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决定了地方政府的回应性水平?
——基于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
2022-12-05滕玉成郭成玉
滕玉成,郭成玉
山东大学政治学与公共管理学院,山东青岛266237
随着中国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深入发展以及服务型政府建设战略要求的推动,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成为中国政府治理改革中关注的一项“重点工程”。在复杂多变、多元要素构成的社会环境中,一些地方政府表现出较高水平的回应性特征,而有些地方政府却常采用选择性回应[1]与刺激—反应式回应策略,导致对公众诉求的回应不足[2]。为什么有些地方政府具有较高水平的回应性,而有些地方政府的回应性却不足?影响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因素有哪些?这些影响因素是否以协同驱动形式对地方政府回应性产生效用?关于地方政府回应性影响因素的探讨,目前研究多采用回归方法研究单一解释变量(1)在本文中“解释变量”“影响因素”“因素”“条件”可相互替换。对被解释变量(1)在本文中“被解释变量”“结果变量”可相互替换。(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净效应,而在“多个解释变量的协同驱动效应如何影响被解释变量”的研究上存在理论空白,没有揭示多个解释变量间的互动机理。
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础之上创新性地提出“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分析框架,运用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方法(fs/QCA),基于31个省级政府(中国香港、澳门、台湾除外)回应性的相关数据,对地方政府回应性进行多影响因素的组态分析,揭示导致地方政府回应性水平差异的条件组态,并分析组态中哪些解释变量为核心条件,哪些是边缘条件,哪些解释变量以逻辑非的形式存在。本文深入探讨多解释变量间的协同驱动效用,打破了以往只对单一解释变量研究的局限性,并针对性地提出地方政府回应性的优化路径及关键影响因素,对发展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服务型政府具有实践意义。
一、文献回顾与分析框架
(一)文献回顾
地方政府回应性问题不仅是中国政府治理改革中的一项“重点工程”,在学术界也引起了广泛关注,现有对地方政府回应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回应悖论、影响因素及回应路径等方面。
1. 地方政府的回应悖论
在中国压力型体制背景下,地方政府主要存在三种回应悖论。一是地方政府的碎片化权威与协作回应价值间存在张力。从中央到地方实际是一个个“权力同心圆”,横跨同心圆边界的上下级之间以及同级之间因权力竞争而增加了协调困难,使地方政府权威在“权力同心圆”中呈现碎片化,难以形成回应民意的有效合力[3]。二是地方政府在追求政绩与维稳间存在冲突。尽管维持公民社会的稳定是地方政府的主要职责与“一票否决”的刚性内容,但在以政治锦标赛、行政发包制为特征的地方政府官员激励与治理改革思路下,追求政绩、促进地区生产总值(GDP)增长却是地方政府的常用策略与理性选择。在现实中两者很难兼顾,经常出现地方政府因追求政绩而不顾公民权益的现象[4]。三是科层条块权责失衡导致地方政府回应困境。在压力型体制下,地方政府面临多重压力,而治理资源、权力、财力等配置被条线截留在高位、难以下移,地方政府权责关系出现严重失衡,使地方政府回应不足。如有学者认为“钟摆式”回应是地方政府回应性不足的一种强有力的解释,即上级政府作为回应调节点,通过“权力”调节,自上而下传导压力,并把控“钟摆”幅度,使地方政府回应出现波动[5]。
2. 地方政府回应的影响因素
地方政府的回应性受多种因素的影响,目前主要存在两种主流观点。第一种观点是从过程论视角来看,地方政府回应实质是政民的互动过程,需要重点处理政府与公众之间的互动关系,其中涉及回应主体、回应客体、回应内容等方面。由此,有学者认为地方政府自身特征(地方政府思维以及行为惯性[6])、公众特征[7](公众参与积极性)、诉求问题特征(诉求问题类型[8],如建议型、投诉型等)、回应过程因素(互动过程中地方政府与公众之间的利益博弈以及信息不对称[9])等会对地方政府回应性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第二种观点是从技术赋权与赋能视角来看,认为地方政府的回应性还受技术水平的影响,实证证明了信息通信技术为线上政民互动营造了良好的互动空间,显著促进了地方政府的回应性[10]。需要注意的是,通过技术治理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的方式有时也存在局限性,比如通过技术治理增强自上而下的行政管理,进而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的治理路径,需在上级行政管理与地方政府治理自主性之间建立平衡[11]。
3. 地方政府的回应路径
梳理国内相关文献可知,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的路径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种。一是完善地方政府的回应机制[12]。优化并构建以地方政府主导、多元主体合作共治的主体结构,以解决公众日益增长的诉求。重塑回应流程,包括诉求信息收集与分析、回应政策制定、执行、评估等环节,重点加强回应效果评估,进一步优化地方政府回应行为[13]。二是提高地方政府官员的回应力。一方面,强化公务员队伍培训。有研究主张建立具有回应责任专职化、职能化特征的“回应员”队伍,以专一化回应模式有效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14]。另一方面,加大对地方政府官员的激励。有研究基于2018年北京市政府回访数据及“12345”市民来电数据,经多组OLS回归分析发现,加大对主政官员的晋升激励可为地方政府提高回应性提供强大动力[15]。三是积极利用信息技术搭建网络平台。网络平台的使用和普及为公众诉求表达和地方政府回应提供了一个开放而透明的载体,同时激活了行政问责和公众问责的条件,并促进两者形成问责合力。在很多情况下,地方政府正是迫于这种问责压力才采取有效的回应行动[16]。
综上,目前学者对地方政府的回应悖论、回应的影响因素及回应路径进行了一系列的探讨,为本研究奠定了较好的理论基础。在地方政府因回应悖论而导致回应不足问题上,学者们基本达成了共识。但关于地方政府回应的影响因素,现有研究仍多停留在运用回归方法分析单个因素对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净效应上,对多个因素之间的协同驱动与交互作用分析较弱,缺乏对多个因素间协同驱动效应的考察。尽管多元回归确实可以探究多因素之间的交互作用,但最多只能研究三重交互作用。因此,本文借助fs/QCA分析方法,对中国31个省级地方政府回应性案例进行组态分析,深入探讨多因素间协同驱动效应对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影响,打破以往只对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单一影响因素进行研究的局限性,并提出针对性的优化路径。
(二)分析框架
在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中,影响地方政府回应性各因素之间的关系不是直线型、单一的,它们相互影响、相互驱动,共同作用于地方政府回应行为。尽管目前鲜有学者对地方政府回应性问题进行组态分析,但在其他方面的研究上,从不同视角提出了多因素的组态分析框架。如顾丽梅等[17]基于技术—组织—环境(TOE)维度构建了政务环境建设的分析框架;汤志伟等[18]基于制度理论、资源基础理论和行政生态学理论构建了解释在线办理能力差异的分析框架;赵岩等[19]基于“需求—压力—支持”视角,构建了互联网服务供给能力的分析框架。本文基于现有理论研究及中国地方政府回应实践,选择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三个维度,构建了解释地方政府回应性的“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分析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本文理论框架
第一,需求回应维度。基于政民互动视角,从需求回应维度提出公众需求、地方政府偏好两个解释变量。一方面,中国坚持“以人民为中心”价值理念,追求实现“全过程人民民主”的民主实践过程,主张地方政府行为要以公众需求为导向。以公众需求为导向实现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实质在于,倒逼地方各级官员“俯下身去”满足公众日益增长的公共服务需求,提高公众满意度。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回应性受自身偏好的影响。地方政府偏好也称之为注意力分配,指的是地方政府对公众需求回应的重视程度。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地方政府处于科层行政体系中,受上级政府的考核问责压力较大,但由于31个省级政府的考核与问责实施主体是同一主体——中央政府,在不考虑其他因素情况下,本文假设中央出台的同一政策文本的法律效力对31个省级政府形成同等压力,故对中央政府压力因素未考虑在内。
第二,财力支撑维度。财力资源是地方政府实现有效回应的重要支撑资源,如果一个地方政府因财力匮乏维持自身机构的日常运行都举步维艰,对公众需求的有效回应也就无从谈起。地方政府的回应性离不开中央政府的财政支持,高水平的区域经济发展为地方政府增加了财政收入。由此,本文从财力支撑维度提出中央财政支持和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两个解释变量,前者可具体衡量行政体制内中央政府对31个省级政府回应行为上的资金支持,后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社会力量对31个省级政府回应行为上的资金投入。
第三,技术驱动维度。各级地方政府可以依托大数据技术建立自上而下的积极回应民意的制度化机制,促进公众自下而上参与和政府自上而下回应[20]相结合,改善央地、政社、政企、政民互动,有效提高地方政府的回应性。本文从地方政府的技术软实力与基础硬件设施两个方面,提出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和数字基础设施水平两个指标,以衡量技术驱动对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影响。从地方政府的技术软实力来看,在中央大力倡导下,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平台建设成果显著,地方政府的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持续增强。从地方政府技术的基础硬件设施来看,完备的数字基础设施可以为地方政府的网络化平台建设提供基础硬件支撑,进而影响地方政府的回应性水平。
二、研究方法与数据来源
(一)研究方法
定性比较分析(QCA)是一种以多案例为导向的研究方法,它能够探讨可能存在的因果系统,揭示一组具有内在联系的因素与结果之间的潜在机制。这种潜在机制往往指明的并非是单一因素与结果之间的直接关系,而是揭示一组因素与其结果之间的复杂关系。QCA必须达到解释变量与案例数量之间的平衡,通常中等样本案例的分析需要选择4~6个或4~7个解释变量。
在实践中,某一结果的出现往往是由多个前因条件共同决定的,而QCA正是一种能够识别影响给定结果出现的前因条件组态的一种研究方法,对某一特定结果出现的解释符合实际且说服力较强。此外,QCA也可以探究不同前因组态间的等效性。等效性即说明某一期望结果存在的组态形式可能是丰富多样的,而在传统分析方法中出现的唯一最佳组态的解在实际中很少存在。同时,不同组态也为促进结果的存在提供了多种可供选择的路径。基于以上特点,QCA无疑是本文研究的最佳选择方法。
QCA可具体分为清晰集定性比较分析法(cs/QCA)、多值集定性比较分析法(mv/QCA)和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法(fs/QCA)三种,其适用特点各不相同。其中,cs/QCA只能处理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均为二分变量的案例,即变量只能转换为0和1的二分变量;mv/QCA是cs/QCA的延伸版,因操作难度大且较为烦琐,应用相对较少;fs/QCA可以将案例中不同类型的数值通过校准步骤转换为0~1之间的数值,其背后的基本思想是允许部分隶属,有利于精准地确定个案中的某一变量在案例中的位置,将不同案例进行比较。基于研究目的和fs/QCA的显著优势以及所获取案例的数值特征,本文选用fs/QCA分析法。
(二)变量选取与数据来源
1. 被解释变量
将地方政府回应性指数作为因变量,即被解释变量,该变量数据来源于《中国地方政府回应指数报告(2019)》。此报告是由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团队、中国农村研究院、华中师范大学政治科学高等研究院基于“民众客观”“民众主观”“政府客观”和“政府主观”四个一级指标研究、编制而成的。报告测评了2019年中国地方政府回应指数,是国内第一份以地方政府回应水平为主题的指数研究报告,具有较强的权威性。
2. 解释变量
选取的解释变量包括公众需求、地方政府偏好、中央财政支持、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数字基础设施水平六个方面。
(1)公众需求:以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中公众2019年的留言数量衡量公众需求指标,公众留言的数量越多,公众需求对地方政府的压力越大。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是国内唯一的全国性领导干部留言板,向所有公众开放,为网上干群互动提供了载体。相较于其他载体数据,人民网“地方领导留言板”上的留言数据量庞大且权威,在一定程度上可真实反映公众需求对地方政府的压力情况。
(2)地方政府偏好:用当地省级政府部门发布的有关政府回应的法规规章数量反映地方政府的偏好程度。“北大法宝网”是有关法律信息的一站式检索平台,具备当前最专业、最成熟的法律信息检索系统。本文按照全文搜索方式,在“北大法宝网”上以“回应”“回应性/型政府”“公众需求”和“公众关切”等关键词先初步检索出31个省级政府在2019年发布的相关法规规章,再筛选出关键词所在的语句所表达的内容与地方政府回应相关性较强的法规规章,比如关键词所在的语句为“相关部门积极回应群众在办理户籍业务过程中反映的堵点、难点问题”“地方政府及时回应人民群众举报和社会舆论、新闻媒体反映的问题”等的法规规章;剔除像“公共图书馆应当根据公众需求,推行错时开放”“房务中心对于客人的合理要求回应缓慢”等与地方政府回应无关或相关性较弱的法规规章。最后,结合法规规章标题信息,最终确定能反映政府回应偏好的法规规章数量。
(3)中央财政支持:中央对地方政府回应行为的财政支持可以用中央对地方政府的一般性转移支付金额来衡量。一般性转移支付是上级政府为扶持有财力缺口的地方政府而依核定标准采取的一种补助方式,中央给予地方政府的一般性转移支付金额越高,说明中央的财政支持力度越大。本文数据来源于中国财政部发布的“2019年中央对地方一般公共预算转移支付分地区情况汇总表”。
(4)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会影响地方政府的回应性。由于不同地区的人口数量差异较大,一个地区的人均生产总值比一个地区的生产总值更能反映一个区域的经济发展水平,故选用一个地区的人均生产总值反映一个区域的经济发展水平。本文2019年人均生产总值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2020)》。
(5)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指标数据来源于《省级政府和重点城市网上政务服务能力调查评估报告(2020)》。本报告测评的是2019年省级政府和重点城市网上政务服务能力指数,是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电子政务研究中心受国务院办公厅电子政务办公室委托开展的第三方调查评估工作所得。
(6)数字基础设施水平:用数字基础设施指数反映数字基础设施水平。数字基础设施指数来源于《2020中国数字经济发展指数(DEDI)》。该报告通过对传统与新型数字基础设施(包括固定宽带、互联网建设、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建设、数据中心站)等内容进行测评,得出了2019年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的基础指标。由测评内容可知,该报告中的基础指标可等同或反映本文的数字基础设施指标。
所有变量的赋值说明与数据来源见表1。
表1 变量的赋值说明与数据来源
三、数据分析与实证结果
(一)锚点确定及数据校准
QCA定性测量的目的是通过比较案例,找出前因变量组合与结果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在进行前因变量组合与结果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分析前,需先校准数据,即将变量数据转化成0~1集合隶属度,以确定个案在集合中的位置。现有研究主要采用两种校准方法:一是间接校准法,即为每个变量分配多个介于0和1之间的值[21];二是直接校准法,这种校准法基于理论与实践提出三个定性锚点,设置0.95、0.5和0.05分位点,然后利用fs/QCA软件进行校准。由于直接校准法运用了统计模型,更显正式化,是最为常见的校准方法[22],因此本文借鉴了直接校准法对31省份个案数据进行校准,结果见表2。
表2 变量校准的锚点
(二)单因素必要性分析
单因素的必要性分析实质是要检验单一解释变量独立解释结果变量的程度。在运用真值表程序进行条件组态分析之前,首先要对单个解释变量进行必要性分析,因为条件组态分析的本质是充分性分析,如果一个变量通过了单因素必要性检验,那么在构建真值表时可以将该变量从程序中剔除。在fs/QCA分析方法中,判断单因素是否为必要条件的首要指标是一致性水平的高低。若某一解释变量的一致性分数大于0.9,则说明该解释变量是被解释变量的必要条件[23];如果所有解释变量都未超过0.9,意味着并不存在产生主导影响的单一解释变量,被解释变量是由多个解释变量共同作用的结果。本文使用fs/QCA 3.0软件对单个解释变量进行了单因素的必要性分析,结果见表3。
从表3结果来看,一致性分数均未超过0.9,表明公众需求、地方政府偏好、中央财政支持、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以及数字基础设施水平这6个单一解释变量都不是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必要条件。简而言之,地方政府回应性水平不是单一因素影响的结果,而是由多个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综上所述,这6个解释变量均可纳入后续真值表程序进行条件组态分析。
表3 单因素必要性分析结果
(三)条件组态分析
条件组态分析即多因素的组态分析,试图揭示不同解释变量组合产生结果的充分性程度。本文所选案例样本数31个,属于中等样本数(1)根据已有研究,QCA在案例样本规模上有一定的限制,最好为中小样本数量,在10~60之间为宜,并规定将中小样本的案例频数阈值设置为1。,因此在真值表分析时将案例频数阈值设置为1,原始一致性阈值默认设置为0.8。参照已有研究,采用0.7的不一致性的比例减少(PRI)(2)PRI是子集关系一致性的替代测量。某一组态既能导致结果,也能导致其非集,即同因异果,PRI值可以用来避免某一组态在结果和结果非中的同时子集关系。注意QCA中PRI分数不能低于0.5。的一致性门槛值对真值表进行初步筛选,最后得到6种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的组态(见表4)。结果显示,不管是单个组态解还是总体解的一致性分数都不低于最低标准0.75,这符合组态分析要求。总体解的一致性分数为0.964,表明在符合这6种组态的案例中,有96.4%的地方政府回应性较高,在现实中具有较强的解释力。总体解的覆盖度分数为0.639,表明这6种组态可以解释63.9%具有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案例。
表4 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的组态分析结果
变量称为边缘条件;⊗表示某一解释变量在组态中以逻辑非的形式存在。
1. 条件组态阐释与优化路径分析
通过对条件组态进行分析,可以明晰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各因素间的协同互动逻辑,并为具有低水平回应性的地方政府提供优化路径。本文根据6种组态中各前因条件在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维度的分布,概括为三种类型,并提出三种地方政府回应性的优化路径。第一类是“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型;第二类是“需求回应+财力支撑”型;第三类是“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型,也称为全面发展型。每种类型都有典型案例佐证,具有较强的说服力。接下来,将结合相关典型案例对3类组态和路径进行详细说明。
(1)“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型。组态1和组态2属于“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型。尽管组态1和组态2是财力支撑维度和技术驱动维度中不同条件的组态方式,但都在一定程度上强调财力资源与技术对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的重要作用。组态1表明中央财政支持、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数字基础设施水平的协同会产生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其中,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和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在组态1中发挥核心作用,中央财政支持和数字基础设施水平在组态1中作为一种边缘条件存在,发挥辅助作用。该组态原始覆盖度分数为0.252,唯一覆盖度分数是0.025,表明有25.2%的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案例可以通过组态1进行解释,有2.5%的案例只能被组态1解释;组态2表明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之间的协同会产生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且两者都作为核心条件存在。该组态可以解释26.2%的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案例,有6%的案例只能被组态2解释。
“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型路径重视发挥财力支撑与技术驱动作用。以湖北省为例,一方面,中央政府为湖北省提供了坚实的财政保障,在中央财政支持下,湖北省多方面发力,落实中央支持政策。2019年湖北省的地区生产总值增长突破4万亿元,约增长7.5%。坚实的中央财政支持与快速增长的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为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提供了雄厚的财力资源支撑。另一方面,湖北省数字基础设施较完备,2019年实现了一体化在线政务服务平台“五级覆盖”的建设目标,完成了与国家平台对接。此外,湖北省还制定了《湖北省大数据发展行动计划(2016—2020年)》[24],倡导实现实体大厅“一站式”服务功能,发挥网上平台一网通办、一窗受理优势,实现数据联通与资源共享,促进数据资源在各个领域的广泛应用,地方政府的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也随之提升。总的来说,湖北省有中央财政的大力支持、高水平的区域经济发展、完备的数字基础设施以及较强的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为全面助力回应型政府转型、落实民生服务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需求回应+财力支撑”型。组态3属于“需求回应+财力支撑”型。组态3表明公众需求和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之间的协同会产生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强调地方政府的回应行为不仅要以公众需求为导向,还要重点提高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其中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作为核心条件存在,公众需求作为边缘条件存在,而其他4个解释变量都以逻辑非的形式存在。这说明当公众需求与区域经济发展水平高时,即使地方政府偏好、中央财政支持、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及数字基础设施水平都不理想,地方政府回应性仍然会达到较高的水平。组态3的原始覆盖度分数为0.202,唯一覆盖度分数为0.030,说明有20.2%的案例可以被此组态解释,有3%的案例只能被此组态解释。
“需求回应+财力支撑”型路径重视发挥需求回应与财力支撑的作用。天津市作为该类型的典型案例,为其他具有低水平回应性的地方政府提供了宝贵经验。一方面,天津市高度重视对公众需求的回应,以公众需求为导向努力打造服务型政府。2019年,天津市把财政总支出约75%的“蛋糕”切给了民生,医疗保障、教育文化、卫生健康等公众普遍关心的民生问题得到了极大的关注,破解了一系列民生“难点”问题,加紧筑牢了民生“底线”,搭建了更加坚实的“保障网”。例如,2019年天津市基层医疗机构的常用药储备明显增多,如慢性病常用药由40%左右提高到了80%左右;开设了400多家老人食堂,新增学前教育学位约6万个;深入开展了“筑基工程”,挨家挨户上门访查困难、宣传政策,坚持把惠民政策落实到“最后一米”;“健康天津”手机应用程序正式上线,实现了各类就医资源统一搜索、就诊记录统一查询、挂号预约统一办理。另一方面,天津市大力发展区域经济。天津市新旧动能转换不断加快、财政收入迅速增长、数字赋能提速加力、营商环境持续优化,从而带动了区域经济发展。比如,天津市加快“北方声谷”“中国信创谷”“生物制造谷”“特色细胞谷”等建设,培养并壮大了一批批极具潜力的企业,点燃了区域未来经济发展的新引擎。由此,在公众需求与区域经济发展共同作用下,天津市政府的回应性呈现高水平特征。
(3)“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型。这一类型对应组态4~6。这三种组态对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三个维度的不同方面给予了不同程度的重视。组态4表明地方政府偏好、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以及数字基础设施水平之间的协同会产生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其中,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为核心条件,地方政府偏好和数字基础设施水平作为边缘条件存在。组态4可以解释39.7%的具有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案例。组态5和组态6都表明,公众需求、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以及数字基础设施水平之间的协同会产生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其中,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和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作为核心条件存在,公众需求、数字基础设施水平为边缘条件。组态5与组态6不同的是,前者中的中央财政支持以逻辑非的形式存在,后者中的地方政府偏好以逻辑非的形式存在。组态5可以解释30.7%具有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案例,组态6可以解释27.3%具有高水平的地方政府回应性案例。
“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型路径强调需求回应、财力支撑与技术驱动三维度共同作用于地方政府回应性。该类型覆盖的案例较多,选取浙江省、北京市简单说明。浙江省较早对地方政府回应性问题给予了关注。2016年底,浙江省率先推出了“最多跑一次”改革,即群众和企业到地方政府办事要实现“跑一次”或“零上门”[25]。以政府自身改革为突破口,转变服务观念,建立政务服务机制,依托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撬动社会各领域经济的发展,并基于大数据技术,推动一窗受理改革及部门之间并联审批、协同办公,实现一网通办。可以说,浙江的“最多跑一次”改革是集“需求回应”“财力支撑”和“技术驱动”于一身的创新之举,使浙江成为高端创新要素集聚的洼地,带动了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迅速崛起,有效提高了地方政府的回应性。近年来,北京市政府逐渐由以供给为导向转向以公众需求为导向,开展的“接诉即办”改革不仅是“全过程人民民主”的真实写照,也彰显了数据赋权与赋能优势。在“接诉即办”改革中,要求地方政府坚持民有所呼、我有所应,及时回应公众的办理诉求,提升服务能力,建立公众诉求快速响应机制[26]。主张利用大数据技术打破科层体制的僵化和封闭,打通地方政府部门间的信息壁垒,推动政府部门上下、左右联动,跨界整合,实现部门间的协同治理[27],并借助大数据技术深度挖掘公众诉求数据背后的价值,预测公众需求及社会问题态势,为公众提供精准服务。在社会经济发展方面,北京市坚持“稳中求进”的工作基调,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深入落实首都城市的战略定位,以政府治理改革为抓手,全面推进经济高质量发展。
2. 关键影响因素分析
分析解释变量在6种组态中存在的情况不难发现,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存在于这6种组态中,且都作为核心条件存在。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除了未存在于组态3中外,在其他5种组态中都存在,表明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和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相对于其他4种解释变量而言较为重要,也意味着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和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在地方政府回应性中具有关键作用。
同时,关键影响因素还可以通过分析结果变量否集的组态来确定。回归分析强调结果变量与解释变量是一致的,即若结果变量与解释变量正相关,则两者同向变化;反之则反向变化。而fs/QCA认为由于不同变量之间的相互作用,因果变量之间存在非对称性关系,即在结果变量高和结果变量低两种情况下的组态形式并不像回归分析那样存在一致性,两种情况的组态结果可能不同。非对称关系的实证结果可以对关键影响因素进行验证,即在本研究中,如果一个解释变量在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组态中与在低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组态中都发挥关键作用,则足以说明该解释变量是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关键影响因素。结果变量否集的真值表见表5,存在3种低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的组态。对这3种组态进行分析发现,非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非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存在于3种组态中,且都作为核心条件存在。由此,基于对结果变量与结果变量否集的组态分析,确定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和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是影响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关键影响因素。
可见,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作为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关键影响因素,应给予充分的重视,要大力发展区域经济并提升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尽管地方政府回应性是多种因素影响的结果,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也并不构成独立的组态形式,但却为地方政府提高回应性提供了努力的重点与方向。
表5 低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的组态分析结果
变量称为边缘条件;⊗表示某一解释变量在组态中以逻辑非的形式存在;~表示“非”的意思,即不存在或不隶属条件。
(四)稳健性检验
稳健性检验有多种方法,增删案例、改变一致性阈值、改变校准是最为常见的三种方式。本文基于相关文献梳理及权威理论成果,参照通过改变一致性阈值方式进行稳健性检验。具体操作如下:将原先0.8的一致性标准更改为0.85和0.75,然后比较、分析原始的条件组态与两次更改一致性标准后的条件组态。结果显示:当一致性标准为0.85时,出现了6种组态形式,总的一致性为96.4%;当一致性标准为0.75时,出现了5种组态形式,总的一致性为97.7%。两次更改一致性标准后的条件组态结果基本与原始的条件组态结果一致,虽然略微存在差异,但条件组态中的不同解释变量在一定程度上可相互替代。由此可以判断表4中条件组态对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影响是稳健的。
四、结论与启示
本文以中国31个省级政府为案例,运用fs/QCA方法,基于组态分析的视角,从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三个维度研究多重因素推动地方政府回应性中的协同效应,重点分析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背后的多因素互动逻辑。对单因素必要性分析发现,6个解释变量均无法单独构成影响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必要条件,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是由多因素协同驱动的结果。对多因素的组态分析发现,存在6种条件组态可以解释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背后的逻辑。如果根据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三个维度进行划分,6种条件组态可以概括为三种类型,并提出三种地方政府回应性的优化路径,即“财力支撑+技术驱动”“需求回应+财力支撑”和“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型。此外,基于结果变量与结果变量否集的组态分析发现,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几乎都存在于各组态中,且作为核心条件存在,表明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在地方政府回应性中的关键地位,这为地方政府提高回应性提供了努力的重点与方向。基于此,本文得出如下研究启示:
第一,加强公众需求、财力支撑、技术驱动等多要素的协同整合。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是由多要素协同驱动的结果,因此要坚持以公众需求为导向,积极建立回应公众需求的快速响应机制,尽力做到想公众之所想,急公众之所急,办公众之所需,建设人民满意的服务型政府;要加大中央对地方政府回应行为的财政支持力度,提升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为地方政府有效回应公众需求提供财力支撑;要借助大数据技术,拓展广泛的网络需求表达渠道,构建新型的网络回应机制,进行平台民情民意汇聚、数据共享和智能化决策,为全面落实民生服务、助力回应型政府转型提供坚强的技术驱动力;等等。这有利于从“整体性”视角出发,促进公众需求、财力支撑、技术驱动等多要素的联动匹配,切实提高地方政府的回应性。
第二,高度重视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的作用。区域经济发展水平与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是提高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关键影响因素,这为地方政府提高回应性提供了努力的重点与方向。一方面要积极培育新型产业,构建板块经济,壮大经济规模,提升产业发展层次,增强区域核心竞争力,提高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另一方面要积极推进“互联网+政务服务”建设工作,完善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平台功能,将各项服务全部纳入平台运行和管理,实现标准统一、业务协同、整体联动,持续加强一体化网上政务服务能力。
第三,地方政府回应性优化路径的选择要因地制宜。地方政府具备的条件或面临的情景不同,所适用的回应策略存在差异,那么,不同地方政府可能采取不同的优化路径。比如上文提到的湖北省采用“财力支撑+技术驱动”优化路径、天津市采用“需求回应+财力支撑”优化路径等。因此,地方政府在选择回应性的优化路径时,应注意因地制宜,根据自身社会发展水平和资源禀赋等特点,制定符合自身实际情况的回应性措施或针对性的回应政策。
本文基于新的研究视角与方法对地方政府回应性进行了探讨,分析了地方政府回应性高与地方政府回应性低的多种组态形式,展现了地方政府回应性高低现象存在的不同情景,揭示了多个解释变量的协同驱动影响地方政府回应性背后的逻辑,为地方政府提高回应性提供了理论参考和实践方向,同时弥补了“多个解释变量间的协同驱动效应如何影响被解释变量”这一理论空白。尽管如此,本文仍存在如下局限性:一是囿于QCA对中等样本条件变量数量的限制,根据“需求回应—财力支撑—技术驱动”分析框架,只列出了6个解释变量,虽然这6个解释变量能比较全面地解释产生高水平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原因,但在现实生活中,影响地方政府回应性的因素错综复杂,6个解释变量并不能涵盖全部影响因素;二是限于数据的可获得性,本研究所用数据主要来源于第三方报告收集的二手数据或统计年鉴数据,缺少通过访谈、问卷调查、案例分析等方法获取的一手实证数据,且对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之间的因果机制分析不够深入。由此,未来的研究重点将继续总结、探讨更具体、更全面的解释变量,使实证结果更具说服力。可以结合访谈、问卷调查、案例分析等方法进行实证调研,获取有关地方政府回应性的一手资料,以更加深入地探究影响因素之间的因果机制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