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文化感官性危机下的乡村振兴治理
2022-11-23邹荣
邹 荣
(1.楚雄师范学院 管理与经济学院,云南 楚雄 675000;2.云南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550)
一、引言
文化作为群体或共同体共有生活方式、观念体系的综合体现,是人类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时刻都处在变动发展过程中,在特定的文化氛围和社会情境之中,个体的行为总是受到特定的文化内在指引和制约。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文化是构成人们社会生活的重要因素,是社会生活得以延续和发展不可或缺的条件。在政治领域,文化作为社会体系之中一整套符号系统,其社会治理功能逐渐被人们所认识,文化这个曾经一直被视为“非政治事物”也逐渐跃入人们的视野之中,并成为左右整个社会发展、国家治理的核心变量。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地域社会之间的差异和特色都是通过文化这一根本要素来演绎。文化是国家治理方式和模式创设的根本所在,伴随着国家权力转移关系的变迁与调整,以文化为基础的国家社会治理体系之中的价值愈加凸显。正如丹尼尔·帕特里克·莫伊尼汉的论述:“保守地说,真理的中心在于,对于一个社会的成功起决定作用的是文化,而不是政治。开明地说,真理的中心在于,政治可以改变文化,使文化免于沉沦。”[1]乡土社会所承载的文化底蕴、乡土记忆,成为支撑乡村社会振兴发展的重要支点和精神寄托,是构筑美丽乡愁的精神之源。党的十九大明确了“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这是对文化治理的进一步阐释和强调。换而言之,“经由文化的乡村治理”已是国家治理的重要形式。乡村振兴战略作为党的十九大重大决策部署是新时代“三农”工作的总抓手,迫切地需要推进以乡村文化振兴为依托的治理体系建构。
二、村落文化的治理维度:价值与功能
作为一种社会生活方式和现实存在,文化成为社会个体行为认知和思维活动的综合反映,左右着一个国家社会治理模式的运转。在一些西方学者看来,要理解和认识社会历史发展的变迁,就需要理解环绕经济发展力量(技术、工业、贸易)的文化隔离。[2]文化既是国家治理的资源,也是国家治理的重要工具。本尼特认为,“如果把文化看作一系列历史特定制度形成的治理关系,目标是通过审美智性文化的形式、技术和规则的社会体系实现广大人口思想行为的转变,文化就会更加让人信服地构想”。[3]163文化治理被视为国家意识形态塑造的重要工具而存在,往往包含教化的隐喻。对于中国社会而言,乡村文化是中国文化的根,也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世界和心灵归宿。中国乡村文化赓续着五千年中华文化的脉根,蕴藏着中华民族最深厚的精神追求、价值信仰和情感认同,是增进中华民族文化身份与文化认同的重要力量。
第一,文化引领着社会的发展方向。“文化的使命是为国家治理提供一整套相对稳定、让广大人民接受认同的思想价值体系”,“国家治理不仅需要文化来摇旗呐喊,而且需要文化为国家治理导航引路”。[4]社会个体在长期的生产生活过程中,具有相同或相似的语言、价值观念、风俗习惯、社会心理等文化要素,塑造出各具特色的地域文化特色和价值取向。乡村文化蕴含着自然、淳朴的文化品格,成为乡村社会的精神原点。同时,文化可以将国家层面的价值理念转化为村民能够接受、愿意接受、听得懂、弄得明白、记得住的话语,以符合村民思维逻辑和语言表达的方式阐述。这些弥散于乡村社会日常生活之中的文化因子,为村落社会个体的日常行为活动提供精神支撑,成为影响村落社会个体行为的内在规范。乡村文化成为乡村个体情感寄托和精神家园所在,是美丽乡愁的重要载体。
第二,文化规范着社会行为,整合着各种复杂的社会关系。文化作为社会最具持续性、普遍性和独立性的要素,也是构造社会“制度”性基础。村落文化作为乡村个体与社会互嵌融合的产物,赋予了社会成员的行为意义,让人“更加信服的构想”,就是以文化的“束框”来规制社会成员和回应其所遇到的各种问题。正如杜尔凯姆所指出的,“社会整合的基础不是卢梭所说的理性契约,不是斯宾塞所说的出于利益的自由竞争,也不是孔德所说的国家的强制力。社会整合基于共同的文化价值观念和共同的道德规范,正是这种共同的文化价值观念和共同的道德规范为社会秩序提供了保证。”[5]512乡村社会在发展变迁中所沉淀下来的地方性规则,成为乡村社会自治最为重要的路径依赖。以村落为基础构筑的文化共同体意识,深刻影响着村民的价值判断和行为方式,是村落个体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关系的重要准则,维系着人们正常的生产秩序和生活秩序。乡村文化以特定的规则和习俗,或以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人们,或以处事原则、人生理想、社会认知,在无形之中影响着村落个体的人生信条,这些都构筑起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精神依托和意义所在。
第三,有助于现代治理理念与制度的推进和实现。现代社会治理往往受制于文化力量的掣肘。文化所具有的凝聚、整合、塑造、引导、感化、规范、调节等功能往往植根于村落社会共同体内部,潜移默化地影响村落个体的思维和行为,是实现村落社会善治不可或缺的力量。在费孝通先生看来,正是这些维系乡土社会的“教化性的权力”(习惯、制度、道德等包含文化因子)的存在,构筑了传统乡村社会内生性秩序。同样,现代乡村社会的治理不仅需要一定的物质资源、权力体系和正式的制度供给,还需要有文化基因的支撑。国家通过文化治理技术把一整套国家主导的意识形态、政治话语、政治符号嵌入到社会体系之中,将国家的治理意图与乡村社会诉求有机的连接起来,为社会提供共同的立场。“如果一个国家的人民缺乏一种能赋予这些制度以真正生命力的广泛的现代心理基础,如果执行和运行着这些现代制度的人,自身还没有从心理、思想、态度和行为方式上都经历一个向现代化的转变,失败和畸形发展的悲剧结局是不可避免的。”[6]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不仅要求有物质财富的富有,还要求村民个体精神的富足。
第四,社会经济的发展离不开必要的文化支撑。正如学者康子兴所指出的,“经济不是纯粹的物的关系,也无法简单地通过一个抽象而冷漠的市场模型来加以理解。‘经济’是人的行为,与人的情感、思想和偏好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7]因此,对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理解需要更加审慎地去对待其内在的文化系统。文化的嵌入式塑造共同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的重要方式。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化进程中,几乎无一例外都将文化作为社会秩序整合的重要方式。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文化是依赖象征体系和个人的记忆而维持着的社会共同经验。历史对于个人并不是点缀的饰物,而是实用的、不能或缺的生活基础。”[8]在市场经济快速发展的今天,任何国家和地区的发展不仅需要有市场经济主导下的社会活力,还需要与社会经济发展相匹配的价值观念、文化精神来支撑。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文化就是社会行动价值与意义的阐释。国家治理模式是文化的外在表征,文化才是塑造特定国家治理模式的深层次因素。[9]
三、当前村落文化的感官性危机
在复杂的社会中,文化既是凝聚社会力量,又是引起分裂的因素。村落文化之中那些有益于道义秩序、克服人性异化的精髓正在不断遭到破坏,而那些负面因子却时常盘踞到人们的思维世界和行为之中。在各种力量的冲击之下,随着被想象为稳定的文化内容的变质,传统内涵的稳定性也开始消散,而新的整合也正在发生。[10]长期维系村落社会秩序的文化要素正在遭遇村落个体的认同性危机。村落个体在感官上遭遇文化焦虑的同时,又在极力寻求新的文化慰籍,这种感官上的文化危机的出现,正是当前村落社会“乡愁”文化的根底所在。
(一)村落文化的流变性弥散引发的“迷失”感
急遽而深刻地现代社会变革将传统乡村社会拉拽到一个全新的社会环境体系之下,“乡土中国”正在快速地被“城乡中国”所取代,使得传统村落文化正在经历百年以来最为深刻的变化。村落个体不仅需要面临生存和生活模式的转换,还需要面临精神文化层面上的种种冲击。一方面,现代化既否定了传统的乡村社会精神和文化信念的合法性,使其赖以生存的熟悉的环境遽然坍塌。正如塞缪尔·亨廷顿所指出的,“现代化免不了带来异化,沉沦颓废和无常等一类新旧价观念冲突造成的消极面。在新的技能、动力和才智能在社会上站住脚并创立新的社会组合之前,新的价值观往往会破坏社交和权威的旧基础。”[11]另一方面,现代民族国家建立所构筑起来的传统与现代二元对立的文化信念、政策与制度实践。在双重性力量的共同作用之下,处在乡村社会的个体很难有效地适应这种陌生化的外部世界变迁和市场风险侵袭,导致他们在新世界来临之际面临更为深重的经济和社会灾难,从而对陌生而又霸道的现代化世界充满怨怼和恐惧。[12]
现代城市文明已深深地嵌入到乡村社会之中,生存环境和生存空间的改变,极大地改变了乡村个体的文化选择与文化情感。对于众多的村落个体而言,都市社会所蕴含的魅力无疑是巨大的。村民的经验性随着现代性对乡土社会的渗透,逐步被扭曲、被改造。“城市是水泥的、理性的……交换价值的。乡土社会是泥土的、情感的、含混的、生产的、熟悉的、整体的、血缘的、实用价值的。”[13]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体验面前,乡村社会的衰败与都市社会的繁华带来的不仅仅是视觉感官上的冲击,更饱含着内心世界的彷徨、困惑。现代化进程将乡村社会带入到一个高速发展的体系之下,深刻地影响和左右了乡村文化生态。市场经济在给社会带来丰富的物质体验和感官刺激同时,也带来了社会共同体信仰价值衰落的危机,随之而来的是价值的迷失、人情的淡漠、公共精神的缺失……曾经守护乡村共同体的精神家园也面临坍塌的危险。乡村社会所固守的价值观念在这一进程中不断消解和弱化,乡村社会关系、文化价值理念和行为方式开始逐步失去在传统社会之中的生态平衡,开始步入一个全新的体系之下,在这一个过程中乡村文化的变迁不免走向了一条“迷失”道路上。这就出现了类似英国哲学家麦金太尔提出的“知识论危机”,即“原已确立的文化传统经历一段时期后,开始出现一些对传统构成威胁的问题和分裂,我们运用在该传统下形成的认识框架对这些问题无法解决,如果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我们就会发现世界变得相当陌生和不能理解。”[14]处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个体面临着传统社会文化关联的断裂,人与人、人与村落社会之间的情感纽带被削弱,传统家庭血缘纽带被社会流动性所逐渐稀释。
村落文化在与都市文化碰撞之中被扭曲覆盖,村落个体面对多元社会价值体系冲击之下往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进而陷入精神世界的内在困顿之中。乡土社会与都市社会之间的对峙与互动并存,这种关系自然而然地衍射到了游离于都市社会的中村落个体身上。在心理层面上,乡村社会与文化的没落与衰败日渐显露,使得乡村个体失去了长期以来赖以寄托的精神家园。孟德拉斯用“文明的冲突”来表达传统乡村社会逻辑与现代工业社会逻辑的不相容,大多数农业劳动的“生活跨越两个世界,一方面被禁锢在旧的结构里,另一方面不断地受到‘现代人’、进步和城市的吸引……时而他们试着遵循新的都市逻辑,时而他们又不得不返回到旧的乡村逻辑,他们把新逻辑运用到按常规运行的领域,又用他们视为永恒的旧逻辑去解释新世界。”[15]在生存技能、社会机制、心理机制等重组条件尚需积累的情况下,被城市化骤然卷入其中的村落个体往往既会感到晕头转向,又体验到都市社会中“赤手空拳”的无助感。在面对现实挑战的困境中,难免会产生不断的反思:“我是什么?我究竟是谁?”二元结构的社会性特征及其给乡村社会个体带来的观念、价值的冲突与困惑显然无法避免,他们内心世界面临着最为煎熬的内心挣扎。游离在都市与村落之间的个体精神世界被都市文化快速地抢占。当传统乡村文化的精神要义却被不断被抛弃,而新的文化无法有效地弥合二者之间的沟壑,社会群体在精神层面上就呈现出焦虑与不安。村落个体在享受城市现代文化带来的美妙的同时,内心也承受着不安全感和无限的“不确定性”。
(二)村落文化的多样性呈现暗含的“疏离”感
进入当代社会以来,原本依靠强制性集体生产和意识形态教化维持的集体主义趋于消解,尤其是城乡之间樊篱破除以后,高度依存土地资源的乡村个体大规模涌入城市社会之中,村落则成为生活之余的一个驿站,人地关系的分离使得乡村文化趋于一种“疏离”状态。
首先,都市梦想构筑的现实图景充斥着美好与无奈。对于从乡村社会流出个体而言,选择都市意味着众多的机会选择,距离自己的梦想也就更近了。现实社会生活编制出了一个又一个都市社会中的励志故事,鼓舞和激励着村落群体将自己的梦想与未来置于都市世界。这或许成为众多村落社会中个体不断流出村落,步入都市的文化归因。然而,在梦想与现实之间往往有着厚厚隔阂,众多的村落个体在步入都市社会之后才逐步意识到,在都市社会的生活也远非他们心目中那样美好。都市的繁华并未让村落个体感受到身心的愉悦和幸福,相反,众多的个体需要面对日渐严重“城市病”带来的冲击:居高不下的房价、压力山大的工作、拥堵不堪的交通、“蜗居”的生活空间……让越来越多漂泊在都市社会中的村落个体陷入种种无奈困境之中。
其次,多元文化混杂造就的焦虑情绪。多元文化所带来的差异性往往被认为美好的、正当的,蕴藏着丰富的智慧和经验,但是,在国家中心主义的视域下,多样性同样存在巨大的张力,对于多元性过度强调在某种程度意味着社会潜在的分裂、冲突的增加。现代都市文化构筑起了强大的影响力、控制力,对乡村文化形成一种强大的阻隔。正如派伊所言:“在所有的过渡性社会中,人们都要经历一个广泛的调适过程。当他们旧的社会秩序被打破,家庭关系、部落、氏族或村镇被搅乱,新的类型正在出现时,这种心理的搅乱将产生深刻的矛盾情感和不确定性,它能阻碍所有的活动并产生广泛的焦虑和异化感。”[16]乡村社会的急剧转型,使得村落社会群体表露出极大的焦虑,社会之中不确定性和多变性明显增加。在强大的城市文明与逐渐衰败的村落文明之间,不确定性和不安全感正在村落个体内心世界不断滋生。众多的游离于都市社会的村落个体无法从都市中获得其期盼的获得感、满足感、成就感,进一步加深了村落与整个社会之间的隔阂,社会群体之间的沟壑也变得愈加难以弥合,正如M·米德所指出的:“在社会变动性很大的社会里,不可避免地将产生代与代之间的断裂。”[17]
再次,“融不进,回不去”的文化困境。多元文化的混合让现实生活经历中的困惑、矛盾与冲突也同样显露出来,于是“进不去的城市,回不去的村落”成为无法回避的现实难题。这种矛盾的境地如果不说是悲剧的,那至少也是无奈的。对于绝大多数从乡村社会流出的个体而言,期待通过自己的努力、拼搏与奋斗,期待融入到都市社会之中去,获得应该与之匹配的理解与尊重。然而,在知识、技能等智力资本占据主导的现实面前,体力劳动的能够获得收益远逊于智力与资本。游离于都市与村落之间的个体而言,融入与隔阂显然无法掌控于自己手掌之中。对于都市生活的向往、期待与现实生存的困顿,让所有梦想与期待显得苍白无力。村落个体在难以获得应有的认可,也无法回归正常村落社会的时候,他们寄希望通过不断融入都市社会,并随之变得更加理性化的社会之中,也逐渐远离传统乡村社会的以“家庭本位”“熟人社会”“礼治秩序”构筑的差序格局社会。
(三)村落文化的断裂性冲击带来的“游离”感
在现代性的冲击下,乡村社会的“离土”性使得“历史感”与“当地感”被剥离,破坏了乡村旧有之意,也带来了乡村文化的坍塌。处在转型时期的我国社会,正在面临思想大活跃、观念大碰撞、文化大交融带来剧烈冲击。宁静、安逸的乡土文化也正在随着自然村落的衰落、消失在历史深处,消失在众人记忆中。市场化、工业化、城镇化正在让乡村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性洗礼,变革也带来了新的治理难题。传统乡村社会内部人文地理关系正在逐渐被重塑,不同文化因子交织、杂糅,使得不同的价值观念和行为选择相互碰撞,改变着村落个体的日常生活。在传统乡村社会之中个体之间的关系往往建立在一个相对狭小,且处在静态的地域空间范围之内,彼此之间面对面、长期频繁互动和深度交往来维系着乡村共同体。村落社会多是互惠互利的,在长期的生活过程中形成了相互协作、与邻为善共同体。在强大的市场经济作用下,乡村社会体系逐渐趋于瓦解。村落社会之中成长出来的伦理、价值体系在缺乏保障、流动性大、风险性高的社会现实面前失去了效用,快速理性化在个体、家庭和村落社会层面都得以呈现出来。
乡村社会的基本价值体系日益松动,个体享乐主义、消费主义盛行,村落社会的价值体系随之异化。伴随现代化进程给人们带来极大物质财富的满足感的同时,出现了一系列精神困境和“现代病”,并随着社会的发展愈发严重。有相关的研究表明,现代化实现了从“互惠共同体”到“法理社会”的转变,不同社会中的大量个体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或经历着文化价值瓦解与重建的艰难时光。[18]快速变迁的当代中国社会让个体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精神压力和道德风险,社会信仰丧失,道德沦落,价值观念混乱,个体显得无所适从。个体的自主性、自由性得到前所未有的彰显,村民对村庄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却在不断降低;个体精神信仰迷茫、价值观多元,村民找不到能够为他们提供乡村生活和乡土意义。长期游离于村落之外,割裂了个体与村落、乡土之间的内在关联,对村落的记忆逐渐“碎片化”“表象化”。对于村落社会中的年轻一代而言,他们的生活逐渐丧失了与乡土社会紧密相连的生命体验和集体记忆,更疏远了对乡村社会地方性知识的认同。乡村文化精神的断裂与缺失,让乡村社会的逐渐失去了对个体的吸引力和约束力。在价值观日益多元化的背景下,个体逐渐丧失了自我的身份认同和对村落文化的自信,失去了引领自己精神世界的文化,原有的价值理念、存在意义日渐显得苍白无力。正如刘易斯·芒福德所言的:“我们如今称之为道德的即发端于古代村民们的民德和爱护生灵的习俗。当这些首属联系纽带松懈消失,当这种、明显的社区不再是一个惊醒的、有自身特点同时又有共同的忧虑的团体时,‘我们’这一概念就将变为无数个‘我’构成的乌合之众。”[19]对于绝大多数游走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村落个体而言,他们的内心身处的灵魂始终处在一种“漂浮”状态。他们怀揣着对都市的美好进入到城市之中,但又面临着无法融入城市之中现实;当他们回到乡村时,又无法找寻到令他们曾经“魂牵梦绕”乡愁寄托。
四、文化为魂:引领乡村的文化振兴
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看,个体只有在社会体系之中获得较为稳定的情感归属和依赖,其心理慰籍和行为稳定才能得以实现。“文化已经变成了构成社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制度得以运转的润滑剂,看作共同价值完善而整合的一种构成方式。”[20]124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首次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其中,文化振兴作为乡村振兴的题中之义。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都将“繁荣和发展乡村文化,焕发乡风文明新气象”作为重要内容给予了强调。为了有效地应对乡土文化的日渐凋敝、日渐凸显的乡土文化危机感,村落文化的振兴成为一个刻不容缓的议题。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总是以文化兴盛为支撑的”。村落社会的振兴必须积极寻求村落文化的引领,这是破解社会振兴难题的关键所在。本尼特认为,文化不仅是一种生活方式,还是一种连接权力技艺与自我技艺的“作用界面”,是一种作用于社会关系之上的治理机制。[21]
(一)找准传统与现代的差异与契合
“传统固然是一种保守的力量,但同时,传统也是一切前进的基地;从前一个意义上说,传统是一个包袱,从后一个意义上说,传统又是一宗财富。”[22]因此,传统的未必都是过时的、无用的,现代的也未必就是人们所需要的、有用的。二者并非社会发展进程中截然对立的两个方面,相互夹杂、交融才是一种常态,正所谓“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鉴而丰富”。乡村社会发展进程是对现代性的捕获,也是传统文化重构的过程。乡村文化是凝聚乡村社会力量的精神纽带,是维系村落社会治理的内在根基。文化的历史性和社会性决定了现代社会变迁注定不是一个彻底告别传统,辞旧迎新的过程,而是一个建立在社会自身演化的内在逻辑之上、传统与现代相互角力和冲突的过程。[23]当代乡村社会必须要有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才能够从正直意义上塑造出饱含精神给养,具有生动气息的新乡土、新农村。现代性推动了传统乡村文化的变革与发展,而传统文化也在不断地为乡村社会发展提供必要的精神价值导向。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也正是在这种创造和不断超越中实现的,社会变迁将传统社会置身于现代性的洗礼之中。正如马歇尔·萨林斯所说:“文化在探询如何去理解它时随之消失,接着又会以从未想象过的方式重新出来”。[24]乡村社会的振兴只有遵循了乡土文化发展的规律,才能寄托美丽乡愁。
传统与现代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联,正如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克拉克洪指出:“一个社会要想从以往的文化中完全解放出来是根本不可想象的,离开文化传统的基础而求变、求新,其结果必然招致失败。”[25]这是因为“一种共同文化的形成,既要抛弃传统,亦需获得传统。”[26]传统与现代之间不能割裂开来,也不能对立起来,不能相互排斥,相互否定。乡村社会振兴需要“充分体现乡村特点,注意乡土味道,保留乡村风貌,留得住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唯有如此,才能从根本上保持乡村文化气息,才能保持乡村文化多彩、多样、长久,才能激发出村落群体与个体对乡村文化认同感、归属感。通过传统村落文化与现代文化的有效融合,不仅保留了共同体成员的身份的认同,更是在某种程度弥合心灵世界的裂痕,让处在流动的乡村个体找到心理慰籍。
当前乡村社会之中呈现出来的各种文化困顿和断裂现象,在很大程度上源自现代性所强势推演所构建起来的具有全球性、普世性的价值体系、制度安排和生活方式。现代社会文化价值观念与范式的介入,并不意味着对传统文化的消失,甚至由此引发传统村落的终结。传统乡村文化在经受现代性洗礼与冲击后,只要有适合的生存空间,其复兴与重构也必将随之产生。乡村文化与现代文化在差异和契合之间寻找了新的生存空间,并衍生成为适应新型社会发展背景下的文化新范式。乡村文化的振兴首先需要寻找到在“传统”与“现代”的紧张与冲突中找到平衡,实现“历史之根”与“现代之源”的成功嫁接[27]。这迫切的需要通过重构乡村文化根柢,实现乡村居民从“活着”走向“生活着”的现实体验的转换,让有文化价值追求的生活方式成为乡村居民生活的内涵所在。在不断吸收和借鉴传统乡村文化的基础上,不断传承乡村文脉、留住乡村记忆、重塑乡村文化,不断丰富现代乡村社会生活文化内涵。唯有如此,才能够最终推动传统与现代文化的有效对接,不断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乡村文化所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为乡村社会的振兴提供重要的动力资源、精神支撑和道德基石。
(二)铸牢乡村多样文化的价值引领
面对乡村社会文化杂糅和观念日渐复杂多变,原有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心理定势、思维方式、社会体制不断被解构,迫切需要重构新的文化和价值体系。“现代性意味着象征与它所指的东西的分离。符码、范式、语义学这些文化观念正是现代认同的产物。”[28]在村落文化衰败与乡村振兴的时代背景下,我们不能再被动、消极地依赖传统、自然的文化依存,必须要积极主动地选择适应时代和村落社会社会发展的符号和意义。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坚守我们的价值体系,坚守我们的核心价值观,必须发挥文化的作用。”文化的多元化在不同程度上满足社会个体需求的多样的内在需要,也成为构筑现代社会关系的重要支柱性力量。但是,“有凝聚力的有机文化已经被人为地工业和政治文明破坏了。这种破坏造成了现代危机,危机的解决要依靠共同体或者文化价值观的恢复和发展”。[29]在乡土社会之中,“没有一定的社会文化共识,一切政治共识和治理策略都是很难自下而上地构建起来的。[30]这就需要我们不断强化国家和政府在积极主动地推动乡村文化整合,不断构筑起乡村社会共同体内部的内在共识与新的价值引领。正如学者张乐天所指出的,“传统的村落社会犹如一个具有强大吸纳力的循环的陷阱……村落制度缺少内在的创新机制,村落的发展有赖于文化的输入或外部力量的推动。”[31]
国家对多元文化体系中的价值引领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需的,正如罗尔斯所指出的,“即使在一个组织良好的社会中,为了社会合作的稳定性,政府的强制权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必需的。”[32]现代国家治理进程中,需要构筑起以国家为核心的文化秩序权力,以确保整个社会维系在一种相对稳定共享文化体系之下,进而实现整个社会认知的相对一致性。“通过文化塑造和文化整合来优化人们的认同取向与认同结构,提高权力、制度与组织认同基础,从而为实现国家的有效治理提供积极的推动力和支撑力。”[33]政府需要成为乡村社会价值观念的引领者,通过富有积极意义的社会价值观念的塑造、引领和传承,不断弘扬乡村文化的精髓意义。在国家的价值的引领之下,整个社会通过富有积极意义的文化活动,在社会成员思维方式、审美取向、道德规范、行为模式等方面构建起具有一直性的文化共识,从而使社会成员对这种文化环境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34],增强社会的文化凝聚力。让这些共同的文化成为每一个成员共享的理想价值、精神信仰,成社会成员彼此之间相互关系的内在秩序规范。国家的文化治理要不断“让先进文化的因子像泉水渗入大地一样,浸润农民的日常生活,让先进的价值理念成为乡土文化的内核,并走进农民的内心世界。”[35]进而外化成村民建设美丽乡村的力量与实际行动,就迫切的需要通过培育和发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作为凝魂聚气、强基固本的基础性工程。
在文化和社会交往中嵌入治理性意味着将文化表征为“一套独特的知识、专门知识、技术和组织”,通过权力技术相关的符号技术系统所发挥的作用以及通过自我技术的机制的运作来对社会交往起作用。[36]从根本上说,推动村落社会文化振兴关键就是要发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生命力、凝聚力、感召力。村落社会的振兴不仅需要在村容、村貌上有所改变,更需要在乡村社会之中铸造精神之魂,要让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成为现代乡村社会振兴的价值主流。只有不断推进乡村文化、文明乡风、乡村精神建设,将传统文化、地域文化、民族文化与现代文化有机融合起来,有效推进法治、自治与德治相融合的治理体系建设进程。国家的村落治理必须要形成构建一整套完整的文化体系,通过文化传递、传播中介,不断调和村落社会出现的文化衰败,不断提供有效的文化精神供给,有效地遏制村落社会个体精神上的离散感,守牢中华文化的脉根。为此,需要充分调动现代信息媒体技术和宣传力量,积极调动村落社会文化活跃分子,通过有效的媒介宣传和社会动员,不断增强村落社会的共同体文化感知。要让村落社会个体积极参与到社会文化互动中来,并力图激励个体参与社会文化活动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增强村落个体振兴村落文化的责任感、使命感。
(三)彰显可以铭刻乡愁的文化自信
鲍曼认为共同体的本质是彰显一种安全、愉悦和令人神往的满足感,“是一个‘温馨’的地方……我们能够相互依靠对方”[37]。乡村社会作为一种共同体的存续,其变迁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趋势。现代生活理念逐渐左右着乡村社会个体的行为和价值判断,重塑乡村社会的人文精神。“现代性的分裂还表现为普遍价值的缺失,在现代社会,人们不是生活在某种精神共同体中,而是锁闭在各自私人空间的精神单子……人类的行动没有了合法性的规范基础,这也就是韦伯所说的意义的丧失。”[38]如何寻求正在逐渐丧失的意义,成为重建乡村社会共同体的关键所在。实际上,通过文化来维系信仰与态度,实现传承和变革,是当代社会关系整合最为重要的方式。在各种文化相互激荡、价值观念不断被重塑的背景下,不断彰显振兴乡村文化自信显得尤为关键。
乡村个体既要面对乡村社会日益衰败的现实,却又无法真正融入到都市生活的困惑愈加浓烈。在乡村和都市之间的反复颠簸、往返之后,人们发现在内心深处仍然将村落共同体作为其精神寄托之地。共同体是一种具有共同利益诉求和伦理取向心理场域,也是个体其赖以生存的现实依靠,加深了个体对共同体的依赖。村落社会所构筑的精神信仰,无疑是共同体所需的精神皈依。个体在内心世界对乡村文化尊重、认同与自信,将是乡村文化振兴的关键。为此,党和政府要通过有效的文化下乡活动,激发优秀传统文化的精髓(如孝道、礼仪、道德等)力量的发挥,推动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互动,让积极健康的生活方式成为村民的行为选择。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植根在中国人内心,潜移默化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39]在现代化浪潮席卷人类社会的今天,村落文化的振兴发展就是推动整个社会发展重要的一极。换而言之,乡村社会的振兴发展,客观上需要在文化认知层面上构筑起现代乡村社会发展的“文化基因”体系,让文化为民、文化惠民成为推动乡村振兴的重要支撑,才能为乡村社会发展汇聚深厚的文化力量,让乡村更加美丽,让乡村更具活力、吸引力和凝聚力,让村民更有尊严感、荣誉感。“村落文化认同的价值不仅维系着整个社会秩序,更在不断塑造新的价值体系,使得社会的变迁中的多元文化和价值得以有效的融入其中,并逐步成为村落社会凝聚力量、整合社会关系的重要支撑。”[40]
五、结语
村落作为承载中华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是民族文化复兴和发展的重要力量。当代中国村落文化的衰败,客观上反应了现代化浪潮之下现代工业文明对传统农业文明的冲击与影响。从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来看,乡村仍然是人类社会进步和发展不可或缺的内在需求。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乡村的振兴发展需要积极应对村落文化面临种种感官性危机,不断提升乡村文化在变革时代的适应性、发展性和创新性,为村落个体提供一个积极向上情感归宿、心灵寄托,满足人们不断增长的精神生活需求。乡村文化的振兴发展是一个持续发展的过程,需要不断汇聚国家、政府与社会的共同力量,铸牢村落文化灵魂和根基,让“美丽乡愁”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梦贡献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