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竖屏网络剧集的特征与展望

张鹤炀

（中国艺术研究院 影视学系，北京 101300）

目前，竖屏观看已深入到日常生活，现实中随时随地可看到手持手机滑屏观看的用户。快手、抖音、微视、火山小视频、小红书等短视频APP为竖屏剧集和竖屏式观看提供渠道，并急速扩大用户规模。专业生产内容（Professionally-generated Content，PGC）、职业生产内容 （Occupationally-generated Content，OGC）、用户生产内容（User Generated Content，UGC）相结合的趋势越演愈烈，凸显出媒介融合语境中竖屏时代的去中心化、碎片化的内容类型和传受特质。竖屏视频不仅仅是一场单纯的镜头革命，更包含了对用户需求和消费场景的洞察和观照，为竖屏剧集、短片的新近兴起奠定基础[1]12。

竖屏网络剧集摄制成本少、难度小、准入门槛低，自2019年兴起，其时长通常在1—5分钟，简短明快，剧集间大多相互独立，无必然联系。2019年爱奇艺出品或播出的有《生活对我下手了》《翻红吧！硬核少女》《导演对我下手了》；2018到2020腾讯平台出品或播放《通灵妃》《我的男友力姐姐》《萌宠君》《我的二货男友》《魔玉玄奇》；2019年芒果TV播出《倒霉侠刘背实》；2019年优酷出品《加油吧，思思》。就优酷视频平台而言，目前能看到竖屏短剧多达104部。竖屏网络剧集在技术驱动和媒介融合语境中，在视听语言、叙事方式、观看体验、美学风格等多方面呈现出独有特征。

一、竖屏网络剧集的本体特征分析

（一）视听特征：沉浸包围式观看与人物主体塑造

相对于横屏观看和长剧集，竖屏网络剧集视听语言特质表现为两方面。首先，在观看时更具沉浸感和包围感，类似面对面的交流方式相对更能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竖屏的画面格局更注重人物形象的呈现，弱化了场景环境的画面占比；其次，竖屏画面能切分为多部分布局，拓展了一块屏幕的内部所能同时呈现的人物、场景的数量。

首先，竖屏画面中人物形象成为表现主体，肖像式构图和竖直画幅布局放大了脸部、身体的表现幅度，更注重直观呈现，营造出强烈沉浸感、在场感、包围感和观看时的封闭性心理体验。媒介是人的延伸，竖屏观看方式就是一种交互方式的延伸补足，观众更像是在看眼前发生的事情，竖屏视频拍摄聚焦于事物主体，相对于横屏拍摄，前者更是一种个人化的视觉摄制[2]91，故事更像是发生在身边，让人产生一对一的近距离交流错觉，由此传递出沉浸和在场感。传统宽屏画幅适于眼球转动、头部横向转动的习惯，适合宏大场景、扩宽视野，但对人物的细节和局部聚焦功能不足，无法突出行为和表情，特写近景会导致人肢体缺少。竖屏则反之，人的肢体竖直长形，正符合较窄的竖直画幅，因此更聚焦于剧中人物主体的呈现，扬长避短，弱化环境和场景呈现，集中强化人物的形象。《我的二货男友》《加油吧，思思》和《我的男友力姐姐》中运用主观镜头，将观众缝合进剧集中，在观看时更能够吸引眼球注意和心理上的沉浸感，同时其生活化的拍摄场景，爱情、奋斗等故事题材都符合年轻化的网络观众，为用户营造出交流、亲密、在场的观看体验。

其次，剧集中将屏幕分割为两部分、多部分，最大程度开发屏幕内容可承载范围，一定程度上突破常规的画面构图、画幅配比。当一幅画面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几（通常并无预示）的时候，一串相关联的意思就会传达到我们脑海里[3]185。画面分割更符合狂欢化、快节奏、碎片式的竖屏剧集的娱乐特质。《导演对我下手了》的第二集中将多位角色对话过程分为多部分同步呈现，既保留横屏正反打的视听操作，又使观众用第三人称视角看到两个甚至多个角色语言和行为的同步过程。并且切分画面后，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故事人物同时呈现在屏幕上，构成拼贴式时空对撞和喜剧效果。此外，竖屏剧集中的字幕也参与到屏幕和内容的整体造型中，经过策划铺排后传递出设计感，与剧集中的主体立意、叙事节奏和美学风格相呼应。

（二）叙事特征：短时间内解构化与快节奏叙事特质

竖屏网络剧集时长普遍在1—5分钟，在叙事层面，首先其叙事模式简洁明了，并呈现出解构、拼贴、戏仿、无中心的后现代特质；其次，为在短时间内营造喜剧效果和矛盾冲突，故其叙事节奏较快，且以塑造典型人物为主；第三，字幕造型也参与到故事讲述和人物表演中。

首先，竖屏网络剧集叙事简洁明了，不同于常规因果逻辑叙事，更具后现代的特征，呈现出去中心、碎片化、非线性的解构化叙事特点，相对传统横屏长剧，前者更具备狂欢色彩。前些年《万万没想到》《报告老板》等火热的段子剧对竖屏网络剧集影响较大，营造娱乐感和喜剧效果为后者的叙事重点，无厘头、搞笑、拼贴、戏仿的解构化叙事成为竖屏网络剧集的主要特点。《导演对我下手了》中戏仿了经典影视剧作品的桥段，例如武侠片主人公偶得武林秘籍、民国苦情戏中错乱的家庭伦理关系、校园爱情剧告白桥段、疯狂虚假的电视购物等。但在戏仿经典桥段的过程中，更重要的是对其进行无厘头的解构，该剧中经常出现“观众代言人”的形象，以上帝视角范文：凭什么能获得武林秘籍？为什么家庭关系就会错乱？对电视购物虚假的极度夸张等，基于此改编常规的因果逻辑叙事。

其次，由于时间短，因此竖屏网络剧集叙事节奏较快，竖屏构图也影响了对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的比重不一，注重人物表现。为了适应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习惯，契合手机用户碎片化时间分布，竖屏剧集的时长大多在1-5分钟。较短时长限制让剧集需在短时间内迅速营造出戏剧冲突和喜剧效果，叙事节奏较快。描写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时，竖屏设置方式呈现出不同中心/去中心的特征，即表现自然风貌时，与竖轴中国画对应，呈现出散点透视的去中心性，表现人物时，则会突出中心，在叙事中大量运用中心聚焦式镜头[4]56。

再次，剧中字幕参与到叙事中，字幕颜色、大小、字体和风格等成为人物内心的活动、人物性格的外化，字幕不仅达意，而且传情，塑造典型性格。剧集角色的对白、独白的字幕通常以娱乐化、漫画式版式呈现，与剧集内容有机融合，参与到叙事过程中。《我的二货男友》《翻滚吧，硬核少女》在表现主角玛丽苏式的少女心时，通常采用粉色、圆形等偏向萌系的字幕设计。表现女性强势、悲伤心情等状态时采用的是灰色、黑色、蓝色等冷色调的字幕设计。在表现人物之间的情感冲突时，字幕往往采取对比强烈的版式和风格。字幕要体现个性化，字幕的个性化是指屏幕上呈现的字体、字型需根据节目的类型和风格的基调设计。制作时要考虑到不同字体的特征、字幕与主题内容的协调、形式美感的表现等问题而进行灵活设计[5]55。竖屏网络剧集中的字幕形态多变，微观上符合叙事中具体情感氛围和人物性格，宏观上模拟漫画中的字幕设计，与剧集追求娱乐喜剧效果相契合。

（三）审美变革：技术革新带来体验式美学

基于技术变革网络竖屏剧的审美特质从简单的视觉，逐渐地变为了手持的、互动的偏向于应用体验美学。首先，基于手机“feed流”上滑换集、单手持机、竖向观看的技术特点，让观众在观看时有操纵感和流畅感，体验本身变成具有审美属性的过程；其次，越来越多的竖屏网络剧集产生符合手机本身的独特审美方式，也凸显出以人为本的便利性与社交性。

首先，每次的操控、滑动、点击等交互性体验中，体验本身变成一种审美过程，一种交互的、应用的媒体美学，手机屏幕成为用户的指尖延伸，用户从视觉上观看变成了包含触觉的一种应用体验。杜威认为，“一个经验”本身就具有审美性质，比如，一个垂钓者可以享受跑预感时刻的审美满足等，无论是谁只要打开媒介的储藏室，他就不能不意识到艺术是通过艺术的物质层面和材料层面，才有了意义[6]53。竖屏视图能给用户带来单手观看的便捷、一对一的交互性和亲密感。用户在观看竖屏视频时，也在时刻进行着交互操作，并且若要进行点赞、滑动进度条、跳转下一个视频等交互操作，仅需单手即可完成，相对便捷，而横屏费力[1]14。2019年爱奇艺平台播出的《生活对我下手了》在手机APP端观看时采取了滑动换集的方式，“Feed流”带来的上滑的快感，激发了触觉，并在一次次地习惯性滑动和叙事连续中形成惯性心理，产生巴普洛夫效应。大数据精算背景下，精准信息推送让观众接受过程中形成信息茧房和回声室效应。

其次，网络竖屏剧集相对于传统横屏改变更符合以人为本的美学观念，凸显便利与社交属性。便利的分享选项，更低的参与门槛、融媒体多平台观看窗口、即时弹幕评论等，使竖屏剧集相较于传统横屏视频更具社交属性。手机的竖屏能够随时随地观看，并且单手握持中更具随意感，相对来说打破了传统的戏剧的心理间离和第四堵墙。爱森斯坦曾将电影银幕视作动力框（Dynamic Square），就在强调一种媒介外在形式的动态变化的多种可能，而手机上所播出的剧集可以囊括任何比例的横竖屏格式，可以说手机屏幕就像是爱森斯坦所说的动力框，并逐渐衍生出符合其本体特征的美学特质。

二、竖屏网络剧集的未来发展展望

竖屏剧在未来发展需根据现实情况和自身特征扬长避短，适时而动。首先，应提升内容质量，突破原先浅表化的类型特征，提高题材和立意的深度和高度，短小隽永的精品化内容是其核心竞争力，也是其应追求的文化品格；其次，借助5G通信技术、相关设备革新等技术迭代，赋能于技术，适时而动；第三，应该在管理方面规范行业生态和分账模式等，并与游戏、互动剧、电商等跨界融合，创新发展。

（一）短小隽永的精品化内容是核心竞争力

短小隽永的精品化内容是竖屏网络剧集未来发展的核心竞争力和品格追求。影视作品内容为王，只有故事精彩、立意深刻、能引发观众深度共情，才能保证用户粘性和延留度。而不是走马观花，一笑了之。《生活对我下手了》作为引发学界、业界关注的一部典型竖屏网络剧集，其在追求喜剧效果基础上，主题贴近大众生活，描写日常细节，从细微之处触动观众心灵，质量相对较高。但在叙事、视听语言上的形式单一还需进一步开掘。目前因为制作成本低、拍摄简单、需要人员少，因此竖屏剧的准入门槛低，无论是专业团队，还是用户自发“草台班子”，借助UGC模式都能摄制竖屏剧集，但良莠不齐的质量导致大量存在内容抄袭、制作品质低下、题材立意俗滥的作品，缺乏优质上乘的作品。而用户长期观看后，要求的格调势必会从快餐式消费转向精而优审美。中国电视剧诞生之初的电视小品、电视短剧都在15分钟以下，但表现日常生活中平凡而富有哲理的小故事，取材广泛、构思精巧，虽时间短，但短小隽永、言简意赅、情节凝练，耐人寻味[7]209。总的来看，竖屏网络剧集可借鉴早期电视短剧、小品的优秀经验，在内容上要突破浅表化表达，向思想性、批判性角度靠近，也可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神中汲取经典模式，摄制格调高雅、质量上乘的作品。

（二）紧随技术革新进行深度融合

技术变革势必会带来作品呈现方式和故事内容上的改变。首先在设备技术层面，不仅限于手机竖屏拍摄，目前很多专业的拍摄设备，如松下GH5S，索尼Aplha7系列，佳能6D、5D等，佳能EOSC70不仅支持竖屏拍摄并优化了竖屏观看效果，拍摄的影像可快速用于智能手机等竖屏设备播放。还出现了适合竖屏拍摄的云台稳定器和三脚架等，如魔爪Air-Cross2、大疆如影SC等。此类设备外形精巧、携带便捷、功能多元。目前，三星、华为等手机生产商都推出了多款屏幕可折叠手机，竖屏网络剧集可从这个角度将剧集内容与手机使用方式结合起来，尽最大限度扩展观众的操控沉浸度等。

其次，国内的5G通信网络逐步推广、高速发展，有理由认为其会引发一定程度的传媒革命。在最尖端的应用层面，4G网络已经显出后期乏力劣势，但竖屏观看、竖屏剧集的高速发展对硬件设备提出了更高要求。不久的将来5G移动网络的普及化带来上传/下载速度的提升、覆盖范围扩展、连接稳定度更高，甚至会逐渐满足万物互联的未来需求，这更契合目前传媒产业传受融合、媒介融合、UGC等未来发展大趋势。除中国联通、中国移动、中国电信外，中国广电也获批第一批广电牌照，很可能意味着在目前基础上，电视网与互联网之间更尖端、更具革命性的融合、在具体剧集内容和观看形式上的变革。

（三）良性的行业管理和跨界融合发展

首先，良性的行业生产链是竖屏网络剧集亟待形成的管理和运行机制。目前大量质量参差的竖屏网络剧集让产业生态繁芜、劣币驱逐良币，不乏为博眼球的三俗作品及抄袭现象，极不利于竖屏网络剧集的良性发展。合理的分账模式也是保证其长久生存、不断提质，且能够为内容生产引流新鲜力量的核心举措。爱奇艺、腾讯、优酷三大平台各自推出了制作和分账盈利模式。如爱奇艺为抓住第一批观众，先声夺人，推出了与制作方五五分账、三七分账等机制，客观上推动了管理运营的创新。总的来说，现象总是先于制度出现的，但如何能够保持其长久良性发展，管理引导不可或缺。

其次，媒介融合趋势下，竖屏网络剧集可与互动剧、游戏、电商、直播等行业深度合作，走融合创新的发展路径。淘宝推出广告营销竖屏剧《一千零一夜》获得好评。该剧通过解读商品和购买行为中表征的情感符号讲述美食背后的人生故事，来召唤共情，运用竖屏、短时长、短视频平台播出等方式，将商业营销、艺术内涵、价值评价有机结合。互动剧是近两年与竖屏剧同期兴起的另一类网络剧集，借助能够通过触觉触控屏幕，深度沉浸、多向叙事脉络等特征引发关注，竖屏剧集还可与之结合，使用户更深度参与剧情内容构建等方面，召唤身临其境之感。同时还可以与游戏相结合，目前，影游融合成为大势，手机游戏火热，根据竖屏剧集IP开发游戏，亦或更深度的构建一种竖屏游戏剧集，能够发挥竖屏剧集娱乐化、手机化、大众化的优势，也是在媒介融合趋势下的更新与碰撞。

三、结语

在媒介融合的语境下，伴随着技术革新，无论是从摄制端、供给侧、播出端，还是用户角度来看，整个传媒生态处于融合、协商和交互的状态中。传受间关系和身份动态变换。影视作品无论是视听、叙事、审美还是社会文化等角度都有不同程度的变革，竖屏网络剧集是典型形态之一。2012年，YouTube上的两只木偶Fafa、Mario激烈抨击了竖屏视频的拍摄者，且至今仍有很多从业者认为横屏才是学院标准。但不得不承认，竖屏剧集已经深入到日常生活的媒介消费中，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络视频用户规模达9.27亿，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为8.73亿，较2020年3月增长1.00亿，占网民整体的88.3%[8]，其用户规模庞大，发展潜力充足。无论是昙花一现，还是长久潮流，竖屏剧集都会不断革新、突破常规，在技术逻辑驱动下为传媒生态注入一剂强心针，成为下一次的创新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