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家庭教育现代化中的价值迷失与重建
2022-11-27黄洪霖
黄洪霖
(福建教育学院家庭教育研究所,福建 福州 350025)
《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开启了我国新时代教育发展的新征程。家庭教育作为教育体系的构成部分,它的现代化是教育现代化的题中之意。家庭教育现代化不仅是实现教育现代化的需要,也是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的重要路径。“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离不开对“家”这一细胞相关问题的检视和考察。可以说,家庭教育现代化的推进质量关涉我国教育现代化目标实现的进度和深度。家庭教育现代化不仅是一种教育治理目标,更是一个家庭教育走向完善的治理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家庭教育所面临的现实问题是家庭教育现代化建设的逻辑起点。从现实可观察层面来看,当前家庭教育的问题最直接地表现在家庭教育的行为上。然而,要改变人们的行为方式,首先就必须要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而思维方式的改变又无法脱离人的价值观的改变。价值观是影响人行为机制的最深层次和根本性因素。因此,家庭教育现代化必须首先从根本上对家庭教育中的价值问题进行审视并寻求解决之道,它是家庭教育治理的根本点和着眼点。
一、家庭教育现代化与价值变革
如何理解家庭教育现代化的内涵是实现家庭教育现代化目标的前提。“家庭教育现代化”作为一个相对抽象的概念,相关政策文件并未对此进行明确的界定以及提出实施策略,这为学者的研究和解释留下了弹性的空间。随着我国教育治理体系向家庭领域的延伸,“家庭教育现代化”的概念才逐渐进入学者的视角。目前,对于“家庭教育现代化”的内涵理解基本上是在“教育现代化”内涵理解的基础上加上家庭教育的独特性规定。这种界定方法被广泛应用,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如此,我们需要回到“教育现代化”的研究成果中找寻“家庭教育现代化”理解的合理依据和资源。
我国教育现代化话题从20 世纪“教育要面向现代化”的指示开始,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关注和研究之后,基本上形成了一些共识,它包括“教育现代化的本质是教育现代性的增长”[1];教育现代化是一个“化”的过程[2],而且这个过程至今仍然没有结束,这提醒我们不能用静态固化的眼光来评判,教育现代化的内涵本身就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它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变化。因此,也可以说,教育现代化是一个动态的发展目标,它表达了人们对理想教育状态的追求。这种追求可以体现为多个维度或指标,也可能在现实中是无止境的。杨小微在研究教育现代化评价指标过程中考察了教育现代化中“现代性”内涵的发展和丰富过程,从一开始的“主体性、科学、民主和法治”到“国际化、信息化”,再到城市化进程所加剧了的“公平、正义”诉求,再到当代由能源、生态危机所引发的“可持续发展”。[2]
在考察教育现代化内涵的基础上,不少研究者对家庭教育现代化做出了界定,代表性的界定如“家庭教育现代化是家庭教育获得现代性的过程,它主要围绕孩子的全面和谐发展,倡导树立先进的家庭教育理念,构建科学的家庭教育体系,培养现代化的人。”[3]“家庭教育现代化是指家庭教育现代性持续增长和实现的过程,是家庭教育从传统模式向现代模式演进的历史过程。人的现代化是家庭教育现代化的核心,家庭教育现代化是人的现代化的起点。”[4]也有学者对此做出描述:它是把心理学、脑科学、神经科学等新领域研究成果植立在传统历史经验的基础之上,融入现代的科学知识,从而在父母心中建立起正确的家庭教育观,实现观念的更新与自我的改造[5]。本文无意于另外对概念做出独特的界定,而是希望从前述研究所形成的共识中找出家庭教育现代化概念所指的核心,并由此把握家庭教育现代化的治理关键。
通过上述从教育现代化到家庭教育现代化的概念界定的逻辑推演理路,可以发现:家庭教育现代化的本质依然离不开现代性的增长;家庭教育现代化的衡量应该是一个由众多维度共同构成的评价体系,而其中的核心依据依然是人的现代化;家庭教育现代化作为一种过程,它是对传统家庭教育的扬弃和超越。由此,我们可以进一步发现,家庭教育现代化在某种意义上表现为一种深刻的文化变革。家庭教育从传统向现代转化的过程,不是单纯的家庭经济的转型,也不是纯粹的家庭教育技术变革,而是以价值观为核心的文化变革。
如果把文化看作是由物质、行为、制度、价值观等构成的体系的话,那么价值观则是文化中最内核的部分,它具有抽象而隐蔽的特点,它与行为方式和行为结果之间存在一定的距离,需要一种转化的机制,但是它在人的意识深处负责解决人的行为意义问题,通过回答“为什么做”进而指引人的行为方向和行为方式。正因为它的独特意义,人们认为真正的文化其实是指向人的精神体系或者说价值体系。“所谓文化,就是指一个社会中的价值观,是人们对于理想、信念、取向、态度所普遍持有的见解。”[6]在此意义上,可以说,家庭教育现代化就是一个家庭教育价值观转化的过程。“作为涉及文化各个层面的历史过程,现代化从起步到展开,都需要价值观的支持,所谓观念的转换,首先便是价值观的转化。”[7]人们之所以普遍将人的现代化作为教育现代化的核心,乃是针对过往教育形态过度地把人作为一种知识容器对其进行灌输或者把人作为一种促进经济发展或政治昌盛之工具。这是马克思所说的“人的异化”,也是家庭教育的异化。对这种异化现象进行纠正是当下一切教育的任务。总之,家庭教育现代化不管是作为一种目标追求,还是作为一种变革过程,它首先是一种文化变革。这种文化变革表达了对未来理想家庭教育的某种期待,它背后是一种价值观的重建。家庭教育现代化的本质及其过程本身呼唤着家庭教育价值观的重塑。
二、家庭教育现代化过程中的价值迷失
家庭教育所面临的现实问题是家庭教育现代化建设的适宜逻辑起点,而家庭教育价值迷失是根本性的问题。当下,从国家层面的法律颁布到个体对家庭教育问题的在场性感受,无不彰显着全社会对家庭教育空前的重视。但是,不管是主动的关注还是被动的关注,如果没有将视线落在价值观层面,对家庭教育的反思都将是肤浅的;没有相对清晰的主导价值观,家庭教育的行动也将充满随意和迷茫,尤其是在孩子成长的关键时刻和关键事件上出现摇摆不定、不知所措。综观当下家庭教育行为所折射的价值问题,主要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家教价值虚无
在家庭教育中,不少家长缺乏对家庭教育价值取向的理性思考,没有形成自觉的教育价值导向。尤其不少普通家庭的家长,他们对家庭教育观念抱持着虚空的态度,觉得教育可有可无,孩子总会自然成长。他们将养育孩子停留在父辈的经验或者周边他者的经验包裹中,他们对孩子的成长缺乏忧患意识,任由孩子自发的生长。这类家长通常容易忽视孩子成长的环境中充满了不确定的甚至负面的影响因素。他们往往以问题为导向,认为没有问题便不需要教育和管教,家庭教育也没有信念和价值追求,而一旦出现问题,他们通常又以急迫的心态应付问题,难免出现“病急乱投医”的现象。这些问题都是由于缺乏稳定的价值观体系的指引和采取具体的发展性措施,家庭教育成了一种纠错教育或惩罚教育。这种纠错的教育至多能让孩子知道不做什么,却很难使孩子知道应该做什么,这使得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失去主动性和方向性,甚至在纠错的过程中造成双方关系的对立。
家庭教育的价值观影响着青少年儿童的价值观。正如“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所揭示的,青少年价值观的成长也是在他们生长的环境所渗透的价值观下逐渐形成。儿童在家长或者家庭正确价值观的引领下,不断与社会环境交往与互动,从而建构更加成熟的价值体系和精神世界。青少年儿童处于价值观建立的关键时期,但是当下不少家长自身没有正确的价值观,儿童在发展的过程中很容易陷入迷茫或者走向歪门邪路。在当下,由于社会思想观念状态的不尽理想、家长个体的消极态度,不少家长对民主、自由、正直、正义等抱着虚无的态度,自身精神世界贫乏,没有终极的价值关怀,无法成为孩子的精神榜样,他们无法滋养孩子的精神世界。
(二)教育心态保守
随着我国社会的变迁,在我国传统生育政策的持续性影响以及养育压力、住房压力增大等多方面的综合影响下,我国的家庭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其中,家庭少子化现象是其重要表现。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显示,我国平均每个家庭户的人口为2.62 人,比2010 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的3.10 人减少0.48 人。[8]这意味着我国家庭少子化的现象尚未改变。自我国计划生育政策实施以来,我国的独生子女问题凸显。这些年,在计划生育政策的惯性效应影响下,虽然国家调整了生育政策,但依然无法改变目前的少子化现象。这种少子化的家庭结构影响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原有教育关系,也影响了家长的教育价值追求。最明显的结果便是少子化导致家庭教育输不起的心态,对于教育观、成才观等较为保守。
价值观念保守影响亲子关系。传统中国人常常把孩子作为父母生命的延续,孩子的成功就是自己的成功。传统的多子家庭,父母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任一个孩子身上,而少子化后,父母的所有希望只能寄托在个别孩子身上,所有的爱和关怀也聚焦在个别孩子身上。过度的关注和期待背后反映的可能是父母对个别孩子成长与成功的焦虑。在这种情况下,父母的爱带有一定程度的神经质。这种焦虑和过度期待既给孩子的成长造成了过大的压力,超负荷的爱也常常演变为孩子成长的阻碍,又常常遮蔽了家长原有并不牢固的价值意识,最终导致家庭教育中的行动无意识,一方面家长将他们认为代表爱的无限的精力和财力投入孩子的教育中,一方面也造成了他们对孩子严苛的要求。家庭教育在这种焦虑和过度期待中渐渐偏离本真,家庭亲子关系走向紧张与独立,对孩子的成长造成了不良影响。
(三)传统伦理式微
好的关系意味着好的教育。随着社会的变迁,家庭内部的关系也发生了改变。在“三纲”规定下的传统高度依附的父子关系和夫妻关系在今天走向了相对宽松和民主的关系。这种家庭关系的变迁导致传统伦理价值的式微,传统的“孝”、礼仪等伦理规定在当代遭遇了冷落,面临着重建或重新诠释的任务。适应新时代的家庭关系还尚未正式确立。缺乏了家庭伦理价值的协调,家庭内部关系失去了秩序,父母到底是对孩子宽松些还是严厉些?这些成为困扰新时代年轻父母的新问题。
在传统社会,社会变化缓慢,家庭里的两代人甚至三、四代人都生活在相似的政治、经济、文化背景中,代际之间存在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他们很容易在历史的积淀中形成共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家庭中祖辈所积累的生活经验可以一代代传递,在缓慢的变化中,人们用相对稳定的伦理规范协调着人际关系并指导为人处世。然而,到了改革开放时期,我国开始进入快速变化的时期,人们的生活方式遭遇了断裂式的变化。改革开放短短数十年,不少家庭经历从农业社会的生活方式向工业社会的生活方式再向信息化社会的生活方式转变。社会的密集变化在两代人或者三代人之间打上不同的烙印,客观上造成了代际之间在语言、价值观等方面的巨大差异。不少父母难以理解今天的孩子,孩子们也难以理解,甚至不想理解父辈。社会的巨大变化映射在家庭内部,造成了家庭代际间的差异,这导致家庭内部关系的复杂化,也常常引发家庭内部的矛盾和冲突。缺乏新的伦理协调,代际间家庭成员在巨大的代沟中常常面临着关系压力和关系智慧的考验。
(四)享乐主义盛行
我国正处于一个物质丰裕的时代,这个时代极大地改善了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但在这个过程中,也面临着鲍德里亚所说的“消费社会”的危机。鲍德里亚指出了现代社会正从生产社会向消费社会转变,作为消费主体的人在消费结构中逐渐被控制,“橱窗、广告、生产的商号和商标在这里起着主要作用,并强加着一种一致的集体观念……他们相互暗示着复杂的高档商品,并使消费者产生一系列更为复杂的动机。”[9]在消费社会,消费者消费的并不完全是物品本身的功能,而是通过广告等所制造出来的象征性符号意义。人们在各种符号化消费的过程中不断产生幻象。不管经济条件如何,不管是否实用,他们将各种奢侈的消费作为生活的标配,不断刺激人的欲望,并在欲望满足的过程中不断升级欲望,最终人们被无止境的欲望所控制。在消费过程中,货币成为“消费符号化的中介”。[10]价格取代了价值,越高价格的商品消费成就了虚幻的价值。不少商业类媒介营造出来的虚幻消费方式已经严重扭曲了孩子的价值认识,货币价值成为衡量一切生活的价值,它僭越了其他一切价值。[11]家庭教育没有对此进行干预,很多父母自己也陷入这种消费社会所制造的无意识中。这深刻地影响着孩子的价值观,也造成了孩子们在生活中的盲目攀比现象,并滋生享乐主义。从家庭物质丰裕之后不少家庭的开支情况可以看出,孩子在购买名牌鞋服、高档餐厅用餐等方面的开支远远超过在文化等方面的开支,不少孩子还以此为炫耀资本。孩子们在恣意的消费中,逐渐陷入了意义萎靡和精神空虚的境地,因为“最终让货币价值作为唯一有效的价值出现,人们越来越迅速地同事物中那些经济上无法表达的特别意义擦肩而过”[12]。孩子在消费的过程中不断强化了享乐主义,满足于感官的刺激,失去了自我节制的能力,更不知道劳动与工作的艰辛和意义。
(五)应试取向僭越
自从制度化的学校教育逐渐形成以来,各国的教育基本上形成了由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构成的教育系统。然而,它们各自的边界和职责在实际运行中并不清晰,彼此之间经常出现互相错位、越位现象。尤其在当下,我国仍然面临着应试教育这个难以破灭的神话的压力,它不断地向其他领域扩张,包括对家庭教育领域的扩张。无法扭转的应试教育取向导致家庭教育屈从于学校教育,全面成为学校教育的附庸,家庭教育的独特育人价值被忽视。这主要表现在家庭教育的学科化、学校化现象严重。从“双减”政策实施前的疯狂培训就可以看出,巨大的培训市场恰恰反映的就是家庭教育被侵占的程度。原本丰富的家庭生活被各种高利害的考试异化为工作日的“上课+作业”加上周末到处奔波的培训班。大部分的孩子没有“百草园”,只有“三味书屋”。
2017 年,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基础教育质量监测协同创新中心等机构联合对我国家庭教育状况进行了大规模调查,结果显示96.2%的四年级学生和95.8%的八年级学生报告家长对自己的学习成绩期望较高。四年级和八年级家长对孩子学业卷入程度较高以上分别为66.7%和51.7%。四、八年级学生认为家长对自己最关注的方面是学习情况(79.8%、79.9%)、身体健康(66.6%、66.5%)、人身安全(62.2%、52.2%),其人数比例均高于对道德品质(25.3%、30.7%)、日常行为习惯(15.2%、18.7%)、兴趣爱好或特长(10.8%、7.1%)、心理状况(6.5%、11.1%)的关注。9.2%的四年级学生和5.7%的八年级学生报告家长几乎从不教孩子做人的道理,9.5%的四年级学生和11.8%的八年级学生报告家长几乎从不教孩子安全知识,25.2%的四年级学生和35.4%的八年级学生报告家长几乎从不给孩子讲日常生活中的法律常识,30.2%的四年级学生和35.0%的八年级学生报告家长几乎从不给孩子讲传统文化的相关内容。这表明家庭教育存在一定程度的“重智轻德”“重身体健康轻心理健康”倾向。[13]这些问题反映家庭教育学校化的倾向,家庭教育忽视自身应当做什么的主体价值的思考。
(六)家庭经济至上
经济条件是家庭生活的基础。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开始,我国大部分家庭的经济状况发生了巨大的改善。然而,市场经济的竞争机制也使很多人不知不觉地卷入了快节奏的挣钱轨道上,尤其在今天激烈的竞争下,许多家庭开始出现了普遍性和弥散性的财富焦虑。作为家庭骨干成员的父母在家庭生活压力下,更多地将时间、精力投入家庭财富的创造上。他们往往以牺牲闲暇和陪伴为代价,换来经济上的保障。在这种压力下,不少家长的“天平”开始失衡,在学校教育的托底下,他们倾向于选择经济优先的策略。但是,这种策略背后的价值选择一旦成为习惯,在家庭经济已经得到改观之后,他们仍然会抱持财富至上的观念,价值的“天平”难以及时调整,他们通常会在追求财富的道路上越行越远。也有不少家长,尤其是家庭中的父亲,他们通常以养家糊口为由,将孩子的养育责任全部转移给母亲或者祖辈,造成家庭教育中父亲的缺席。这一方面造成了孩子可能遗传家长的片面价值观,另一方面,家长也可能错过教育孩子的最佳时机,在孩子价值观成长的关键时期造成精神的荒芜。
三、新时代家庭教育文化的价值重建
基于家庭教育现实中所面临的价值迷失这一核心问题,家庭教育现代化的首要任务便是推动家庭教育的价值重建,而价值重建需要探索建立什么样的价值以及重建的路径。
(一)审思现代社会特性,汲取价值资源
家庭教育并不是脱离于社会的活动,它与社会的整体环境相互融合,上述家庭教育中的价值迷失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的是社会在发展过程中面临的价值危机问题。今天我国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特殊历史时期,政治、经济甚至疫情等都在深刻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认知,人们活在不确定性之中,生活中充满了矛盾:奋斗与躺平共存,文化自信与精神迷离共存……作为社会子细胞的家庭对这一切都无法回避。对于每个家庭而言,要培养什么样的孩子、要过什么样的家庭生活,这些都呼唤着家庭教育首先要考虑在新的时期如何确立价值坐标。新的家庭教育价值观的确立是当代中国家庭精神领域建设的根本任务。然而,这种价值观的确立谈何容易。每个家庭都有自身的价值坐标,但这种价值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它无法成为普通父母借以鉴别适宜与否、对错的普遍而根本的依据。对此,俞吾金提出“客观的价值坐标”颇有启发,即研究者的价值取向契合历史发展的客观趋向和本质,因而具有其内在的真理性。[14]在家庭教育中,这可以理解为价值取向应契合教育的本质与家庭生活的现代性趋向。回到当下的生活世界,我国处于奔向教育现代化的历史新进程。人的现代化是教育现代化的核心和本质已经成为一种共识。自然而然,人的现代化也是家庭教育的终极价值追求。在现代化进程中,现代性是对现实各种生活(包括家庭教育生活)的一个客观规定。当下家庭教育的价值坐标的确立可以从现代性的内涵中挖掘资源。
现代性本身意味着价值秩序的重构。“现代性本质上是人在内在心性、体验结构、精神气质上的转变,是人的深层价值秩序的重构。”[15]在现代化的进程中,现代性衍生并拓展了诸多的基本价值原则。“现代性肯定个体主体性、尊严、自由、理性、平等、民主、法治等基本价值,这些价值沿现代性方向而拓展。”[16]主体性、理性、平等、民主、法治、自由、正义等价值作为普适的价值,这些价值很多已经被融入我国学生发展的核心素养范畴,纳入关键能力、必备品格的要求之中,融入我国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旦这些价值被家庭所认可和接纳后,就可以用来澄明家庭教育中的合理性界限,让家长知道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样的生活更有意义等,从而走出价值迷失的困境。
(二)创新传统家庭文化,再造教育生态
传统家庭文化是价值重建的另一种资源。优良的传统文化并不是过时的且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代表着一种生活方式。文化的根源在于生活,一种有生命力的文化一定源于生活、适于生活。今天重提传统文化,乃是经历了现代化的拷问之后的结论,现代化不是对传统文化的完全抛弃,而是一种适应现代社会发展客观趋势的价值重建。传统文化作为一种有根的文化,它以其特有的亲切性成为现代化的文化资源。完全割裂传统文化的现代化必然给人造成精神上的无所适从,也缺乏继续前行的底气。诺贝尔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曾指出:“中国必须在建设其未来的同时不背弃其过去。”[17]从某种意义上讲,家庭映衬着中国的过去与未来,它是最具“中国特性”的本源型传统。[18]在新时代的变迁背景下,中国的家庭如何在延续传统与超越传统之间保持合理的张力,将关系我国能否顺利实现现代化目标。
从价值重建的资源来看,我国历史上积累了丰富的优良家庭文化传统,它以家风的隐性方式构建,以家书、家训、家规等显性形式呈现。如诸葛亮的《诫子书》、颜之推的《颜氏家训》、朱柏庐的《朱子家训》、曾国藩家书、钱文选的《钱氏家训》、袁采的《袁氏世范》等,它们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好的家书、家训等不仅凝结了创作者的人生经验和智慧,还体现了我国传统的道德观念、行为规范和人格理想等,具有超越个体经验的价值。这些载体又承载着家风。家风是家庭价值观的核心取向。家风一旦在家庭中确立起来,它将浸润其中的每一位家庭成员,有助于明晓礼仪秩序、通达处世智慧、召唤高尚人格、铸就厚实信仰、树立浩然气质等。当然,这些家庭文化由于受时代影响,难免存在一些糟粕。然而,可以通过抽象继承法,通过还原命题的社会生活时代,悬置阶级的立场,抽象出其合理的价值进行继承。如对清正廉洁等传统要求并不过时,当下依然有其价值,而对于文化中压抑儿童天性和创造力的论述则可以抛弃。通过对这些文化载体的借鉴和应用,力求解决家庭教育价值观异化等问题,在传统家庭文化提供的为人处世、求学问道等智慧中,融入尊重儿童权利意识、培养独立性和创造性,在家庭教育的新文化建设中接着说、接着做。
(三)强化父母责任意识,实现价值引领
未成年孩子处于价值观的未成熟期,他们社会化程度不高、自控能力较弱、行为模式带有不确定性、对父母具有程度不一的依赖。在家庭中,父母是孩子日常交往最多的人,父母的举手投足都可能成为孩子学习的榜样,并影响孩子的行为模式。[19]因此,不管是家长作为父母的身份,还是亲子之间关系对孩子成长的特有影响机制,父母在家庭教育中的主体责任具有必要性和可能性。这种责任意识不仅仅出于一种基于血缘的关系所带来的本能性意识,也是一种基于对生命终极意义思考所带来的超本能意识。在家庭教育中,它具体表现为成人父母对儿童的独立生命与权利的理解、尊重与成就;表现为成人父母能够以自身的品行修养作为孩子的榜样;表现为能够以积极的价值立身为孩子的成长打下底色;表现为在平凡的生活中对自身的行动及其结果具有担当精神;表现为在教育上的忧患意识和信心意识的平衡……
当然,家长的这些责任意识需要他们的履责能力搭配才能成就孩子的成长和家庭的幸福。对此,对于日益复杂的教育情境,成人父母应该保持开放的心态并积极地参与学习,提高自身的素质。在学习、思考和行动中,不断增强家庭教育的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一方面能够及时纠正孩子的错误,因势利导,保护和教育孩子,并抵御或减少不良社会文化对孩子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用积极的价值观引领孩子寻找个人与社会所共同接纳并乐意望见的人生理想,以正确的价值观占领孩子思想的高地,以正面的教育引领孩子通往自我实现的道路。
(四)加强专业力量协作,营造支持氛围
由于每个家庭所面临的经济条件和文化背景等不同,传统家族的支持力量随着家庭结构的变迁正在消解,家庭教育中的价值重建不仅需要父母个体的努力,还需要社会支持系统的支持,尤其是那些处于困境或弱势的家庭。2021 年,《家庭教育促进法》的颁布标志着我国家庭教育从私事走向国事。这既是我国国家治理理念的必然要求,也是治理理念发展的成果。这部法律强调政府与社会的责任,一方面,它为政府和社会对不良家庭教育的干预提供了法律依据;另一方面,它作为一种承诺,也彰显国家对家庭的责任意识,彰显家国相通的治理智慧,也为我国家庭教育的发展点染了中国特色。这种家国相通的思维为家庭教育支持系统的建立提供了有利条件。在构建家庭教育支持系统的过程中,“不让一个家庭掉队”应该成为一种理念。因此,社会需要形成一个共同体,通过学校、社工组织、专业的咨询与辅导机构、医院的协作,通过更多组织与个人的专业化参与,形成系统的家庭教育支持体系。这种体系以专业的品质和精神为依托和指引,能够自觉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现代学生核心素养意识融入家庭教育的指导,将现代人的品质培养作为家庭教育的目标,以专业的手段和方法提高家庭教育的指导效能。
家庭教育价值的重建是家庭文化建设的根本,也是家庭教育现代化建设的核心。它的文化性、复杂性和渐进性决定了它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对此进行主动的探索以及多元协作必定会加快家庭教育现代化目标的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