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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佤族传统文化在生物多样性保护中的应用

2022-11-23祁永超

普洱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佤族生物生态

祁永超

云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佤族是云南世居的少数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山岭连绵、平坝稀少的“阿佤山区”。恶劣的自然条件限制佤族的生存发展,为维持族群繁衍,在漫长的农业文明社会中,佤族逐步创造出灿烂的民族传统文化。其中,以民族传统饮食、医药、建筑、服饰及音乐等为代表的传统知识有力地保护阿佤山区的生物多样性。

一、佤族利用生物资源的传统文化

据1993年生效的《生物多样性公约》(CBD)第8(j)条对生物多样性相关知识的理解,可将佤族利用生物资源的传统文化划分为传统饮食文化、医疗保健文化、建筑文化、织锦印染文化及音乐文化等[1]。

(一)利用动植物资源的饮食文化

阿佤山区山高谷深、水热充足,适宜各类动植物生存。故而,在长期物质生产实践中,佤族人逐步形成食用野生蔬菜资源的习惯,并由此创造出驯化野生蔬菜的农耕技术。据邵桦等调查,在佤族日常生活中,其常用的野生蔬菜资源有31科45属50种,被其驯化的诸如变种小米辣、荆芥、刺芹等野生蔬菜约有10余种[2]。另外,通过特殊手段改变生物性状而形成的菌类食物,也有数10种之多。正是通过适度采摘野生蔬菜柔嫩茎芽,采集果实,才使得佤族在维持族群发展的同时,促成物种资源的存续。同时,受万物有灵意识影响,佤族人对肉类食物的需求极为克制。他们仅在粮食歉收时,才会捕捉兔子、野鸡、田鼠等动物,很少会围猎大型或罕见的动物。

佤族特色的饮食文化,还体现在其“药食同源”的保健文化中。其在驯化和食用野生蔬菜资源的过程中,逐步发现出一批兼具药食价值的野生蔬菜。例如,密蒙花的汁液可用作黄色糯米饭的染色剂,其根茎则可清热泻火、养肝明目;藤三七不但味道鲜美,且具有散痰、活血、健脾等药用功效。这些药食同源的野生蔬菜,在丰富佤族餐桌的同时,进一步引起当地人的重视,从而得以广泛繁殖。

(二)利用药用植物的医药文化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佤族人民为了生存和发展,在劳动生产活动中,一方面不断发掘利用植物资源,在利用植物防病治病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另一方面,他们不断吸收、借鉴周围其他民族的医药经验来丰富自己的医药。这样经过不断地实践、总结和完善,创造了以植物药为主,包括动物药与矿物药的单方或配方”[3]。据佤医郭大昌等人初步整理并编著出版的《中国佤族医药》所载,佤族主要使用的药用植物约为301种,其中植物药218种,动物药76中,矿物药及其他药7种[4]。邓泽等人在近年的研究调查中也提出,目前佤族地区已知的药用植物约有1000余种。其中,常用植物药约有500余种,属于国家重点普查的药用植物有302种[5]。佤族以植物入药的方式主要采取随用随采的形式,这在很大程度上避免草本植物的浪费和过度采掘,有效保障阿佤山区植物资源的多样性。

(三)利用植物资源的传统建筑文化

佤族群众的住宅大多依山势而建,分布在山地缓坡或山顶地带。由于地处亚热带季风气候区,夏季高温多雨、冬季温和少雨,为满足通风散热、防潮防瘴、排除雨水等需求,佤族传统建筑大多采取“干栏式”结构,并且其建筑材料均以竹木草为基本材料。佤族采伐林木建筑房屋极有讲究。首先,建筑材料的获取要依节令而动,即必须在林木生长发育完成的季节方可采伐。以竹子为例,春夏之际,正是竹子生长发育的关键时节,此时不能砍伐,必须等到佤历的10月(即阳历9月,阴历8月)后方可砍伐。其次,必须根据植物生长发育状况和建房需求科学采伐林木。佤族在伐木建房时,必须先请头人和“魔巴”(祭司)主持木料的选采,既不能选择5年以内的小树,又不能选择10年以上的大树,而只能选择树龄在7至8年的树木[6]。此外,砍伐树木后必须根据砍伐数量重新补种,房屋建造材料的选择和建造材料的采伐,体现出佤族人对自然生态的敬畏和感恩。

(四)利用植物的织锦印染文化

作为佤族织锦服饰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印染,主要是利用植物茎叶对织物进行染色。目前,佤族地区常用的野生印染植物主要有10科12属13种。这些植物根据其特性,可以印染出不同色彩的织物。如佤族人常用白背枫、板蓝、金合欢、山槐等植物的汁液将织物印染成以黑色为主色调,包括红、黄、蓝、灰褐等多种颜色在内的特色服饰[7]。不仅如此,通过与自然的亲密接触,佤族人还逐步摸索出一整套织锦印染技艺。如当棉花收获脱籽后,使用小红米染线,即待小红米煮熟时,将初步纺织好的棉线放在蒸屉内用水蒸气浸透10分钟,然后取出晾晒,此时的棉线柔韧性极强且不易断。而且在织锦上印制的各类动植物图案以及描绘民族或宗教故事的符号,这在不同程度上为维护生物多样性发挥着积极功效。

(五)利用生物资源制作乐器的音乐文化

佤族是一个善于利用自然资源制作乐器,进行歌舞集会的民族。“佤族乐器一般分为吹管乐器、弓弦乐器、弹拨乐器和打击乐器等四类。各类乐器的品种数量很不平衡,吹管乐器品种最多,弓弦和弹拨乐器品种较少,打击乐器中木鼓仍保留着古老而独特的风貌”[8]。木鼓是佤族诸多乐器中历史最为悠久、地位最为崇高神圣的乐器,有着沟通人神联系的功能。故而,从选红毛树、砍树、拉木鼓到制成木鼓均有一整套程式,各环节有与之对应的歌曲调子。这些歌曲调子既反映出佤族人对自然神灵的敬畏和感恩,又蕴含其崇尚生命、热爱自然的炽烈情感[9]。

二、佤族传统文化在生物多样性保护中的表现

(一)传统民间信仰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

以万物有灵意识为核心的民间信仰,是佤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长期农业生产实践中,佤族人逐步形成以自然崇拜为主体,包括“天地崇拜、山崇拜、水崇拜、石崇拜、火崇拜、树木崇拜、牛崇拜、狗崇拜、鸟崇拜等等”[10]在内的崇拜观念,涵盖整个自然界中的绝大多数物种。其中,植物崇拜,尤其是神林崇拜最具代表性。在佤族生活世界中,村寨附近往往会有一片茂密的树林,这是佤族最为神圣的禁地——“龙梅吉”。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不能捡拾一草一木、一土一石,更不能捕杀其中的野生动物。若是违背,轻则罚钱罚粮,重则赶出村寨甚至是杀死。正是神灵意志的约束,才使得佤族聚居区如沧源县勐角乡翁丁村神林、糯良乡南撒寨坟地林、班洪乡南板村大榕树林等[11]原始森林至今仍大致保持原貌,森林内也才得以留存诸多稀缺的动植物资源。

(二)禁忌系统与习惯法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

“没有禁忌和秩序的人们是不可能和睦相处的”[12],禁忌与习惯法规是佤族人在同自然交往的漫长历史中,逐步形成发展起来的一系列规范和制度,它常用于对动植物资源的保护。例如,“一年内不能同时盖房子、建仓库,否则主人会生病;使用新的各种猎器时,先举行祭猎神‘格龙’;举行迎新谷节之前,任何人不得吃任何成熟的农作物,否则神怒谷怨,人畜会遭天灾人祸”[13]。而作为佤族在其社会内部产生出来的,经千百年历史积淀而形成的,为全体成员所认知和接受的伦理道德和行为规范的“阿佤理”,则以强制或半强制的形式约束个体的行为,规定其权利义务,使其自觉做出保护生态环境和维护生物多样性的行为[14]。例如,“阿佤理”中明确规定水源林、坟地林及公共林,任何人不得砍伐;图腾动物或植物严禁随意捕杀或砍伐,违者轻则罚款,重则由头人带领村寨成员宰杀他家的猪或牛,全寨共享。

(三)传统生态观念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

通过与自然环境的亲密接触,佤族逐步形成万物平等、和谐共生、人源于自然、动物是人类的朋友和恩人、人对自然存在义务与责任等生态观念。例如,佤族创世神话史诗《司岗里》中说道:“人类得以安全钻出石洞正是依靠众多动物朋友帮助:小米雀形体最小却是啄开石洞让人得以走出来的功臣;苍蝇用唾液配合小米雀啄开洞口;蜘蛛用自己吐得丝,让大树压不断而认输,迫使大树同意让人出来;老鼠咬住豹子的尾巴而使可恶的豹子痛得顾不上去咬死从石洞中出来的人”[15]。在这种口耳相传的观念意识熏陶感染下,佤族人在其日常生活实践中,自然而然地描绘与动植物资源和谐共生的美好图卷。尊重自然、善待自然、与自然为友的传统生态观念影响佤族人的物质实践,使其在利用自然维持族群生存繁衍时,自觉秉持适度原则,最终有效促成物种存续。

三、佤族传统文化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价值发挥存在的问题

(一)社会经济因素遮蔽生态环保价值

越来越多的研究结果显示,全球范围内生物多样性丧失最严重的地区,其民族传统文化也必然是消亡速度最快的[16]。在经济全球化与市场经济的强烈影响下,追求短期、高效、快捷的生产经营方式,逐渐成为人们的共识。在这种认知影响下,身处阿佤山区的佤族群众不可避免地开始以经济思维审视其节庆活动,并将其朝着市场化方向引导,以致民族传统文化所蕴含的生态保护价值被遮蔽。例如,当代佤族最为隆重盛大的游乐节庆活动——“摸你黑”狂欢节,原是佤族先民利用一种名为“娘布落”的神药涂抹在脸上,以求身体健康的祭祀祈福活动。但在市场经济与娱乐精神的共同作用下,“摸你黑”狂欢节逐步成为一个“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经贸游乐活动,其内含的生态保护价值被遮蔽,民族传统文化中蕴含的科学理念和生态意识被弱化。

(二)现代文明压缩传统文化生存空间

在脱贫攻坚胜利收官与乡村振兴接续推进的时代背景下,阿佤山区改变昔日贫穷落后面貌,实现社会形态与物质条件的“两个千年跨越”[17]。社会环境的深刻变化,在为佤族群众创造美好生活的同时,也一定程度上使传统文化空间被压缩。譬如,采集野生资源作为食物的生活方式已被琳琅满目的餐桌美食所取代,本土生计方式和生活习惯的改变,一定程度上促使人们忽视野生动植物资源的价值;房屋改造和安居工程的圆满完成,使得佤族地区传统建筑文化和习俗的日渐凋亡;而现代医疗技术的引入及阿佤山区,使佤族传统医药文化,正面临传承和弘扬的困境。此外,市场经济的效率意识,也使得以手工为主的佤族织锦印染文化遭受冲击。

(三)佤族传统文化信仰的负面影响

作为佤族传统文化重要组成部分的民间信仰,是以原始宗教为主要载体,禁忌与习惯法规为主要内容,在佤族传统社会中发挥过重要作用。但其本质是人对自然生态的崇敬和恐惧,它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伙伴关系扭曲为自然对人的主宰和控制。如此,人在利用野生资源从事物质实践时,始终处于从属被动地位,并由此形塑出佤族顺应自然的集体无意识被动心理。这种根植于其民族血脉深处的消极被动意识,进而造成其民族长期处于贫穷落后状态,延续至今也对佤族奋发进取精神的激发产生阻碍。

四、讨论

(一)佤族传统文化多样性与地区生物多样性的内在关系

佤族传统文化多样性与阿佤山区生物多样性之间具有明显的正相关,二者相互依存、相互促进。一方面,阿佤山区丰富的生物多样性资源为佤族文化多样性的形成和发展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即它通过自然生态将佤族人的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从而在日常生产生活实践中促成佤族文化多样性的发展。如,通过对当地动植物资源的采集、利用,佤族人形成以食用野生动植物资源为特色的饮食文化、药用植物开发为核心的民族医药文化、草-木-竹三位一体的建筑文化、综合运用多种植物汁液的织锦印染文化以及运用动植物资源制作乐器的音乐文化,充分展现佤族群众依托自然生态实现民族繁荣的强大创造力。另一方面,佤族传统文化多样性是阿佤山区生物多样性的直接反映,能够促进阿佤山区生物资源的全面保护与合理开发。如,佤族诸多禁忌习俗与习惯法规,都在以不同的形式规范制约着人们的行为活动,使其对自然生态的索取保持在“度”的范围内。

(二)发挥佤族传统文化生物多样性保护作用的相关建议

1.建立健全法律法规及相关机构。以习近平总书记致世界环境司法大会贺信精神为指引,认真学习、贯彻落实《世界环境司法大会昆明宣言》共识。在《中国的生物多样性保护》白皮书和国家相关政策文件指导下,根据阿佤山区实际情况,加紧制定一部专门保护文化多样性与生物多样性的地方性法规,并借助法律的权威来推进民族文化多样性与地方生物多样性的保护。同时,逐步设立文化多样性与生物多样性保护机构,以推动资源多样性保护立法、行政、司法专业化、系统化发展。

2.坚守生态保护红线,合理开发利用自然资源。“生态保护红线是中国国土空间规划和环境体制机制改革的重要制度创新”[18]。云南省政府及佤族聚居区政府应当坚守生态保护红线,自觉将兼具生物多样性维护功能和生态开发价值的阿佤山区划入生态保护红线,进行严格保护。同时,要秉承“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坚决走可持续发展之路,充分发挥佤族传统人文资源的正向积极意义,从而实现经济社会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良性协调。

3.充分发挥佤族传统民间信仰的正向价值。充分挖掘佤族传统民间信仰中“万物平等”“人源于自然”的朴素生态意识价值,针对阿佤山区的生态现状,采取现代科技同本土传统文化相结合的措施,不断为传统文化提供新的载体和依托,使其通过新形式充分发挥正向价值,更好保护佤族聚居区生物资源多样性;以佤族自然神灵崇拜为基础,赋予相关禁忌习俗与习惯法规以全新内容和形式,使之在现代文明的形塑下,充分发挥引导、熏染正向价值,从而帮助佤族群众树立正确的生态意识和环保理念,并由此形成万物共荣共生的现代生态文明体系。

4.大力发展地区生态经济.增强佤族群众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关键还是要让他们看到实惠、获得收益。因此,佤族聚居区政府应当大力发展佤族生态康养旅游业、民族特色风情旅游业以及建立各类植物观赏园等,通过打好生态牌来带动地区经济发展、居民富裕,进而促使本地群众自觉主动参与到生物资源多样性的保护发展活动中。

综上所述,千百年积淀形成的佤族传统文化,是经过历史和实践检验确能促进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文化形态。对佤族传统文化生物多样性保护功能的研究,对于实现物种资源存续,构建绿色和谐家园,打造边疆民族地区生态进步示范区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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