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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边疆教育先驱于式玉创办拉卜楞女子小学的实践与影响

2022-11-23马廷中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教育

胡 聪,马廷中

(西南民族大学,四川成都 610041)

全面抗战的爆发使得中国的边疆危机越发严重,面对严峻的形势,中国民族学界的学者们达成了通过在边疆地区发展教育的方式来支援前线抗战的共识。在这一思想的指导下,众多学者放弃了优渥的都市生活,前往边疆地区办学任教,于式玉就是其中的典型。在1938至1942年陪同李安宅在甘南拉卜楞寺周边考察的期间,依靠当地上层人士的帮助和自身的努力,于式玉创办了当地首所女子小学——拉卜楞女子小学,在一定程度上培养了当地各族同胞的中华民族意识,改善了当地不良的社会风气、习俗。尽管后来该校因受到反动当局阻挠被迫合并,但是于式玉在《拉不楞办学记》一文中忠实地记录了其办学的经历,为学界了解其办学思想留下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随着相关史料的整理和公布,学界在于式玉创办拉卜楞女子小学相关史实的研究上获得了丰厚的成果。例如张庆有最先向学界介绍了于式玉与李安宅在拉卜楞的经历[1];汪洪亮从现存于式玉自传及相关资料出发,指出贯穿于式玉藏学研究的核心价值观,即论证和构建中华民族整体性[2]。宗喀·漾正冈布和蔡文君则根据自身团队前往于式玉当年考察的拉卜楞及周边地区的调研成果,并结合其亲属提供的信件、口述史料、于式玉自己的著述、民国时期的相关报道及当代研究者的研究成果等,对于式玉在拉卜楞及周边游牧地区的社会考察成果进行了系统的梳理和总结[3]。这些成果对还原于式玉在拉卜楞办学的具体史实有着重要意义,对我们认识抗战时期中国民族学界在边疆教育实践所产生的思想变化以及方法策略有着重要作用,为当今民族教育乃至中华民族共同体事业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但对于式玉创办拉卜楞女子小学背后所体现的思想分析有限。本文试图从现存史料及研究成果入手,分析于式玉办学的指导思想及其意义,为当今中国民族教育事业的发展以及中华民族共同体观念的建设提供有益的经验总结。

一、于式玉从事边疆教育的背景

(一)民国民族学界关于边疆教育的认识

所谓边疆教育,就是指民国时期中央政府及社会各界为解决边疆危机,通过教育的手段来培养边疆少数民族同胞的爱国意识,提升其文化水平。与此同时,随着中国民族学学科的初步创立,中国民族学的先驱们为学科发展以及田野调查的需要,开始自觉参与到边疆教育事业的实践之中,初步积累了一些经验[4]。

全面抗战爆发后,为稳定大后方,当时的国民政府愈发重视边疆教育的发展,在制定相关法规的同时投入大笔经费。面对这一情形,大批民族学者选择响应号召离开大城市,投身到边疆教育事业之中。著名的民族学家杨成志就指出,投身边疆教育的目的不仅是拯救国家的危亡,更是为民族学中国化添砖加瓦[5]。作为中国民族学界少有的女性先驱者,于式玉响应这一号召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二)国民政府为边疆教育所制定的法规

北洋政府时期,受战乱以及领导人视野局限,尽管边疆教育相关提案获得通过,但是落到实处的较少。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对边疆教育重视程度日渐上升。1930年2月,国民政府在教育部内设立了蒙藏教育司,专门负责管理边疆教育。次年9月国民党中常会通过《三民主义教育实施原则》,该文件规定边疆教育的目标为“依遵中山先生民族平等的原则,用教育力量,力图蒙藏人民语言意志的统一,以期五族共和的大民族主义国家的完成”[6]。全面抗战爆发后,为指导和促进边疆教育的发展,国民政府有关部门公布了一系列相关法令和文件,例如1939年第三次全国教育会议决议通过的《推进边疆教育方案》、教育部公布的《边远区域劝学暂行办法》(1940年7月27日)、《边远区域初等教育实施纲要》(1941年3月25日)、《边远区域师范学校暂行办法》(1941年6月16日)。这些有关边地教育的法规,确立了边疆教育的地位[7]13。从内容上来看,这些法案基本上继承了孙中山晚年的民族思想,目的是通过教育来培养边疆的少数民族同胞产生作为“中华民族”整体中一分子的观念。

(三)于式玉前往拉卜楞的缘由

于式玉(1904—1969),山东临淄葛家庄人,知名藏学家于道泉之妹;1926年东渡日本,就读于奈良女子高等师范;1930年毕业回国后在燕京大学教授日本历史课,同时在北平女子文理学院兼任同样的教学[8];同年她经兄长于道泉介绍,嫁给以研究藏学而闻名的李安宅,自此于式玉开始关注边疆民族研究,而在留学时所学到的教育知识也为她之后开办并管理学校做了准备。“七七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强占了北平女子文理学院,并准备强迫于式玉出任院长。正巧李安宅准备以教育部边疆视察员的身份前往兰州,同兰州科学教育馆一道开展合作考察。于式玉便决定和李安宅一同出发,他们于1938年夏天离开北平,几经波折最终到达位于大后方的兰州。

二、于式玉创办拉卜楞女子小学的实践

(一)拉卜楞女子小学创办的准备

到达兰州后不久,于式玉从他人处得知,位于甘肃青海两省交界处的拉卜楞寺周边是多民族交流融合之地,正是开展民族学田野调查的好去处。与李安宅商讨后,于式玉从兰州动身骑马先行前往拉卜楞寺。到达目的地后,她发现尽管中华民国已经成立多年,可当地的藏胞却没有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的意识。甚至“他们对我说话常是用‘你们中国人’这个语调说话。我认为我有义务帮助他们明白,他们也是中国人,我便决定住在那里了,了解些情况”[9]。因此,于式玉选择在拉卜楞寺边住下,她拿着李安宅从兰州给她寄来的“看图识字”画册,每天跟着当地的藏族儿童,以相互学习的方式学会了一部分藏语。于式玉还给自己取了一个藏语名——央金拉毛,并与当地藏民一同居住,身着藏装,吃糌粑,喝酥油茶。当时拉卜楞的藏民领袖黄正清对于式玉的日常行为感到十分惊奇,便邀请于式玉以家教的身份,教他的夫人蒋毓美学习汉语。于式玉便利用这一机会,在教学过程中向蒋毓美传输“妇女应该与男子平等地负责任为老百姓办事”的观念。恰好在1939年,她听说“今年此地也要办一个女小”的消息之后,便在黄正清夫妇支持下,经过一年时间募捐,成功创办了拉卜楞女子小学。为获得当地群众的支持,于式玉隐居幕后担任义务辅导员,校长则由自己的“学生”蒋毓美来担任。拉卜楞女子小学不仅是拉卜楞寺周边有史以来第一所现代意义上的女子小学,也被认为是整个藏区首家女子小学[3]。

(二)拉卜楞女子小学的教学

拉卜楞女子小学开设之初,学生人数不到三十。办学条件自然非常简陋,是在一个“高低不平的一个无大门的荒凉院子里,有几间门窗不全的房子”里。到了秋季于式玉才靠各界捐款,新盖了八间教室,并增添了学生所用的桌椅[10]。然而就是在这简陋的环境里,于式玉克服困难,和学生一起把小学办了下去。

1.教学课程设置

回顾抗战时期民族学界知识分子参与边疆教育的发展史实,一个较为突出的问题就是大部分教学人员在脱离少数民族学生的生活环境中开展教学,在教学内容上往往不考虑当地实际,只是简单照搬内地教学内容,进而导致师生之间产生隔阂。学生学不到急需的本领,自然就对学习敷衍了事。于式玉考虑到同辈人的教训,决定结合拉卜楞的生活环境开展教学。尽管硬件设施不足,于式玉还是根据已有条件尽量设置了丰富多彩的课程。除了常规的汉语外,制革、现代科学等当地急需的知识都在拉卜楞女子小学的课程设置之中,这些课程具有很强的实用性。为了更好地将这些课程贯彻下去,一方面于式玉在上课的时候身着藏服,说藏语,拉近了与学生之间的距离,不至于使她们产生隔阂的心理;另一方面她通过劳动教育的方法,利用拉卜楞寺的嘉木样活佛将学校后面一块属于寺院的空地划给学校的契机,带领学生在学校后面的空地上种植蔬菜,除了自用外还进行出售,依靠着卖菜收钱的实际需要,再学习使用珠算记账。这些实践过程,使得学生得以学习和实践到农学、数学等多个学科的知识,真正做到了学以致用。

2.传播国家意识

抗战时期边疆教育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培养边地各族同胞作为中国人、作为“中华民族”一分子的理念。近代以来,英、日帝国主义者趁中国国力衰弱,在藏区大搞分裂宣传。不少藏族同胞不明就里,受到了这些歪理的蛊惑。于式玉之所以选择留在拉卜楞,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在调查中发现,当地藏民并不认为自己是中国人,甚至他们对她说话常是用“你们中国人”这种语调,这样的事实深深刺痛了她的内心。这就有必要采取措施逆转这一倾向,以维护国家的统一。

如何解决当时藏区存在的分离倾向宣传呢?于式玉从自己的观察中得到了答案。她看到边民们对内地的普陀山、五台山、峨眉山“景仰弥深”,“这三座菩萨的宝山,自然是内地人们的名胜之地,但实际在蒙藏边民的信仰中更为神圣”。这其实也印证了汉藏文化交流实际上是源远流长的。由此她联想到边疆工作问题:“要使边民认识国家,了解国家,促使他们了解的步骤,便是提高他们的文化水准,灌输他们的现代常识。”[11]因此她办学的第一课就是告诉学生“我是中国人”,还要求学生自己做“小老师”,在日常生活中将“我是中国人”的理念向家人及周边各族民众传播,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

3.反对“以汉化夷”

实事求是地说,抗战时期的边疆教育从思想理论上看存在着很大缺陷,很多民族学界的学者虽然表面上宣传“民族平等”,但是背后主张的仍是过去“以汉化夷”的老思路。相比之下,于式玉并没有像其他学者那样,而是主张实现互惠共荣。她指出,在全面抗战爆发后,“从前不相往来的地方,现在都踏开了一条宽平的大路,彼此关系日益亲密,利害相与共起来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要怎样来互相提携呢?他们是一个经济落后的民族,生产方式与技能都保持着原始的形态,怎样与二十世纪的世界来共荣呢?”[12]323她呼吁国人“站在国家的立场,站在人道的立场”,帮助他们“觉悟起来,领着他们向新建设的路上走”,“他们有自己的文化,人民也很聪明,假设把集中的文化散布到民间,扩展充实起来,把没有经过训练的脑筋加一番训练,十年之后的藏区会另换一个世界,是绝无问题的”[12]325。她还指出当时边地教育所存在的问题,认为当时的政府部门把边疆青年招集起来,不按照他们的实际情况开展教学,而是一味地灌输救国的大道理。这种教学活动“太抽象太空洞了”。因为“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民族,他们尚无清楚了解,将来如何为国工作,也无一定途径可循”,所以,这样的教学“实在不够彻底!”[13]565教学活动、教学内容应该结合边疆民众生活环境。

(三)拉卜楞女子小学的结局

经过几年的努力,拉卜楞女子小学的发展蒸蒸日上,学生已达七八十人,而且仅用三年就完成了五年规定的课程。由于拉卜楞女子小学是拉卜楞第一所女子学校,成绩亦非常优异,自然得到战时传媒界甚至学界的关注。例如,1941年7月2日《中央日报》所刊载的《西陲重镇——拉卜楞》一文,向读者们解释拉卜楞女子小学之所以能获得好成绩,是因为有于式玉这样的新女性的领导。另外,曾任齐鲁大学校长的梅贻宝在《拉卜楞之行》一文中也提到拉卜楞女子小学,称这所学校对当地妇女生活习俗的改变,使他想起晚清留学生回国后改剪短发的情形。这些报道反映出于式玉的办学成绩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充分肯定。

然而,正当拉卜楞女子小学蒸蒸日上之时,于式玉的办学活动却引起了当地反动当局的注意。反动当局大肆宣扬,说李安宅、于式玉二人是共产党派来的,否则为什么要离开大城市的舒适生活,来到贫穷落后的藏族聚居区,为贫苦人民服务?1941年,李安宅被成都的华西大学聘为社会系主任、教授及华西边疆研究所所长,离开了拉卜楞。于式玉则独自一人留在拉卜楞继续任教,处境日益困难。反动当局借口于式玉有两个妹妹在延安,对她造谣中伤,甚至组织公开审讯,强占了学校,于式玉只得于1942年暑假被迫泪别拉卜楞,前往成都与李安宅汇合。拉卜楞女子小学则和县立中心小学合并,自此不复存在。

三、于式玉办学的影响和意义

(一)宣传抗战局势

对于拉卜楞女子小学的学生乃至当地的百姓来说,他们对于当时国家以及抗战的认识非常肤浅,仍处于“只知喇嘛,不识国家”的阶段。面对这一情形,于式玉虽然感到痛心,但没有采取盲目灌输的方法。她在针对学生进行教学的同时,善于利用传唱歌谣等多种方式,告知学生当前国家抗战的局势以及进行家乡建设的必要性。在她为学校所编写的校歌中,就要求学生通过学习,最终达到把家乡建设得胜如内地的效果。这样的方法符合学生心理,深得支持,很快达到了预期的教学效果,以至于到了放寒假的时候,很多学生表示不愿放假,还以支援前线为由,要求继续学习。

(二)改善社会风气

尽管拉卜楞女子小学存在的时间较短,和其它边民小学相比培养的人才数量也不是很多,但是它的创立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甘南民族地区风俗习惯的改变,特别是促进了藏区男女平等观念的产生和发展。作为当时中国女性的佼佼者,于式玉刚到拉卜楞之时就注意到了藏区存在的妇女问题。她通过观察藏区妇女的日常生活,发现受宗教及自然环境影响,“一个藏民女孩子,在家庭之中,她可以是个主人,也可说是个奴隶”[14]392。特别是当她看到当地小学只有男生而无女生时,便认为“在世界这样进步的时候,未免有点畸形”[15]459。在解决方法上,她先进行了细致的田野调查,以家访的形式拉近自己与当地妇女之间的距离,获得了大量详实的资料。同时她还通过与当地上层进行交往活动,取得了很好的成效。拉卜楞女子小学创办后,当地土官纷纷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学校。藏区男女风气由此一变。拉卜楞女子小学的创办不仅促进了当地男女观念的改变,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当地各族群众保守拒学的心态。除了当地头人主动送女上学外,许多普通边疆民众也踊跃向于式玉表达了求学的心愿。更有其它地区,如阿坝黑水地区的藏民在了解到她的事迹后,主动求学的。

此外,当地藏民的饮食习惯也因于式玉而发生了悄然的改变。受传统和地方环境的影响,当地藏民的日常饮食以高热量的肉奶为主,缺乏蔬菜中所蕴含的维生素,不利于身体健康。在于式玉的言传身教下,女子小学的学生率先将食用蔬菜的习惯带入家中,最终影响到当地的各个角落,使得吃蔬菜不再成为当地汉族的“专利”,在改善藏民饮食习惯和身体健康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三)促进民族学科发展

田野调查是民族学者进行研究的重要途径,而以教师身份参与边疆教育不仅可以消除普通民众的恐惧心理,还可以灵活运用各类调查方法收集到第一手资料。李安宅和于式玉依靠办学对拉卜楞周边开展研究就是将这一想法付诸实践的典型案例。通过创办拉卜楞女子小学的实践活动,李安宅和于式玉收集了大量资料,进而使得中国的民族学学科也在实践中得到了充实与发展。从拉卜楞归来后,李安宅、于式玉二人进入华西大学社会学系任教。虽然华西大学成立社会学系较早,但其最初开设的课程侧重宗教社会学、教育社会学及医院社会工作等。李安宅出任社会学系主任后,华西大学社会学系的课程安排开始侧重于边疆问题研究。例如在社会学下开设藏人历史地理和边疆政策两门课程,在社会行政组必修科目中,设置了边疆民族问题、边疆教育和边疆社会工作、边疆行政等课程,并进一步提出了创立民族学分支学科即边疆教育学的设想。该系还创建了华西边疆文化研究所,并组织出版《中国边疆》杂志。这些举措对中国民族学学科的发展产生了一定影响,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16]。

四、结语

在全面抗战爆发、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著名民族学家于式玉不远万里,从繁华的都市来到甘肃拉卜楞周边投身边疆教育事业之中。在实事求是的教学思想指导下,通过创立当地首个女子小学——拉卜楞女子小学这一壮举,实现了整个甘肃藏区女性教育零的突破。在拉卜楞女子小学短短几年的实践过程中,她不仅向生活在甘南的各族同胞宣传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观念,还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当地民众较为落后的生活观念和思想观念,促进了当地的近代化发展事业,影响深远。与获得国民政府支持的邢肃芝创办拉萨小学的经历相比,毫不逊色,即使在今天仍然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领悟的要点。

作为抗战时期民族学界参与边疆教育的各种实践活动的代表性事件,拉卜楞女子小学的创办为于式玉在藏区的考察提供了诸多便利,不仅为她的研究提供了大量有益的素材,还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民族学的学科发展,为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民族学理论奠定了一定基础。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首先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需要从新时代的民族教育入手。我们应当汲取于式玉当年办学的有益经验,从民族地区的实际出发,在满足当地实际需要的同时,更要科学宣传和培养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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