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视角下民族音乐文化教育传承
——以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为例
2022-11-28梁勇
梁 勇
(安顺学院艺术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
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口述史这一研究方法都具有悠久的历史传统。而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口述史学”的研究方法,则是不到百年的发展历程。学界一致认为,美国历史学家阿兰·内文斯(Allan Nevins)在哥伦比亚大学建立的“口述历史研究中心”,标志着现代口述史学正式诞生。而我国的口述史学则是在2004年才得以成立,即在2004年成立的“中华口述历史研究会”,是“中国口述史学开始走向正规化和专业化的重要标志”[1]。之后,口述史在我国逐渐被广泛运用到各人文社科、自然科学及医学等领域。在音乐学界,涉及“音乐口述史”的研究主要有梁茂春、乔建中、臧艺兵、谢嘉幸、杨晓、丁旭东、熊晓辉、单建鑫和赵书峰等学者。2014 年 9 月,由中国音乐学院主办的“全国首届音乐口述史学术研讨会”,掀起了国内音乐口述史研究的第一个高潮期。
纵观目前音乐口述史的相关研究成果,其特点可归纳为多视角、跨学科和前沿性等,探讨涉及概念梳理、价值应用、田野操作和个案探究等方面。可以说,这些研究成果无疑给音乐学界的研究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径,打开了我国音乐口述史研究的新起点。据目前所知,从“口述史”切入进行音乐类“非遗”中小学的传承研究鲜有涉猎。本文正是基于“口述史”视角,从教育传承语境、教育传承现场和教育传承策略,就贵州非遗传统音乐文化于中小学校的教育传承进行研究。
一、 口述史教育传承语境:史诗《亚鲁王》传唱区域及族群记忆
史诗《亚鲁王》,被誉为苗族的“百科全书”,2011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展演,在相对固定的民俗仪式中,由专职的“东郎”①进行唱诵。
(一)史诗《亚鲁王》的传唱地域概述
众所周知,苗族有三大方言区,即西部方言,中部方言和东部方言。不同的方言又有多个土语区的划分。如苗族西部方言又分为贵阳、滇东北、川黔滇、惠水、重安江、罗泊河、平塘、麻山等八个次方言区。
据文献记载和田野调查发现,史诗《亚鲁王》在三大苗族方言区都有传承传唱的习俗和活动,只是不同方言区,对史诗《亚鲁王》的结构和传唱内容略有差异。在苗族三大方言区中,史诗《亚鲁王》的传承传唱最为典型的是西部方言中的麻山次方言苗族②。
贵州素有“六山六水”③地理区貌的划分。麻山次方言区的苗族主要聚居在贵州省麻山地区。根据清代文献有关贵州省境内麻山山脉的记载,麻山区域范围为“头饮红河水(今望谟县一带),身卧和宏州(今紫云县宗地镇和罗甸县木引乡一带),尾落大塘地(今平塘县大塘镇和新塘乡一带)”[2]。麻山之名,源自两种传说。一是早期迁徙至此并居住于此区域的苗族当时带来了很多的苎麻种籽,经过长期种植培育苎麻种籽,后来把这片石岩区域变成了盛产苎麻的山区,由此而得名;二是麻山次方言区的苗族所居住的这个区域,以喀斯特地貌为主要特征,并且石岩一片连着一片,即以石山密密麻麻而命名。麻山次方言苗族在西部方言区中人口较多,它又分为六个土语区:即以长顺县摆梭为代表的北部土语区;以紫云县宗地镇为代表的中部土语区和四大寨乡为代表的西部土语区;以望谟县乐宽乡为代表的南部土语区和打狼乡岜奉寨为代表的西南土语区;以罗甸县木引乡把坝寨为代表的东南土语区。麻山次方言苗族各土语区及支系都有传唱史诗《亚鲁王》的传统。
(二)史诗《亚鲁王》的传承族群历史文化
众所周知,苗族不仅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文化的民族,而且由于战争等原因,苗族的历史同时也是一部悲壮的迁徙史。要展开对苗族目前流传流布于贵州麻山地区的史诗《亚鲁王》的展演唱诵进行音乐口述史的教育传承研究,我们认为很有必要对其历史文化背景有所认知。
1.文献中有关苗族族源概况
根据相关汉文献记载,距今5000年前,在我国北方住着一支联盟部落即“九黎”,其首领是“蚩尤”,他统领的部落就是苗民,即今天苗族的先民。经过发展到尧、舜、禹时期,“九黎”联盟部落又形成了新的部落联盟,史称“三苗”或“苗民”等。经尧、舜、禹时期后,即夏商至唐宋时期,汉文献中对苗族部落或族群有着不同的称谓,如“荆蛮”“楚荆”和“武陵蛮”等。宋代史学者朱辅的《溪蛮丛笑》提到:“五溪之蛮……今有五:曰苗,曰瑶,曰僚,曰仡伶,曰仡佬”[3]。至此,“苗”作为“蛮”的一类而见于史载文献。历史进入元明清时期后,“苗族在政治、经济因素的促使下,迁徙极为频繁,逐渐形成广布于湘、鄂、川、黔、颠、桂、粤和陕等省的分布格局,并逐渐流入东南亚各国,成为世界性的苗族”[4]。
如今,分布在世界各地的苗族,有他称和自称。他称即上述文献中所列的关于苗族的各种称谓。苗族因为方言多,土语杂,因此自称也比较繁杂。如湖南湘西和贵州松桃等县的苗族自称为“qo35”,广西融水的苗族自称“mu33” ,贵州省黔东南的苗族自称“mhu33”,云南的苗族自称为“mog43”,美国及东南亚的苗族自称为“Hmong”,而麻山次方言的苗族自称为“meng”等称谓。
2.有关苗族迁徙史及“心史”记忆
我们知道,苗族因政治和经济等原因,被迫向世界各地迁徙。而有关苗族迁徙的记载始于炎黄时期的“逐鹿之战”。“逐鹿之战”最终以蚩尤部落失败告终,从此,“皇帝代兴……苗族先民被一再驱逐,摈弃之甚”[5],苗族开始了具有历史意义的迁徙历程。
关于“逐鹿之战”,苗族的史诗也有传唱,如流传在西部方言的《西部苗族古歌》有记载:
“根蚩(即蚩尤,笔者注)耶劳博学有知识,根爷耶劳聪明善谋断。根蚩耶劳有威望,根蚩耶劳勇敢又善战。根炎(即炎帝笔者注)敖孜劳,从蔡塞咪夫氐过来了;根炎敖孜劳渡过大河,来到了笃那依模。这里是根爷耶劳的地方,这里是根蚩耶劳的家乡,根炎渡过河,要来抢夺城池和财务……”[6]
同时,西部苗族之麻山次方言苗族的史诗《亚鲁王》中《捣毁家园,走入贫瘠的山地》(“东郎”陈兴华唱诵)部分也有关于征战迁徙的唱诵:
亚鲁王携妻带儿跨马背,亚鲁王穿着黑色的铁鞋。孩子的哭声哩啰呢哩啰,娃儿的哭喊哩噜呢哩噜。亚鲁王砸破家园那干粮就上路,亚鲁王捣毁疆土带糯饭团出征。亚鲁王带家园破碎的族人走上千里征程,亚鲁王领饱经战乱的家族走过百里长路……万物跟随亚鲁王日夜迁徙来到哈榕哈占……[7]
以上所述,即为史诗《亚鲁王》传唱仪式的历史文化语境梗概。笔者认为,要对史诗《亚鲁王》进行音乐口述史的教育传承研究,了解其传承族群的历史文化,即了解史诗《亚鲁王》的传承语境是重要的前提条件。
二、 口述史教育传承现场: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展演仪式
由上文我们知道,史诗《亚鲁王》主要在西部苗族的麻山次方言苗族聚居区传唱传承。史诗《亚鲁王》传唱是在一定的民俗活动和仪式环节中进行的。笔者就是来自麻山次方言苗族,对史诗《亚鲁王》的传唱有比较深入的了解。我们认为,与了解史诗《亚鲁王》的传承语境一样,要对史诗《亚鲁王》展开音乐口述史的教育传承研究,熟知它的传承活动和展演仪式也是不可或缺的。根据笔者耳濡目染的经历和田野调查,史诗《亚鲁王》的展演,主要在葬礼活动和拜师仪式两个方面。
(一)葬礼活动中史诗《亚鲁王》的展演仪式
麻山次方言苗族几乎每个月都有节日性的民俗活动,这是较为固定的季节性民俗活动。除了这些季节性的民俗活动外,还有一些临时性或突发性的民俗活动,其中,较为重要的民俗活动就是婚仪习俗和葬仪习俗。无论是固定的季节性民俗活动还是临时突发性的民俗活动,都伴有史诗《亚鲁王》的唱诵仪式。这些民俗活动中,数葬礼习俗最为浓重,环节也较复杂,也是演唱史诗《亚鲁王》主要民俗活动。
麻山次方言苗族的丧葬习俗,主要有如下几个重要仪式环节:“入材”“守灵”“吊唁”“砍马”“开路”和“安葬”等。在这些仪式环节中,“开路”仪式中演唱史诗《亚鲁王》最完整,持续时间也较长,其次是“砍马”仪式。以下是笔者2020年暑假对史诗《亚鲁王》的主要展演仪式之一,即葬礼习俗之“开路”仪式的各环节概貌④:
第一个环节(19:05-19:45):Heis gaid,意为指路。本部分唱诵的内容为逝者生前的主要内经历和其一生劳作的耕地名称。展演仪式中,其音声环境有:“东郎”的吟唱声、木鼓声、铜鼓声、鞭炮声齐鸣等各种声响。这些音声与众孝子、孝女拥抱灵柩,告慰亡灵的心理活动共同构成这一环节的音声环境。本环节内容为可变篇章⑤。
第二个环节(19:45-23:40):Lang heid,苗语音译为“榔核”,意为力大无穷的时代。本部分唱述内容创世神话、兄妹成婚以及先民的民俗生活等。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⑥。
第三个环节(23:40-01:10):Yangb luf qik,苗语音译为“亚鲁祁”,意为亚鲁根源及其身世。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
第四个环节(01:10-03:12):Langt qiad shuot,苗语音译为“榔卡梭”,唱诵内容为亚鲁王的儿王子们的征战事迹,具体有欧德聂、昂裑谷、佬侬等十二位王子。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
第五个环节(03:12-04:35):Langt bangt shuot ,苗语音译为“榔帮梭”,意为亚鲁王十二个王子中的其中一个,是麻山苗族岑、陈、黄、伍四姓的共同祖先。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
第六个环节(04:35-05:25):Langt njaid pail,苗语音译为“郎倢排”,意为回祖先故土的路,唱诵内容主要是把祖宗世世代代曾经走过的路、经历的战事一字一句地唱给后代子孙听。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
第七个环节(05:25-07:05):Langt heut,苗语音译为“郎嗨”,意为鸡的古经,唱诵内容为鸡与亚鲁王的关系。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
第八个环节(07:05-07:35):His ndongs hisdant,苗语音译为“嘿彤嘿丹”,意为开天揭地,唱诵内容亡灵回归祖先之地需经过的关卡。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
第九个环节(07:35-08:05):Cad wot,苗语音译为“嚓喔”,意为造天造地,唱诵内容为苗族造天造地的神话传说。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
第十个环节(08:05-08:25):Sangd songx,苗语音译为“商耸”,意为祭祀祖先,祭祀内容围绕祖先二展开。本环节内容为固定篇章。
(二)史诗《亚鲁王》的口头传承仪式
毋庸置疑,丧葬活动是史诗《亚鲁王》音乐唱诵传承的最佳场合。除此之外,史诗《亚鲁王》的传承传唱还有在非丧葬活动即拜师仪式进行的,这也是史诗《亚鲁王》得以传承的重要环节。换言之,要想成为一名“东郎”,必须先从“非民俗活动”的拜师仪式开始。
麻山次方言苗族在拜师传习史诗《亚鲁王》,有一定的仪式讲究。首先是时间节点。一般来说,拜师的时间段是在每年的正月和农历七月这两个月份。过去,为了有效地利用难得的这两个月,拜师时都是多人一起到“东郎”家去进行。
拜师时,有意传习史诗《亚鲁王》的学员各自备一只公鸡,一碗黄豆子,一斤酒,一碗米送给师傅作为礼品,另外还须自备一把檀香,一刀纸钱,并于约好某一天的晚饭后大家一同去“东郎”师傅家里。“东郎”师傅明白青年人的来意后,收徒仪式正式开始:在自家堂屋中央摆放一张四方桌子,桌下放一火盆,用升斗盛着谷米放置桌面上,在谷子里插上烧着的香,并在火盆里焚烧纸钱。之后“东郎”师傅从学员们拿来的鸡中任意提一只,并用嘴咬鸡冠致流血,然后把血点滴在桌边,再拨几羽根绒毛粘在血上。此程序完毕;本仪式第二程序开始:师傅让学员们把各自拿来的鸡给杀并打理好,后再师傅的胶带和要求下,各学员用白布包把鸡的内脏分开分别裹好后放在锅里和鸡肉一起煮食。第二程序结束;拜师仪式的第三个环节,就是在大家一起进餐之环节。进餐时,师父便让学员们各人在锅里夹白布包裹并打开看自己夹得什么内脏。师傅根据学员夹到的内脏为据,分别传予史诗《亚鲁王》的不同内容片段。据说,夹到鸡心和鸡肝的学员,其记忆力比较好,并对“亚鲁王”故事的领悟较好;而夹到鸡肠、鸡肚、鸡翅等的学员则各有所长,但是,一般他们记忆力不甚好,学习过程中经常会有忘这忘那的现象,所以他们只能唱诵一些较为简单的《亚鲁王》片段。
经过拜师仪式后,在限定的时间(农历正月和七月)内,师傅传授(或徒弟习唱)史诗《亚鲁王》的地点可以在家里,也可以在野外。当然,只要时间允许,白天或者夜晚都可以进行传授活动。需要注意的是,所选择传授的地点不同,其传授的演唱音腔有所差异或者禁忌。而在限定的时间内,所选择时间节点的不同则不影响传授内容的完整性,或者对演唱声腔的运用没有任何禁忌规约。
三、 口述史教育传承策略:以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作为个案
以笔者自身的成长环境和经历及后来返回故土进行多次长时的田野调查来看,就史诗音乐文化在中小学校进行口述史教育传承研究,对其演唱语境和仪式现场作论述铺垫是必要的。以下将以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作为个案,从“口述史”视角,重点探讨它在中小学校的教育传承实践策略。
(一)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必须重视历史文化之语境
口述史,顾名思义就是被访谈者在访谈者的访谈提纲下,向访谈者述说个人的人生经历或是操弄某一技艺的回忆或乐事。而要想获得理想的访谈内容,“首先要通过阅读或其他方式来准备收集背景信息……在这个基础上,再提出问题并列出解决问题的办法”[8]。于此文而言,背景信息就是麻山次方言苗族对自己民族过往战争迁徙历史的记忆。
根据学者考证研究,认为苗族历史上因战争的原因共经历了五次大的迁徙历程[9]:第一次迁徙:“逐鹿中原”蚩尤被杀,其部落集团被迫离开东部平原,向西南迁入长江中游地带。这是苗族先民第一次大迁徙。尧、舜、禹时代的相继“征伐”“放驩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三苗”集团被瓦解,后又被迫迁至现在的鄱阳、洞庭两湖以南的江西、湖南崇山峻岭之中,史载为“南蛮”和“荆楚”等。这是苗族先民历史上的第二次大迁徙。春秋战国时期,“五霸”“七雄”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在这次争夺战中,苗族先民先后进入武陵地带水“五溪”地区,史称“武陵蛮”和“五溪蛮”等,后又逐步迁入湖南、贵州和广西等地。这是苗族先民的第三次大迁徙。秦汉至元代初期,同样由于战乱的原因,苗族先民又再次分散进入贵州西北、四川南部、云南和广西等地。这是苗族的第四次迁徙波。元明清时期,由于自然灾害和战争,苗族又一次进行了较大范围的迁徙,即从中国往东南亚国家迁徙,后又陆续迁至欧美国家和地区。
可以说,苗族的发展史就是一部厚重的、悲壮的迁徙史。而这悲壮的迁徙史,千百年来一直流淌在苗族的血脉里和烙印在苗族的心里,对他们民族心理的影响是至深的。换言之,虽然麻山地区老一辈苗族大部分不识汉字,但那种战争的恐惧心理和迁徙的艰辛历程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关于苗族的迁徙史,不仅是苗族不可绕开的历史,并且这种历史还世代相传记忆直至今天。
因此,在中小学校进行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口述史教育传承研究,重视苗族文化语境是不可绕开的内容。在具体的口述史教育传承的策略中,教育传承者熟知苗族因恐惧战争和多次的迁徙历程,在此基础上巧妙地设计和运用口述教育传承策略,是获取更接近事实的音乐口述材料教育传承的有效途径。
(二)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必须重视其展演仪式现场
从上文论述可看出,史诗《亚鲁王》的展演仪式主要有丧葬活动中的“开路”仪式、“砍马”仪式和非丧葬活动的传习仪式。“仪式除了为人们展示出一个窗户,通过它人们可以洞察生活的各个方面以外,它同时还为认识论提供了一种辩证的基本观。进而言之,仪式不仅属于一种历史形貌的展现形式,也是一种人们参与和认知的内容。它既集结了某种人们对宗教生活的‘信仰’,同时又提供了一种可观察的活动。”[10]
不同时空所进行史诗《亚鲁王》的展演仪式呈现的内容是有差别的。因此,在进行《亚鲁王》口述资料的采集时,在充分了解不同时空不同仪式而演唱内容存在一定差异的基础上,获取的口述资料才能足够多。如2013年暑假,笔者作为联系人和翻译者,带领厦门大学彭兆荣教授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体系探索研究”项目研究团队深入麻山腹地,即紫云自治县宗地镇大地坝村对“史诗《亚鲁王》”流传情况进行田野考察。因为没有遇上丧葬仪式,为了能直观地感受和体悟史诗《亚鲁王》,大地坝村支书提前在自家门前备好展演仪式所需物品,并请来了当地有名的“东朗”。田野进行中,大地坝村支书还给彭兆荣教授的研究团队演唱了“砍马”仪式中必唱的《砍马歌》。这种表演性的仪式,虽然是模拟的,但是在没有遇到实际的展演仪式时,它同样也提供了一种可供观察的活动范例。不可否认,在这样的模拟仪式中,田野口述资料的获取,想必也会超出只是通过想象而没有身处仪式场景所获得的多。
笔者一再强调,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必须重视其展演仪式场景,这是由仪式的公开性决定的。就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展演各仪式而言,仪式现场的参与人除了“东朗”外,还有操办丧事主家的家族和亲戚等。在这种公开的仪式场合里,因为“人多势众”且都是熟人,所以在进行具体的史诗《亚鲁王》音乐口述教育传承资料搜集时,“东朗”较少受到或者暂时完全没有了族群“灰色”历史文化,即被驱赶迁徙的灰色记忆的干扰和“文革”期间“破四旧”等事件的干预,不仅被访者对所访谈内容直言不讳,滔滔不绝的述说,而且访谈者也可以对访谈内容畅所欲言地追问。
另外,口述史所涉及的范围正在得以扩展。如“非语言信息”的搜集正在逐步受到学界的重视,并认为这与“口述资料”紧密相关。顾名思义,“非语言信息”,主要包括被访谈者正在口述中的行为动作、表情神态和心灵感受等。也即是说,对于“口述历史这种特殊的田野实践让编者们会意,比“参与观察”更要紧的是对研究对象心灵的田野,亦即对每个局内人心灵感受的体验”[11]。被访谈人及周围人的“非语言信息”,只有在仪式场景中才得以真实流露和自然呈现。因此,注重仪式场景,是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的最佳选项。
(三)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必须重视传承主体
一般而言,对某一音乐事项进行相关的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研究,选择主要操弄、传唱、传承的人作为教育传承主体是不言而喻的。同样,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的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策略,首选对象应是那些知名的“东朗”。然而,对于《亚鲁王》史诗音乐文化,只选取“东朗”这一身份角色显然是行不通的,至少从“东朗”处获取的相关音乐口述史料是不完整的和不够理想的。就如陈为人所说:“每一块片段的记忆是模糊的,然而无数模糊的记忆碎片叠加在一起,在人们审视的眼睛中却变得愈益清晰……每一个人的回忆片段可能是失真的,因为他必然受到视角的局限和情感色彩的支配,然而无数可能失真的记忆片段的相互印证,却能还原出一个无比鲜活的真实”[12]。因此,对《亚鲁王》音乐文化的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中,在选择确定教育传承主体上,除了“东朗”以外,还应该有侧重地选取那些熟知本民族文化的成员。
同时,根据笔者的田野调查发现,因为“习以为常”的缘由,对于某一事件或事物有较深理解的人,他在向第三者陈述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过滤掉一些对他来说可有可无的信息,而这些信息对口述史料的充实和完整性却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所以,在进行《亚鲁王》音乐口述史的教育传承中,选择那些非“东朗”成员进入课堂作为教育传承者,他们则以“旁观者清”的角度提供了那些具有重要意义的教育传承信息,最终使得音乐口述史料的教育传承最大限度地趋近于“真”。
结 论
诚如本文开篇所述,口述史的研究在我国已被广泛运用到各学科领域。在音乐学界,“音乐口述史”也取得了重要的研究成果。然而这些成果大部分都是探讨音乐口述史的概念、性质、方法和一些个案的研究。本文则另辟蹊径,即从基于口述史视角论述贵州非遗传统音乐文化于中小学校的教育传承,并以主要流传于贵州的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作为音乐口述史教育传承个案,从“口述史教育传承语境”“口述史教育传承现场”与“口述史教育传承策略”讨论了史诗《亚鲁王》音乐文化的中小学校教育传承。通过研究认为,对于非遗传统音乐文化展开音乐口述史的教育传承研究,不能是孤立的、片面的,理想的“非遗类”音乐传统口述史中小学校教育传承,应该是注重其展演语境、展演现场和展演主体,并在实际的口述史教育传承中将教育传承对象(非遗类音乐文化)作整体的立体的教育传承。唯有如此,才能使得教育传承对象的音乐文化信息通过口述史教育传承的方式得到最大限度的传承传播,这些得到传承传播的音乐文化信息也才是更趋近历史真实的事件。
注 释:
①东郎,即史诗《亚鲁王》的传承者和演唱者。
②苗族西部方言又分为川黔滇、滇东北、贵阳、惠水、罗泊河、重安江、平塘、麻山等八个次方言区。
③“六山”:指贵州省境内的乌蒙山、雷公山、大麻山、小麻山、月亮山、武陵山;“六水”:指贵州省境内的清水江、都柳江、乌江、北盘江、南盘江、舞阳河。
④笔者2020年暑假在紫云自治县宗地镇戈岜村的田野调查。
⑤可变篇章是指在丧葬仪式中根据不同的亡人演唱的内容有所不同,这部分内容主要与家族关系相关。
⑥固定篇章是指在不同葬礼中演唱史诗《亚鲁王》的内容是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