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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中的自然生态观研究*

2022-11-24许艳婷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男爵中心主义卡尔维诺

许艳婷

(漳州卫生职业学院 公共基础部, 福建 漳州 363000)

卡尔维诺主张文学的轻逸特质,他以轻逸为主体风格创作了《分成两半的子爵》《不存在的骑士》《树上的男爵》等作品,并将这三部小说合称为《我们的祖先》三部曲,其中《树上的男爵》借描写人与大地的分离而表达了作者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知,作者主张在一定距离间隔的存在下,人才能更清晰地观望理解自然,从而与自然和谐共处[1]。《树上的男爵》不失为一部对人与自然关系礼赞性的优秀作品,下面将重点对于卡尔维诺《树上的男爵》中的自然生态观进行深入研究。

一、作品主人公轻逸优美的视觉形象

卡尔维诺是意大利著名的小说家、文学家,他的创作引领着人们从一种全新的角度及前所未有的视角重新思考、认知自我与他物以及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在其著作《树上的男爵》中,卡尔维诺以一种近乎童话的方式向人们讲述了主人公柯希莫男爵以树为家的传奇人生,作为《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之一的《树上的男爵》是卡尔维诺主张文学轻逸特质的一次成功的实践。所谓轻逸,是卡尔维诺作为首位受到邀请的意大利作家在“哈佛诺顿诗论讲坛”中所提出的他对文学重要特质的思考,在其讲稿《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卡尔维诺提出21世纪的文学应具备的五项特质:轻逸,迅速,确切,易见及繁复[2]。他认为轻逸并非对现实困境的非理性逃避,相反它是以一种全新的角度来看待世界,用一种独特的逻辑来思考问题,他的轻逸观也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得益于古希腊神话故事柏修斯追杀美杜莎,并运用巧妙的方法取下其头颅的启发。美杜莎受雅典娜诅咒而成为一个头上长满小蛇的女妖,同时她不能与任何人对视,但凡与其对视者都会顷刻间变成石头人,柏修斯欲杀掉美杜莎,取下她的头颅,但又不能看到其眼睛,为了化解这一矛盾困境,他巧妙地以铮亮的青铜盾牌为反光镜,借用虚像的形式来观察美杜莎的一举一动,趁其不备而杀之。这种以轻逸对抗沉重的方式带给卡尔维诺在文学创作形式上的启发,轻逸的处理在很多时候即可“四两拔千斤”。

卡尔维诺认为,轻逸不仅是对作家而言,运用轻逸的语言和轻逸的叙述方式来进行创作,而更是对作品中的人物来说的,他赋予作品主人公以一种轻逸的视角与逻辑来看待和认知世界。《树上的男爵》中,轻逸即是其最为突出的风格特点。柯希莫男爵还在少年时由于受一些家庭矛盾所困即毅然决定要在树度过一生,他从不离开树木,他轻盈地在树木的枝头与枝头之间跳跃攀援,他从榆树换到豆角树,再换到桑树,微风轻拂,树枝摇曳,他优美的腾越与这自然律动相映成趣,他在“花园之上悬空行走”其姿态恰如树木的婀娜多姿与舒展轻逸。而对于为什么他愿意并乐在其中地终其一生生活在树上,柯希莫的弟弟彼亚乔说,“我哥哥认为,想要看清尘世就应当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有鉴于此,轻逸的不仅是主人公带给受众的视觉形象,而更是其认知世界的方式,他在为解读自我与他物,与世界的关系创设一种别样的蹊径,柯希莫选择在树上生活并非是对沉重现实的逃避,也并非是对人类社会的隔绝,相反在其五十三年的树上生活中,他积极地参与了老翁布罗萨地区的建设,他用自己独辟蹊径地观望世界所获得的经验认知来为家乡发展建言献策,甚至拿破仑都亲自拜访过他。而在其哲学家般的阅读与思考中,他与思想家伏尔泰、狄德罗等建立了友谊,小说将柯希莫牢牢锁定于树上,虽具童话色彩,却并未超越经验世界的范围[3]。卡尔维诺借轻逸的叙事方式提供一种观望世界的崭新的视角,柯希莫不是因为现实的沉重而逃进梦里或非理性中,他的轻逸饱含重量,正所谓“像鸟儿一样轻,而不是像一根羽毛”,卡尔维诺认为,他所描写的人与大地的分离并非要营造一种分裂状态,进而生成痛苦,相反,那是一条通向完整的道路。

《树上的男爵》以一种新颖的方式向受众表达作者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千百年来人类中心论的狭隘心理让人们盲目自大,在大自然面前狂妄叫嚣自己事实上非常微末的力量,人们自以为这样的视角才能摆脱现实中的诸多困境,使自己获得最大收益。但其实,生态危机的不断出现则一次次否定了人类中心论,或许换一种视角认知世界或者换一种方法解读自然,那么在与自然相融共生中,人类会看到另一种风景。卡尔维诺为男爵柯希莫创设了一种别样的生态环境,借主人公轻逸的观察与思考世界的方法表达了对和谐融合的人与自然关系的最大礼赞。

二、基于万物相通的人与自然的亲密关系

翁布罗萨的居民其实在很早的时候是与树木森林相伴相生的:松树遍布整个地区,此外还有密集的栗树,十分常见的栎树;森林郁郁葱葱,充满生机与活力,它就在翁布罗萨居民的身边及脚下,沿着山势而无限伸展着。但似乎相较于它的可爱与勃勃生机,居民们更看重的是森林中各种树木的使用价值,于是他们手舞斧头,一棵棵地砍伐着它们,肆意地破坏森林的生态环境,使原本隶属于翁布罗萨居民生命中天然的组成部分的森林如今却渐行渐远,但柯希莫的出现却使森林与树木获得了支撑生命的意义,它们的重要性对于柯希莫来说是非凡的,是不可或缺的。树木因柯希莫而具有了超脱物性的灵性,柯希莫与树木、自然的关系已然超出了一般意义上人对自然的观照,他生命中的每一刻光阴和每一段经历甚至每一个生活片段都是在树上完成的,相比于那些只是把树木当成木材的人们来说,树却是柯希莫的生命与人生,他依赖它们,依靠它们,它们在他的生命中是具有灵性的存在,于是柯希莫以一种近乎狂热的钻研精神来了解树木认知森林,他甚至认真研读关于动植物的百科全书[4]。比如他拜托狄德罗寄来的书籍,他希望科学地、深层次地认知他的树木朋友,了解它们的每一寸树皮每一片树叶,他痴迷地关注着一切,研究着一切,用一种全新的方式认知着他赖以生存的围绕树木而生成的自然生态。

卡尔维诺借主人公这种对自然物物性学习了解的热情而表达着他对万物间共生关系的思考,他从人的主体意识出发,在自然物的物性中寻找与发现着一般被视为人类特质的灵性。卡尔维诺认为动物植物矿物甚至整个宇宙在本质层面是相通的,正如奥维德在其著作《变形记》中所阐述的万物一体的观点,万物事实上与人具有相通的灵性,也因灵性的存在而具有了勃勃生机;另一方面,人的主体意识、理性与思想在本质上是缘起于大自然的,大自然虽然表面上与人性分离,外在于人性,但在本质上却是人性与灵性的孕育者,或许正是这种本质上的共通性,使人们与他物、与自然的和谐共融成为可能。卡尔维诺在阐述其五个文学特征之一——“确切”特质时指出,文学创作中确切语言的运用由于能精确解释万物的物性而使物性因具有了人性的观照而获得了尊严,物性与人性成为对等的表述,正如弗朗西斯·彭热的《万物有本心》所言,物性与人性的融合使其具有了道德象征的意义,进而收获了自身的尊严。卡尔维诺在论及尤赫尼奥.蒙塔莱的《鳗鱼》时也说,鳗鱼被赋予了人性的色彩而成为一个道德象征。

《树上的男爵》中,卡尔维诺描写了主人公柯希莫与大自然间具有灵性的交流:“夜里他倾听着树木如何用它的细胞在树干里记下代表岁月的年轮……熟睡的小鸟瑟缩着将脑袋钻进最软和的翅膀下的羽毛里……”,在他的认知与情感世界中,自然万物都是灵性的存在,万物有灵不再只是一句随意之谈,他向围坐在树下的人们真诚地赞美着各种鸟类,将鸟儿视作自己的挚友,同时对人们伤害鸟类以及破坏大自然的行径给予无情的谴责与鞭挞。在卡尔维诺的笔下,柯希莫成为大自然的捍卫者与代言人,是一位敢于直言的生态主义者,他不仅努力学习各种与动植物相关的知识,阅读专门的书籍,且自己也以鸟类为主题写了多篇感人至深的文章,诸如《画眉的叫声》《啄木鸟的敲打》等。然而,生态伦理意识在与千百年来形成的人类中心意识的抗衡中始终处于弱势地位,“人是万物尺度”的观念根深蒂固难以撼动,改造自然征服自然始终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主线[5]。在人与自然的对立性关系中,自然的价值被严重低估,大自然对于人类的意义从未得到客观而充分的认知,在人类中心主义的理念指引下,人类肆无忌惮地向大自然索取,以人类利益最大化为核心而无情地掠夺自然,森林被过度砍伐,水体被破坏,大气被严重污染,自然生态平衡被破坏,原本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如今却满目疮痍,长此以往,人类必将会遭到大自然的反噬。而如何才能有效地改变当前这种惨淡的状况,卡尔维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认为生态系统的根本问题在于文化系统,而文化系统中的伦理问题则是造成这一状况的最主要因素,“唯有对主流的人类中心理论进行逆转,对反生态思想进行清算”,大自然才有可能最终恢复健康,但是这样的转变何其艰难。以人类中心主义为核心的将自然作为工具与功利性的存在的主流意识与观念在今天仍然具有主导性的力量,人类发明科学技术,却是在希冀将自然技术化,对自然狂热的索取与征服似乎早已跨越了理性的边界,柯希莫生活的翁布罗萨即因人性的贪婪而变得面目全非,“愚蠢的一代代人诞生了,毫无远见的贪婪产生了,光秃秃的高地,空荡荡的天空,人们在毁掉树木、森林的同时,也是在毁掉自己”。

三、人与自然间必要距离的保持

人到底应该以怎样的姿态与自然相处,事实上卡尔维诺并不赞成“完全的亲密无间”的生态观,诚然他反对并抵制人类中心主义,但同时也以一种谨慎而小心的态度看待生态中心主义,人与自然的关系到底应该以一种怎样的状态而存在,卡尔维诺有自己的思考,并深刻地体现在《树上的男爵》中主人公柯希莫的一些思想与行为中。

人类中心主义将人与自然的关系对立了起来,突出强调了人类的主体意识及对自然与他物的主宰性,在此理念下,大自然成为人类生存发展的工具与附属品,人们自以为凭借不断发展的科学技术即可以主宰大自然的一切,而对自身原本也只是大自然的产物而逐渐淡忘,显然任凭人类中心主义就此发展下去,对大自然的毁灭性破坏将无可避免,为此,生态中心主义旋即被提出,以期对抗和逆转人类中心主义[6]。但不得不说,它又带有过多矫枉过正的色彩,生态中心主义强调人与自然之间绝对的距离,即人与自然互不干涉,秋毫无犯,以保持自然的绝对独立,生态中心主义建立在生态伦理学与深层生态学的基础之上,以确立自然的绝对地位与价值为核心,它虽然重视和强调了对自然生态的尊重与重视,但却明显地忽略了人的主体意识存在,人是具有主体性、自主性意识的生物,也正是基于这一点使人与其他生物之间具有了显著的差异,人的主体意识客观存在,不容忽视。因此从人类诞生之初它似乎就具有了改造自然的天然能力,古人钻木取火,制造工具,以抵御严寒和其他动物的侵袭,并获得更多的猎物,满足生存之需,这对于其他一般性生物来说,都是难以实现的“壮举”,是人类主体意识存在的体现。而在后来的演化发展历程中,人类更是依托科学技术而获得了极大的生产力,大自然的风貌格局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从这一历程来看,人类对大自然的改造因主体意识的存在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必然事件,实现生态中心主义所提出的自然的绝对独立及人类与其的秋毫无犯几近不可能,因此对生态环境的保护,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还必须立足实际,健康的生态意识必然是建立在实事求是基础之上的,对历史进行深刻检讨之后,得到的合理而科学的生态观。人类与其他万物之间存在的天然的“中心”与“非中心”的关系无可否认,如果不顾事实地认为人类与其他自然万物毫无差别,那么人类的主体意识将不复存在。

卡尔维诺敏锐地意识到了生态中心论的偏颇,他认为人与自然的零距离融合既不现实,同时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其带给人类的或许将是丧失人性的危机,作家基于文学的角度,以轻逸的叙事方式,借助主人公柯希莫的言行,表达了他对人与自然深度融合的忧虑。首先,柯希莫在感觉层面会担心自己变成植物——无花果树要把你变成它的,柯希莫很快就觉得自己正在变成无花果树,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决定终其一生在树上度过的柯希莫实现了与树(大自然)的深度融合(零距离融合),他将与人类社会拉开一截永恒的距离,这样分离的形式迫使他不得不认真思考自己与树的关系,他甚至明显地意识到一些东西他将被迫接受,比如被无花果树的树胶汁液浸透,被大胡蜂的嗡嗡叫声包围,于是具有主体意识的他开始感到不适甚至恐慌。他虽然对于与自然和谐共处乐在其中,但显然他无法接受自己将变为大自然的一部分,如成为一棵无花果树这样的事情,卡尔维诺借柯希莫的忧虑与恐慌向受众传递着自己对于零距离融入大自然的警惕与担忧;其次,柯希莫在理性层面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深度地介入大自然有很大的概率被自然所同化,为此他努力地建立与维持着各种人际关系,拼命地保持对大地、对人类社会的热情,即使活在树上,却始终对集体生活表现出不同一般的爱好。柯希莫的弟弟彼亚乔曾经非常担心哥哥与大自然零距离的融合会使其感觉和本能都发生深刻改变,致使作为人类的本质属性全然丧失,“他穿着兽皮的那身打扮似乎证明他的本性已发生了变化……他如此之深地进入野生生物的境地,可能会使他失去人的一切风貌”,彼亚乔深知,人的主体意识倘若远离人群将会逐步丧失,他担心柯希莫会在理解自然的物性中迷失自己而他将会因此而失去一位亲人,但幸运的是事实并非如此。柯希莫能动性地保持对集体生活,对人际社会的热情,使他始终保持着人的本性,一直作为翁布罗萨居民中的一员而热情地存在着。

总之,《树上的男爵》是卡尔维诺创作的一篇具有文学轻逸特质的优秀长篇小说,他藉该作品从文学的角度阐述了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知,卡尔维诺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但也并不赞同激进的生态中心主义。相反,他认为人与自然间必要的距离间隔是保持人的主体意识存在的重要前提,在一定的距离之外,人们观望自然、理解自然、认知自然,继而开始明晰应该以怎样的方式与自然对话,与自然和谐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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