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血”后,我拥有了一个“亲弟弟”
2022-12-06布兮
布兮
接到造血干細胞捐献初配成功的电话时,我知道可能不少人要倒霉了。作为一个血管条件差到闻名校医院护士站的崽,每次去抽血吊针,我的“不受欢迎程度”仅次于值夜班时的芒果千层(因为“芒”谐音“忙”)。电话对面的老师给我的回复是:“没事的,还得高分辨检测和体检才能确认能否捐献,就先问一下你的意愿。”
19岁的小帅哥
半个月后,我等来了高分辨检测的电话。
高分辨检测在一个献血点,当护士小姐姐温柔地呼唤我名字时,我知道第一位倒霉孩子她来了!小姐姐看我一言难尽地望着她,以为我紧张:“没事儿,我们就抽10 毫升。”
10 分钟后,她一言难尽地看着我胳膊上贴得整整齐齐的胶布,却独留两根空荡荡的试管唱着凄冷寂寥。
“要不手腕吧?”我试图打个商量。
“不行,手腕多疼啊。”小姐姐换了根针头,继续探索着完全看不到的静脉,“我今天一定得给它抽出来!”
经历了一番“进针- 捣鼓-出针- 进针”之后,软管里骤然出现了一抹亲切的红,两人都长出一口气。然后我就听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围观群众:“进了!进了进了!”
好家伙,比世界杯进球还激动。
但故事才刚刚开始,试管里一滴一滴滴落的红色液体昭示着事情的异常,漫长的等待让尴尬和焦灼蔓延开来。我颤颤巍巍提了一句:“要不……咱聊会儿?”站在一旁的骨髓库老师很大方地聊起来:“你这样捐献的时候多半是要深静脉置管的,就是大腿那里划一刀,放个管子进去,算个小手术吧。”
结束了本不该如此漫长的高分辨检测后,我落荒而逃,大脑一片空白中坐反了地铁。原来我的腿已经密谋跑路了。但跑路是不可能跑路的,退堂鼓也不可能打响,毕竟骨髓库老师和我说对方是个19 岁的小帅哥。虽然只知道这些,但他已经是我弟了,亲的。
被多方认证“大病”
几周后,我接到了高分辨检测通过的电话通知。接下来就是等体检通过,血液和影像学检查与入职体检标准差不多,但对捐献者身体质量指数和脂肪肝有额外的要求:一个是必须够19,一个是几乎不能有。
不出意外的话事情基本板上钉钉了。接到日期定下的电话时还在上课, 我放下电话,颠颠儿地去找教育处老师请假。老师们闻之也颇为高兴,几分钟内就敲定了各种安排。
晚上一位小伙伴小心翼翼地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压力比较大?或者心情不太好?”
“没呀,咋了?”
原来在我研究请假时间时,一位热心老师冲进教室就是一句:“ 你们最近可要对×××好一点啊!”于是大家都在想我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接下来我发微信给老妈,需要她向单位请假陪床。但低调的她不想声张此事:“那几天不好请假,我就说你要做手术。”看来我又有了什么大病。
多方认证“大病”的我接到通知去签最后一份同意书,一进会议室——哇哦,好多领导!
人生中第一次参加的以我为主题的会议,居然不是开除学籍讨论会,我觉得自己赚了。除了签署同意书,我还收到了一份红头文件和三条要求。文件是给学校的请假通知,要求出院后休养一个月,我记得上面有一句“ 请给予××× 假期”,超酷的。而三条要求分别是:不能撸猫撸狗、尽量不感冒、注意伦理要求。
不能撸猫撸狗这一条,理由在于如果被猫狗抓伤、咬伤后需注射狂犬病疫苗,就必须延迟捐献,而此时患者已经进入移植仓进行不可逆的清髓治疗,此时如果需要调整日期,那就是在坑弟弟。感冒也是如此。伦理上的要求是怕后面一两代碰撞出爱情的火花,就属于近亲结婚了。
签好字一周后,我“浩浩荡荡”地入院啦!
“一锅端”造血干细胞
入院后签了一排同意书,再下楼做了个脾脏B 超——为了与造血激活后做对比。在我绑上了绿油油的手腕带后,护士姐姐拿着抽血的家伙来了。
因为手肘要完好地留给几天后的采集,这几天每天早上的抽血,抽的都是手背。我手背上满是暗红网状的毛细血管纹,本该显出真面目的静脉却犹抱琵琶半遮面,害羞得很。
折腾了一番,抽血终于结束了,接着开始准备戳针——皮下注射集落刺激因子(俗称“动员剂”),目的是将骨髓里睡懒觉的造血干细胞唤醒,让它们跑步来到血液中,再趁其不备一锅端走。副反应自然是有的,毕竟是叫干细胞们起床,它们有点起床气也在情理之中。
我的住院日程除了抽血和戳针,其余时间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于是小瞧了细胞起床气的我,拎着老妈悠悠哉哉拍古装照去也!当我正蹲在一块道具石上伪装人鱼的时候,突然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从四肢百骸袭来,宛如人鱼生活的碧蓝深海里突然被糊了地沟油,而人鱼们为了逃命,活生生游了个马拉松。没错,接下来的感觉就是疼——跑了个马拉松之后般的肌肉酸疼。
后面我就没胆量再出去浪了,每天的生活就在吃饭、等饭、迎接各路小伙伴看望中度过。不知不觉中,就迎来了“一锅端干细胞”的日子。
为了“急淋”的亲弟弟,两只手肿成了“猪蹄”
那天早上是诱人的皮蛋菜粥,但我一口都没敢吃。只因之前被前辈们殷切告知,采集期间上厕所不能脱机下床,要用尿盆。听起来有些尴尬,于是我决心杜绝水分摄入。
打完最后一针动员剂,我被拉进了一个大会议室,市、区红十字会还有学校、实习医院都来了好多老师。感恩大家关怀的同时我也着实紧张了一下,没料到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过我也只需要轻轻松松地收收花、拍拍照。
接着下楼拍了B 超,发现脾脏已扩大了大概1/3,便到血液科采集室。专门负责采集的护士小杨姐姐已经在里面调试机器,里面还有一张病床,就是我这一天的采集床。换个地儿睡觉嘛,这活儿我擅长。这次戳针居然意外地顺利,小杨姐姐信心满满:“顺利的话,两三小时就结束了。”
红十字会的老师在一旁浇灭幻想:“ 她应该得久一点。”机器发出滴滴的声音,仿佛在表示赞同。
“流速不够了,来捏球,一收一放。”我手里被塞了一颗粉色的星星球。
可捏球无济于事, 机器从流速低的滴滴警报声变成齿轮转动的巨大轰鸣声,然后停了——流速太低,跟不上机器转动,就停了下来。
“ 我给你左右手换一下吧!”接着换管子、重启机器。很快,机器又发出了“滴滴滴”的低流速报警声。“捏!”我照做,可机器又停了。
粉色星星球从我左手换到右手再换回左手,中间还重新戳了两回针,机器不断在“滴滴滴”和“呼噜呼噜”中循环。在我决定号啕大哭的前一秒,红十字会老师感叹了一句:“小姑娘真坚强啊,上次有个姑娘还比你大,也是流速起不来,哭得那个可怜。”行吧,我憋回去了。
血液科主任也来转了一圈,痛心疾首地问我:“你这么个小姑娘为啥要同意啊?”这不是巧了嘛,弟弟命不好赶上我了,就谁也别嫌弃谁。
小杨姐姐挂了一袋加了抗凝剂的盐水在上面,用其他液体保证流速。这次之后采集终于在缓慢进行了,虽然隔一会儿还是要换手或者捏球。此时距离预期的两三小时已经过了一大半,怕是个持久战了。
中午患者医院的医生来取样本,并送来我弟的礼物和信。一看才1/3 的进度。医生说:“你这也挺不容易啊,他也挺不容易的,上大学之后去当兵,训练时突然病了,来我们医院的时候胰腺炎,都到多器官衰竭了,好不容易抢救回来。”我这匹学医的狼人开始自爆:“胰腺炎?那他应该是用过培门冬酶……他是急淋(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对不对?”
努力到下午4 点, 终于赶在检验科下班之前完成了今日任务,用时7 小时。我历来有鸡爪之称的两只超小号手此刻肿成了猪蹄,看着倒是白嫩了不少。
回病房后,我开始一边喝鸽子汤,一边用白嫩的“猪蹄”抓着笔给弟弟回信。10 点多,护士进来说细胞够了,可以拔针了,我仿佛逃离紧箍咒,颇想下床跳段舞,但还是被无情地按回床上。
次日一早, 两只“ 猪蹄”已经消肿,没给最后一日的抽血增加难度。
出院后实习医院的老师帮忙找了个房间,还在营养科订好了饭,餐食可是按月子餐标准订的。
不久后收到学校拟的推送,各种夸奖夸得我老脸一红。不过看起来,非亲缘采集外周血造血干细胞还不算个热知识,大部分人还固化在“捐骨髓就要戳骨髓”的概念上。其实整个过程就像加长版的献血,一般的血管条件只需要两三小时。至于恢复期,造血功能一般两周就恢复正常。
时至今日,造血干细胞捐献已兩年有余,除了偶尔会出现在学院宣传册上,我已经是一个平凡普通,但有过一段新奇体验的“精神”医学研究生了。
偶尔也会想想我那相差几岁的“双胞胎弟弟”,虽然没什么机会见面,但我希望他一切都好。说不定他已经在哪里发光发热!
(摘自“果壳病人”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知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