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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化与共享:数字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2022-11-25

关键词:对象化黑格尔生命力

李 鑫

(内蒙古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1)

当前,一系列令人目不暇接的新技术、大数据、区块链、元宇宙将所有人引入了光怪陆离的赛博空间,数字与资本的叠加,在促进社会高速发展的同时,也日益渗透到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消费、交际、学习、工作,人的绝大部分需求已被数字资本所架构,从而使人在被剥削的同时也在虚拟中丧失了自身的主体性。这一切不免让人想到经典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概念——异化。数字技术使物质生活的繁琐过程变得越来越简便,同时也使人的本质疏离化。

一、异化劳动:对象性活动的分离

关于异化劳动的研究,《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在笔记本Ⅰ中,马克思对异化概念有一个抽象的描述:“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创造了宫殿,但是给工人创造了贫民窟。劳动创造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能,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1]显然,这一时期的马克思仍停留在传统思辨哲学的框架之中,还没有在政治经济学领域对资本主义的现实内在矛盾进行深入批判,倘若如此,对于马克思异化理论起源的考察,只能着眼于这一时期马克思持有何种观念哲学。在这段论述之前,马克思曾说过这样一个问题:“工人对自己劳动的产品的关系就是对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1],也就是说,工人在劳动过程中将自己的生命力投入到某物当中,他所消耗的生命力越多,所创造出来的物质就越强大并且这种物质与自己是此消彼长的对抗关系。例如,当一个匠人生产一把铁锤,在打铁、组装的整个过程中,匠人的生命力不断地转化到铁锤当中,当匠人注视这把铁锤时,这个时候的铁锤不再是死的物质,而是凝结了活的生命力的物质,工匠与铁锤的关系就是生命力外化的过程。因此,马克思说:“劳动所产生的对象,及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劳动的产品就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物化为对象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1]事实上,马克思在这里提到的是对象化,而不是物化,对象化是指劳动者的劳动产品在实践活动中被制造出来以后,就不再是自然物,而是与人具有了某种联系,劳动者的劳动凝结在铁锤之中,铁锤一旦变成了商品,就变成了与劳动者相对立的具有活的生命力的物质,是匠人生命力的外化和对象化。

只有在这一基础上,才能理解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虽然扭转了古典哲学唯心主义本末倒置的现象,但是他所追求的感性客体是与现实世界不相符合的客体,是消极直观视角下丧失灵魂的客体,所以费尔巴哈不能理解莱茵地区种植的樱桃树是商业贸易发展的需求,也就是说樱桃树是凝结着活的生命力的对象化的产物。与费尔巴哈相反,马克思认为,当自然物纳入人的活动范围并与之产生互动时,便成了对象化活动的产物,是生命力外化的具体对象。

在《保卫马克思》中,阿尔都塞认为,这个时期的马克思还处于黑格尔的影子中,仍带着超验的思辨方式看待问题。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谈到:“自我意识的概念首先在这三个环节里得到完成:(甲)纯粹无差别的自我是它的最初的直接的对象。(乙)但是这种直接性本身就是绝对的间接性,它只是通过扬弃那独立自存的对象而存在,换言之,它就是欲望。欲望的满足诚然是自我意识返回到自己本身,或者是自我意识确信它自己变成了〔客观的〕真理。(丙)但是它这种确信的真理性实际上是双重的反映或自我意识的双重化。”[2]在黑格尔这里,形成了自我到欲望再到自我的辩证循环,从一开始的自我直接的意识,到对他物的欲望外在化,再到自我意识,只有通过一个外在的他物,朴素的意识才能升华为自我意识。黑格尔哲学对马克思早期思想的影响是举足轻重的,但与黑格尔不同的是,马克思生命的实现和扬弃,并不是在抽象的自我意识中实现的,而是在现实的实践活动中实现的,马克思以费尔巴哈的理论为基础确实动摇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思辨哲学,以人的实践的对象化运动取代了欲望的对象化运动,而外化的他物不是自然的物质,也不是感性直观的物质,而是人实践活动的产物。这样,黑格尔的自我意识辩证法就变成了马克思的实践运动的辩证法,无论在黑格尔那里还是在马克思这里,二者都是通过一个外化的物质实现辩证的升华,黑格尔通过对欲望的扬弃,而马克思则是通过对生命实践的扬弃。

这样,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异化就不容置疑地指向资本主义的雇佣劳动。“劳动所产生的对象,及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劳动的产品就是固定在某个对象中,物化为对象的劳动,这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劳动的现实化就是劳动的对象化。在被国民经济学作为前提的那种状态下,劳动的这种现实化为工人的非现实化,对象化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和被对象的奴役,占有变现为异化,外化。”[1]这个话语的逻辑在于,在雇佣劳动制度下,资本家窃取了工人在对象化产品过程中消耗掉的生命力,工人成为了自身生命力的附属品,被异化的生命力所奴役,凝结着工人生命力的产品自然也不属于他自己,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资本家掠夺得一干二净,到最后,连他自己也成为了丧失思想的行尸走肉。马克思对工人的处境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他认为发生异化的起源不在对象性活动当中,而在于市民社会所构造的以维护私有财产为核心,不平等的社会制度。在这样的制度下,工人的生命循环无法完成,从而无法实现人的类本质,而要打破这种不平等的异化关系,唯有推翻市民社会的制度,构建公平合理的交换体系,才能使被窃取的生命力重新回归到工人自身。

二、一般数据:数字异化的主体内容

在展开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批判之前,可以得出一个基本论断:对象性活动的分离是在资本主义的私有财产制和雇佣劳动制下产生的,这种分离造成了无产阶级灵魂和肉体上的赤贫,是一种非人道的欺压。我们可以将这种对旧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称为生产关系批判。它的革命性在于要彻底推翻不平等的私有制,建立一个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共产社会。

这样,对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批判就可以从生产关系批判入手,审视这个资本主义的新样态,在马克思主义经典异化理论框架中诠释其本质并且实现扬弃。首先,我们需要明晰一点,在数字时代,成为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中介不再是商品或货币,而是“一般数据”[3]。不过区区数年,我们的生活方式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线上支付方式,例如,微信、支付宝已经完全代替了实体货币,付款二维码出现在每一个角落,路边摊、杂货铺、百货大楼,我们购买商品或者服务,只需要通过简单地一扫就能实现。而把支付方式转为线上,只不过是整个互联网平台的冰山一角,由阿里巴巴为领军人物,顺丰、“四通一达”等物流行业顺势革新,配合电商搭建了可达全国各地的电商网络系统,美团、携程、途牛开辟的美食、酒店、旅游平台,抖音、快手面向全年龄的短视频平台,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时至今日,只需轻轻点击手机屏幕,就可以满足日常的衣食住行。毫无疑问,人们的生活被一种特殊的虚拟物质介入了[4],所有的交换通过这个虚拟物质进行,在这里我们把它称为“一般数据”。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否已经被一般数据所透穿且受到其控制和异化呢?答案是肯定的。在除夕夜的饭桌上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种怪象,餐桌上团圆饭热气腾腾,每个人却都在低头玩手机,忙着点赞刷微博,这便是互联网时代催生的“低头一族”。每天习惯于被大量资讯轰炸的我们,生怕错过每一个热点讯息,所以尽管我们身处于一个人满为患的现实空间里,却反而觉得没有“现实感”,因为我们真正的关系隐藏在手机背后的那个巨大的虚拟空间里。

“低头族”的案例表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被“一般数据”所异化。而摆脱“一般数据”的控制和支配,好像只能采用疏离和破坏的方式,正如沃卓斯兄弟的电影《黑客帝国》中,男主角尼奥为了逃脱计算机人工智能系统构建的矩阵,与机器人军团展开激烈斗争后,最终回到了荒凉破败的真实世界。从这部科幻电影反思今日现实,虽然我们并没有像电影中那样被智能系统彻底控制,但是在很大程度上也依赖“一般数据”获取存在感和满足日常需求。那么,我们是否应该放弃互联网系统,抵制一切数字产品,回到前数字化社会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当人类社会进入工业文明时期,马克思也没有提出要摧毁机器化大工业,而是肯定了资本主义对于生产力发展的巨大推动作用,他认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只是一个过渡阶段,共产社会将从中萌芽,最终实现每个人的解放,从生产关系批判的角度超越资本主义,正是马克思主义理论最富有科学性、革命性、时代性的独特之处。

三、数据共享:数字时代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按照马克思的理论,异化现象的诞生,并不是科学技术的进步在作祟。同样,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一般数据”也并不是异化的罪魁祸首,仍需要从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去寻找深层次的根源[5]。“一般数据”是基于所有智能电子设备用户在各个软件平台的点击所产生的,例如,我们在京东上的购物记录,在谷歌上的搜索记录,甚至在娱乐时刷视频的数据,这些数据都会被软件所属公司收集,虽然单个用户所产生的数据可能毫无价值,但是当用户量逐渐发展成一个庞大数字时,这些数据就成为了某些机构牟取巨额利益的工具。由于机构的垄断行为,这些数据便与生产者相疏离,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数字资本主义对无产者的剥削更加隐蔽,无产者在一种“蒙昧”却又主动的情况下为数字资本家源源不断地提供自己所有的剩余价值。但是,不论这种剥削多么隐蔽,又或者生产者是否乐在其中,其本质仍是对生产者更加卑鄙的异化。异化的根源在于,资本家将“一般数据”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

“一般数据”的形成具有分散性和碎片化的特征,单个数据又无法评估其价值大小,所以我们无法要求企业给予数据生产者劳动报酬,然而,我们同样也应该看到孵化“一般数据”的互联网自身本就带有共享功能,其每一次扩张和发展,必然要吸纳更多的群体进入其体系,并且赋予他们共享网内资源的权利,即使再偏远再落后的地区只要进入体系内,也可以获取快速发展的资源和机会。所以,对于“一般数据”而言,它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共享。事实上,数据共享在现实中已经隐隐显示出它无限的发展前景,例如,华为公司在刚推出研发十年耗资巨大的鸿盟系统后,转眼却又将最核心的基础架构部分全部捐赠,华为这么做并不是善心大发,而是因为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不开源的系统难以在激烈的竞争中存活,而通过这种免费策略则可以吸引大量厂商踊跃加入,推出更多搭载鸿蒙的硬件、平台、服务,快速渗透市场,借此大幅度提升占有率,获取更多用户,同时驱使开发者入驻,不断完善生态,形成良好的循环,在这个意义上,产品的研发和发展惠及的群体势必越来越多,也就从相对向绝对的转化过程中实现了马克思的生命辩证循环运动。除此之外,由于“一般数据”向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全方位渗透,其对于政府由纵向的科层治理向横向的网络化治理推进也有极大的裨益,在数字化平台中,社会多元主体的身份是平等的,各主体可以依靠数据共享,实现高效快速的沟通交流,一方面,可以剪除冗杂多余的部门,为政府管理减负,提高处理事务的功效。另一方面,还可以调动公民参与公共治理的积极性,监督治理中存在的不良风向,促进整个社会向正能量的方向前进[6]。

数字化时代的来临不可避免,但是我们大可不必陷入人本主义的乡愁,悲观消极地任由其肆意生长,而是应该认识到其内核蕴含的共享本质,积极引导数字资本的转型变革,打破数字垄断,为构造真正的互利共同体铺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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