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兵工史上一座永恒的丰碑

■廖旺庭

2022 年是山塘兵工厂创办95 周年。95 年前 9 月份的一天，位于福建龙岩黄连盂大山脚下密林深处的廖氏宗祠务本堂，秘密诞生了中央苏区第一家兵工厂——山塘兵工厂。兵工史研究是武装斗争史研究的逻辑起点，作为人民兵工的萌芽，山塘兵工厂见证了人民兵工从无到有、从冷兵器到热兵器的伟大历史跨越，它如同烛火，点燃了闽西兵工的燎原之势，不仅在闽西革命斗争史，更在人民兵工发展史上树立起了一座永恒的丰碑。

一、“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孕育兵工之花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闽西大地上农民运动风起云涌。郭滴人从广州农讲所学习结业后，随北伐东路军回到龙岩（今新罗区），并受党组织委派，负责领导岩西北一带农运工作，山塘是他领导开展农运工作的秘密中心据点。

1927 年4 月上旬，福州、厦门、上海相继爆发四三、四九、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在白色恐怖即将笼罩龙岩前夜，中共龙岩县党组织以“岩平宁宣传人员养成所”需要进行军事训练为由，找国民党龙岩县政府“智取”到十余支旧枪和若干子弹。4 月15 日凌晨，龙岩爆发反革命政变，“清党”反共全面铺开，大批共产党员遭到逮捕，郭滴人就在搜捕名单之中。危机关头，郭滴人当机立断，与中共龙岩县党组织迅速转移，并将头一天获取的枪支弹药，秘密偷运出城藏到山塘村廖氏宗祠的厢房之中。

正当郭滴人、邓子恢等共产党人活跃在龙岩农村，准备开展武装暴动的时候，1927 年8 月1 日凌晨，南昌起义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第一枪，随后的8 月7 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紧急会议，史称“八七会议”。毛泽东提出：“须知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并指出秋收暴动非有军事不可，党要非常注意军事问题。反动派血腥屠杀的残酷现实，让郭滴人、邓子恢深刻认识到武装反抗的重要性。要武装起义就要有武器，之前从国民党那搞到的十余支旧枪和弹药，要发动暴动的话是远远不够的，必须立足于自己生产。仅仅一个月后，郭滴人、邓子恢就在山塘廖氏宗祠“务本堂”秘密建立了兵工厂，日常生产交由廖秀考、郭朝选、廖化成等人具体负责。

山塘廖氏宗祠“务本堂”是一座建于清嘉庆年间的老宅子，整个建筑坐落在一个山脊上，廖氏宗祠这种背靠大山、两面环水、居高临下的地形地貌，可清晰监视东、南、西三个方向的敌情，遇紧急情况能够及时安全转移,加上宗祠是山塘廖氏宗亲摆放灵位、祭祀祖宗的地方，平常少有人敢走近，所以成为创办兵工厂的理想地点。

当然，选择在山塘建立兵工厂，还有两点大的考虑，首先是山塘村地势险要，村庄虽距县城仅20 余里，但海拔比城区陡然高出近400米，群山横亘，溪流阻隔，古时往来甚为困难。必经之地的湖坑，关隘更是陡峭，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其次是在郭滴人领导下，山塘是岩西北第一个成立农民协会的地方，共产党在这里有很强的号召力和影响力，群众支持和拥护革命的热情很高，利于构建防护安全的“铜墙铁壁”，加上山塘自古产煤炭和木炭，村里还有一家铁匠铺（三佛宫），也便于筹集原材料和生产设备。

创办之初的山塘兵工厂，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手工作坊，工人都是附近的铁匠和技工，只能生产一些大刀、长矛等冷兵器和鸟铳、土雷等简易火器。要配合暴动，就必须掌握制枪造弹的技术，这是关系武装暴动能不能独立自主地发展和能不能持久坚守的大问题。于是，郭滴人、邓子恢派廖秀考秘密到广东请来了刘益和等5 位制枪师傅。为了便于理解又好记忆，5 位师傅制定了7 条生产规则，例如：“淬火看温度，要像老鸭公脖子上一圈绿。”“凤凰硝要湿了调，每配一方要试验。”“精心锻造，禁止开玩笑，生命最重要。”在师傅们的精心培训下，山塘兵工厂初具雏形，顺利造出了17 支单响“老底枪”和一批子弹、手榴弹、土炮。

一座老宅，几间厢房，叮叮当当，人民兵工从这里走来，燃起了中国共产党人红色兵工的星星之火。山塘兵工厂是八七会议精神“孕育”下，岩西北大地绽放的兵工之花。从此，闽西人民掩埋好同伴的尸首，揩干身上的血迹，拿起闽西兵工人自己造的武器，坚定地为实现真理而斗争。

二、“军民团结如一人”演绎兵工传奇

山塘兵工厂是在郭滴人、邓子恢等领导下，紧紧依靠人民建立和发展起来的。创办伊始，完全是白手起家，只能靠发动群众“乐充”：“你三斤米，我五斤米；你一把破锄头，我一个破铁锅；你一个破铜钟，我一个旧榔头……”木炭自己烧、煤炭自己挖、风箱自己造，就这样勉强解决了办厂之初的材料、设备和经费来源问题。一段时间，有的老百姓甚至把供器、铜银元都献了出来，妇女不惜将箱柜上的铜饰件、自己心爱的首饰以及孩子的长命锁等都“乐充”给了兵工厂。但没有硝药又是个问题，最终还是发动群众，把有七八十年的土墙挖下来，用土办法煮出硝药。就这样，山塘人民凭借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最终把一个从无到有的兵工厂胜利办了起来。

保密是兵工厂生存发展的生命线。山塘兵工厂刚建起来时，包括制枪师傅和管理人员，人员总数不超过15 人。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仅靠本村群众“乐充”是远远不够的，加上生产的武器也要有隐秘的渠道输送出去，于是，一支由可靠农会会员组成的秘密联络员队伍很快组织起来，他们一部分人外出周边乡村秘密筹集生产原料，一部分人则依托可靠亲戚或朋友，建立起了一条向外输送枪支弹药的隐秘渠道。就这样，山塘兵工厂修造的枪支弹药，除了供给本地农民武装外，还通过秘密渠道大量供给其他区乡地方农民武装使用。1928 年3 月和6 月，在郭滴人、邓子恢、张鼎丞、傅柏翠等人的领导下，闽西相继举行了“龙岩后田暴动”“平和长乐暴动”“上杭蛟洋暴动”和“永定金砂暴动”，史称闽西“四大暴动”。山塘兵工厂成为“四大暴动”最重要的后方基地和枪械修造所。

1928 年春，在郭滴人领导下，山塘成立了党支部，兵工厂日常生产负责人郭朝选、廖化成等成功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兵工生产注入了党建力量。为了切实保障兵工厂的安全，山塘农民协会在城区通往山塘的必经隘口湖坑，以方便过往村民歇脚为由，修建凉亭（实为岗哨），派出秘密农会会员蹲守，警戒由城区前来袭扰的军阀武装。遇有敌情和险情时，则以唱山歌、吹牛角、敲铜锣等形式，迅速传递情报，方便兵工厂及时将设备和人员转移进山。有兵工厂就得有试验场所，步枪的子弹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土炮的轰鸣声，是保密工作的大忌。为此，兵工厂枪炮子弹试验工作都是在农会会员的警戒下，以打猎的形式，利用夜色掩护，在黄连盂大山深处、荒无人烟的地方进行，“打一枪、放一炮”，没有固定场所。在当地村民掩护下，山塘周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信息绝缘体，邻近村庄听不到一点有关兵工厂的风声，更不要说离山塘6 华里远、驻扎有地方反动民团的集镇所在地铜砵村了。这不能不说是人工兵工史上的一个奇迹。

1928 年起，山塘兵工厂生产开始加速，规模也扩大得比较快。为了解决日益扩大的原材料需求，在上级党组织领导下，一条由湖邦内坂和小池京源进入山塘，经铜砵、村美，通往前村、林祠等岭顶各村，进而到达上杭、连城、宁洋、长汀等地的秘密物质交通线被初步建立了起来，使在外地收购的废铜烂铁及生产设备得以源源不断、安全有序到达山塘兵工厂。为了解决硝药这一问题，兵工厂充分发挥5 位广东制枪师傅的人脉关系，由廖秀考组织人员力量，冒着生命危险，深入广东汕头一带，购买造子弹、引信用的硝药。为了躲避敌人的检查，他们通过把硝药藏在挖空的木头、竹筒或尿桶、竹篮底下的夹层里等，将硝药带回兵工厂。硝药在那个年代是战略紧俏物质，敌人把控得异常严，包括廖秀考等不少山塘兵工子弟为此献出了宝贵生命。

1930 年5 月，在李立三左倾错误路线指引下，龙岩地方主力红军出击东江连遭失利，龙岩一度被民团刘烈波占领，四周团匪更是乘势不断袭扰进攻赤色区域。至7 月间，山塘周边特别是东北方向的前村、林祠、下湾、新田、背洋、山头等岭顶各村大部失守，兵工厂面临创办以来最为严峻的考验。但只有人民，也只有人民，才是兵工厂真正的守护力量。在地方群众的掩护下，兵工厂在各个生产据点间灵运机动，来回转移生产。兵工厂每驻一地，都有群众自觉设防保卫工厂安全，敌人一有动静，群众就来报告，通知兵工厂及时做好应付和转移生产。所以敌人明知山塘有兵工厂，但就是找不到具体生产据点。

山塘人民舍家纾难办兵工，舍生忘死为兵工的故事，上演了人民兵工史上“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经典传奇。据史料考证，当年山塘作为一个400 余人的小山村，解放后已不足200 人，有名有姓、登记在册的烈士多达30 位，为保卫兵工厂惨遭屠杀、无从考证具体姓氏和性别的群众更多。他们在生死决择的一瞬间，宁可牺牲自己也绝不出卖兵工厂信息，是人民兵工战线上真正的无名英雄。毛泽东同志指出：“战争的伟力最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军民一家亲、军民鱼水情、军民深度融合所蕴含和爆发出的力量，是一种源于内心、发乎自觉，视死如归、不可阻挡的磅礴力量，这是山塘兵工人战胜敌人和困难最深厚的伟力，也是山塘兵工厂得以生存发展三年的决定性力量。

三、“我们一定要革命到底”铸就兵工精神

1929 年6 月19 日拂晓，红四军第三纵队在朱德的率领下，从小池京源出发，取道山塘发动第三次攻打龙岩城战役。在郭滴人等的陪同下，朱德秘密视察了山塘兵工厂，了解武器生产情况。当他得知兵工厂不仅可以生产一些性能不够的枪支弹药，还自发研究摸索造出了铁铸九节龙土炮，并在第一次攻打龙岩城战役中大显神威时，不禁连连称赞。兴奋之余，他叫工作人员取来一些红土，用水调匀后用杉树皮沾上，顺手在宗祠围墙上写下“我们一定要革命到底”9个大字，用以激励在场的兵工师傅。

“我们一定要革命到底”，是山塘兵工人从创办兵工厂伊始就一直秉持的坚定信念。山塘兵工厂除了廖氏宗祠这个生产据点外，还有另外两个秘密生产据点，一个是纸寮坑，其位于黄连盂大山深处，因古时村民在此建木屋引水化桨造纸而得名，是一个比廖氏宗祠更为隐秘和安全的据点。1927 年秋冬间，山塘农民协会依托兵工厂生产的武器，暗中组织了农民自卫军，并决定乘群众“拜姑婆”敬神集会之机，宣传发动群众向土豪劣绅展开全面斗争。不料消息走漏，驻扎龙岩的军阀陈国辉派大部队前来包抄和突袭，山塘农民自卫军廖柏清团长及兄弟廖柏英壮烈牺牲。为安全起见，农民协会及时将兵工厂人员、设备秘密转移到山后密林深处的纸寮坑。这是兵工厂创办以来生产地点的第一次转移。

山塘兵工厂另一个生产据点是石山园，其地处黄连盂大山的主峰脚下，一条小路直通山塘，一条小路可达古田，回旋余地很大。1929 年7 月和10 月，蒋介石对以龙岩大池、小池，上杭古田等为中心区域的闽西革命根据地连续发动两次“三省会剿”，山塘村由于紧挨小池和古田，加上敌人自红四军三打龙岩城后，已侦知山塘一带有兵工厂，自然成为敌人关注的重点。面对敌人的侦探、破坏和“进剿”，廖氏宗祠和纸寮坑已不再绝对安全。这年秋冬间，郭滴人、邓子恢决定在山塘大山背后的石山园设立一个枪支修造厂，将生产九节龙大炮等较为笨重不便迅速转移的模具和年初红四军解放长汀城时缴获的先进兵工生产设备转移至石山园，同时，请来江西师傅和工人修造“新钟”单响步枪，翻造子弹和手榴弹。时任龙岩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张双铭、县总工会主席黄少读等曾秘密到石山园视察指导，对石山园修造的“新钟”单响步枪及翻造的子弹和手榴弹等倍加赞赏，鼓励工人师傅认真生产，为巩固苏区作贡献。

1930 年8 月，随着以瑞金为中心的赣南、闽西中央革命根据地初步形成，为适应大规模战争需要，满足红军从游击战向运动战转变的战略要求，中共闽西特委决定将山塘等散布于闽西各地的小型兵工厂迁至龙岩湖洋乡田螺形陈氏宗祠，集合各县、区造弹匠和各种兵工器材，组建闽西红军兵工厂。山塘兵工厂至此走完它三年波澜壮阔的发展历程。

三年时间，三个据点；青山作证，碧水为凭。三年来，山塘兵工人始终坚守理想、对党忠诚，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怕牺牲、敢于斗争，运用“狡兔三窟”战术，在沟壑纵横的群山间，依托秘密生产据点，巧妙灵活机动与敌人周旋，誓死战斗和革命到底，为建立、发展、巩固闽西苏维埃政权提供了坚实的武器弹药支撑。在残酷的斗争面前，山塘兵工人不仅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回应了对党的诤诤誓言，更以集体的生命热度，助燃了隐藏在闽西、赣南大山深处的兵工烈焰。山塘兵工厂搬离家乡后，犹如涓涓细流，相继融入闽西红军兵工厂、闽粤赣军区兵工厂和福建军区兵工厂，最终注入中央官田兵工厂，汇入人民兵工的壮阔海洋。山塘兵工人也先后辗转于永定、长汀、江西等地，最后踏上长征路。他们虽然远离家乡，但始终铭记“我们一定要革命到底”的坚定信念，坚决听从党的指挥，依靠人民、为了人民，勇于创新、甘于奉献，以顽强的毅力，过硬的本领，扎实的作风，生动诠释了以“把一切献给党”为核心要义的人民兵工精神。

回望历史的长河，95 年转瞬即逝，但凿刻在岩西北群山深处的兵工印记，将伴着大山的回音，时刻提醒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这一被历史和实践证明的真理，这也是在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的重大转折关头，带给我们最好的警醒和启示，当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