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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出土隋唐之际丝绸之路钱币与文化交流

2022-12-07乔梓桐黄桂芳

文化学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高昌龟兹银币

乔梓桐 黄桂芳 吴 璇

丝绸之路是东西方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纽带,纪宗安女士曾在其《丝绸之路与中西经济文化交流》一文中提出:“丝绸之路的出现本是古代中国与其他国家、地区、民族之间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互相交往的产物,是东西方文明相互碰撞的结果,亦是历史上把古老的中国文化与印度文化、波斯文化、西亚文化乃至古希腊罗马文化联系起来。”[1]荣新江先生在其《丝绸之路与东西文化交流》一书中也提到“丝绸之路对于人类文明最大的贡献,是沟通了不同国家、不同民族之间的交往,也促进了东西方双向的文化交流。”[2]隋唐时期是中国古代社会文明发展的鼎盛时期,也是东西方文明的重要交汇期,毫无疑问,陆上丝绸之路延续了其在东西经济、文化往来大通道的历史地位。丝绸之路货币作为经济、文化交流的载体,对于促进中外文化交流而言具有重要的意义。本文从我国新疆地区发现的部分这一时期丝绸之路钱币入手来简要探究隋唐时期丝绸之路上东西贸易与中外文化交流互鉴的历史意义。

一、开元通宝对粟特、突骑施钱币的影响

20世纪在新疆和中亚地区展开的考古工作,发现一大批6—8世纪粟特地区铸造并流通的钱币,尤其是撒马尔罕地区的出土更为丰厚。苏联钱币学家斯米尔诺娃在做过大量考证工作后得出结论,这些钱币应是唐朝时期粟特九姓胡建立的国家的铸币。

粟特人自古聚居于丝绸之路枢纽地带的河中地区,有着高度发达的民族文化,是中亚历史上有名的“商业民族”。隋唐以来粟特人通过丝绸之路与东方世界频繁进行贸易往来,商品经济十分繁荣。早期粟特人使用的货币主要为来自东罗马帝国的金币和波斯萨珊朝铸造的银币,直到唐统一西域诸国后,才按照唐开元通宝铸造粟特文钱币。受中原文化传播和唐朝政令推广的影响,粟特型圆形方孔钱最初完全仿照中原铜钱的形制,在后期的不断发展中,货币形制才发生变化,融入了更多粟特民族的文化元素。

李铁生先生曾在其《古中亚币》一书中系统整理了粟特币的相关情况,例如:西粟特仿铸开元通宝钱,有的正面为汉文“开元通宝”背面为布哈拉徽记;有的正面“开元通宝”四字仅剩“元”仍为汉文,其他文字均粟特化,背面为十字徽记;东粟特西希庇尔王铜钱,正面文字完全粟特化,背面为粟特文“西希庇尔王”;东粟特仿古雷克王铜钱,圆形方孔钱的形式已有名无实,文字粟特化,背面为粟特文“古雷克王”[3]。可知,粟特型钱币的发展主要是一个不断模仿、创新的过程,很明显能看到受多民族文化尤其是中国唐朝文化的影响。公元7世纪开始,粟特开始仿照唐朝开元通宝发行货币,沿袭唐朝发行货币样式,正面为汉字“开元通宝”背面为光背或带有本民族的独特徽记,形制相对简单;后来,钱币上粟特元素越来越多,“开元通宝”字样不断简化至仅余一“元”字,甚至完全被其他粟特文所取代,其余地方也多铸有代表本民族文化的标志,如部族和城市的徽记、国王的名号等;铸造钱币的重量也较中原有所不同,但具有中原文化色彩的圆形方孔一直被以某种形式保存下来。唐朝的货币文化之所以对粟特有如此重要的影响,主要是唐朝经济文化兴盛与不断向外辐射带动的结果,唐朝统一西域后推行严格的管理政策并在处理对外问题上长时间占据主导地位,唐朝钱币也在对外贸易中多扮演国际货币的角色,因而唐朝货币文化得以传播至西域诸国。

此外,文化交流是双向性的,粟特人自古就是“商业民族”,人口的流动性必然带动文化向周边地区辐射。20世纪在碎叶、怛罗斯和新疆伊犁、和田、库车、喀什等出土了一种突骑施铜钱,该钱币形制同样以“圆形方孔”为主,正面为粟特文书写的“天可汗突骑施钱”,背面图案尚不确定,可能为凸起的突骑施弓形纹或是突骑施汗王家族徽记[4]。《新唐书》记载:“突骑施乌质勒,西突厥别部也”。[5]突骑施作为突厥文化组的一支,其钱币上却出现了来自伊朗文化体系的粟特和中原唐王朝的文化元素,不难看出是双方的文化传播、融合的产物,充分反映了当时丝绸之路上西域经济、贸易的发达。

二、高昌吉利钱与区域文化融合

高昌吉利钱也是一种圆形方孔钱,钱体厚重,正面为汉字“高昌吉利”,光背。关于高昌吉利钱的铸造和流行年代,目前多数学者认同的观点为麴氏高昌至唐时期铸造,在新疆吐鲁番地区有大量出土。

王永生先生认为“‘高昌吉利’应为汉字拼写的突厥语,有‘高昌王’之意。”这种将代表草原游牧民族的突厥语用代表农耕文明的汉字表现出来,是两种不同文化相互交融的产物。

一方面,高昌地区是沟通丝绸之路南道诸国与天山北麓庭州、葛逻禄等地的中转站,往来客商络绎不绝,经济贸易十分繁荣,造就了高昌地区多元文化的发展。另一方面,《魏书》记载:“彼之氓庶,是汉魏遗黎,自晋世不纲,因难播越,成家立国,世积已久。”[6]汉魏时期开始,汉民就曾大规模移民至高昌地区,高唱地区在文化上接受了较多的中原移民带来的汉文化,而高昌周边地区诸如柔然、高车、突厥等均为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长期以来,高昌又多次被周边强大的少数民族势力所控制,造就了高昌地区文化的多元性。直到贞观十四年(640)侯君集才率军平定高昌,设置西州和安西都护府加以管理,高昌纳入中央政府的管辖。

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长期相互影响,形成了胡汉二元文化融合的高昌文化特色,自南北朝时期开始就深刻影响着高昌地区的社会生活。比如:《北史》明确提出“(高昌)刑法、风俗、婚姻、丧葬,与华夏小异而大同”[7];在服饰上,“丈夫从胡法,妇人裙襦,头上作髻”[8];在语言文字上,高昌虽然长期被游牧民族政权控制,但一直在国内通行汉字,用汉字来拼写突厥语,“高昌吉利”即由此而来;在文化上,汉地的各种文化典籍在高昌广为流传,高昌还设有专门的学官以相教授。

三、龟兹五铢钱与多民族文化交融

龟兹五铢钱即“汉龟二体钱”,为龟兹国仿照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的五铢钱而发行的地方铸币。《大唐西域记》中记载:“屈支国……文字取则印度,粗有改变……货用金钱、银钱、小铜钱。”[9]可见在唐朝初期,龟兹国仍在流通这种小铜钱,这其中就包括龟兹大小五铢钱。根据考古学研究:1980—1981年轮台古城和拉依苏烽燧遗址出土多枚汉龟二体钱,其形制多为红铜或黄铜质,且以红铜居多,为圆形方孔的浇铸钱,币文兼具汉文和龟兹文[10]。

值得注意的是,龟兹国的文字最初起源于印度梵文婆罗米字母,也就是后来的“吐火罗文”,伴随着早期佛教的东传而传播到龟兹。龟兹的僧人多使用这种字母来书写龟兹本地语言,久而久之便发展成为“龟兹文”,这说明佛教文化的兴盛影响着一个民族语言文字的发展,并在后期以币文的形式融入进了龟兹的货币文化。此外,龟兹钱币仿中原王朝五铢钱的形式,采用以铢重为单位的货币制度,且币文当中出现了汉字。黄志刚先生在《丝绸之路货币研究》一书中谈论隋唐时期的龟兹钱币时还提到一种“龟兹文开元通宝钱”,该类钱币正面为“开元通宝”汉文字样,背面为龟兹文字母,其具体释义还有待相关学者的考证[11]。关于龟兹与中原的交往可追溯至汉代张骞出使西域,汉朝与唐朝又分别设置西域都护府和安西都护府加以管理,推行各种政令,东西方商人往来频繁,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使汉文化在当地的传播成为可能。这也充分说明此时中原汉文化的西传,与当地的本土文化在融合中发展,是研究新疆地区不同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重要史料。

四、流入中国的拜占庭金币和萨珊银币所见东西贸易与文化交流

隋唐时期繁荣的东西方贸易促进了货币的流通,其中经丝绸之路流入中国最为广泛的货币当属拜占庭金币和萨珊银币。史籍中明确记载北周就有“河西诸郡或用西域金银之钱,而官不禁”[12]之说。

萨珊波斯的钱币以银制为主,自萨珊王朝第一任君主阿尔达希尔一世时即开始铸造[13],形制上具有鲜明的波斯文化风格。根据夏鼐先生的考察与整理,上世纪萨珊银币在新疆地区的发现主要集中在乌恰、吐鲁番和库车地区,尤其是乌恰县出土萨珊银币更是多达947枚[14]。

萨珊银币作为一种国际流通性的货币,由粟特商人经丝绸之路带入中国后[15],在中国西北地区依然一定程度上有着流通手段的职能,承担着丝绸之路贸易活动的很大一部分,从侧面反映出古代中国同波斯等中亚、西亚古国通过丝绸之路的往来十分密切,萨珊银币流入中国也对于双方经贸往来和文化交流有着积极的作用。而在中原地区,流入的萨珊银币多以陪葬品、装饰物和宝物的形式出现,以另一种方式融入当地的社会文化生活。

拜占庭金币由东罗马帝国制造并发行,根据考古发现,中国境内出土的此类金币及其仿制品多达70余枚,在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宁夏固原北周隋唐墓地和西安及其周边隋唐墓葬最为集中[16]。同萨珊银币一样,拜占庭金币流入中国后其职能便显示出一定的地域性,即这种钱币的流通大多在中国西北地区,且流通性远不如萨珊银币。吐鲁番和敦煌文献及其他外文文书中多有记载交易、纳税、租赁等经济活动使用银钱的情况,比如:阿斯塔那四号墓出土文书《唐总章元年左憧憙买草契》记载“崇化乡人左憧憙交用银钱肆拾,顺义乡张潘塠边取草玖拾”[17]以及同墓出土《唐乾封元年左憧憙夏葡萄园契》记载左憧憙以银钱三十五文在王输觉处租得“□渠蒲桃壹园”,而关于金钱的使用在出土粟特文信札中有为数不多的发现:斯坦因所获的粟特文二号信札就有记载粟特人用金钱和米酒从事商品贸易的情况。虽然出土文献中只记载使用的是“金钱”和“银钱”,并没有说明是否为萨珊银币和拜占庭金币,但也不难判断在中古中亚、西亚最为强盛的东罗马帝国和萨珊帝国广泛流通的钱币一度充当着国际间流通货币的角色,极有可能随着繁荣的丝绸之路贸易来到遥远的东亚,这与中国的开元通宝不断影响着唐王朝周边丝绸之路古国的货币文化是相通的,这得益于唐王朝包容开放的文化特性,也是多民族间经济文化交流的结果。

五、结语

我国新疆地区以其特殊的地理区位成为丝绸之路上东西方文明交融的桥梁和纽带。在经济往来的基础上,双方以古代新疆地区作为文化的主要融汇之地构成了跨区域的联系网络和文化驱动力。汉兴以来到隋唐之际中原王朝的汉文化向西传播影响着粟特、高昌、龟兹等民族的货币文化,为其发展提供了物质文化的支撑。同时,异域文化也随着丝路货币的交流向东传入中国,促进沿线国家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有利于边疆地区多元文明的良性互动,共同促进了往来各民族文明的繁荣与强大。

时至今日,我国正向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迈进,人民币走向国际化、“一带一路”倡议不断深入落实,中国必将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展开更大范围、更高水平、更深层次的区域合作。历史上,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就以包容开放的姿态和强大的生命力在丝绸之路中外经济文化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对于今天我国通过丝绸之路经济带促进边疆地区稳定发展,稳步拓展与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合作新领域、推动共建“一带一路”倡议高质量发展仍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与现实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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