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由社会对高等教育的批评引发的思考
2022-12-03刘春花
刘春花
(湖南文理学院 高等教育研究所,湖南 常德 415000)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我国大学扩招和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可喜成绩,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但与此相伴而生的人才培养质量不高、大学毕业生就业难、与优质高等教育资源分配相关的教育不公、大学内部的学术腐败等问题也引起了社会的诸多不满,大学遭遇到了来自社会各界的指责和批评。面对这种不可回避的社会批评,现代大学一方面需要积极回应,努力改进;另一方面,需要在反思或审视中澄明自身的社会责任和使命担当,切实而有效地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有鉴于此,探明大学的社会责任成为一个值得关注和思考的严肃话题。本文尝试从高等教育的社会批评引发的对现代大学社会责任相关问题的思考中提出一己拙见,期望得到学界同仁的指教。
一、现实警醒:高等教育的社会批评及其启示
客观地讲,社会对高等教育的指责和批评中,不乏颇具说服力的“事实性凭据”。面对来自社会各界的不满、指责和批评,我们需要思考批评者之用意何在。高等教育的利益相关者是高等教育的评判性参与者,也是促成高等教育变革的重要力量。事实表明,社会对高等教育的批评,虽不排除某些批评的夸张性、理想性,但大多是出于良苦用心的善意之举,是富有启益和美好愿景的建设性、期盼性批评。批评背后一方面折射出社会民众对高等教育的高度关注与充分信赖,另一方面折射出民众对现代大学社会责任认知的缺乏或偏误。来自社会的种种批评,给了我们警醒和启示。
第一,高等教育的社会批评与社会赋予现代大学的多种社会责任密切相关,与高等教育对社会或大众利益需求的满足程度有关。现代大学作为高等教育的重要主体,其至关重要的社会地位和作用引起了社会的高度重视和广泛关注;但与此同时,社会也以前所未有的态势寄予现代大学非同寻常的信赖和厚望,似乎大学无所不能。人们往往把现实中的大学认同为自己想要的和希望中的理想大学,因而对现实中的大学赋予多种责任、寄予高度信赖和太多美好的期望,以至对大学产生了近乎神奇般的幻想。“人们以为学校能培养‘身心既善且美’的全面发展的完人;人们相信‘教育的普及,无论对社会还是对个人都将自动地带来进步和幸福’;人们也深信:多数横在痛苦与机会、贫困与希望之间的深渊,可由教育之桥架通。”[1]一旦这一认识成为主流,人们对学校就产生了依赖心理,这种心理遮住了人们客观探寻问题本源的视线,不愿超越学校再作别的考虑,本来简单明了的道理就被历史地放弃了。人们太依赖学校了,以为学校是“一方净土”,以为仅仅通过它就能实现他们的期望,达到理想的境界[1]。他们似乎忘记了大学的作用和责任限度,忽视了本不应该忽视的由学校、社会、家庭三位一体才能真正完成培养人的艰巨任务这一基本事实和普通道理[1],以为大学可以无所不担,因而往往把本该由学校、家庭和社会共同担负的促进学生掌握学识、成长成才、就业创业、生涯发展等的种种责任,把本该与社会经济体制、产业结构调整和社会用人机制等诸多因素密切相关的大学生就业压力等问题,把本该与诸种外部社会因素有着某些关联的学术腐败等问题的责任,一股脑儿地推给了学校,推给了大学,以为全部是大学的责任。笔者以为,这种批评是单向度的。说它是单向度的,是因为他们以为大学的责任全部由大学单方面因素所决定,种种“问题”全部是大学的“不是”所导致,因而在表达对大学种种不满或期望诉求的同时,忽视了对大学责任的应有审视,忽视了责任的“应该”和“可能”,忽视了“这是一个每个人的世界,正在发生的问题似乎没有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似乎任何人都没有责任;但正在发生的问题又发生在每个人身上,损害着每个人,每个人都有责任”[2]。客观而言,社会民众或高等教育的利益相关者从自身的生存性需要、发展性需要和社会性需求角度来言明其满足“高等教育需要”的迫切性,并赋予了高等教育以高度信赖、期望和要求,这样的期望或要求,既是民众之于高等教育的现实诉求,也是应该予以尊重和保障的民众权益。某种意义上,社会(民众)寄予高等教育过高期望和信赖的背后,潜存着失望或不满的种种可能。受诸种因素的影响,这样的可能往往在现实社会中成为现实。一定意义上说,现实社会对高等教育的诸种不满、指责或批评多缘于人们对教育的过高期许和赋予大学不切实际的功能,而事实上,大学的力量是有限的,它所能担负的责任也相对有限。
第二,现代大学能够也应当担负起一定的社会责任,但它的责任是有限的。在现代社会里,大学被看作是社会发展的一个结构性因素,被誉为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站。知识的传承与创新、文明的进步与发展、人才的培育与发掘、科学的发现与技术的更新、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与沟通,无不仰赖大学。事实表明,现代大学以其在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和文化传承创新等方面行使着的非同凡响的种种功能,发挥了促进人的发展,促进社会政治、经济、科技和文化发展的积极作用,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影响,赢得了社会的充分尊重和高度认可,明证了它是成就人之为人的精神养料的供给站、推进社会文明与进步的阶梯和推动人类社会发展的动力站,是值得信赖、令人信服的。但它毕竟只是社会大系统中的一个部分,是一种受社会制约的现实存在。它的作用是有限的,它只能够在一定条件下发挥其影响和作用。诚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教育只能根据人的天分和可能性来促使人的发展,教育不能改变人生而具有的本质。”[3]不仅如此,教育担负起促使人的发展的责任,也是有条件的:“当今社会,孤立的学校是不可能独自承担起学生全面发展这一重任的。学校没有办法完成社会没有给它条件完成的任务。”[1]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不管现代大学在社会中的地位多么重要,也不管现代社会对大学寄予了多少期望,大学所能满足的社会要求和履行的社会责任始终是有限的”[4]。某种意义上说,现实社会对高等教育的不满、指责或批评,是人们对大学社会责任的有限性缺乏理性认识的体现或反映。人们出于对高等教育或现代大学的高度重视和信赖,赋予了大学无所不能、无所不担的神秘与神奇般的责任期望、想象或要求。现实的情形是,人们对大学的社会责任期望或要求已然超出了大学应有的责任边界或承当能力,使大学陷入不堪承受之重的困境和遭遇到来自社会各界的指责或批评。因此,为避免此类问题的发生,需要人们关注和了解大学的责任常识、认识和澄明大学的社会责任。
二、回到常识:现代大学社会责任的可能视角
大学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组织,自有其区别于其他社会组织或机构的独特性;作为国家的一个职能机构,大学自有诸种作用或功能,理应担负起一定的社会责任。笔者在此探讨大学的社会责任,关键并不是“大学有没有社会责任”的问题,而是我们该如何认识大学的社会责任和大学该如何尽其社会责任的问题。由此,我们需要回到常识,回到对“大学是什么”“大学做什么”和“大学怎么做”等基本问题的理解与认识中,以探明现代大学应当担负起怎样的社会责任并找寻大学担负其社会责任的可行路径。
第一,大学是什么——现代大学的属性释读。作为一个特殊的社会组织,大学是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具有一定社会功能的学术性机构。当社会达致一定文明程度后,就需要“建立一个机构来传递深奥的知识,分析批判现存的知识,并探索新的学问领域”[5],这个机构当属大学。现代大学作为兼具教育性和学术性并以教育性为主导的高等教育机构,自有其探索和追求真理、传播和生产知识的功能,需要担当其培养人才的重任;作为文化机构,现代大学具有引导社会价值观、改善和提高人类素质、促进社会文明发展和进步的不可替代的重大公共影响力,是人类社会的科学脊梁、道德良心和文化希望[6]。西班牙著名思想家奥尔特加·加塞特强调,关于大学“我们应该直接地明确地回答大学是什么、大学应该干什么……大学作为一个高等教育机构,目的是让几乎所有的人都接受高等教育”[7]。从人们对大学的种种认识与理解中我们不难发现,大学是什么、大学应该干什么等基本问题,是大学对其自身应有责任认知的基础,也是我们应该具有的常识。大学需要有对其自身责任的常识性认知和理性认识,社会需要有关于大学责任的常识性认知和理性认识。“不管时代如何变迁,外部环境如何复杂,‘大学作为一个社会机构,其运行无须高深的理论与精细的技术,而是要尊重大学的常识。’”[8]大学是社会大系统中的有机组成部分,是社会高度文明的集中体现,是社会文明和人类文化的高度所在,“大学的特殊功能在于把教育和研究相结合”[9]19。除此之外,大学还需要也应该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需要也应该作出其应有的社会贡献,努力保持在守护自身之“所是”与服务社会之“所为”之间的必要张力并做出合理取舍。这些都是从基本的常识出发通过理性思辨推理出来的具有逻辑自洽的共识,是我们的大学和大学人、教育和教育人应有的和不可或缺的常识。这些常识可以帮助我们走进常识世界去审视大学之特质,审思大学之责任。然而,“今天作为一种生活常识,大学则近似一种生活的必需品,包裹着大学的都是工业社会的或个人的实用的目的”[10]。被种种功利或实用目的包裹着的大学,又似乎无可避免地淡漠了其应有的“教育”色彩。“每当这种功利性的目的出现,教育(它关注的是人,而不是功能)都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走。寻求知识所带来的力量在贪婪的自我中心主义中具有根基,当它以所谓的‘社会目的’出现时,既自私又贪婪,并与大学毫不相干。”[11]由于诸种原因,现实中的大学受到来自内部和外部的种种影响或压力,这使大学在迎合世俗的功利诉求之中渐渐淡忘或忽视了自身的本分,遮蔽了自身的逻辑,造成了大学底线的失守,把大学推向了“合法性危机”的边缘。一定角度而言,现实社会对高等教育的种种质疑、不满或批评,与人们缺乏大学作为高等教育机构的独特属性的常识性认知有关。
第二,大学做什么——现代大学的功能审视。不同的社会组织有不同的存在目的和社会职能,大学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机构,同样有其自身存在的目的和功能,有其存在和发展的基本条件,有其应该担当的社会责任。大学与社会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等有着多种联系,是社会大系统中的一个子系统。在社会愈来愈重视大学的同时,大学也愈来愈需要感知、适应、融入社会[12]。诚然,大学的生存和发展需要社会为其提供现实土壤,社会的文明与进步也需要大学的贡献和担当。现代大学有义务和责任对社会的需求作出积极回应,有义务和责任尽其所能满足民众正当而合理的需求,但它更需要维护其自身之本然属性和基本学术功能的质量,不能异化为社会权力机构的工具,不能成为某种世俗功利的“共谋”工具,不能太过庸俗化。这就需要我们回到常识,重新审视我们的现代大学究竟需要和能够担负怎样的责任、履行怎样的职责、发挥怎样的作用。不受外界各种价值观的影响和干扰,尤其不能为政治和商业的目的和需要去生产文凭,这是大学坚持客观性标准的基本条件。虽然大学的发展不能脱离社会的需要,但大学毕竟有属于它自己的不同于其他组织的性质和宗旨,这也就决定了大学应当有自己独立的价值观及与之相适应的职责或功能[12]。大学产生至今,培养新人始终都是大学的主要职能,由此决定了道德影响和专业教育是大学同样重要的使命。“大学的宗旨不止是教人做人、做专家,而且要做‘士’,即承当社会教化和转移风气之责任的知识分子。除了有纯理性的思考外,还要有对社会状况更直接地关心,对社会和现实人生有一种道德的承担,有政治和文化批判的职责。”[13]大学之所以伟大而恒久并且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关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社会始终都期望并相信大学及其师生能够严格遵循人类社会的最高道德准则并且严格履行道德义务和责任。由此可知,大学对社会和现实人生的道德承担、对社会政治和文化批判的职责,是大学责任的必备要素,也是现代大学的重要的社会责任。因此,即便在物欲横流的时代,大学仍以其追求和传播科学真理、树立和严守道德规范的社会形象,被人们视为社会道德楷模。
然而,在实用主义和工具理性甚嚣尘上的当今时代,“大学这个曾经远离现实生活、仅为少数社会精英提供‘自娱自乐’场所的象牙塔也正成为‘平的’。首先,大学与社会之间的壁垒在不断瓦解,大学越来越主动地放下自己高贵的身段,用‘取悦社会’的姿态代替了原先‘批判社会’的精神。大学的问题越来越多地源自政治和经济的因素,其解决之道也越来越多地求助于政治或经济的思维方式。同时,原本形态各异的大学在相同的环境压力下走向‘单一的丰富性’——不但不同层次的大学之间,而且不同国度的大学之间都在相互效尤”[14]。事实告诉我们,我国高等教育的大众化发展,促使现代大学与社会的关系不再限于传统意义上的大学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或科技发展之间的关系,还包括大学与高等教育国际化发展、与世界力量结构的变化、与人类文明进步、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等多维价值向度之间的关系。高等教育作为特殊的公共服务领域,涉及多元价值的博弈、协调与平衡;现实的教育是也需要是有用的,大学有也需要有其功利性;但它不能太功利,不能仅仅满足于当下的实用或现实的功利之用,而要着眼于当前与长远,着眼于个人与社会,民族、国家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论高度和思想深度,保持其自身特有的精神质地,在适应社会的同时主动引导社会需求、引领社会发展。
第三,大学能怎样——现代大学的责任边界。美国当代著名的高等教育学家德里克·博克曾说:“如果大学想充分认识自己在当今社会中的真正作用和目的,那它就必须审视自己的社会责任。”[9]11在科学技术高度发展、人才和智力资源关乎发展大计的当代社会,高等教育对社会发展的支撑和引领作用越来越凸显,大学既是社会大众关注和影响的对象,又是影响和作用于社会大众的重要力量。作为高等教育主导力量的现代大学已然走出“象牙塔”,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性越来越突出,影响和作用越来越大,需要也应该担负起其支撑和引领社会发展的重任,需要也应该在人类文明进步与发展之中尽其应尽的责任,需要也应该通过培养高层次人才,发挥其引领思想、服务于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重大作用。但“大学既然是一个组织,必然与环境、与其它组织间存在一个‘边界’,这一‘边界’反映了不同组织间在组织目标、组织内部结构和功能、组织活动内容和形式、组织内部角色规定等等方面的根本性差异。‘边界’的象征意义在于它与环境间虽然不断进行着信息和能量的交流、功能性的互动,但也存在着一个基本的底限”[15]。笔者姑且把大学的基本底限理解为大学的作用和责任的边界。大学及其作用的边界内在地注定了大学所要承担和所能担负的社会责任是有限的。大学作用的有限性是指大学受其自身及社会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等各种因素的制约,只是在有限的维度和程度上、有条件地影响或作用于人,影响或作用于社会,发挥其有限的作用,它永远无法满足所有的需要或让所有人满意。有鉴于此,现代大学只能够也只应该在一定范围内和一定条件下发挥其有限的作用、承担其有限的责任,只能够在责任边界内为所当为;它不是一种无所不能的力量,也绝非无所不能。它只能够也应该尽其所能,不能够也不应该满足所有的社会需求,不能够也不应该担负所有的社会责任,不能够也不应该解决所有的社会问题。某种角度上,现实社会对高等教育的诸多质疑或不满、指责或批评,与社会赋予大学或期望大学承担过多的社会责任甚至夸大大学的“应是”或“应为”之责有关,与人们漠视大学之责任边界有关。如果我们可以尝试把此类思考理解为关于大学的常识性认知的话,那么,我们探求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就需要有这样的常识意识,需要从大学责任常识中澄明大学的责任担当,需要从大学的责任常识中去考量或评价高等教育的优劣、好坏或贡献大小。
人们用多维视角和多层指向使用大学责任这一概念,表达人们对现代大学需要承担及社会期望或要求大学承担的社会责任问题的认识与理解。依循多维视角和多层指向的大学责任是多维的和多层次的,既包括教育和学术责任,也包括促进和引领社会发展的责任。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包涵现代大学所应有的教育情怀和家国使命的责任担当,即传承与弘扬优秀文化、推动社会文明与进步的理想与抱负,现实的实用之功与内在价值向度的自信和追求等应然使命的责任担当。这样的多维责任和使命既是作为大学和大学人内心认定、执念追求的情怀指向和目标,又是大学和大学人应有的品性高度和思想深度。
三、尽其所能: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何以可能
我们探寻现代大学社会责任的可行路径,需要回到大学之为大学的独特所属,回到大学之为大学的使命所然,回到大学之为大学的功能所在和现实所能上。回到大学之“所是”中,让其是其所是;回到大学之“应是”中,让其尽其所能;回到大学之“所为”中,让其为所当为;回到大学之“应为”中,让其有所作为。回到大学的自我审察与自我分析中,让其在是其所是中如其所是,在为所当为中尽其所为,在执守本分中担负其责。
第一,坚守育人宗旨,在是其所是中尽其教育本分之责。大学履行其社会责任,需要回到大学之“所是”中,让其是其所是,在是其所是中尽其应然之责。无论高等教育的发展成就如何辉煌,大学的社会责任功能如何扩展,大学作为一种功能独特的社会组织,其最基本的价值和品性不会改变。“人们普遍认为,无论在社会发展的任何阶段,一个明智的社会都需要大学这样一个能够适当地超越现实功利和有独立批判意识的自治机构来自觉地承担起人才养成和传启文化的伟大使命。”[16]这就要求大学在行使其责任、发挥其应有作用或功能时,不应忘却它的最为根本的任务和目标是培养卓越的人,并致力于提供一种面向未来的“可能生活”与“终极关怀”的真正的“高等”教育[17]。这就意味着大学既有其独特意义上的所是,也有所不是;意味着它在履行其应有社会责任时,需要回到大学之所是,以保全大学之为大学的应有特质,在是其所是中有所为也有所守。回到大学之所是,即回到大学作为专门的高等教育机构和学术机构的“所是”中,充分发挥其培养高层次专门人才、发展科学和学术的本真之责,尽其当然的教育责任和学术责任。如果偏离了大学的育人本分,就意味着背离了教育的常识、偏离了大学社会责任的基点。不了解和尊重常识、背离常识或偏离基点的大学,也就说不上有其本分的责任担当;富于社会道义担当的大学都需要尊重回归人本的责任。这是大学的本有和本然之责,也是大学的本能之责。蔡元培先生曾说过:“教育是帮助被教育的人,给他能发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类文化上能尽一分子的责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种特别器具。”[18]大学的社会责任目标不一定是显在的绩效或实效之用,而可能是隐而不显的“无用”之“用”[19]。这样的“无用”之“用”,是为着人、为了人、为着人成“人”之大用。正是这样的“无用”之“用”,为我们诠释了教育的本原、大学的深意。育人是大学所要守住的本分,是大学应该担负且不可动摇的当然之责。
第二,回应现实需求,在适应社会中尽其促进发展之责。现代大学是一个有多元利益相关者的公共性组织,现代大学的公共性不仅是高等教育的一种终身本源属性,也是高等教育服务对象的价值诉求,更是符合高等教育客观发展规律的题中之意[20]。当今时代,大学之作为人类社会的道德良心、文化希望、科学脊梁的一种价值追求和精神境界,越来越受到关注和重视。我们论及大学的社会责任,通常指大学所要担负起的回应现实需求、服务国家和社会的适应性责任,是指大学的应然之责。大学履行其应然之责,就要充分利用其自身的优势,根据社会的多样化需求,通过转化、应用与推广科技成果,服务国家决策或经济社会发展。“今天由于理念的冲突和利益的纠结,现实中大学的每一位‘居民’或‘利益相关者’都会对大学充满了‘不满的情绪’,实用主义者秉持工具理性,强调大学的社会功用,人文主义者则坚持价值理性,强调大学的人文理念。”[10]理论与实践证明,社会对大学(高等教育)的认可或满意度,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现实中的大学在社会对其要求或期待的“应为”与自身之实际“所为”之间的符合度和适切度。当大学之“所能”和“所为”满足社会对其“应是”与“应为”的期待或要求时,社会对大学的评价就可能是肯定性的或好的;相反,就会是否定性的或不好的,大学就可能遭遇到社会的种种不满、批评或指责。所以,要得到社会对高等教育的肯定、认可与理性评价,就需要人们有对大学之“是”与“应是”、“为”与“当为”、“有‘用’”与“无‘用’”等常识的了解、尊重和敬畏,需要大学积极回应现实需求,勇于担当促进社会发展的责任,需要人们有对大学社会责任的理性认识,及建立在此理性认识基础上的大学评价。由于高等教育“产品”或“服务”没有绝对标准化的可能,通常情况下只能在一般意义上以大学的好坏来标示高等教育质量的高低[10]。评价大学的好坏通常以大学的责任为重要指标,由此,对大学责任的关注给大学的利益相关者和社会民众提供了一个可能的视角:从对包括大学应当担负和可能承担的社会责任等在内的大学责任常识的了解、尊重和敬畏中,理性地审察大学,理性地看待大学、评价大学。
第三,彰显责任高度,在追求卓越中尽其引领未来之责。大学的责任是多样的、发展的:既有不可突破的底限责任,又要有追求卓越的“高度”责任;既要有责任担当,又要有责任高度。社会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朝着“一体化”方向发展,全球化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的大趋势,需要我们的大学担负大责任、发挥大作用、贡献大智慧。大学是最高的学府,这不仅仅因为在教育的制度上,它达到了最高的一个阶段,还因为在人类运用其智慧于真善美的探求上,在以这探求所获来谋文化和社会的发展上,它代表了人们最高的努力了。大学的理想,含孕着人们关于文化和社会的最高的理想[21]。我们探寻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就要扩宽责任视野,把大学责任放置到全球化的宽阔视野和宏大格局之中,充分发挥大学在推进国际文化交流与融合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的引领作用,以彰显现代大学的责任高度。现代大学之“大”,既需要其一定的外在显性或物性层面之大,更需要其无形之大。现代大学无形之“大”的精微义理和核心要义,是放眼全球的大视野、关注精神文化的大气象、着眼于人类未来的大格局、致力于天下大同的大胸怀。通俗地讲,这样的大学之“大”,既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大师之大、思想之大、精神之大,也意味着现代大学的责任之大。现代大学以放眼全球的宽阔视野、着眼于人类发展的开阔胸襟和致力于引领未来的宏伟气魄,在融入全球化大潮、适应社会转型发展、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实现天下大同和谐发展的过程中担负责任、尽其所能,这是现代大学的责任高度,也是现代大学的高度所在,更是大学走向未来的发展所需。大学作为高等教育机构,其自身“高等”之名内涵“高度”、需要“高度”。大学的发展需要这样的高度,社会的健康、文明、进步与发展需要这样“有高度”的大学,需要这样的大学担负起“有高度”的责任。
总之,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是多维的、发展的,也是有限的。既包括人才培养和学术研究的永恒主题,也涉及现代大学之于社会发展的时代使命与责任要义;其中,育人是大学履行社会责任功能的前提,也是其根本责任。在全球化迅速发展和高等教育国际化日益推进的当今时代,在社会转型发展、全球治理体系变革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的新形势下,我们探寻现代大学的社会责任,既需要有尊重大学传统的应然思考,又需要有着眼于社会文明与进步、着眼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深层要义;既要有立足现实的理性考量,也要有着眼长远的深谋远虑。这需要把大学放置到构建“世界体系”的宽阔视界中,以寻求大学社会责任的新的可能性。这种致力于新的可能的大学社会责任,不仅要有关注现实需求的“温度”,而且要有关照未来社会发展的“长度”、放眼国际社会的广度、指向内在精神的深度和裨益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以使大学更好地适应新的要求并切实地作为一种积极的社会力量获得新的生机与活力,从而担当起促进人与社会发展并引领其发展的多重责任。唯有如此,大学才有望真正成为社会发展的动力站、未来社会的引擎和烛照人类文明之路的精神灯塔。
高等教育的社会批评给了我们有益启示:现代社会需要担负起一定社会责任的好大学,需要我们理性地认识大学的社会责任。笔者虽不敢奢望以一己陋见达到澄明大学社会责任的目的,但希望就此引起学界的关注。尽管对于究竟什么是大学的社会责任,大学的责任边界何以澄明等基本问题的解答确非易事,但对于教育和教育人、对于大学和大学人来说,思索和探寻此类问题却是一种值得尊重也必须付出的努力。我们在这里探讨高等教育的社会批评及与此相关的大学的社会责任,需要有对教育之为教育的学术立场,需要有对大学之为大学的“有用”之“用”的现实关切,也要有对大学之“无用”之“用”的意义释读;需要有对大学实用性的形下观照,也要有对大学精神性的形上关怀;既要有对教育是其所是的肯定和自信,又要有对教育如其所是的期待和追求。我们的现代大学既要有为所当为和有所不为的价值取舍,又要有尽其所为和有所作为的责任担当和社会贡献。这是大学对自身使命、责任、目标和操守所持有的一种既符合大学规律又有崇高要求的价值认定和信念追求,是现代大学的应有高度、格局和境界;是教育和教育人、大学和大学人的应有情怀和当然使命,是社会和时代赋予教育和教育人、大学和大学人的热切期望和现实要求;是关乎民众权益,关乎大学与社会健康、协调和可持续发展深远利益的题中要义,也是社会对高等教育或现代大学的常识性认知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