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展阶段企业债务危机的形成机理研究——基于华晨集团的案例分析

朱兆珍， 郭一佳， 高天惠

（安徽财经大学，a. 会计学院；b. 图信中心，安徽 蚌埠 233000）

一、引 言

我国债券规模位居世界第二，发行债券成为直接融资的重要渠道。 然而，我国公司信用债违约频发， 仅在2020 年就连接出现了华晨集团、 永煤控股、 紫光集团等大型国企由于债券违约而发生的债务危机，引发金融市场波动和媒体关注。 2020 年11 月21 日，国务院金融稳定发展委员会召开的第四十三次会议对规范债券市场发展和维护债券市场稳定展开讨论， 明确提出严厉打击和处罚各种“逃废债”行为，保护投资人合法权益。 2021 年4 月，国务院发文要求“切实防范恶意逃废债，保护债权人合法权益，坚决防止风险累积形成系统性风险”。一系列政策公布和制度完善， 将进一步织牢债券市场制度之网，有效防范和化解风险，促进新时期债券市场高质量发展[1]。我国经济正处于以高质量发展为主题的新发展阶段， 实现债券市场高质量发展需要高质量的财务相匹配和支撑， 而降低财务风险是财务高质量发展的方向性关键措施之一[2]。 因此，降低财务风险，减小债务危机发生概率，是实现债券市场高质量发展的关键路径。

债务危机本质上是企业债务规模过大和杠杆率过高[3]，通俗来说就是企业负债相对资产规模太大。 本文将债务危机界定为“资不抵债”。 企业陷入债务危机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可以提前预知[4]。目前有关企业债务危机的研究多围绕其产生原因或者影响因素展开， 主要聚焦于宏观政策环境、中观行业因素及微观企业行为三个方面。任何国家的宏观经济状况对企业的生存与发展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国家为了经济的长期稳定发展制定出的各种刺激性或限制性政策都会对企业的生产与经营活动产生重要影响[5]。 除此之外，产业政策[6-7]、国家政策扶持力度的减弱[8]及金融周期下行[9]等宏观因素也对企业产生冲击[10]，使企业陷入债务危机的概率更大。 行业发展桎梏是债务危机又一重要原因[11]。 企业所处行业的吸引力是决定企业盈利能力的根本因素[12]。 当企业所处行业吸引力降低，整体呈现衰退趋势时，对于维持经营需要依靠大量外源融资的企业，盈利能力堪忧的同时又面临很高的利息费用，很容易陷入债务危机[13]。 另外，在互联网媒体高度发达的当今社会，网络舆情也成为影响企业债务危机的一个新颖因素[14]。 从微观企业行为角度来看，每个企业都是相对独立的个体，面临的外部环境和内部条件错综复杂， 导致债务危机产生原因也各有不同。工作环境[15]、盈利质量[16]、资本结构[17]、投资决策[18]、内部控制[19-20]、审计意见类型[21]、资金[22]、高管团队质量[23]及公司治理结构[24-25]等存在严重缺陷或失误都可能致使企业陷入债务危机。Daniel Cohen等[26]认为内生性危机是对债务危机的有力解释。 针对债务危机的形成机理，陶咪[27]分析了希腊债务危机的形成机理；鲍长生[3]构建差分模型探讨了我国进入新常态企业债务危机形成的机理， 但只是从我国企业微观层面出发， 没有考虑宏观政策及中观行业影响路径。

既有文献从理论分析和案例研究角度运用定性和定量方法阐释了债务危机的产生原因，侧重于简单影响因素的研究，对债务危机形成机理展开研究的文献寥若晨星。 为弥补上述文献不足，本文选择华晨集团为研究对象，从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维度深入探讨其债务危机形成机理。之所以选取华晨集团进行研究，主要是基于以下两个原因：一方面，华晨集团作为一家资产高达两千亿元的国有大型汽车生产企业，曾风光无限，却因种种原因陷入债务危机，受到业内众多权威媒体的广泛关注及有深度的持续报道，媒体所提供的信息可以为本案例的研究提供丰富的资料和较为充分的数据。另一方面，华晨集团过度依赖外资，盲目扩张，导致债台高筑，积重难返，最终无法兑现到期债券本息而爆雷，超出国家监管部门和市场主体的预期，对我国资本市场造成巨大冲击。 因此，华晨集团债务危机事件具有很强的典型性，对本文探究国有企业债务危机发生机理，进而拟定科学有效的防控策略具有现实意义。

二、华晨集团债务危机背景信息

华晨集团是一家大型国有车企，主营业务包括研发、制造与销售汽车整车及其核心零部件，实际控制人为辽宁省国资委。 华晨集团旗下有华晨中国、金杯汽车、新晨动力和申华控股四家上市公司，拥有三个自主品牌：华晨中华、华颂和金杯，以及两个合资品牌：华晨宝马和华晨雷诺。 华晨集团曾经创造了无数的辉煌战绩：1992 年10 月， 华晨中国在纽交所成功上市，成为“社会主义国家第一股”，在当时堪称海外上市的奇迹；2003 年，在以市场换技术战略背景下，华晨中国与宝马集团合作成立合资公司华晨宝马，双方持股比均为50%。

2020 年10 月23 日，华晨集团因资金链断裂，未能如期偿还所发行债券 “17 华汽05” 的本息10.53 亿元，构成实质性违约，旗下所有债券均被停牌。 华晨集团首次债券违约， 引起市场一片哗然。“地方大国企”“3A 信用评级” “合资宝马”作为华晨集团的标志性市场形象名词，与债券违约格格不入。 更加戏剧化的是不到一个月，华晨集团就被一家供应商——格致汽车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欠款一千万元为由一纸状告到沈阳中级人民法院，并申请华晨集团破产重整。 不久，大公国际和东方金诚等评级机构不约而同将华晨集团信用评级调低至C。至此，作为一家具备3A 信用光环的国企轰然倒下。

三、华晨集团债务危机形成机理分析

2020 年11 月 27 日， 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所长张晓晶在 “中国宏观经济运行与政策”国际论坛上谈到中国经济新发展格局下的债务问题时表示，新冠肺炎疫情冲击下，全球范围内债务攀升。在中国实体经济总债务中，企业债务占六成；企业债务中，国有企业债务占六到七成[28]。 债务相对过多，致使企业面临财务风险过大，这是引发债务危机的“罪魁祸首”。曾经在汽车行业占据主导地位的国有企业为何会在与宝马集团合资中处于劣势地位？ 为何财务状况逐步恶化，甚至因债券违约陷入债务危机呢？ 2021 年2 月23 日，国务院国资委秘书长彭华岗在国企改革发展有关情况发布会上称，个别国有企业发生债务违约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 既可能由疫情冲击、市场波动等外部原因所致，也可能是企业自身盲目做大、管理不善等内部因素导致。通过系统剖析华晨集团所处的内外部环境及境况， 全面梳理研读华晨集团的各种资料，发现宏观政策环境、中观市场机制及微观企业个体三个层面主要通过两种路径形成债务危机：从直观层面来讲，华晨集团作为微观企业个体，其自身不恰当的经营管理行为及错误的财务决策是引发债务危机的本质原因，直接导致华晨集团资不抵债的恶果出现；从间接层面来讲，宏观政策环境通过影响中观市场机制进而影响华晨集团引致资不抵债，即遵循“宏观政策环境—中观市场机制—微观企业个体—资不抵债”的顺次。 宏观政策环境和中观市场机制也是引致华晨集团债务危机的间接原因。基于此， 本文构建华晨集团债务危机的形成机理框架，如图1 所示。

图1 华晨集团债务危机形成机理演化框架

（一）华晨集团债务危机形成的直接路径分析

华晨集团陷入债务危机的导火索是债券违约的发生。导致债券违约形成与传染的直接致命因素为公司自身的财务风险[29]。 从微观个体公司层面来看，华晨集团过度依赖外资，主要依靠华晨宝马获得巨额利润，自主品牌研发投入相对较少，导致自主品牌发展羸弱，且自主创新相对匮乏。 又因为受到宏观经济政策和中观行业发展形势的影响，华晨集团亟待转型。 因此，华晨集团通过发行债券和银行借款融资进行项目投资，大幅扩张。然而，由于债务资金使用效率低下，盈利能力恶化，在债券贷款双重压力下，即便借新还旧，也只是隔靴搔痒。 此外，华晨集团还存在严重的母弱子强现象。 种种企业微观个体行为最终演化为无力偿还到期债务，资不抵债陷入债务危机。下文从微观企业行为视角具体剖析债务危机产生的深层次原因。

1. 傍人门户：依赖外资，自主品牌发展羸弱

2003 年5 月， 宝马集团和华晨中国共同设立合资公司——华晨宝马汽车有限公司， 双方各持50%股份。从此以后，华晨宝马成为华晨中国最重要的利润来源。 华晨中国2015—2019 年年报及2020 年半年报显示，2015 至2020 年上半年华晨中国的税前利润分别为33.25 亿元、34.25 亿元、39 亿元、53.59 亿元、62.92 亿元、37.50 亿元，但除去华晨宝马贡献的利润， 每年实际亏损4.98 亿元、5.68 亿元、13.33 亿元、8.87 亿元、13.34 亿元、6.2 亿元。

2018 年 10 月 11 日，宝马集团以 36 亿欧元收购“华晨宝马”25%股权，交割于2022 年完成。宝马集团在华晨宝马中的持股比例升至75%， 而华晨中国依靠华晨宝马躺赢的时代也将落幕。

华晨集团旗下除了华晨中国外， 还有申华控股、金杯汽车、新晨动力三家上市公司，其中，申华控股生存依赖于销售宝马，金杯汽车生存则依赖于向宝马供货。 申华控股的主营业务是汽车销售、新能源和房地产，汽车销售品牌涵盖了金杯、中华、宝马等品牌。 申华控股年度报告显示，2019 年公司全年销售华晨自主品牌11 737 台，同比下滑47%，反观宝马的整车销量达到16 114 台， 增长13.29%。2020 年上半年公司总体亏损3 230 万元， 但宝马品牌销售8 799 台，销量同比只降低了5%，销售结构改善带来的单车均价和盈利上升，抵消了其上半年受疫情影响销量下滑的负面冲击， 销售利润同比增加了35%。而华晨集团自主品牌销售共2 750 台，销量同比下降62%。

金杯汽车的主营业务是设计、生产及销售汽车零部件，主要客户为华晨宝马、华晨雷诺、华晨中华等整车生产企业。 金杯汽车财务报告数据显示，2018 年、2019 年及 2020 年上半年 金杯汽车向华晨宝马一家销售商品总额分别为46.77 亿元、46.16亿元和 20.45 亿元， 占比分别达到76.24%、94.14%和96%。

2. 本末倒置：研发投入少，自主创新相对匮乏

2017 年至2019 年华晨集团研发费用分别为24.53 亿元、24.12 亿元、8.27 亿元，共计 56.92 亿元，低于同一时期吉利汽车的65.22 亿元①信用债危机 华晨、永煤事件调查，《中国新闻周刊》，2020 年第44 期。。 考虑到企业规模不同，运用研发费用除以营业收入指标来度量研发投入程度。华晨集团自主品牌四家上市公司的研发投入程度又明显不及长安汽车，导致长期以来缺乏自主研发的核心技术， 自主创新相对匮乏，自主品牌汽车销量下滑严重[30]。

华晨集团冲击新能源市场的失败更显示了其自主创新能力的不足。2018 年11 月7 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发布公告，撤销27 家新能源汽车生产企业的资质，华晨集团赫然在列，原因是华晨12 个月没有正常生产新能源汽车。2017 年华晨集团推出的中华H230E， 售价达到16 万元， 续航仅有150 km，堪称老年代步车，而同等价位的汽车续航在400 km 左右。中华H230E 销量为零，现在已经停产，退出市场。

3. 沉疴积弊：大幅扩张，债务资金使用效率低下

从华晨集团债务危机发生的前一年（即2019 年）一些重大事项可以明显看出华晨集团实施的是扩张战略。 根据 2019 年 12 月 13 日《经济参考报》的报道，华晨集团于2019 年3 月至11 月，不仅与中城、腾讯及力帆等公司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而且开始量产发动机高功率版（CE18），不断深化和拓展新能源汽车、智能制造等领域，并对人员能力的提升提供支持和引导。从华晨集团存续债明细资金使用情况（表1）可以看出，所募集资金除补充公司营运资金、偿还到期债务或调整债务结构之外，均用于企业产品升级、技术改造及产能扩建项目，但债务资金使用效益未能达到预期。 比如，2018 年的债券募集资金中12 亿元用于金杯车辆搬迁改造项目，2019 年发行债券中拟继续投资5.5 亿元用于该搬迁改造项目，但金杯车辆在2018 年、2019 年1—9 月净利润分别为-3.9 亿元和-3.28 亿元， 未能实现改造升级以提升市场竞争力的预期目的，且存在资金闲置现象，经营利润不升反降。 所募集资金在使用0.83 亿元后调整剩余4.67 亿元用于中华系列产品升级项目。

表1 华晨集团存续债明细

华晨集团过度依赖债务融资进行大幅扩张，然而债务资金使用效率未达预期，成为债务危机发生的根源。

4. 李代桃僵：借新还旧，母弱子强现象严重

从表1 华晨集团存续债明细中资金使用情况还可以看出， 2017 至2020 年间华晨集团发行的14 只债券，涉及的金额172 亿元中有80 亿元是为了偿还债务。 华晨集团早已经出现借新债还旧债、拆东墙补西墙的危机。

华晨集团存在一个现实问题： 母公司是债务人却不是受益人。 根据华晨集团2020 年公司债券半年度报告，2020 年上半年集团总资产为1 933.25 亿元，总负债1 328.44 亿元，资产负债率为68.72%，流动负债总金额为1 026.61 亿元， 占总负债比例高达77%，其中应付账款和应付票据共有524.8 亿元，占比超过50%，存在短期集中偿债压力。 华晨集团有513.76 亿元货币资金， 但其中167.58 亿元为受限资金，可动用资金仅为346.18 亿元。 为什么有钱却还不了债呢？ 从母公司层面看，截至2020 年6 月，负债总额为523.76 亿元， 资产负债率超过110%，资不抵债，失去融资能力。 由于目前国企集团公司主要职能发生了根本改变，由以前的负债具体经营规划转变作为融资主体， 加上子公司是独立法人，所以集团公司不能随意调动子公司的资金。集团合并财务报表中资产和负债规模都很大，但大部分货币资金属于合资公司或旗下上市公司，母公司可以调动的资金十分有限。

（二）华晨集团债务危机形成的间接路径分析

在新发展阶段，中国经济正处于减速换挡的经济新常态过程中，长期以来金融业在快速发展的同时，风险也在不断积累。 其中，宏观层面风险的积累，也正在微观部门逐步显现[31]。 华晨集团债务危机的发生即能看到“宏观风险—微观危机”的传导路径。华晨集团债务危机形成的间接路径主要体现为宏观政策环境通过影响中观市场机制因素进而作用于华晨集团这一微观企业，产生的消极影响引致华晨集团资不抵债，即遵循“宏观政策环境—中观市场机制—微观企业个体—资不抵债”的顺次。

1. 宏观政策环境：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宽松货币政策调整

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给宏观经济造成巨大冲击。 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下，发生债券违约的企业数量及债券违约金额都大幅增加[29]。 当宏观环境的不确定性影响企业的财务状况进而引发财务风险时， 其他企业会减少甚至停止对其进行投资，由于负反馈作用，企业可能发生资金链的断裂进而引发债券违约[32]。 金融加速器理论下，原始冲击会被信贷市场放大， 导致高于原始影响的实际违约[33]。2020 年上半年为对冲新冠肺炎疫情对实体经济的消极影响，监管部门多措并举，债券市场信用风险暴露有所减缓。疫情对经济冲击主要集中在第一季度，全年影响相对有限，且受内外部因素影响，货币政策不会大幅宽松，特别是“价”的下调空间相对有限，使政策节奏变化成为主基调①边泉水. 2020 疫情系列报告之三：疫情冲击下货币政策能多松？ 如何松?新浪财经,2020-02-10. http://stock.finance.sina.com.cn/stock/go.php/vReport_Show/kind/macro/rptid/634613250562/index.phtml。。 2020 年下半年随着企业加快复工复产的步伐，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量身定做的宽松货币政策有所调整，加之叠加债务集中到期和偿债能力大幅下降等因素的影响，接连出现了诸如华晨集团、紫光集团、永煤控股等国有企业资不抵债，其所发行债券到期无法及时兑付而频发爆雷事件。

把华晨集团推向风口浪尖的是债券 “17 华汽05”的实质性违约，而这只账面10 亿元的债券仅仅是冰山一角。华晨集团发行的债券数量多、数额大，仅2017 年至2020 年间华晨集团就发行了14 只债券（见表 1），1～3 年内到期的债券有 11 只，余额高达131 亿元，未来3 年内短期偿债压力大。 华晨集团债务融资中大约60 亿元是为了偿还债务， 这说明华晨集团出现借新债还旧债的行为，导致债债相连，债务缠身。

2. 中观市场机制： 国企集中违约传染债务风险，信用评级虚高引发信任危机

受到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和市场波动的双重影响，一些国企债券集中违约，不仅引发信任危机，而且又因违约风险交叉传导，触发了“系统性金融风险”[34]。 依据风险传染机制中的信息溢出机制[33]，初始债券违约企业流动性危机现象传递了不利信息，通过信息溢出效应[35]和抛售引致的资产折价风波向其他企业传染了风险[36]。 此外，在信用关联超网络②企业间通过交叉持股、企业集团信用关联、信贷担保和供应链关系等形成多层级、多属性、流量多维度的交易关系，构成企业信用关联超网络。中， 一家企业发生债券违约通过多种维度和多种渠道冲击关联企业财务状况， 而关联企业的财务状况变化也会通过多维度和多渠道进一步冲击其他与之相关联企业的财务状况以及违约状况，在债券市场会形成债券违约风险的“多米诺骨牌效应”[29]。 与债券违约条款相关的企业容易受到已违约企业的直接影响引发流动性危机，导致出现资不抵债的恶果。

（1）国企债券集中违约，债务风险交叉感染

自2015 年4 月第一例国有企业债券“11 天威MTN2”未按期兑付当年利息，国有企业“刚兑”的市场预期被打破， 国有企业债券违约比例逐年上升[34]。 如图2 所示，首先，从国有企业债券违约数量来看，2015 年至2020 年共有149 只国有企业债券发生违约，其中2020 年违约债券数量就高达78 只，占据半壁江山，超过2015 年至2019 年五年间国有企业债券违约数量的总和。 其次，从国有企业债券违约涉及金额来看，2020 年国有企业债券违约余额为927.43 亿元，处历史最高点，远高于2015 年至2019 年五年间国有企业债券违约余额的合计数。 国有企业融资规模较大、存量债券较多，一方面， 容易通过交叉违约条款触发其他债券的连环违约，导致国有企业内部的债务风险扩散。另一方面， 债券违约条款的关联方企业也容易受到影响引发债务风险。 2020 年 11 月 10 日，拥有3A 评级的永煤控股旗下10 亿元超短融债券宣告违约， 导致永煤控股及其母公司甚至河南多只煤企发行的债券遭遇抛售， 在信用债市场引起巨震，评级虚高者遭到质疑。 信用债违约风险迅速传导至一级市场，50 多只债券取消抑或延迟发行①蔡越坤.永煤违约链式反应：殃及国企债城池，逃废债恐慌蔓延，监管重拳打向金融机构.http://www.eeo.com.cn/2020/1120/436400.shtml。。

图2 2014—2020 年国有企业信用债违约情况

华晨集团全部债务规模较大， 其中以短期有息债务为主。截至2019 年末，公司全部债务为655.49 亿元，其中短期有息债务478.87 亿元，占比73.06%。 据华晨集团2020 年债券半年报显示， 集团资产负债率高达71.4%。 现金及现金等价物期末余额为326.77 亿元。早在2020 年8 月，集团旗下就出现多只存续债券价格暴跌现象。 10 月，华晨集团存续债14 只，余额共 162 亿元。 其中 1～3 年到期债券余额超过100 亿元，而且兑付期主要集中于2022 年。11 月16 日， 华晨集团又因债务违约65 亿元登上热搜。作为评级为AAA 债券的“17 华汽05”违约后，引发了存续债券成交价格暴跌、评级遭连续下跌、再融资承压等连锁反应②华晨汽车债券违约连锁反应:“国企信仰”就此打破？ 经济观察报,2020.11.01.https://www.163.com/money/article/FQB44NVV00258105.html。。

（2）信用评级虚高，引发信任危机

华晨集团和永煤控股等 AAA 级国有企业债券违约集中爆发， 给投资者带来巨大的信心冲击。2020 年违约的国有企业债券中发行时主体评级为AAA 的有 55 只，AA 级评级以上的有 21 只[34]，债券市场存在信用评级虚高的现象。 信用债违约潮致使评级机构遭遇“信任危机”。 一方面，信用评级虚高、区分度不足、预警功能弱等问题，造成无法客观、 准确地反映债券信用风险的后果； 另一方面， 信用高估也导致为投资者提供的信息可信度低、可预见性小，对投资者的预警能力不足，没有发挥债券市场“守门人”的作用[37]。 高评级国有企业债券的违约不仅冲击了“国企信用”，更是引发了投资者对国有企业的“信任危机”。

AAA 级的华晨集团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信用评级高估的问题。东方金诚国际信用评估有限公司关于下调华晨汽车集团控股有限公司主体及相关债项信用等级的公告显示，直到2020 年8 月26 日，东方金诚才将华晨集团列入观察名单。 2020 年9 月28 日，华晨集团发生实质性亏损并多笔借款逾期，信用评级才调低至 AA 级。 2020 年 11 月 5 日，东方金诚将华晨集团主体信用等级由BBB 下调至CCC。 不到一个月，2020 年 11 月 30 日，东方金诚就将华晨集团主体信用等级由CCC 下调至C③东方金诚国际信用评估有限公司关于下调华晨汽车集团控股有限公司主体及相关债项信用等级的公告.https://www.dfratings.com。。

四、结论与启示

我国债券市场在迅速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大量风险。债券违约频发，导致债务危机时有发生。厘清债务危机的形成机理有助于防范债务危机的发生，从而有助于推动债券市场的健康有序发展。 本文的案例对象华晨集团拥有华晨宝马这一金字招牌，曾“富甲一方”，却因受到宏观经济政策、中观行业因素及企业微观行为的综合影响，最终资不抵债陷入债务危机。

（一）研究结论

本文尝试采用案例研究分析方法对国有企业华晨集团债务危机案例进行系统剖析， 基于宏观政策环境、 中观市场机制及微观个体行为三个维度，结合直接路径“华晨集团-微观企业个体行为”及间接路径 “宏观政策环境—中观市场机制—微观个体行为—资不抵债” 的顺次深入分析了华晨集团债务危机的形成机理。 研究发现：第一，宏观政策环境方面，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对宏观经济造成巨大冲击， 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量身定做的宽松货币政策有所调整，宏观融资环境趋紧，华晨集团面临债券和银行借款双重压力，积重难返。 第二，中观市场机制方面，国企信用债相继违约，不仅导致企业内部债务风险扩散， 而且风险蔓延至关联方企业，引发市场连锁反应。 华晨集团债务规模大、短期有息债务居多，受到市场影响更明显，多只存续债暴跌。 华晨集团还存在信用评级高估问题，引发信任危机。 第三，微观企业个体行为方面，华晨集团犯了“外资依赖症”，背靠华晨宝马躺平赚钱，创新动力不足。 市场没换来技术，自主品牌发展羸弱。 又因为受到宏观经济政策和中观市场机制的双重影响，华晨集团急于求成，举债大幅扩张。 然而，又由于债务资金使用效率低下，业绩滑坡，现金流严重短缺，母弱子强有钱不能动，在债券贷款双重压力下，华晨集团沉疴积弊。

（二）研究启示

对政府和监管机构而言，首先，建立健全债券违约处置机制。 严格按照《公司债券发行与交易管理办法》，敦促并监督债券受托人履行相应的责任，有效发挥债券受托人制度在控制信用风险和保障投资者利益方面的积极作用。 其次，完善债券市场信息披露制度。可以根据债券的类型分别制定信息披露制度，同时可以区分不同投资者分别制定不同的披露义务。再次，强化事前风险识别和预警，加大事后违法违规处罚力度。

对信用评级机构而言，信用评级机构在债券市场中扮演“守门人”角色，应该凭借专业的信息收集及信息处理能力， 通过提供专业且独立的建议，在债权人和债务人之间搭建起信息桥梁，弥补借贷双方的信息缺口，减少信息不对称，为广大投资者提供可靠的决策依据。信用评级机构需要明确市场化监管发债企业的主体责任，对发债企业的经营状况变化保持有力的监督。

对国有企业而言，第一，杜渐防萌，筑牢债务防范堤坝。 企业有必要构建包含资产负债率、有息负债占比和现金偿债比率等主要债务危机预警指标体系，借助智能预警方法，提升债务风险的预测能力。第二，励精图治，创新关键核心技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关键核心技术是强国之基、国之重器。 华晨集团要走出债务危机，从破产重整到真正重振，应该向华为等优秀企业学习，积极主导关键核心技术开发过程，开拓多种技术获取方法，实现关键技术的知识转移。 第三，自力更生，加强自主品牌经营。 华晨集团内几大自主品牌应该进行清晰定位，并形成差异化发展。 在“新四化（电动化、智能化、网联化、共享化）”背景下，华晨集团应该牢牢抓住机遇，走差异化的高端品牌之路，具体可以在产品、渠道、服务及机制方面下工夫。 只要下足了工夫， 华晨集团的自主品牌仍有 “凤凰涅槃”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