动会伴随整个人类进程,直到人类生命走向终结,所以自然科学的转变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行动的无限性会不断加深人类对世界的控制欲望,这是一条“没有回头路可走的科学”。第二,行动是不可预测的。人类行动与开端紧密相连,而开端的本质意味着无法根据旧有的事物来预测世界新事物,所以,自然科学转变为过程科学的道路未来会走向何方,人类无法通过过去自然科学的发展对未来科学进行预测,这也意味着自然科学的发展已经逐步脱离人类的掌控了。第三,行动是不可逆的。人类行动一旦开始就不会再回到行动的原点重新来过,所以,过程科学已经无法调转回到自然科学的路径上去,这种不可逆性和结果无法预测性也许会给人类带来巨大的灾难。

三、 基于行动理论反思人工智能技术

通过前两节的分析可以看出,阿伦特对言说和行动的分析的核心在于发现人类世界中人类所扮演了什么独特的角色,即人类最本质的身份是什么。因此基于这样的角度来分析人工智能时,围绕的核心问题是人类主体与人工智能之间的身份关系是什么,也就是说在面对人工智能时人类如何理解自己。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基于阿伦特的行动理论来分析人工智能需要如下两步:首先,对人工智能的概念做出清晰的界定,分清楚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阶段,尤其需要界定清楚人工智能和类人工智能的概念。其次,针对不同的发展阶段,分别讨论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关系。

顾名思义,人工智能就是通过人工手段创造出的理智能力,赖斯曾对人工智能做出如下定义:“人工智能就是关于如何使计算机去做现在由人做的更好的事情的研究”[5]。但是学者韩水法在他的文章中对这个定义表示不满,他认为这个定义仅仅是描述性的,并没有体现出人工智能的实质。一般来说,围绕人工智能概念中的“人工”含义,学者们的讨论往往没有多大分歧,但是关于“智能”的含义就存在很大不同。结合我们现实的语境来看,一般人们在对人工智能表示担忧的时候,往往不是对人工制造的产品产生不安,而是担忧这样的智能产品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达到人类本身的智能水平,因此,学者韩水法关于“智能”的分歧总结为以下两点:第一种是弱人工智能和强人工智能;第二种是类人智能和非类人智能。

首先来看弱人工智能,这个阶段的人工智能水平只能被动地执行一些人类设定的简单任务。美国哲学家John Searle在对人工智能进行划分时认为,弱人工智能只能对人类思维进行模拟,而且模拟的仅仅是人类思维中非常程式化的内容,不能产生自主意识。从这个角度来说,弱人工智能与显微镜、计算机等工具一样,都是人类制造的产物,因此,弱人工智能时代,人工智能作为工具成为人类的他者被人类支配,人类依然是世界的行动者和言说者。

其次是强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是对弱人工智能的极大强化,拥有自主学习的能力,可以从事更加复杂的人类工作,比如在医疗领域可以通过图片和数据对病人进行远程治疗;在无人驾驶领域可以更好地应对复杂多变的道路情况。基于这种更强大的自主学习能力,学者韩水法认为它是一种能够成功地从事人类任何智力工作的机器智能,但是笔者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一方面,强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以人类对大脑领域的研究为基础发展而来,当前人类对大脑的工作机制、潜意识等方面还知之甚少,所以,强人工智能无法对人类还不了解的大脑领域智能化,只有当脑科学领域发展到某个阶段,强人工智能才有可能成功从事一切人类智力工作。另一方面,强人工智能基于弱人工智能,其智能的发展区别于类人工智能,弱人工智能阶段是对程式化的人类思维进行模拟,相应地,强人工智能就不会突然增加非程式化的人类思维内容,增强的部分在于不仅仅能够模拟程式化思维,而且能对这种人类思维进行更深入地拓展。因此,即使强人工智能拥有跟人类一样甚至远超人类的逻辑能力、运算能力等程式化思维能力,它也是一种人类制造出的工具。但是,从强人工智能的发展水平来看,这种科学力量的确已经部分超出人类的控制范围了。

再次是类人智能。类人智能与弱、强人工智能的核心差别不在于智能程度的高低,同样也可以存在弱或强类人智能,其核心差别在于类人智能极大扩展了模拟人类思维的领域,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类人智能开始具备产生自主意识的条件了。但是,当开始对类人智能和人类的关系进行分析时可以发现,类人智能存在类人和人工这两种属性。从类人属性来看,当类人智能成为言说者和行动者时,就能够与人类互相产生理解并进行交流,类人工智能因此获得在人类世界中彰显其特征的条件,此时人类与类人智能之间就是主体—主体的关系。但是当考察类人智能的人工属性时会发现,类人智能无法成为世界的开端者,因为它的出现和发展都是模拟人类进行的,所以,人类可以根据自身的思维情况来预测类人智能的发展,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类人智能因其类人与人工的矛盾属性而不能成为言说者和行动者与人类进行交流。

最后是非类人智能。本文暂不讨论非类人智能的技术问题,假设基于现有条件下人类能够创造出这样的人工智能类型,那么这种类型的人工智能将会对人类的自我认识产生极大冲击。人类发展至今,还没有真正遇到过与自身不同的智能类型,当这样的智能能够作为主体出现时,人类至今所建立起的对象化思维方式也许会面临破产,从而产生新的认识方式。

四、 结语

本文所探讨的核心问题是通过阿伦特的行动理论对人工智能技术的反思,始终围绕人类如何理解自己和世界这一主题进行论述。首先论述了人类的独特身份在于言说者和行动者;其次通过把握行动的危险属性来论证自然科学发展的不可控性;最后在这个基础上,重新审视在不断发展的人工智能技术背景下,人类面对人工智能和类人智能的自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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