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经典文本与延安整风运动
——以《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为中心的考察
2022-11-27张鹏辉
张鹏辉
(华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概念,最早是由毛泽东在1938年10月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论新阶段》的政治报告中提出来的。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使之在其每一个表现中带着中国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需解决的问题。”[1]当然,毛泽东在这里并非仅仅是提出一个新概念,而是意在向全党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任务。尽管季米特洛夫在有关中共领袖的人选问题上曾明确表示“在领导机关中要在毛泽东为首的领导下解决,领导机关中要有亲密团结的空气”,[2]71但是共产国际在1938年9月份作出的指示报告中,却要求中共在有关七大的问题上要更加注重实际问题,“不应花很久时间去争论过去十年内战中的问题”。[2]70-71六届六中全会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党内领导的问题,但是此时党内的思想路线分歧依旧存在。[3]显然,这对于一心想肃清党内错误路线影响和教条主义残余的毛泽东而言,并不是一个满意的结果。也因此,尽管毛泽东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概念和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任务,但由于党内思想路线的问题未能得到彻底解决,因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新提法、新概念事实上还难以在全党范围内形成共识。
根据这种情况,毛泽东所采取的针对性举措是:在全党范围内开展一场深入普遍的整风运动并辅之以学习中央指定的必读书目,以期达到改造全党的思想方法和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目的。在中共指定全党学习的整风文献中,二十二个整风必读文件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从文件的构成来看,其中出自中共领导人之手的达到十五个之多,其余则为列宁、斯大林、季米特洛夫等人的著作或报告。显然,这是一种精心的安排和针对性的部署,这不仅是为了给党员的理论学习指定范围,而且意在向全党传达一种信息,即:“现在主要是由毛泽东,而不是由王明等人,对马克思列宁主义作出权威性的解释,从而把全党的思想纳入毛泽东所指明的方向。”[4]182这里值得引起关注的是,不论是在整风运动准备时期党内高级组的理论学习活动中,还是在此后全党范围内开展反对三风的运动中,以及整风运动后期组织高级干部研究与讨论党史问题的阶段,毛泽东都十分强调对《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下文简称为《“左派”幼稚病》)一书的阅读和学习。一方面反对唯莫斯科是问,强调要以中国革命利益作为思考问题的出发点;另一方面却提倡以苏联经典文本作为中共思想改造的理论武器,毛泽东此举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何以一部阐述马克思主义战略与策略的经典文本引起了中共最高领导人的高度重视和积极推介,并将其列为延安整风运动的重要学习材料?该书对于推动中共党内的思想改造起到了哪些作用?对此,实有作历史梳理和研究阐释之必要。
一、借助《“左派”幼稚病》改造高级干部的思想
整风运动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在高级干部中恢复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对此,毛泽东曾在给彭德怀的信中明确指出:“整风,主要是整高级干部(犯思想病最顽固的也是这些干部中的人)。”[5]424为此,中共中央在“九月会议”召开期间,发布了经毛泽东修改的《中共中央书记处关于高级学习组的决定》,提出了在延安及外地各重要地点设立高级学习组的设想,同时要求先花半年时间“研究马恩列斯的思想方法论与我党二十年历史两个题目”。[6]623此后,为进一步领导和规范高级组的理论学习活动,作为中央学习组组长的毛泽东和副组长的王稼祥多次就理论学习的方针、材料等问题作了指示。
1941年9月29日,毛泽东和王稼祥在致中央研究组及高级组的书信中强调学习组的研究方针应坚持以理论与实际相联系为目的,要求学习组的同志在理论学习方面暂时以研究思想方法论为主,同时还指定了《“左派”幼稚病》一书作为学习材料。[7]11月1日,毛泽东和王稼祥向各地高级学习组组长、副组长发出函电,规定了各地高级学习组理论部分的研究材料。在指定的十个学习材料中,《“左派”幼稚病》依旧赫然在列。[5]33711月3日,毛泽东出席了中共中央书记处工作会议。围绕延安高级学习组这一问题,会议决定通知各学习组组员,在今年12月底前读完《“左派”幼稚病》等材料,从明年一月起进入深入学习阶段。[5]33711月4日,毛泽东和王稼祥向各地高级学习组发出了关于学习内容的通知,要求中央学习组及各地高级研究组首先均应以列宁主义的政治理论与我党六大以来的政治实践为范围,并将《“左派”幼稚病》等文件通读一遍,以从中获得初步的概念,便于在明春进到深入研究阶段。[6]676同之前的指示相比,11月4日的通知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大大减少了来自苏联等国家的域外文本,仅保留季米特洛夫在国际七大的报告与列宁的《“左派”幼稚病》这两份学习材料,同时增加了由毛泽东亲自主编的《六大以来》八十三个文件。尽管个中缘由还尚待深入探讨,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此举实际上从侧面反映出了毛泽东对《“左派”幼稚病》一书的重视,以及该书在改造领导干部的思想方法等方面所具有的积极意义。
事实上,在中共中央发布关于成立高级学习组的决定之前,已有单位自觉地组织起领导干部学习小组。鉴于毛泽东曾多次向自己谈到过去犯错误的原因是因为思想方法不对头,同时也为了响应六届六中全会关于开展学习竞赛的号召,1938年11月,陈云带头在中央组织部内成立了学习马列主义基本原理的学习小组。当时规定每天上午九点以前为自学时间,每周集体讨论一次,重点学习《“左派”幼稚病》等马列哲学著作。这个学习小组一直坚持到1942年,由于坚持得好,该小组被评为中央机关的模范学习小组。[8]此后,随着设立高级学习组决定的出台,党内高级干部的理论学习逐渐走向制度化、常态化的发展阶段。
1941年10月6日,周恩来在中共中央南方局会议上传达了中央关于成立高级学习组的指示,随后会议决定成立以周恩来和董必武为领导的二十五人高级学习组,进行为期半年的有关思想方法论与党的历史的学习,至此正式掀开了南方局整风的序幕。在领导南方局开展整风工作的过程中,周恩来和董必武都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10月11日,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和《新华日报》馆的高级学习组成立,周恩来在当天即作了关于《“左派”幼稚病》的报告;作为西南学习组的副组长,董必武积极协助周恩来开展南方局的整风学习工作。他经常深入学习组了解情况,和大家一起学习与讨论,并组织学习组成员认真阅读了《“左派”幼稚病》等中央指定的学习材料。从1941年10月6日至1942年2月,南方局高级学习组坚决贯彻中共中央的部署和要求,保障每周九个小时的学习时间从不间断,从而加深了对马克思主义思想方法的认知和对党的历史问题的理解。就个人层面来看,许多党的高级干部在学习活动的过程中积极响应中央的号召,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林伯渠在结合学习《“左派”幼稚病》等材料的基础上,写了长达五千字的自传;同时他还积极响应中央关于各级领导干部应加强调查研究的号召,亲自率领考察团赴甘泉、富县进行调查研究。[9]高级学习组成立之前,徐向前因被马踢伤胫骨住院休养了半年多,但出院后即参加了王家坪组织的高级研究组,除了学习指定文件之外,还经常听报告并进行小组漫谈。[10]1941年12月7日,彭雪枫在给妻子林颖的信中谈到了中央向各地高级学习组发出电令,指定学习组成员阅读《“左派”幼稚病》等材料一事;[11]2312月24日,他在给妻子的信中提及自己所在的学习组督促他阅读《“左派”幼稚病》等必读物的情况。[11]27时任整风机关委员会秘书的刘涌后来回忆了自己和马列学院哲学教研室副主任杨超参加高干学习组的情况。他说,自己当时比较认真地学习了《“左派”幼稚病》等材料,同时还联系个人的思想和实际工作情况,开展了批评与自我批评,找出了工作中存在的中庸主义、怕得罪人等问题。[12]他还回忆说,当时学习组经常就一些理论问题展开讨论,但经常各执一词。面对这种情况,杨超同志总是在回窑洞后通过查阅马列原著将有争议的理论问题理解透彻,并向大家阐释清楚。[13]
在整风运动的准备时期,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围绕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方法和党的历史这两个主题,认真学习了《“左派”幼稚病》等材料,既反省了自己在思想方法上所存在的错误,同时也对党的历史和路线是非等问题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这为开展全党范围内的普遍整风奠定了重要基础。
二、借助《“左派”幼稚病》开展整顿三风的运动
1942年2月1日和2月8日,毛泽东先后发表了《整顿学风党风文风》和《反对党八股》两篇报告,这标志着整风运动在全党范围内正式展开。这一时期的主要任务,是要在全党范围内普遍开展反对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和党八股等不良风气的运动,以进一步整顿党员干部的思想方法与思想作风。对此,毛泽东的态度非常明确:“这次整顿三风,一定要搞彻底,一点偏风也不让有。”[5]375不仅如此,他还强调说:“这次整风学习搞得好不好,对目前,对将来,对领导整个革命,关系很大。”[5]376
整顿三风的运动首先指向的是理论教育的问题。2月11日,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和中共中央军委总政治部联合发表了关于军队干部教育的指示,指出在干部教育中“存在着严重的主观主义与教条主义的倾向”,[14]84而且在政治教育中也只是抽象地学习马列主义的原理和原则,致使理论与实际相脱节,所学与所用相脱节。[14]85为更好地开展军队干部政治教育,提高干部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中央军委和总政治部发布了军队干部政治教育的指示,要求在开展理论教育的过程中,旅以上干部应学习《“左派”幼稚病》等四份材料。在这里,《“左派”幼稚病》作为对军队干部进行马列主义理论教育的必读材料,在纠正和反对军队政治教育中存在的教条主义倾向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整风运动准备时期,为了更好地开展党内高级干部的理论学习活动,中共中央将各个根据地和国统区选出的“七大”代表,以及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一些领导干部,逐步集中至中央党校进行学习。[15]由于当时中央党校的教学活动存在比较严重的理论与实际相脱离的现象,参加整风学习的张秀山后来便回忆说,在整风运动前,中央党校的教学方法受教条主义的影响很大,不少同志学了许多马列主义的抽象原则,却不注意领会其精神实质,不联系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16]鉴于此,毛泽东在1942年2月28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明确提出:“党校课程要改造。现在党校教中国古代史及西方史,离现实太远。应首先进行反对主观主义与宗派主义的教育,总课题为党的路线,研究季米特洛夫论干部政策与干部教育政策、列宁《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和《六大以来》。”[5]365-366随即,中央党校便着手进行课程改造的活动,并明确提出:“教育内容将以辛亥革命至今的中国历史为基础,以马列主义的思想方法,了解中国革命的基本问题。”[17]不仅如此,为了配合教学课程的改造,中央党校还通过请译书翻译讲背景、开设相关文化课照顾低水平同志、定期出版《学习报》等途径组织高级干部学习《“左派”幼稚病》等马列经典原著,进一步引导学员领会并掌握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实质。[18]根据毛泽东关于反对主观主义与宗派主义教育应当学习《“左派”幼稚病》的指示,中央党校在改造课程的过程中,明确了以学习马列主义的思想方法为基本原则,并辅之以组织高级干部学习《“左派”幼稚病》等马列经典文本,有效纠正了以往教学中存在的教条主义等倾向。
随后,为了在全党范围内进一步开展整顿三风的运动,1942年4月3日和4月16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先后发布了关于在延安研究讨论中央决定和毛泽东整顿三风报告的决定以及关于增加整风学习材料及学习时间的通知,至此便形成了整风运动必读的二十二个文件。之所以通过学习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指定的有关文件来开展整顿三风的运动,乃是考虑到借用中国传统的若干概念与方法,再融之以列宁主义的内容,不仅可以基本达到转换人的思想意识的目标,同时也能够避免单纯使用强力手段可能给党带来的损害。[4]182这里所谓的列宁主义的内容,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左派”幼稚病》中的相关论述。需要说明的是,尽管《“左派”幼稚病》一书并不在整风必读的二十二个文件之列,但在列宁斯大林等论党的纪律与党的民主这一学习材料中,则摘录有《“左派”幼稚病》第二章中关于无产阶级政党应当实现无条件的集中和铁的纪律等论述。通过摘录《“左派”幼稚病》中关于党的纪律建设的重要论述,并将其作为整风运动的必读文件来组织全党学习,既有助于借鉴布尔什维克在党的纪律建设方面的成功经验,亦是反对宗派主义以整顿党风的重要举措。
除了二十二个必读文件之外,《马恩列斯思想方法论》一书在整顿三风的过程中同样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1941年12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了毛泽东关于编辑马恩列斯思想方法论的提议,[5]348后经由艾思奇等人的编纂,该书于1942年4月22日在延安正式出版。该书的编写十分鲜明地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思想方法的精神实质,不拘泥于对具体论述的教条主义解释,而是力求引导读者从中掌握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和实质。《马恩列斯思想方法论》一书摘录有《“左派”幼稚病》中关于无产阶级革命战略与策略等问题的相关论述,尽管这些论述并不是专门谈论思想方法这一主题的,但在针对特定问题所作的阐述中,所体现的恰恰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理论联系实际等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原则。这里试举几例加以分析。在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季米特洛夫论研究、分析具体环境、条件及历史特点是决定无产阶级政策的基础这一节中,摘录的论述有:“如果要开一张包治百病的丹方,或者拟定一个适用于一切情况的一般准则(‘不作任何妥协’!),那是荒谬的。”[19]58“仅仅咒骂议会机会主义,仅仅否认参加议会的必要,来标榜自己的‘革命性’,这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正因为这太容易了,所以不是解决困难的、极困难的任务的办法。”[19]64在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季米特洛夫论无产阶级政党的政策需要最大的灵活性这一节中,主要摘录了列宁关于应当区别不同性质的妥协的分析,以及要善于利用敌人之间的“裂痕”等有关战略与策略问题的阐述。所摘录的这些论述,既有学理问题的分析,也有对具体事例的阐述,但都共同指向了思想方法的主题。客观来说,这一编辑的特点既避免了纯粹学理分析的枯燥与抽象,也不至于消弭理论具有的抽象品格,加之以毛泽东《改造我们的学习》作为代序,该书编纂的精神和主旨可谓显而易见,这对于全党自觉地从思想方法的高度来认识和总结过去的经验教训有着积极意义。
通过学习中央指定的必读文件,不少党内的高级干部对自己过去在思想方法上存在的问题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任弼时在学习毛泽东整顿三风报告的笔记中便谈到,过去看《“左派”幼稚病》等书籍,“只是平淡地读过去,并未真正意会其内容,了解其实质,不求甚解,似乎与中国实际斗争无关,自然是不能运用国际斗争经验、他们的方法来解决中国的实际的革命斗争问题”。[14]643任弼时是中共中央重要领导人之一,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当选为中央政治局委员,后在江西苏区工作期间因缺乏革命斗争经验犯过“左”的错误,对苏维埃运动后期的政策失误负有一定责任。这种实际参与工作的亲身经历,使其在后来关于党的路线问题的讨论中,能够作出较为深刻地反省与自我批评,但对普通党员来说则未必如此。特别是,在一段时间内党内上下并不都能够理解毛泽东发动延安整风的意图,尤其是不能理解为何要把延安机关和各根据地的许多工作暂停下来,花费这么多的时间与精力进行关于党的思想路线的学习讨论。[4]178针对这种情况,党的政治领袖便有必要采取一些针对性的措施和手段,来引导党内同志更加主动地学习中央指定的有关文件,更加深刻地反省党过去所犯的路线错误。
1942年11月21日和23日,毛泽东在中共中央西北局高级干部会议上逐一讲解了斯大林的《论布尔什维克化十二条》。在讲到第七条要善于把不调和的革命性和最大限度的灵活性结合起来时,毛泽东特地引援了列宁的《“左派”幼稚病》来加以说明。他说:“列宁写了一本书,叫‘左派’幼稚病,就是讲的这个第七条。这里有一个最大限度的灵活性、机动性的问题。”[5]413为了避免党内同志在这一问题上产生教条主义的理解,他强调说:“不调和的革命性不要同冒险主义混淆,最大限度的灵活性不要同迁就主义混淆。”[5]413联系党的历史来看,“左”倾教条主义者的主要错误之一,便是不懂得如何将不调和的革命性与最大限度灵活性结合起来,否定一切可能的同盟者,主张革命道路要笔直又笔直,最终致使中国革命事业遭受重大的损失。这里结合《“左派”幼稚病》来诠释要善于将革命性与灵活性结合起来这一原则,既有助于增强理论的说服力,使其更容易为全党接受,也有助于党员干部自觉联系中国共产党的实际来总结过去的经验教训。12月4日,朱德在中共中央西北局高级干部会议上的讲话中,对党的历史作了简要的总结。他说:“我们党过去所犯错误主要是‘左’的幼稚病,其原因就是大多数同志学习马列主义不够,分不清真假马列主义。”[20]1118为此,朱德号召全党同志“今后必须很好地学习马列主义,使那些冒充的马列主义、假招牌的马列主义非收起来不可”。[20]1118在这里,朱德借用了“幼稚病”这一政治话语对党过去所犯的错误作了总结,这对于全党自觉地从思想路线的高度来认识党的历史和增强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主动性具有积极意义。
三、借助《“左派”幼稚病》研究和总结党的历史
及至整风运动的第三阶段,《“左派”幼稚病》仍是中央指定的必读材料。1943年12月14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会议主要讨论了高级干部学习党的路线问题,决定此次学习的时间为半年,学习内容为《“左派”幼稚病》等六种课本,同时要求“学习要展开争论,提出中心问题,开展自我批评,要联系实际材料,要有历史观点”。[5]484据胡乔木的回忆,此后中央根据这一学习计划,安排一千多名干部到1944年4月底之前集中学习这七本书,以此来帮助参加学习的干部科学认识党的历史发展和总结党的历史经验。[21]
在中央的积极部署和高度重视下,党内高级干部开始自觉地投入到新的学习之中。1943年12月31日,谢觉哉在日记中谈到了昨天在西北局讨论《“左派”幼稚病》的情况。他写道:“孩子气不懂事,敢于冒险,称里手,十多年来,不知给了革命多大损失。我们不能原谅这些孩子们,因为他们闯祸太大又太多。”[22]若从12月14日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上关于学习要联系实际、要用历史观点这一标准来看,谢觉哉在日记中对《“左派”幼稚病》的学习和对党的历史经验的总结与反省,无疑是深刻的。邓力群在回忆中谈到当时自己和何锡麟、周太和作为中级干部代表政治研究室参加此次学习活动的一些情况,主要是分组学习《“左派”幼稚病》等文件,同时对照历史上的两条路线。学习完文件之后,分别开小会,进一步揭露教条主义和宗派主义所造成的恶果。[23]此外,各地赴延安参加七大的代表,也积极参与了此次理论学习。太行区代表赵武成称自己在1944年初学习了《“左派”幼稚病》等三本指定书籍,学习时间虽然不长,“但这是前一段学习基础上的再学习,是总结性的学习,因此收获很大”。[24]
中央党校是培养各级领导干部和对广大党员进行马克思主义教育的重要阵地,因此对此次理论学习活动也十分重视,学习形式也比较丰富多样。罗瑞卿回忆说,自己1944年春进入党校学习后,既阅读了《“左派”幼稚病》等书籍,也听了一些报告,参加了若干会议,从而“对党内路线斗争的认识和觉悟,又增多了一些”。[25]此外,为帮助学员进一步搞清党的历史问题,从党内的路线斗争中汲取经验教训,党校还请了一些党的重要领导人作报告。据张秀山的回忆,当时请了刘少奇为党校学员作报告,他联系中国革命的“左”倾错误讲解了《“左派”幼稚病》一书,“使大家的思想觉悟,理论水平提高很大”。[26]
一般来说,党的重要领导人具有较为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往往也参与到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的制定之中,对党的历史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和理解。因此,在总结党的历史经验阶段,邀请党的重要领导人作学习报告,构成了此次理论学习活动的一个重要方面。1944年6月1日,康生在延安干部会议上作了《如何学习列宁的“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左派’幼稚病”》的报告。他认为,列宁这本书“最中心问题是与小资产阶级革命家作斗争的问题”。[27]351-352又说,要读这本书应具备五个条件:一是有一定的觉悟程度;二是有一定的理论水平;三是有一定的斗争经验;四是有一定的历史知识;五是有一定的分析能力。[27]352康生的这个报告或有为其掀起的抢救运动“正名”之嫌,但他在报告中所提的阅读《“左派”幼稚病》应当具备的五个条件,在帮助党内同志进一步理解和掌握文本的核心思想、反思与总结党的历史等方面,有着重要的意义。
言及于此,有待进一步分析和说明的问题是:作为一部阐述马克思主义战略与策略思想的著作,为何《“左派”幼稚病》具有改造思想方法的功能?客观来说,思想方法的改造是一项长期而复杂的工程,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是其改造的路径却是灵活多样的,并不限于学习专门谈论思想方法的书籍。对于许多理论水平不高的党员而言,通过阅读《“左派”幼稚病》这类并非是专门研究思想方法的书,可以从具体运用的典范中学习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方法,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学习思想方法的更好途径。事实上,列宁批判“左派”幼稚病思潮最为用力、最为彻底之处,正是在思想方法的层面指出“左派”共产党人不善于对具体情况作具体分析,不懂得如何将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与本国的具体实际结合起来,并在此基础上阐述了如何学习和运用俄国革命经验中具有普遍意义的一些策略原则。而延安整风时期的思想方法问题,实际上就是如何对待马克思主义的问题,即是将其视为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抽象教条,在思考和解决中国革命的所有问题时都去寻找马克思主义的依据,还是将其理解为“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28]鉴于党历史上曾多次出现的“左”的错误,使中国革命事业遭受了重大挫折,因此通过学习列宁对“左派”幼稚病思潮的批判,从理论上进一步认清教条主义的实质和危害,以实现对全党思想方法的改造,既是必要的,也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