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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藏族题材电影中的生态书写探究

2022-11-25李之文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23期
关键词:喇嘛西藏生态

李之文

(山东传媒职业学院,山东济南 250000)

1 《德拉姆》:西藏的生态环境

电影《德拉姆》是2004年田壮壮导演的一部纪录片,影片拍摄地重点位于云南、四川、西藏境内的横断山脉,记录了居住在云南和西藏边界当地人的生活[1]。从12世纪开始,他们在连接西藏和缅甸之间贸易的古老茶马古道上生活。无论用何种标准衡量,该地区人们的生活是贫苦的,他们与外部世界的主要联系是定期运送商品的商队,其生活环境处在相对隔绝的自然环境中,而《德拉姆》却从生态角度解读了当地人的生活。《德拉姆》被电影界誉为“一种特殊的纪录片”,其特点是在表述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怀旧之情,展示了一个世界上隐藏的乌托邦。

田壮壮的艺术创造力极强,他并不满足于简单的拍摄、选择和编辑镜头,试图探讨当地日常生活中的自然和宗教,希望为观众展现当地人们最真实和诗意的生活。为确保影片拍摄风景和人情的真实性,田壮壮用了三年的时间游历该地区,并与当地人进行互动,影片内容也主要由对当地人的采访组成。当然影片最重视的还是对完美自然景象的呈现,因为田壮壮认为完美的景象可以让人们感受到人与自然的和谐。但事实上,西藏的生态环境也正在发生着改变。影片拍摄时,一条高速公路正在建设中,预计将在3—5年内完工,《德拉姆》的目的就是记录那些即将成为历史的东西。

电影以大自然为背景,影片开始时,镜头中一座座被白雾笼罩的山峰令人惊叹,以白色为背景的纯蓝色的配色体现了未受污染的和神秘的自然概念。电影通过配乐和巧妙的编辑,再加上蒙太奇的使用,自然感进一步加强。镜头中的景象伴随着一阵冥想音乐,未受污染的自然景象传达出一种宁静的感觉。镜头中,马队沿着仅容一人通过的山路缓慢前进,如同当地人的生活。结尾最后一个镜头,与影片第一个镜头的机位和景别是相同的。镜头整整持续了两分钟,云雾缓缓流动着、弥漫着,遮住了公路与小镇,最后一切都消失在云雾之中。

然而,在实际的拍摄过程中,许多自然环境和印象场景是不存在的。更多的时候《德拉姆》不得不请被访者在设定好的场景中进行拍摄,通过这种方式将当地人原来的生活方式保存在影像中。例如,那个应该骑着自行车穿过河上悬索桥的邮差已不再骑着自行车送信,但电影为了拍摄效果,记录之前的做法,他被要求骑自行车将来自北京和广东的六封信送往家庭旅馆。虽然家庭旅馆是真实的,但信件并不是。还有,在拍摄一位104 岁的藏族盲女子时,为了还原原住民生活画面需要的舞台背景,陶炉里的火和烹饪过程中上升的雾气是电影工作人员等了三天之后,才让老人进入现场,并按照预期效果面向相机讲述她的故事。因为这些精心安排的场景,《德拉姆》被电影界的学者称赞为中国纪录片电影的“新经典”,它也因“发现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和“呼吸山川河流间的新鲜空气”而受到广泛赞誉[2]。因为每一部作品都符合中国人对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统一的传统想象,与那些制作仓促、有瑕疵、不认真的中国大片相比,《德拉姆》设计了一种近乎完美的“现实生活”。

《德拉姆》用具体的景观图像证实了导演对生态和谐的看法,正如田壮壮回忆的那样,“当我第一次到达那个地方时,完全受到了当地人民、河流、群山和文化的影响,没有任何先入之见,那是最令人激动的环境。意识到电影的制作渐渐地限制和改变了这些东西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3]“拍《德拉姆》的时候,导演和摄影师谈得最多的就是你不要看见美的东西就拍,在美的背后找到一种感受的东西,就是让你心里有一种震动的东西。”[4]道家、儒家和中国佛教对生态和谐的想象形成了这种观点,这种思想观点激发导演寻找非工业景观并阻止这种景观的消失。

作为一部“特别的纪录片”,《德拉姆》更多地展示了导演心中的生态与和谐,试图去营造最后一片净土。田壮壮在不干扰、不伤害这样一种生活生态的前提下,进行着自己的选择和取舍。《德拉姆》是一部连镜头、场景、光影、色彩都能“说话”的风格化极强的影片,“画面整体渗透着一种意、象、人、物合一的特异的美的质素”[5]。影片里的每个画面、每个镜头,无论是碎石坡、丛林、河谷,还是牲口、喇嘛庙、天主教堂、生活习俗等,都不仅是“风景”,而是被赋予了特定的意义,这些镜头极其翔实地描述了中国城市知识分子所想象的具有生态智慧的西藏。

但是,这不能代表西藏人心中的西藏。万玛才旦,1969年12月出生于青海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德县,是导演、编剧、制作人。2004年,他编导了35mm彩色短片《草原》[6],该片获得第3 届北京电影学院国际学生影视作品展中国学生最佳短片奖。2005年,他的电影《静静的嘛呢石》获得大学生电影节第4 届短片竞赛单元专业组剧情类优秀奖。他的电影引发了对西藏生态景观、生态智慧的重新思考和想象,以下将分别对两部电影展开探究。

2 《草原》:西藏的生态智慧

《草原》是万玛才旦第一次尝试用电影语言来定义西藏文化。作为一个毕业设计,这部电影以一种传统的美学框架呈现了西藏人生活的一部分,一个经常被评论家和观众接受为西藏缩影的可识别的西藏景观。影片讲述了一只神圣的牦牛(被主人放生的牦牛)被偷走并寻回的感人故事。在佛教传统中,放生家畜是一种尊重生命的方式。在藏族地区,这种传统作为生活和庆祝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流传下来。

该电影并没有把重点放在宏伟的宗教仪式和喇嘛教的神秘主义上,而是重点描写了崇拜佛祖和地方神灵的人们。影片讲述了才周村长和上了年纪的措姆阿妈在附近的梅陇草原寻找失踪的放生牦牛。就像其他宗教一样,佛教也把盗窃当作一种犯罪。然而,对藏族宗教信徒来说,偷走神兽是在亵渎神灵,这完全是对人类、生物和山神之间神圣联系的蓄意破坏。村长决心把这件事追查到底,他的决定也得到了整个社区的支持,人们都支持改变梅陇草原混乱的秩序。影片首先呈现给观众的是相当于法庭剧的场景,但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律师和法官出现。它与其他的正式审判不同,在远处山脉这一背景下,梅陇草原的才周村长召集了三名可疑的青年在嘛呢堆面前发誓他们是无辜的,尽管被怀疑的三个青年指责才周村长的不公平,但他们从不怀疑神圣者的正义与存在,认真履行职责。

与人们这种追求公正的决心相对的是措姆阿妈对审判的不安,她不愿意追究此事,也愿意原谅偷走她牦牛的人,因为她不想打扰山神,毕竟这对神而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此外,她担心的是揭露真相可能导致窃贼被捕和被监禁,用她自己的话说,“如果人们因为偷牦牛而受到惩罚,那将是我的一个严重的错误”。这种对人类同胞的关注与西藏人在佛教转世思想的影响下对动物生活的关注形成了鲜明对比。例如,在电影《在西藏的七年》中,为年轻的达赖喇嘛建造电影院的僧侣更关心的是从土壤中挖出的蠕虫,而不是建造电影院。在电影《草原》中,使小偷坦白的不是对报应的担忧,也不是对转世的关注,而是措姆阿妈的慷慨。最后的场景中,才周村长带着他的儿子将牦牛送回给老阿妈。

电影从西藏的标志性景观开始,摄影机追踪了一只雄鹰,它盘旋在水晶般湛蓝的天空中,藏在这一画面中的是关于西藏精神的纯粹、洁净的联想;同时出现在影片中的高昂的西藏民歌是广阔空间里游牧生活的表达。之后的场景延伸到远处山脉的草地,才周和措姆阿妈出现的时候,他们的谈话几乎被屏幕上的歌声淹没。这首歌的歌词大体解释了藏族牧民与草原的密切联系:“羊群如满天的星斗,牧人如十五的月亮,牦牛如草间的露珠,牧人如光明的太阳。”作为故事发生的预言,这些歌词强调了西藏自然的慷慨:西藏的中心可以与“一个银色的牛奶碗相媲美,它装满了甘甜纯净的牛奶”,这才是西藏真正的生态智慧。

《草原》这部电影因其故事和生态思想等而受到广泛赞誉,电影评论家崔卫平认为这部电影是一部“优秀的艺术电影”,谢菲导演在其中看到了西藏电影在中国的发展潜力。万玛才旦拒绝对西藏人的简单呈现,因为他认为自己对制作反映西藏地区细微的地理文化的电影富有责任,他的另一部电影《静静的嘛呢石》,也是他的第一部长篇电影,更能代表万玛才旦心中的西藏。

3 《静静的嘛呢石》:西藏的生态变化

电影《静静的嘛呢石》探索了西藏生活中的变化和新的平衡。这部电影用了《静静的嘛呢石》这样一个片名,蕴含着特定的象征意义。嘛呢石,以在石头上刻有“嘛呢”即梵文佛经中的六字真言而得名。六字真言为“唵嘛呢叭咪吽”六字。藏传佛教认为,常念“嘛呢”死后可不入地狱,或少受地狱之苦,甚至可以升至极乐。可以说,嘛呢石是古老的藏族传统文化中,对宗教崇拜所持态度的概括和具象表现。虔诚的藏族佛教徒永远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地把他们日夜默念的六字真言纹刻在石块上,这些石块就会有一种超自然的灵性,能使他们洗清此世的“罪过”,并能引领他们走进他们神往已久的西天净土。当下的藏区的现状,跟嘛呢石是比较相似的,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它默默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电影没有用恢宏的镜头,没有令人神往的蓝天白云,用纪实的手法,以小喇嘛大年三十回家到初三下午回到寺庙为时间线,记录着小喇嘛的日常生活。影片开篇,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手敲击嘛呢石刻字的画面,简单干净,通过寺院、村庄、路上三个主要场景,比较准确地表现当下藏区在现代和传统交织中发展的一个现状。寺院是藏区传统文化保存得最好的一个地方,传统文化根基非常深厚,小喇嘛在寺院里学习接受到的是传统文化;然而在藏历新年的时候,他父亲接他回到家乡的村庄时,与寺院相比,小喇嘛接受到的现代文化就多一些。虽然小喇嘛在寺院里很多年,但他毕竟还是孩子,他回到村庄看到电视机之后,就觉得很新奇,然后他自己也偷偷地看,最后还要把电视机带到寺院里面给他师父看。小喇嘛在家里和其他人相比可能有一些区别,一个孩子出家为僧,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村里的人,孩子的同伴,大家就会对他有一个期望和尊重。寺院在藏区来说其实跟学校一样,就是文化传承的一个场合。小孩到了寺院之后,可以学到传统的藏族文化,可以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如果有了新的认识,想改变现状,也可以还俗回家。

万玛才旦对西藏佛教机构的去异化只能通过佛教在日常生活中的普遍影响的例子来平衡,从放生到庆祝新生活再到从哲学上反思死亡的必然性,佛教的影响无处不在。然而,电影《静静的嘛呢石》表明了佛教生态学中被忽视的一个方面,因为它承认环境中的动态变化。和其他社区一样,万玛才旦的西藏社区建立在不断变化的经济现实之上。随着社会流动性的增加和市场的发展,传统的和新引入的价值体系正在竞相博得关注。例如,年轻人不再将职业选择局限于神职人员或农业。小喇嘛的哥哥在做生意,他的弟弟学习汉文,并计划长大后搬到城市。作为这里唯一一位刻嘛呢石的老人去世了,他的儿子并没有继承这一传统技艺,跑去拉萨做买卖。藏族人的生活细节也发生了变化,传统与现代混杂在一起,爸爸拉着的马是传统的,哥骑着的摩托车是现代的;经书是传统的,课本是现代的;放牧是传统的,做生意是现代的;喇嘛服是传统的,孙悟空面具是现代的。当然电影中引人注目的重大变化是新媒体的出现,电视的到来标志着万玛才旦所谓的基于日常生活的“西藏文化与外部世界之间的谈判”的开始。它不仅是一根进入外部世界的天线,机器在家庭和修道院中的存在表明了人们对新技术的学习兴趣,它们也具有不同程度的娱乐价值。作为新鲜事物,机器需要人们怀着谨慎、怀疑或敬畏的心情去对待。父母试图弄清楚如何适应和利用这种现代机械实现某种目的。父亲在家要确保“机器应该像人类一样被对待,不应该过度劳累”。

对小喇嘛来讲,厌倦了在乡村的社区中心看《智美更登》(八大藏戏里面最经典的一个剧目),但当该戏剧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它对这个小喇嘛来说是全新的认知。作为一部虚构的作品,《西游记》将玄奘的朝圣之行重新做了神话解读。西藏人因为他们的佛教背景和对朝圣的高度重视,在电视剧的上映过程中表现得更加认真。不仅是儿童对电视剧充满热情,成人,包括祖父和小喇嘛的导师,也喜欢这一电视剧。小喇嘛的导师将自己的拉萨朝圣之行看作是玄奘印度朝圣之行的延续。他不仅花了10年的时间准备这次旅程,而且也愿意为此付出生命。另一方面,小喇嘛和小佛陀也被这一跌宕起伏的冒险故事深深地吸引,他们将自己扮演成孙悟空的角色,戴着猴子面具并模仿他的声音。正如外部世界因西藏的神秘性而被它吸引一样,社区的成员也被外部世界所吸引。在彼此进行深入联系之前,他们可能作为一种幻想而相互吸引对方。他们之间的相互联系和相互影响将创造西藏新的未来。

4 结语

无论是融入还是摆脱现代化,西藏总是作为人们美好愿景的寄托。自21世纪以来人们对西藏环境的兴趣大增,这种兴趣自然来自人类反思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的现代化。电影中西藏地区的各种景观暗示了不同的地区和导演想在该电影中表达的观点。即使是理想化的景观也能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所希望的是什么,以及我们如何定位自己与生态保护的联系。就这一点而言,田壮壮的纪录片具有代表性和卓越性,因为它坚持使用完美的剪贴图像来使西藏融入中国生态和谐的宇宙成像中。另一方面,万玛才旦表明,西藏为培养人民的生态意识所付出的努力比我们想象中多得多,因为它认为用生态和谐来描述西藏是可行的。受到藏传佛教的启发,电影《静静的嘛呢石》拒绝被电影《德拉姆》所设想的过去稳定的生态环境所限制,它所表达的是一种动态的感觉,一个在尝试达到一种新的平衡时谨慎而稳定发展的西藏。尽管西藏被重建并被人们想象成一个世外桃源,但万玛才旦提醒观众,西藏不会仅为了满足都市人的浪漫幻想而静立,它会不断地发展、发生转变,电影《静静的嘛呢石》鼓励观众重新思考中国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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