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赵氏家族源流事迹稽考及赵家大屋修复活化对策建议
2022-11-25赵强
赵强
(澳门城市大学,中国澳门 999078)
赵氏家族作为澳门早期华人望族之一,对于澳门政治、文化和教育方面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赵氏家族与澳门的近代史紧密相连,其家族成员的家国情怀,堪称澳门社会华人的典范。而赵家大屋就是19世纪中晚期赵氏族人在澳门中区的故居,如今已经凋敝荒置,失去了昔日的风采。为了更好地活化利用,亟待实施保护修复,其人文价值才能被公众认知和体验。目前,澳门特区政府已启动大屋修缮的前期工作,让澳门历史建筑在新时代焕发新生,并鼓励民间参与活化政府持有的历史建筑。这对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历史文化遗产保护,全面多元推动爱澳爱国教育,具有积极意义。
1 赵氏源流考述
在澳门的口头文学中,澳门赵氏家族是追随南宋少帝赵昺(1272—1279年)在崖门海战中的幸存者,随后隐姓埋名,栖身于澳门至今。事实上,虽然澳门赵氏与北宋宗室存在血缘传承和宗族传承关系,但若说是南宋末代皇帝赵昺遗留的后人,并不确切。《赵氏家谱约钞》载明,赵氏是“宋室分支”,与宋代宗室一脉相承。宋宗室传至太祖赵匡胤已是第五代,四世就是赵匡胤之父赵弘殷,生有五子,长子曹王赵匡济(光济),次子即宋太祖赵匡胤,三子为宋太宗赵匡义(光义),四子是魏王赵匡美(光美),五子岐王赵匡赞(光赞)。由于赵弘殷的长子和五子早亡,故宋宗室“鼎分三派,各立字序”。所谓“三派”,就是太祖、太宗、魏王各领族裔一枝。澳门赵氏家族即属太宗派(广东派),字序为“元允宗仲士不善汝崇必良友季同”,家族成员均按字序取名[1]。
据《宋史》记载,赵士翮是宋太宗赵匡义第八子赵元俨的曾孙,这与二十八世赵仲漳《赵书泽堂家谱》所收《赵氏家世源流表》所述相同。赵元俨(985—1044年)是东京开封府(今河南省开封市)人,先后受封泾王、荆王,追赠燕王。赵士翮父子跟随宋高宗赵构南渡到浙江,时任处州(今浙江省丽水市)兵马钤辖,迁居严陵(北宋时属睦州,今浙江省杭州市桐庐县)。第六世赵不玷是赵士翮的次子,以武义郎兼任监当官,分管浦江(今浙江省金华市浦江县)税务,就举家从严陵迁到浦江,居住在浦阳石陵(今浙江省金华市浦江县浦阳街道石陵村)仁杏巷,成为浦阳石陵赵氏之祖。赵不玷生有三子,即长子赵善连、次子赵善近及三子赵善迻,后来也衍生为三个支派。确切地说,望厦赵氏应属于宋宗室太宗派浦江(浦阳石陵)支派的赵善近分支。《赵氏石陵族谱》表明,十一世赵良胜入元朝为官,累官朝列大夫、永新州(治所在江西省吉安市永新县)知州、婺州路(元朝改金华府为婺州路)总管同知,配享祖庙。十二世子孙赵友直是赵良胜第七子。据明嘉靖《香山县志》卷五所述,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赵友直先后出任福建延平府南平县知县,以及广州府香山县知县,卒于任内。其子赵季忠定居香山县,占籍“良字都”又称“能都”。自此,赵氏族人立籍香山县。这与《赵氏家世源流表》的记述契合。对照清嘉庆戊寅科(1818年)举人梁尚举所撰《赵氏家庙碑记》: “考赵氏本宋宗室,系出浙江金华浦江县,其先彦芳公(赵友直)宦游闽粤,作宰香山,遂占籍焉,数传至英玉(赵友壁)祖,使卜居香邑之澳门。”由此确认,当时赵友直家人已在广东香山县“良字都”上栅定居。“良字都”位于香山县东南20 里,并不属于澳门范围。
关于赵氏族人迁居澳门的时间,大致有明洪武十九年(1386年)、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以及清康熙早期(1668—1669)三种说法,学界引用“崇祯说”为多,但该文着重探讨“康熙说”。据《赵书泽堂家谱》《家乘略钞》 记载,二十二世赵友壁(1642—1715年)在其父赵良佑(1607—1658年)去世后,随同母亲刘氏(1619—1675年)由“良字都”上栅迁居到“恭常都”所辖澳门望厦。由此可知,赵氏迁居澳门的时间当在1658—1675年,即清顺治十五年至康熙十四年之间。部分赵氏族人迁居澳门的原因,或缘于清初东南沿海的禁海迁界政策。当时郑氏反清力量多次进击东南沿海地区,清政府遂在顺治十八年(1661年)颁布迁界政策,规定沿海居民内迁30 里至40里,并筑边墙为界,不准逾越,澳门居民也在迁移之列。另据杜臻《粤闽巡视纪略》卷二、祝淮《香山县志》卷八所述,康熙元年(1661年)、康熙三年(1663年)自山东至广东沿海二十里两次迁界,断绝郑氏的经贸财源,也使香山县受到严重影响。
在禁海迁界的背景下,赵友壁携母迁居澳门的时间只能是在清康熙七年(1668年)清政府“弛海禁”,并在翌年(1669年)宣布迁海居民尽复旧业之时或以后,其时望厦所在“恭长都”也在规复范围。结合前述赵氏迁居澳门当在康熙十四年(1675年)之前,可以推知,赵友壁及家人应是在康熙八年至康熙十四年(1669—1675年)之间占籍望厦,成为澳门赵氏家族第一代,并由此开枝散叶。至20世纪70年代,已历经300 余年,是澳门最悠久的以宗族形式聚居的大家族。此后,三十世(“不”字辈)、三十一世(“善”字辈)相继前往港台地区乃至美国、加拿大、新加坡学习、工作和生活,繁衍至今已有三十九代。
值得一提的是,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冬月,二十七世赵勋(1790—1851年)在族人“捐资襄助”之下,择取望厦村普济禅院(观音堂)对面右侧的陆氏故园旧址,主持兴建了赵氏家庙,并于翌年(1841年)腊月落成。昔日村内以闽南潮汕人居多,何氏、黄氏、赵氏家族建有宗祠作为祭祀祖先的场所,但只有赵氏宗祠榜署“赵氏家庙”,时称赵家庙。门前有楹联:“谱分玉牒,系本金华”。上联是指赵氏家族为宋宗室分支;下联表明赵氏分支出自浙江金华。二门有长联:“溯宋室分封廿七传,世序相承,源远流长,有干有年于兹土;越香山占籍二百载,宗祊肇造,春霜秋露,以似以续古之人。”两副联语道出了赵氏家族的源流[2]。
2 赵家事迹稽考
赵氏族人定居澳门后,其族裔在望厦村内致力于科举考试和儒学教育。梁尚举在《赵氏家庙碑记》中述及,赵氏子孙“世序相承,以孝友传其家,诗书世其业”,而且“彬彬秩秩,有都人士风”,其中“二人考上举人,二人入贡,一人入监学,二人入国学”。考上举人者指赵元辂、赵允菁父子;入贡相当于举人副榜,其一系指赵允菁的长子赵勋,清道光三年(1823年) 入府学,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成为贡生;还有族人进入监学、国学,足证赵氏家族以诗书传家,学风盛行。二十四世赵同义(1700—1764年)是赵元辂之父,为清雍正、乾隆年间的诗人,后人辑有《镜江公诗稿》,所作诗《腊日登海冕寺》镌刻在澳门妈祖阁庙内的岩石上[3]。据《望厦赵氏族谱》记载,二十五世赵元辂(1739—1780年)以府试第一名的成绩入学为生员,又因院试成绩优异而补廪膳生员。当时通过院试的童生通称为生员,分为三等,成绩最优者才称廪膳生员,由当地政府按月发给粮食,每年发廪饩银四两。而后,赵元辂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丁酉科中式,是广东乡试第十八名举人。著有《书泽堂文稿择钞》《观我集》《自警日记》等。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三月,他远赴京师参加庚子恩科会试,惜未能及第,卒于京城宣武门南的广州会馆,年仅42 岁。弥留之际,告诫子孙“人可死而书不可死”。长子赵允菁(1768—1834年)秉承父训,在嘉庆六年(1801年)辛酉科中式,为广东乡试第四名举人,时称 “父子登科”。自此,赵氏家族成为澳门科举史上最有成就的家族。为了完成父亲的未竟心愿,赵允菁 “七上礼闱”,即七赴京师参加礼部会试,至道光六年(1826年)丙戌科落第后,才依例参加“大挑”选拔。所谓“大挑”,即为落第举人进入仕途所设的选拔制度,凡是连续三科未中进士的举人,均可获得每十二年一次的选拔资格,以20 人为一组,由皇帝指派的王公大臣从中挑选出一等3 人,二等9 人。其中,“大挑”二等的举人返回所在省份后,可候补各县教谕、训导等学官。最终,赵允菁以“大挑二等”得授直隶南雄州始兴县(今属广东省韶关市)教谕,并兼任高州文明书院(位于广东省湛江市遂溪县)山长,后升任平洲(今属广东省佛山市)学正,主管执行学规,教导所属生员,其教泽惠及澳门乃至广东。清道光八年(1828年),赵允菁向朝廷呈请将本应授予自己的封典、貤赠给父母,以尽报本之忱,体现了赵氏家族忠孝传家的文化精神。道光皇帝依例敕赠其父赵元辂为“修职郎”、其母张氏为八品“孺人”。这轴满、汉文合璧的敕封收存在澳门博物馆。
赵元辂、赵允菁的成就使其在澳门的影响力剧增,成为本地华人社会的士绅阶层。赵氏父子秉承中国知识分子“独善其身兼济天下”的传统美德,在本澳设馆课读,教书育人。有鉴于“家在澳门,华夷杂处,人不知书”(赵允菁《行略》)的积弊,在科试闲暇之时,就以赵氏家庙的偏殿充作塾址,讲授儒学,俗语称“卜卜斋”。当时的平民子弟只能在庙宇、公祠开办的私塾、社学接受教育,由学子自搬台椅来塾,解馆时再撤走;每年的束脩(学费)不过一两数钱;授课内容包括八股文章,或对联诗赋,四书五经,或经史子集。在赵家遗存的文献中,就有手抄本的《学规》,安排每日听读“四书”,先学(中)庸,下午听讲《诗经》,课期前一日讲文一篇,试律一首,还须作文、作诗,限时交卷。另讲古文诗赋,余暇看书、临帖、抄录诗文,可见赵家私塾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传承。《学规》还要求学生端品德、劝学业、严课程、防游荡、慎交游、戒赌博、戒洋烟。在强调学业精进的同时,注重道德品质和行为习惯的规范[4]。
由于赵氏父子是当时澳门最有名望的教师,吸引了当地及周边地区的众多求学者,知名者有曾望颜(1790—1870年)和鲍俊(1797—1851年)。前者为曾子后裔,生于澳门望厦,清道光二年(1822年)中进士,曾任护理福建巡抚、代办闽浙总督,调署四川总督、陕西巡抚等职,道光帝褒勉其“遇事敢言”。澳门普济禅院、观音古庙、康公庙均立有曾望颜撰写的碑记;后者师从赵允菁,又是赵勋的姻亲。道光三年(1823年)中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改刑部山西司主事、候补郎中,在粤主讲顺德凤山书院、惠州丰湖书院,也是岭南著名诗人、书法家。还有以《粤讴》著称的文学家、画家招子庸(1789—1847年),先后出任山东峄县、临朐县、潍县知县等,后升任青州知府。
赵氏家谱蕴藏大量的历史文化资料,弥补了正史和地方志对民间关注度有限的缺憾,更是澳门本土历史文献的组成部分,对于研究近代赵氏族人事迹具有重要参考价值。例如,葡萄牙人在租居期间,伙同当地华人私占土地,修建房屋,甚至“无片纸只字,或因前始设法取巧,以避查勘者”。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赵允菁等人协助官府调查非法向葡萄牙人租房或僭建房屋的情况,并绘成图册禀呈香山县县丞,合力阻止葡人的扩张行为,更因此而联名上书葡萄牙国王要求撤换葡军兵头。道光八年(1828年)赵允龄等人禀请香山县县令,出示禁止葡萄牙人在望厦开掘马路。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亚马勒(João Maria Ferreira do Amaral ,1803—1849年)抵澳门就任总督。他在三巴门外开辟马路,毁关闸,平坟墓,强令停泊澳门的中国船只向澳葡理船厅纳税,拘捕并驱逐中国澳门海关南环关口官员。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他率军袭击澳门“关部行台”(海关公署),推倒中国旗杆,钉闭关门,驱逐丁役,引发中国官民共愤。据《家乘略钞》记载,赵勋“挺身递呈督宪徐公广缙(即两广总督徐广缙,1797—1869年),驻轿面谈约一时之久,后暗约沈志亮、郭泰安枭亚马留(亚玛勒) 之首,以泄天朝之愤念,而申地府之冤”,在“刺杀亚马勒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当时的葡文报纸也指赵勋是主谋之一。光绪十一年(1885年),赵仲淞等人再向香山县禀告葡萄牙人占地、勒税的行径,请求香山县出面禁止;光绪十三年(1887年)三月,清政府准许葡萄牙永驻管理澳门,丧失了对澳门的管辖权,赵仲淞、赵仲南等“联乞宪恩,据情奏谘办理,以免越界殃民事”。可以说,赵氏家族成员的家国情怀与民族精神、爱国主义、乡土观念等传统文化有着重要联系,在为国家担当、为地方尽责以及增强民族凝聚力方面具有时代价值。
当然,家谱中有关传记、任宦、恩荣等内容也有存疑之处。例如,二十三世赵季泰(1666—1742年)诰赠朝议大夫、二十四世赵同义(1700—1764年)诰赠奉政大夫一事。所谓诰赠,就是清政府以皇帝诰命的方式,对已故五品(含)以上官员及其已殁曾祖父母、祖父母或父母追赠和官员官阶相对应的荣衔,而朝议大夫、奉政大夫即是给予从四品、正五品文职官员的诰封或诰赠。可见,未出仕亦非有功之臣的赵季泰、赵同义并不符合诰赠条件。当然,依照清代的封赠制度,后人为官者也可将授予自己的同级荣衔,呈请改为封赠亲族尊长,生者称“封”,殁者称“赠”。但这种貤封或貤赠亦有严格限制,四品至七品官员可以貤封或貤赠祖父母,不可貤封或貤赠曾祖父母。由此推知,赵季泰、赵同义诰赠朝议大夫、诰赠奉政大夫的其他途径,可能来自儿孙辈的赵元辂、赵允菁和赵勋的貤封。从前述可知,赵元辂未出仕,赵允菁官至八品学正,而赵勋殁后敕赠徵仕郎也是从七品的虚衔,显然朝议大夫、奉政大夫并非貤赠所得。此外,还有可能通过捐纳银两而获得朝廷的封赠,即捐封典,与捐官、捐贡监生相类。而据赵允菁《行略》记述,其父赵元辂年幼时“家极寒素,藜藿不饱”。曾祖父赵季泰“晨夕扶杖,亲携就塾,忍饥以饲”。从中可知,赵季泰、赵同义家境并不殷实,不具备捐封典的财力。即使有子孙富甲一方,为父、祖捐封典,耀祖光宗,却不见于家谱记载,也是不合常理。况且,允许为未出仕的父、祖“捐职请封”,即先捐“职衔”,再以虚衔报捐相应品级的封赠,是清咸丰三年(1856年)才有的政策。因此,诰赠赵季泰、赵同义为朝议大夫、奉政大夫存疑待考[5]。
3 赵家大屋概说
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赵家祖屋及家庙遭受台风侵袭,损毁严重。二十八世赵仲开(1838—1895年)举家另寻安身之所,后听信风水术“犯五黄”(指玄空九星中的凶星)之说,又搬迁到营地大街赵家围(巷)。赵家巷命名始自同治八年(1869年),沿用至今。赵家大屋就坐落在赵家巷26 号,距今已有140多年的历史。赵氏成员以宗族形式从二十八世到三十二世聚居在赵家大屋共同生活。至20世纪70年代,已是四世同堂,计有家族成员55 人。同时,赵家巷内也有家族成员居住,如三十世赵士乐、三十一世赵善果等,人口高峰期几近百人。1945年抗战胜利后,始有族人迁出赵家大屋,到了20世纪90年代,尚有多户族人居住。
赵家大屋外表并不显眼,属于岭南广府文化传统民居,源头建筑是三间两廊式的合院,呈三落三开间的布局特点。它由主楼和副楼组成,以中轴线为主,厅堂、天井家庙等开放空间居中且间隔排列,卧室以纵墙分隔位于轴线两侧,这在功能分区上形成了公共空间与私密空间的位置转换,既符合传统中式住宅的布局规律,又体现出尊崇礼制的思想。进入大屋后,即可见到一对屏门,具有屏风和装饰作用,这是岭南建筑特色之一。门官厅用于停轿,穿过天井,便进入“赵瑞春堂”大厅。瑞春堂是家族门户的代称,取自“瑞霭长春”的吉祥祝愿,也是赵氏家族文化的组成部分。屋顶以朱梁和绿梁构成,高悬着“父子登科”牌匾,其下挂有“谱分玉牒,系本金华”的楹联。侧面墙壁悬挂候选同知唐国泰在光绪十八年(1892年)题写的“肱折春回”木匾,意在褒扬中医赵士性妙手回春。周围是大屋主人赵仲开、长子赵士性与妾室李氏,三子赵士璿、五子赵士煜、七子赵士乐,以及长孙赵不思和赵不倦的照片。墙上的大幅《行乐图》照片,据说是赵允菁小照。走出大厅,穿过天井,就是上厅即家庙,上方奉置释道神位木牌,下面安奉祖先神主牌位。每年都要举行祭祖仪式,春祭在清明节,祭祀直系先人最为隆重。从大屋整体来看,位于中轴线的厅堂、天井、家庙为动态生活区,主要用于聚会、待客、用餐、娱乐和祭祀等活动。其中,正厅进深6.4 m,大厅进深5.4 m,厅堂等宽,开间均为5 m,空间呈现沿中轴方向的长方形,且正厅面积多于大厅,反映出传统中式住宅厅堂等级逐步升高的特点。大厅左侧另有房屋,先是天井,左面为柴房及厨房,右面是二层楼房,包括小厅、寝室和小神楼等功能房,即静态生活区,展现了昔日赵家的生活场景。同时,这座百年大屋显露出了本土化迹象,主要表现在对受限的宅地产生的自我调整,以及为适应本澳的湿热环境,大屋立面的窗户从无到有进而增多。此外,还在增建的左侧开间设置了卫生间,这是满足生活需求和舒适性要求的必然结果,但在澳门近代中式住宅中仅见于赵家大屋及高家大屋。
赵家大屋的首任主人就是赵仲开(1838—1895年)。他是赵宗录的长子,号春南。据族谱记载,其为人“德行雍和,赋性纯孝”,人称“赵家孝子”,且能“内恰宗亲,外睦邻党,周贫恤困,见义勇为”。生有七子二女。赵仲开曾在澳葡军衙供事,葡军统领布菲路曾邀他承投赌博经营权,殷富赌商也敦请他“出主其事”,均被“婉辞却委”。后有“某商承投获利殊厚”,竟以“赢资半数”作为祝寿礼金,赵仲开也是“辞而弗纳”。当时有袁某私贩人口(俗称卖猪仔),利诱数十位华人青年和儿童载运至外埠贩卖。有父母察觉儿子失踪而四处寻觅,赵仲开闻讯立即报请葡军派兵舰截回,并将主犯绳之以法。赵仲开去世后,屋主就是他的子嗣赵士性、赵士璿、赵士煜、赵士乐及其家人。其中,长子赵士性、长孙赵不思父子是中医师,赵不思更是治疗跌打损伤的名医,医馆就设在赵家巷26 号对面。至于赵家巷24 号,首任屋主是赵仲开的第七子赵士乐(1890—1954年),号慎如,因排行第七,人称赵七。他在营地大街经营“新和栈荣记”鲜鱼栏(即水产批发),以及河边新街的咸鱼栏。1941—1943年担任澳门镜湖医院值理会值理。他在20世纪中期,为增加生活空间,购入赵家大屋旁边的空地建成二层楼房,所涉面积50 多m2。该建筑呈矩形,楼下一厅一房,二楼分为前后两房,即今赵家巷24 号。
赵家大屋历经一个半世纪的使用,没有经过重大改建并保留了原有建筑立面、原有高度和体量、室内与室外空间格局、原建筑物的表现方式,以及原有特色、材料和个性。然而,由于未能得到妥善保护与修复,以致外墙陈旧风化,结构破损老化,承载力不足,且由于20世纪90年代意外失火,使得建筑价值和使用价值降低。在20世纪末至21世纪初,赵家大屋已遭弃置,大厅被他人占用,面临着破败荒废的风险,在某种程度上,这将引致其所代表的城市价值和文明价值的弱化。尽管赵家大屋与澳门历史、文化发展的重大事件没有直接的历史关系,也没有重要的历史人物在此居住,但其历史价值在于折射了晚清以来澳门的生活方式、思想观念、风俗习惯和社会风尚,而且是澳门现存为数不多的历史脉络清晰、建筑布局完整的晚清中式住宅建筑。艺术价值主要表现在赵家大屋内在的空间构成、造型装饰,以及附属于该建筑物的陈设品等。至于社会价值和地区价值,赵家大屋是澳门公认的早期华人望族的故居,赵氏家族是宋宗室后裔,素以忠孝传家、诗书继世,在科举考试及儒学教育方面卓有成就,还经常督促地方官员解决社会民生问题,为澳门华人排忧解纷,抵制葡萄牙人的扩张行径,维护清政府对澳门的管治,已成为延续澳门社会“集体回忆” 的重要地标,在提高和展示附近街区的个性和历史方面也具有独特意义,应当列入“澳门被评定的不动产”[6]。
4 赵家大屋修复活化策略
赵家大屋相较于澳门的卢家、高家等其他家族大屋,澳门文化局介入保护的时机亦属及时。数年前,澳门文化局曾就该建筑物的修复支援事宜,向澳门特区政府文化遗产委员会咨询意见。当时有建议指出,赵家大屋为国有土地,仅有赵家巷24 号属于私人业权。若能购买该部分私人建筑,则更有利于整个大屋的修复活化。于是,局方开始跟进洽谈收购工作,并在2021年以公帑800 万澳门元购得赵家巷24 号的业权,翌年2月完成转让程序。澳门文化局文化遗产厅已陆续开展结构检查、测绘记录、研究、规划及制定修复方案等工作。
身处人口稠密区的赵家大屋修复工程难度较高,需要交叉运用历史学、测量学等综合多学科方法开展前期调查研究工作,并结合调研结果进行现状评估和价值评估。整合、叠加和分析历史信息、建筑本体及周边环境的完整情况,才能做到有针对性地制定保护修复措施。应秉持以保护为主的修复设计理念,优先考虑那些干预最小化、对遗产价值损害最小化的传统技术或新技术,保护赵家大屋的现状形态及历史信息、氛围的维持和延续,使其建筑风貌和文化内涵得以传承,并注入新的活力。
赵家大屋已有百余年的沧桑历史,砖石构件和主体木结构必然存在不同程度的损坏。因此,要把原真性、安全性和耐久性作为修复原则,正确解读“修旧如旧”的原则,杜绝以“做旧处理”取代“不改变原状”原则的现象。修复原则之间具有相互作用且不可分割的关系,在赵家大屋的保护修复工程中,要明确其中的重点,使得对该建筑物的保护修复经得起科学的检验,最终的成果将直接体现修复原则对赵家大屋保护修复全过程的指导作用。为了避免让历史建筑的保护修复沦为普通建设工程的操作模式,就不能苛于控制造价和修缮时间,也不能让所采用的技术措施妨碍再次对原物进行保护处理。对于建筑整体或局部使用防护加固和原状整修等重点修复手段,要有可信的依据,并经过严格的论证方可实施。同时,严格审核和规范对未查明部分的修复设计、修改现状情况与设计误差内容,完善文物建筑的保护修复设计,既要保护赵家大屋的真实性和完整性,保留所有的历史文化层,还要提升其建筑功能及使用价值。在保护修复过程中,强化和改善环境质量往往被忽视,而环境直接影响建筑遗产的保存状态。由于大屋周边空间狭小,无法拓展功能,环境整治可率先体现在清洁和美化环境,以及设置必要的公共服务设施方面。然而,更重要的是在保护构成环境特征要素的前提下,消除相关环境中对赵家大屋的安全和健康造成危害的各种自然及人为破坏因素。
赵家大屋作为澳门的历史印记,必须得到妥善地保护修复,但并非最终目标,应以澳门社会、文化和环境的可持续发展为目的,加以持续活化利用。换言之,就是发挥该建筑物的现实价值,并赋予其新的使用功能,使之成为文化、教育和旅游资源。在活化利用过程中,首先,应该考虑展示功能与大屋建筑的物质构成和空间特点之间的相容性;其次,需要考虑大屋的结构、空间承载能力和展览空间的物理条件;最后,还要考虑新的使用功能必须符合澳门城市文化发展的需求,以及能够有效利用大屋的文化价值资源。因此,展示内容不仅应涵盖组成赵家大屋的内部要素和相关的外部环境,而且要提供多样化的文化内容供给,特别是赵氏家族历史的回溯,包括赵氏族谱史料、科举史料、档案史料等,可陈列赵氏成员的传记抄本、文稿诗稿、匾额、敕封、朝服大影以及相关史籍、志书、碑铭等。所幸的是,赵家后人曾将部分文物交存澳门文化局,而澳门博物馆透过民间捐赠等方式,也入藏了赵家散佚的部分文物。目前,博物馆、档案馆正在收集和整理相关资料,涉及赵氏家谱、传记的抄本,如《赵书泽堂家谱》《浦江赵氏家谱》和《九衢公行略》等;赵氏族人的诗文集稿本、抄本,如赵允菁《宛如公杂文》《宛如公诗集》、赵仲漳《邺生试律诗稿》,以及赵不争《云孙诗集》(稿本)等;赵元辂的朝服大影、赵允菁参加科举考试的入场“卷票”以及赵家旧藏的字画、书札和古籍善本、澳门地图等,这也是澳门记忆工程的组成部分。此外,赵氏家族与望厦山房、观音古庙、普济禅院等建筑遗产的历史渊源,赵家大屋在澳门社会进程中历经损毁或重修等历史信息,也应在活化过程中得到更多的发掘和展现。把这些要素完整地呈现在公众面前,才能真实反映赵家大屋的历史价值和文化意义。同时,还可藉此搭建“文教合作”平台,促进文化资源、旅游资源、文物资源的生产供给与澳门学校的教育需求相匹配。
澳门特区政府可通过制定活化资助计划和提供专项基金支持的方式,鼓励企业、机构或个人参与活化赵家大屋,推出有利于社会经济、文化旅游发展的活化项目,让文化遗产成为支持澳门产业多元发展的动力。虽然赵家大屋展示空间有限,但是周边尚有诸多小型展览空间,包括邻近的草堆街中西药局、关部行台旧址、永福围以及上架行会馆、德成按、沙梨头更馆等,都有着各自的前世今生,积淀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其中,草堆街的中西药局约建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以前,是典型的下铺上居式铺屋。孙中山曾经在此开设药局,这是澳门历史上最早有记载的华人开办的西药店和西医门诊之一,也曾是同盟会的联络站和避难所。“关部行台”遗址,原是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粤海关在澳门所设分部,是粤海关七个总口之一。从清乾隆五十年至道光十七年(1785—1837年),清政府向关部行台指派了44任武职外官即“防御”行使澳门海关主权。根据道光十一年(1831年)葡萄牙军事工程师Ozorio 所绘澳门地图显示,遗址范围处于显荣围至关前后街之间的地方。这是清政府对澳门治权的佐证之一。从关前街步行到大码头街附近,即可见到永福围错落有致且风格统一的中式青砖民宅,这是当年镜湖慈善会为低收入阶层提供的“廉租房”,具有鲜明的围里特色。庇山耶街的上架行会馆是澳门最早的工会会所,创办于清道光初年;新马路的德成按竣工于1917年,曾是澳门最大的当铺;麻子街的沙梨头更馆建于20世纪40年代,是粤港澳地区打更文化的唯一见证。此外,赵家大屋所在营地大街(又称澳门街)和草堆街同为澳门最早的三条街道之一,也是当年中国人与葡萄牙人之间一道非正式的分界线,故有学者称之为文化与种族的分界线,营地大街的文化涵义可想而知。因此,统筹本体修复与周边整治、单点活化与集群利用的关系,优化和重新整合区域内的文化资源与职能,以文塑旅、以旅彰文,将有助于推进建筑遗产与社区旅游的深度融合,更好地发挥文化遗产以史育人、以文化人的优势作用。透过多个建筑遗产的联动,既可向公众展示和宣传澳门历史文化遗产保护的新进展、新成就,又可以深化澳门城市文化氛围,让人们感受“老澳门”的生活风情。
5 结语
赵家大屋的保护修复为澳门城市建设提供了积极的处理方式,让历史和当代城市的功能有机衔接,为后世提供更为合理的转换实践。活化利用既是保护修复的根本目的,又是建筑遗产保护的基本内容,也与旅游业、传媒业、博物馆业密切相关。因此,加强多学科多领域的跨界合作,鼓励社会善用历史建筑,是赵家大屋活化的方向。可喜的是,2022年元月澳门文化发展基金增设了支持开展有助于保护被评定的建筑遗产,以及具有文化价值的历史建筑项目的职能,为进一步推动民间参与活化政府持有的历史建筑提供了有力的支持。澳门历史建筑的修复与活化保持稳中有进的发展态势,具有良好的发展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