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起到重构:中共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探析(1924—1928)
2022-11-24刘建设吴仁明
刘建设, 吴仁明
(成都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成都 610059)
北伐战争是南方革命政府与北洋军阀的一次直接较量,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的高潮。 在以国民党为主导的军事战争高歌猛进的同时,两湖地区的农民运动狂飙突起,其中“湖南湘江两岸尤为蓬勃和激烈”[1]。 农民运动不赶速地做起来,农民问题不会解决[2]。1924—1928 年北伐战争前后的湖南农民运动中,中国共产党做了大量的动员工作,包括经济动员、教育动员、政治动员等,而其间为辅助军事战争顺利推进, 政治动员①政治动员是国家为进行战争而开展的宣传、教育、组织工作和外交活动,是国防动员的一项重要内容,并为其他领域的动员活动提供思想和组织保证。 政治动员对于充分调动和发挥本国军民的精神力量,尽可能地争取国际社会的同情和支持,瓦解敌方的战斗意志,具有重要作用。 (观点参见曲超法,吕妍,马小晶.大学军事理论教程[M].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15:42.),而农民政治动员,中国的革命被认为“农民革命的原型”(观点参见[美]费正清,费维恺.剑桥中华民国史(下卷)[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273.)。在各类动员中充当着核心枢纽角色。 可以说,湖南农民运动的进程也彰显着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的进程。
学界关于1924—1928 年北伐战争前后的湖南农民运动相关研究, 在湖南农民运动兴起原因、 早期中国共产党农民运动思想、 湖南农民运动当代启示等方面成果丰富②有关北伐时期湖南农民运动的研究成果较多,在此不一一列举。涉及北伐时期湖南农民运动整体史实论述的研究成果主要有:王奇生:《国民革命与国共合作》;杨奎松:《中间地带的革命》;费正清,费维恺:《剑桥中华民国史(上下卷)》等。 针对早期中国共产党农民政治运动思想研究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周利生:《论早期马克思主义者的农民政治动员思想》;刘爱新,杨正军:《早期中国共产党政治动员思想的形成与经验》;赵晶:《中国共产党在国民时期(1921—1949)的政治动员要素分析》等。 探析湖南农民运动兴起原因与当代启示的研究成果主要有:吴自涛,陈金龙:《国民革命时期广东的纪念活动与农民动员》;丁建军,王璋,余方薇,等:《精准扶贫驱动贫困乡村重构的过程与机制——以十八洞村为例》等。。 而从动态视角对1924—1928 年北伐战争前后中国共产党在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兴起、高潮、衰落、重构等四个阶段采取的策略调整与应对措施的相关研究却寥寥。本文以1924—1928 年北伐战争前后为时间脉络,从动态视角探析中国共产党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在大革命时期的兴起与高潮及土地革命前期的衰落与重构,阐明两时段之间的传承与发展, 以此论证1924—1928 年北伐战争前后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的特殊功用,为今天乡村振兴的农民动员提供历史借鉴。
一、 兴起与高潮: 湖南农民政治动员酝酿与发展
在湘鄂赣三省,首先高涨起来的是农民运动[3]。从北伐战争的酝酿到最终失败,中国共产党主导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大致经历两个阶段:一是萌动兴起阶段,二是繁盛高潮阶段。1924 年5 月至1926 年5 月,此时期的湖南农民在广东农民运动的吸引与早期共产党人的努力下,于黑暗中艰辛前行,逐步兴起农民斗争;1926 年5 月1 日,伴随北伐铁军入湘援唐,北伐战争拉开序幕,在萌动中兴起的农民运动正式走向“公开化”,迈向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的第二阶段。
(一) 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在萌动中兴起
1. 北伐前夕的酝酿
首先,席卷湖南的农民运动,离不开共产国际及国共两党等多方势力在北伐前夕的政策酝酿。1923 年5 月, 共产国际执委会给中共三大的指示强调农民土地革命的重要性。 国民党一大前夕,鲍罗廷提出解决农民土地问题以动员农民拥护革命。伴随北伐计划提上日程,加伦、鲍罗廷、布勃诺夫等在华顾问一致认为,应通过解决农民土地问题调动湖南等地区的农民支持北伐战争。
国民党同样对农民问题有所关注。孙中山在征讨陈炯明时,便体会到“农民运动对国民革命的助益以及瓦解军阀权利基础的作用”[1]。1924 年,国民党一大大会宣言中强调“群众——特别是贫农和工人在国民革命中的作用”[4]。 国民党改组后,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成立农民部专门负责农民问题,多次召开大会讨论农民动员规划,制定《农民协会章程》,在北伐军进入湖南前夕,先后进行六期农民运动讲习班。但“国民党对农民运动的扶助,主要表现在政策制度层面”[1],“如果没有共产党人,农民也绝不可能孕育出革命思想”[5]。
早期共产党人对深入农村进行政治动员十分重视, 邓中夏希望马上组织农村宣讲会到农村去,恽代英主张“到民间去”,李大钊号召“我们的青年应该到农村里去”[6]。中共三大首次就农民问题形成决议案,中共四大明确指出要积极发动各地农民进行政治斗争, 即便是国民党组织的农民动员工作,也多数是共产党员在推进,如早期国民党中央农民部负责人便是卓越的农民动员实践者——共产党员彭湃。在国共双方及共产国际等多方势力的努力下,北伐前夕的农民政策酝酿,为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的推进,形成了较为系统的动员策略,积累了丰富的动员经验。
其次,蓬勃发展的广东农民运动,为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积淀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在北伐前夕的广东,国共两党充分借助宣传手段,采取文字、语言、图画等多种形式推进对农民的政治动员。 第一,文字是进行农民政治动员最基本的方式。广东农民运动先由共产党人彭湃发起,彭湃在进行海陆丰农民动员时,就创办《赤心周刊》作为农民动员宣传阵地,传播农民革命思想,进行农民政治动员。国民党也广泛使用文字宣传,采取“发布宣传大纲、兴办报刊、发表宣言、发放传单”[7]等形式。 如创办《广州民国日报》《中国农民》等期刊,发布《五卅纪念宣传大纲》等。国民党还借助重大事件进行宣传动员,如北伐前夕,利用收回粤海关事件、总理追悼运动等事件扩大在农民乃至整个群众中的影响力。 第二,语言宣传是进行农民政治动员最直接的方式。在广东彭湃经常进行演讲活动, 直接对农民进行动员;在湖南毛泽东进行农村考察,直接与农民交流。 孙中山、 廖仲恺等国民党领袖也多次对农民进行演说,扩大影响。 第三,图画是进行农民政治动员最直观的方式。 “全国民众只能有一小部分接受本党的文字宣传,图画宣传乃特别重要。”[8]北伐前夕,对农民的图画宣传也初具规模。《广州民国日报》曾多次刊登漫画讽刺北洋军阀;统一两广时期,军队行军途中也采取图画宣传;广东工农两会,在组织动员时也采取大量的图画张贴。图画宣传以其娱乐性与直观性广为农民接受。
最后, 毛泽东在此时期对中国农民阶级及革命态度的分析, 也可侧面反映出湖南农民的状况与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兴起的阶级动因,如图1 所示。中国封建社会长达几千年, 农民占绝大多数,“没有农民所遭受的贫困与剥削,就不会有中国革命”[5]。而自耕农、半自耕农、半益农、贫农、雇农及乡村手工业工人等六种农民最富反抗意识。在湖南,六种农民成分所涉及的人口基数之大, 其阶级压迫之深促使其斗争意识之强,为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提供了前提。
图1 中国农民中各阶级的分析及对革命的态度①资料源自《毛泽东集(第2 卷)》,经过笔者整理而成。
1924 年 5 月至 1926 年 5 月期间,伴随北伐前夕国共两党政策的酝酿与广东农民运动的蓬勃发展,“萌动”中的湖南农民运动活力初现。 湖南农民群体中的党团活动渐次兴起,在湖南农民群体中大有“星火燎原”之势,不仅促进了湖南农民运动的兴起,还对北伐军过境时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的快速推进具有奠基作用。
2. 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的兴起
近代以来的湖南农民在历史演进中表现得十分活跃。早在太平天国时期,仅湘南一地就有数万人参加太平军,而后由曾国藩组建的“湘军”更是成为清政府对内镇压起义的主要军事力量。 湖南农民在数年以前于衡山岳北已开始有组织的萌芽[8]。 而在1924—1926 年的北伐前夕,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更是初现蓬勃兴起之势,如1924 年7 月,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将农运基本知识与发动农民政治动员的地域性、血缘性结合起来,以彭湃为第一期教员开展农民运动人才培养,此动员会先后举办六期,其中毛泽东担任第六期农民讲习所教员, 培养了大量的湖南农运人才,并在培训结束后,鼓励学员回归湖南原籍地开展广泛的农民动员。 1924 年冬,主管湖南宣传、政治教育等工作的夏明翰利用寒假时间发动青年学生“下乡”进行革命思想传播,同时他还领导实际的农民运动,如在领导斗争地主肖老七农民运动中,号召当地农民进行合理斗争,要求地主满足其经济诉求。1925 年春,毛泽东回湖南韶山养病期间,通过创办夜校,联络众多农民成立乡农民协会20 余处,进行了湖南农民运动的早期实践。
早期共产党人在湖南农民群体中的“如鱼得水”得益于农民群体中早期党组织的建立。 1920 年11 月成立的长沙共产党是中国共产党成立最早的八个党组织之一,为湖南农民群体中党组织的普及埋下了革命火种。1924 年9 月,早期湖南农民运动组织者汪先宗在湘潭成立湖南最早两个农村党支部之一——中共湘潭县东一区支部。1924 年冬,田波扬、潘心源等人深入湖南浏阳农村建党,先后发展工人、农民、小学教师等先进分子入党,并成立浏阳农村第一个党支部——中共浏阳北乡毛公桥刘家庵支部。 1925 年11 月,滕代远等农民运动领导人在长沙近郊区建立第一个党支部——中共古塘坪支部,1926 年初又于二里牌成立长沙近郊区第一乡农民协会。共产党在湖南农民运动中的早期实践为迎接北伐军做了充分的群众动员准备, 标志着湖南农民运动的蓬勃兴起,预演着湖南农民运动的繁盛高潮画面,在这一进程中也进一步促进了湖南农民政治意识的启蒙。
(二) 湖南农民政治动员走向高潮的动态展现
1. 农民协会的组织
大量成立的湖南农民协会是把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推向高潮的主要载体。在北伐前夕,“湖南农运的先声”[1]由毛泽东发起,他在湖南韶山附近成立农民协会20 余处, 湖南党团组织也发动各地区逐步开展农运工作。 但由于组织湖南农运的人才紧缺,多由乡村教师与青年学生担任,所以湖南农运的基础仍十分薄弱。 伴随北伐军大举入湘,农民协会的广泛覆盖与农民会员的急剧增加使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呈现一幅蓬勃向上的画面,如图2 所示。
图2 1926—1927 年湖南各县农会会员统计① 资料来源:毛泽东文献资料研究会.毛泽东集(第2 卷)[M].中村公省:株式会社,1983:207-226.经过笔者整理而成。
“以湖南而论,现已成立协会的五十余县,会员至一百五十余万,此种农民运动的成绩,足以使封建势力,大为恐慌。 ”[9]湖南农民政治动员覆盖湖南大部分区县,会员多由雇农、佃农、半自耕农、自耕农、 乡村手工业者等深受阶级压迫的农民组成,其革命热情极易点燃。和广东地区的农民动员有大量的国民党参与不同,湖南的农民动员直接打上了共产党的烙印。 1927 年初,农民协会会员激增到二百余万人, 一半以上的湖南农民被农民协会组织起来。“现在中国革命的军事势力,已经有了惊人的发展,农民运动也风起云涌,在各种斗争里面已经充分展示了其战斗能力”[10]。 湖南农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农民协会组织下, 以和土豪劣绅斗争为手段,广泛进行政治、经济、文化等斗争,对农民进行直接的政治动员,“造成了一个空前的农村大革命”[3]。政治宣传在乡村的普及,全是农民协会的功绩[8]。除此之外,北伐军进军湖南时,部分农民协会组织慰劳队、向导队、运输队等进行协同作战。在湖南部分地区,农民协会甚至成了实际的政权机关,对当地事务进行裁决处理。 在共产党指导下的农民协会,立足于湖南农民被长期压迫的现实,通过组织各类农民运动对农民进行政治动员, 凝聚农民力量,逐步将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推向高潮。
2. 农民宣传的功效
广泛且深入的农民宣传是把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推向高潮的重要途径。在广东农民宣传实践经验基础上,湖南农民政治动员也采取文字、言语等多种形式。 在文字宣传上,1926 年 7 月 9 日,国民党中央发表《北伐宣言》进行群众动员;中共湖南省委机关刊物《战士》在北伐军入湘作战期间发表大量农民动员文章。毛泽东、夏明翰相继发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湖南的农村革命》, 动员农民支持革命,论证湖南农民运动的合理性。在言语宣传上,采取口号、演讲、歌谣等多种形式。 “北伐战争是在共产党提出的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军阀的口号下进行的。 ”[11]北伐军入湘作战期间,共产党动员大量青年学生与农运人才在农民中进行革命演讲,教唱北伐歌曲,高呼革命口号如“三民主义万岁”“农民万岁”“打倒列强,除军阀”等。对湖南农民的宣传功效也有所彰显,如长沙警察打骂菜农时,菜农以三民主义抵制;湘潭一个区农民协会和一个乡农民协会不和,乡农民协会的委员长便宣言:“反对区农民协会的不平等条约! ”[8]
兼顾地缘优势与农运知识的农运人才,在此时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用湖南的语言拉近与农民的距离, 用湖南农民的现实事件激发农民的革命热情,组建农民协会积极开展政治动员宣传工作。 和广东农民政治动员不同,南北地缘文化因素在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宣传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北伐军进入湖南前,两湖地区农民深受“北军”压迫,农民当中有把北伐军唤为“南军”说法,表现出“自己人”的认同感,这为革命思想在湖南农民中的宣传起了重要作用。共产党将北伐军事战争的推进与湖南农民的现实状况充分结合,采用文字、言语、图画、重大事件纪念活动等多种形式进行广泛的农民政治动员。 农民协会的大量成立,也反映了农民宣传工作的实际效用。 宣传功能的极大发挥,促进了湖南农民政治动员高潮的来临。
3. 农民利益的满足
满足农民的利益,是把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推向高潮的必要条件。 农民是一个“理性”群体,他们趋利避害,小农经济意识根深蒂固。广东农运早期,彭湃初到农村, 有的农民以为他是来讨账的士绅[12]。湖南农民被极大地动员起来,农民协会对农民的宣传功不可没,但远没有满足农民利益的驱动力来得强劲。 1926 年10 月,湖南农民运动进入新阶段,农民“觉得党人的宣传应该兑现了”[8]。 湖南农民为保障自己的利益,采取了一系列行动。政治上,湖南农民建立清算委员会、合作社、农民贷资所等机构,维护农民权益,通过“打倒都团”“推翻县官老爷衙门差役的政权”[8]等行动,建立含有农民性质的政权,满足农民的政治要求。经济上,湖南农民进行减租、减息、减押、减税、垦荒等运动,保障农民的经济利益,如“岳阳一部分农民的减息运动,尚未结果,大约可胜利”“浏阳全县减押金为每租谷一石,押金二元,已成功”“攸县,醴陵,宜章,皆有减税运动”“安化农民要求在冬月由农民自由种杂粮不纳租”等[8]。文化上,受革命思想的影响,湖南农民进行了破神权、破男权等运动,如衡山白果的部分妇女“结队拥入祠堂,一屁股坐下便吃酒”;北三区龙凤庵农民与小学教员,砍了木菩萨煮肉吃[8]。由湖南农民自己进行的政治宣传,对破除封建迷信、提升政治觉悟产生了积极影响。 除此之外,湖南农民积极建立自卫武装,参战防匪,捍卫革命果实,通过禁毒、禁赌等活动,“把他们所不喜欢的事严禁和限制起来”[8]。湖南农民出于对自身利益的捍卫与争取,将国共两党宣扬的革命思想化为实际行动。共产党也正是着眼于湖南农民的具体利益,才能将湖南农民的政治动员顺利推进直至高潮。
二、 衰落与重构: 国共破裂后湖南农民政治动员低潮与转机
“农民要么难以发动起来,一旦发动起来,又往往不易控制。 ”[1]湖南农民运动进入高潮的同时也伴随着“过火的行为”,终在1927 年5 月21 日马日事变后走向衰落。一场约六百万农民参与的政治运动,一夜之间转向低潮。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后,共产党开启湖南农民政治动员重构进程, 逐步进入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为农民运动的再一次振兴奠定了基础。
(一) 湖南农民政治动员走向衰落
在国民党右倾分子搅局下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 在北伐战争失败前后已有种种走向衰落的表现,如早期共产党领导人夏明翰便面临国民党湖南省右倾分子的攻击,右倾分子强词辩解“农民运动太过火了”[13];同时,湖南各地的土豪劣绅、贪官污吏,或勾结团防,或勾结国民党右派分子,或勾结反动的县长,“残杀农协工会,宣传反革命”[13]。 此外,湖南各地的国民党右倾分子还渗入农民运动,掀起繁多的农民运动纠纷问题,“第一种是诬陷,说农运是赤化,共产,是什么三三三制,说农协是会匪,是造反”,第二种是企图鱼目混珠,“他们或者假意投机混进革命队伍, 或者仗着金钱势力收买些地痞流氓,加入农协,或者假借农协的名义,组织一种非法的农民协会”, 第三种是离间农民群体关系,“现在乡里的农民协会儿童团时有禁阻坐轿之举动,轿力工人愤愤地说,除非你家有饭我吃了,我便不抬轿了”[14]。诸如上述种种,无不反映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内部右倾反动势力的蠢蠢欲动, 以及其对湖南农民运动产生的繁多消极影响。
1927 年4 月,早已暗藏“祸心”的蒋介石在南京发动“四一二”清党政变,极力镇压工农运动;5 月,国民党许克祥一个团让数年集聚的农民力量分崩离析, 湖南农民政治动员衰落已显端倪;7 月,汪精卫在武汉挑起“七一五”和平分共事件,直接使湖南农民政治动员转入地下。 疾风骤雨般的湖南农民运动一夜之间陷入低潮, 恍如夜空中的流星一般, 耀眼却稍纵即逝。 湖南农民运动在高潮之后迅速走向衰落, 使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工作遭受沉重打击。 这惨痛的结果, 主要受国民党、 共产党、共产国际等多方因素影响。
首先,国民党反动势力背叛革命,是湖南农民政治动员走向衰落的直接原因。国民党固有的阶级属性使其发动的农民运动只是为了政治利益需要,一旦危及这种政治利益需要,便会抛弃农民。 为消灭陈炯明势力与实现两广统一,国民党积极进行农民政治动员。 但随着国民党势力的日益膨胀,加上国民党内部部分领导人对共产党掌握的工农运动颇为忌惮,在北伐前夕,国民党借助北伐需要稳固后方之名,极力打压广东农民运动,广东农民运动也由此衰落。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的高潮与衰落与广东农民政治动员的进程与结果如出一辙。在国共两党破裂伊始, 国民党对农民的真实态度便暴露无遗, 国民党主流报纸强行歪曲共产党的历史功绩,认为“农人向东家进攻,工人向雇主进攻,所谓拥护农工利益者,所谓解除农工痛苦者,结果毫无利益可言,痛苦依然如故”[15],无视湖南农民运动的卓越成果,认为农民问题“不是减租可以解决的”,“农民群众偏居乡村,头脑简单,不宜明了现在政局及本党拥护他们利益的诚意”[16]。 国民党表面仍似捍卫农民利益, 实则走回历史的原路, 成为封建阶级的宣讲人。与共产党代表广大工农利益不同,国民党始终和封建地主阶级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国民党掌握政权之后尤为突出,这也是国民党抛弃湖南农民的根本原因。而国民党在国共合作期间的农民动员,“这是国民党和农民关系最好的时期”[1]。
其次,共产党经验不足,是湖南农民政治动员陷入低潮的重要原因。共产党对农民运动的经验不足, 是因为共产党早期工作重心在工人而非农民。除率先在广东开展农民运动的彭湃之外,即便是后来十分重视农民运动的毛泽东, 在1924 年也认为“反对大地主”这种口号吸引不了农民群众[17]。 何况与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省港大罢工等工人运动相比, 广东与湖南的早期农民运动更显得 “微不足道”。 共产党的经验不足在湖南农民政治动员中表现出“不独立”“不彻底”状态。 共产党的“不独立”“不彻底”状态体现在“旗帜问题”与“土地问题”上。在“旗帜问题”上,共产党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工作多打着国民党的旗帜,湖南农民群众分不清到底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在领导, 为后来农民不知何去何从导致力量的分崩离析埋下祸根。 在“土地问题”上,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多采取“减租”“减息”运动,未实际贯彻土地改革方案,这导致轰轰烈烈的湖南农民运动,实际上依靠的是北伐战争的顺利形势,“是军事力量的进展和胜利的直接结果”[5]。 除此之外,共产党的经验不足还体现在多种层面,如组织农运党员数量不够、对农民武装缺乏重视等。 早期共产党经验的不足,使共产党在湖南农民政治动员中只有操纵运作权而无实质控制权,以至于共产党在湖南农民运动衰落之际无力挽回。
最后,共产国际指导失误,是湖南农民政治动员陷入低潮的间接原因。 共产国际的指导失误,一方面表现在高估国民党的革命倾向。随着国共合作的深入,共产国际依然坚信中国革命“只能是国民党,而不会是共产党”[18],对国民党的日渐右倾反应迟钝,以对马日事变的处理最为典型,曾试图妥协让步促使国民党左倾。 但事实的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国民党最终公开走向反革命。另一方面,共产国际与苏联外交部门的意见分歧,对共产党的政策与方针造成极大影响。早在1924 年国民党改组前夕,共产国际与苏联外交部门就中国农民土地问题已产生分歧,随着北伐战争的进行,两者的分歧逐步扩大,并转化为共产党内部分歧,以广东党委与上海党中央的意见分歧为代表。共产国际与苏联外交部门的意见分歧在实质上造成多重指导。在湖南农民政治动员衰落之际,共产党应对政策的被动与迟缓,除共产党自身不成熟的原因外,共产国际的指导也难辞其咎。总体来说,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后,湖南农民运动走向衰落是历史综合因素的影响,其包含多重必然与偶然原因,其惨痛的教训为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的重构提供了宝贵经验。
(二) 湖南农民政治动员重构的路径
1. 农村苏维埃政权的建设
湘南、湘东、湘鄂赣边界等部分地区组建的农村苏维埃政权是实施政治动员的直接载体。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后,共产党除在南昌、广州等少量城市暴动外,在海陆丰、湘东、湘南、湘赣边界、湖北黄安等地都有过农民的割据[19]。 苏维埃一词,最初是工人代表会议的简称,在苏俄的政治实践中,通常伴有统战与专制双重性质。湘南、湘东、湘鄂赣边界等部分地区农村苏维埃政权建设继承了苏俄苏维埃的部分属性,组织形式为工农兵代表大会。 共产党在“中央、省、县、乡均建立苏维埃政权”[20]。 湘南、湘东、 湘鄂赣边界等地区相继组建工农兵政府,如江西宁冈、莲花、遂川与湘南永兴、平江等县成立县政府或边界政府, 区乡政权在此时期也普遍建立。工农兵代表大会推选执行委员会和人民委员会,组建工农兵政府,负责日常的政策执行工作。各级政治动员机制均采取民主集中制,进行民主选举,选入具有政治觉悟的农民参政议政, 使民主制度下渗到农民群众中,提升农民的民主意识与政治参与度。
2. 多种动员方式的辅助
开展土地革命、武装斗争、群众路线等多种动员是实施政治动员的重要推动力。开展土地革命是农村苏维埃政权进行政治动员最好的辅助形式。在湘南、湘东、湘鄂赣边界等部分地区农村苏维埃政权建设中,土地革命通常由革命委员会或村、区苏维埃组织承担,通过对地主劣绅的土地没收与重新分配土地调动贫困农民的积极性,在土地问题即农民的经济利益得到保障之后,解决其少粮与纳税的“安定之忧”,农民才逐步着眼于政治活动。 土地革命将穷困农民从长期的经济压迫中释放出来,促使他们“更积极的参加军事和政治活动”[5]。 进行武装斗争是农村苏维埃政权进行政治动员最好的保障形式。 面临国民党的白色恐怖,党和群众不得不一齐军事化[19]。 共产党在组建从中央到乡一级工农政府的同时,还组建了大量的工农暴动队、赤卫队等农民武装,配合红军进行武装斗争。 农民具有保守落后的阶级局限性,在共产党未能表现出其足够的保护能力时, 对革命与政治工作往往采取观望态度,如在湘南地区的农民政治动员中,在共产党未彻底打倒地主等反动势力前,农民对红军的态度总是旁观与畏怯。在以农民为主体的湘南、湘东、湘鄂赣边界等部分地区,如何贯彻群众路线是农村苏维埃政权进行政治动员的迫切问题。中共六大突出强调了群众动员问题,“党中央和苏维埃领导人都优先考虑动员群众”[5]。毛泽东在1929 年古田会议中,也强调群众有批评红军的权利,党的决策应该由群众来贯彻。与大革命时期主要通过农民协会实施的政治动员不同,由共产党构建的政治动员机制更为彻底,湘南、湘东、湘鄂赣边界等部分地区农村苏维埃政权开展经济动员、军事动员、情感动员等多种形式辅助政治动员便是证明。
国共合作破裂后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 由于农村反动势力的薄弱性与农民群众的革命性, 在农村苏维埃政权的建设、 多种动员方式的辅助等多重因素推进下迎来转机,革命思想天平侧向农村,革命资源倾入农村割据,推动工农武装割据道路不断形成。此阶段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主要在湘南、湘东、湘鄂赣边界等部分地区, 动员的表象虽无大革命时期的蓬勃与广泛,但动员的机制却更加全面。
三、 时代的“遗产”:湖南农民政治动员经验与启迪
“中国革命通常被认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农民革命。 ”[5]1924—1928 年北伐战争前后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农民动员最为典型的样态,不仅让随后的土地革命、抗日战争乃至解放战争从这里获得经验与动能,还对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农民动员予以重要启示。
(一) 兴起到重构凸显共产党在“动员中下沉,下沉中动员”
共产党在“动员中下沉,下沉中动员”,是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兴起、高潮到重构的关键法宝。 在1924—1928 年北伐战争前后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中,共产党在“动员中下沉,下沉中动员”主要体现在——共产党深入农民群众, 发挥核心领导力。北伐时期,共产党深入农民群众,发挥核心领导力,农民运动趋向高潮;反之,则走向衰落。在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兴起到高潮阶段,一半以上的湖南农民被组织起来,深入农民群众后的共产党领导效力得到充分彰显,如农民政策酝酿、农民人才储备、农运党组织的构建等。但伴随北伐政局变动,“党中央落后于形势”[3], 加之党的领导核心在上海而非湖南,湖南党组织领导效力无法满足日益高涨的湖南农民运动需要,直至最后崩溃衰落。大革命失败后,共产党逐步探索出工农武装割据道路,赋予农民“同盟军”的地位,凸显党的核心领导作用。和“师出同门”的国民党在群众工作的“浮于表面”不同,共产党深入工农群众,代表工农实际利益。
共产党的群众属性是其本质属性之一,这一本质属性决定其具有突出的历史传承性。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定不移地推进脱贫攻坚,历时8 年,实现近亿人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 个贫困县全部摘帽, 并在第一个百年前夕庄严宣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办好中国的事情,关键在党[21]。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农为邦本,本固邦宁”。 在第二个百年征程开端,党中央不断弘扬脱贫攻坚精神,敢于啃“硬骨头”,全面推进乡村振兴战略。党的核心领导效用发挥必须满足两个条件——党的正确领导与人民拥护,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农民动员中,在第二个百年征程中,党依然处于核心领导地位,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宝贵经验表明,缺失党的正确领导必然失败,坚定党的正确领导必然成功。
(二) 兴起到重构呈现革命“薪火相传”
革命的“薪火相传”,是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兴起、高潮到重构的方向保障。在北伐时期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活动,革命的“薪火相传”主要体现在共产党通过自身不断“独立化”推进革命事业“薪火相传”。国共合作时期,共产党多次强调保持独立性,但由于力量弱小和思想不成熟,在重大决策面前总是依托于共产国际[5]。 大革命失败后,共产党在农村进行割据实践,集聚自己的力量,对革命道路不断探索。 共产国际虽试图通过中共六大对共产党进行重构, 达到权威的重塑。 但在1927 至1935 年间,由于苏联自身内部阶级斗争与共产党“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的形成,共产国际的权威实际是在不断削弱状态,而共产党却不断“独立化”。 共产党在不断“独立化”进程中形成了独立自主精神,完成了大革命与土地革命的“薪火相传”。
党对革命事业的“薪火相传”,不止步于过往,还践行在当下。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坚定走自己的道路, 在新时代湖南农民脱贫攻坚中得以体现。 湖南湘西十八洞村是脱贫攻坚工程首创之地,历时7 年,从人均收入不足1 500 余元的深度贫困村发展到136 户深度贫困户全部脱贫, 在2021 年6 月更一举成为湖南湘西首个5A 级旅游景区的组成部分。湖南湘西十八洞村脱贫攻坚取得的巨大成功,除党中央大力的物质支撑外,与党中央传递给十八洞村农民独立自主、 顽强拼搏的精神不无关系。 2021 年大型扶贫电视剧《江山如此多娇》中麻长顺从懒汉到养蜂再到结婚的脱贫情节,便是对十八洞村中施六金、 杨家三兄弟等典型案例独立自主、顽强拼搏直至脱贫致富的生动反映。 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期,党中央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依然秉持革命事业“薪火相传”精神,对新时代农村建设予以重要启示——发扬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奋斗精神,做到“踏雪有痕”“抓铁有印”,在第二个百年征程中,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
(三) 兴起到重构折射“人民至上”理念
“人民至上”理念,是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兴起、高潮到重构的力量源泉。在北伐时期的湖南农民政治动员运动中,“人民至上”理念主要体现在——共产党重视对农民力量的积聚。在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兴起到重构的历程中,有过六百万农民运动的恢弘画面,有过湘鄂赣边界农民运动的快速重建。 农民潜力的巨大, 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笔下早已彰显。马克思鲜明指出:“无产阶级要取得革命的胜利和巩固革命成果,必须建立工农联盟”[22],毛泽东明确回答:“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我们现在可以答复了。 ”[8]毛泽东认为中国社会不解放,农民不可能自己解放,似乎更进一步赋予农民一种使命,“这种使命颇像马克思归之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城市无产阶级的”[5]。 北伐时期的共产党,通过贴近农民生活、捍卫农民利益、发掘农民潜力等方式,积聚农民力量,这是“人民至上”理念的早期彰显。
在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指引下,党中央不断强调人民利益至上,高度重视农民力量的积聚与机制的建构。 以湖南湘西十八洞村脱贫攻坚为例,党中央在为农民进行“输血”的同时,还进行了“造血”功能建构。 在湖南湘西十八洞村扶贫工作中, 当地党组织结合十八洞村独特的自然景观与民族风情, 将一系列当地产业融入旅游经济中,实现产业结构与生产方式的重构,如开发“蚩尤部落群”旅游景区,组建精品猕猴桃基地,实施谷物、烤烟、西瓜等多元化种植。 “在精准扶贫过程中实现了乡村系统重构”[23], 这种乡村系统重构就是“造血”功能建构,为十八洞村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奠定基础。 湖南湘西十八洞村的脱贫致富,是党秉持“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理念,是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期进行农民动员、激发农民潜力的典型案例,这种在脱贫攻坚精神、乡村振兴战略指导下的新时代农村动员, 必将以其独特的延续性在第二个百年征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四、结 语
20 世纪20 年代的农民运动是在政党主导下变革乡村权力关系的革命运动[1]。 湖南农民政治动员兴起、高潮、衰落、重构,是中国共产党农民动员的大规模预演, 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振兴农民动员予以重要实践启迪——“以促进社会公平正义、增进人民福祉为出发点和落脚点”[24],在第二个百年征程中, 充分调动农民积极性与主动性,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使乡村建设取得更大的突破,使农民获得感得到更大的提升,切实做到为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