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企业举办高水平民办高校的国际经验与中国路径

王一涛

(苏州大学 教育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举办者是学校办学资源的供给者、发展方向的引领者和学校文化的塑造者，在民办高校的发展中扮演关键角色、发挥关键性作用(1)王一涛：《民办高校的内部治理与国家监管——基于举办者的视角》，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11页。。学界对民办高校的举办者这一群体多有探讨，从举办者视角归纳出了我国民办高等教育所具有的一些显著特征，如举办者对民办高校的过度控制、家族化管理的氛围较为浓厚等(2)徐绪卿：《我国民办高校家族化的若干问题之探讨》，《高等教育研究》2009年第7期，第51-56页。，也有学者从经济回报、权力获得与自我实现等方面分析了举办者的办学动机(3)金成、王华：《经济回报、权力获得与自我实现——我国民办高校举办者办学动机探究》，《教育发展研究》2016年第21期，第64-69页。。企业是我国民办教育特别是民办职业教育的重要办学主体。2022年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指出：“国家发挥企业的重要办学主体作用，推动企业深度参与职业教育，鼓励企业举办高质量职业教育。”在职业教育的相关文件和理论文献中，企业主要是作为职业教育的“合作者”“参与者”而非“举办者”的角色出现的，而对于民办高等教育而言，企业是很多民办高校的举办者，对民办高校的资金筹措、内部治理和组织文化构建等方面产生了深刻影响。现有文献对于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研究较为薄弱，本文将对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现状作初步分析，梳理企业办学的基本特征，并在分析韩国浦项科技大学的基础上，提出推动我国一流企业举办高水平民办高校的若干启示。

一、我国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概况

从数量来看，企业办学是我国民办高校的主要办学形式。笔者调查了我国90所民办本科高校的举办者情况，其中64所民办高校的举办者是企业(有2所民办高校的举办者是国有企业)，占71.1%；16所高校的举办者为自然人，占17.8%；2所民办高校的举办者为基金会，其他民办高校的举办者包括民主党派、社会组织以及自然人和企业的混合举办者等。邬大光(2007)指出，我国民办高等教育具有投资办学的基本特征(4)邬大光：《我国民办教育的特殊性与基本特征》，《教育研究》2007年第1期，第3-8页。。阎凤桥(2012)认为，我国民办高等教育是市民化商业社会的产物(5)阎凤桥、林静：《商业性的市民社会:一种阐释中国民办高等教育特征的视角》，《教育研究》2012年第4期，第57-63页。。企业是天然追求经济利益的营利性主体，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真实反映并进一步强化和延续了我国民办高等教育投资办学的特征。

(一)企业举办民办高校概述

需要说明的是，一些自然人或家族实际控制的民办高校的办学许可证上呈现的举办者也是企业，也就是说，这些民办高校法律意义上的举办者是企业。笔者对90所民办高校实际控制人和举办者进行分析后发现，至少有18所高校存在这种情况。之所以出现“自然人实际控制的民办高校的举办者是企业”这种现象，与民办高校实际控制人的办学动机有关。自然人通过作为举办者的企业这一中介，可以更加稳定持久、更加灵活方便地实现对民办高校的控制。从控制时间的长久性来看，自然人受到生命周期的限制无法实现对民办高校的代际控制；若民办高校的举办者为企业，自然人可以通过代际传承的方式控制企业，进而实现对民办高校的持久控制。从控制方式的灵活性来看，若自然人为民办高校的举办者，举办者变更时要经过严格复杂的法律程序，但是若企业为民办高校的举办者，则可以通过企业股东变更这一相对快捷的方式间接实现民办高校举办者变更。

由于很多作为民办高校举办者的企业仅仅是民办高校的实际控制人出于控制学校的目的而“创设”的企业，这些企业并没有实质性的经营活动，不向社会提供实质性的产品或劳务，存在的唯一功能就是扮演民办高校举办者的角色，企业只是一个壳。通过VIE架构在港股上市的民办高等教育集团中，集团成员高校的举办者一般是上市集团在民办高校所在地成立的企业，这些企业也是民办高等教育集团出于控制学校的目的而“创设”的企业，没有其他产品或服务产出。严格来说，这种类型的企业所举办的民办高校并不属于真正的企业办学。

(二)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特征

本文中企业举办的民办高校是指由存在真正经济业务活动的企业所创办的民办高校，具有如下特征：第一，这些企业存在真正的经济活动，向社会提供某种实际的产品或服务，且业务规模较大；第二，这些企业向民办高校提供部分办学资金，包括建校资金和学校创办后的运行资金；第三，企业参与民办高校的治理、影响民办高校的决策，企业也公开宣称自己与所举办民办高校的紧密关系，而在某些自然人实际控制的民办高校中，作为举办者的企业往往只出现在办学许可证上，学校的官方宣传材料中较少提及作为举办方的企业；第四，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动机可能是为企业或企业所属行业培养人才，也可能是履行社会责任，还可能是将办学活动作为企业资金的调节器，存在一定逐利动机；第五，从办学许可证来看，民办高校的举办方可能是企业本身，也可能是企业的子公司，还可能是企业所主导的基金会，即强调企业对所举办民办高校的实际影响和控制，而不论其法律意义上的举办者是否为企业自身；第六，从专业设置来看，部分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专业设置与企业的主导产品相关，如海南航空公司创办了三亚航空旅游职业技术学院、茅台集团创办了茅台学院，但部分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专业设置与企业的主导产品并不一致，如吉利集团的主打产品是汽车，但其举办的三亚学院的优势专业主要为经管文法类，又如新和成控股集团的主打产品是精细化工，但其举办的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的专业主要为语言类。

在讨论企业举办的民办高校时，要将其与企业举办的企业大学或产业大学区分开，企业大学或产业大学是企业的内部培训机构，主要培训企业管理者和员工，也负责提炼和传播企业文化(6)吴峰：《企业大学:当代终身教育的创新》，《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6年第3期，第163-174页。。企业大学或产业大学不具有独立的学历授予资格，与真正的民办高校存在根本性区别。当然，国外一些企业大学与相关高校合作，可以授予学位，这也代表了我国企业大学或产业大学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我国的企业大学或产业大学往往以“大学”“学院”为名，在很大程度上混淆了企业大学或产业大学与具有学历授予资格的民办高校的区别。

(三)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办学水平

从理论上讲，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办学水平应该高于自然人举办的民办高校。首先，从建校资金来说，自然人举办的民办高校的创始资金往往很少，学校需要贷款办学或者在滚动发展中积累资金而不断发展壮大，而企业拥有的原始办学资金较为雄厚，可以一次性给予较大资金投入，为学校发展提供良好的经济基础。其次，从学校运行来看，自然人举办的民办高校处于“以学养学”的状态，即以学生缴纳的学费实现学校的滚动发展，而企业可以在创建民办高校后持续投入资金，从而减轻民办高校对学费的依赖。最后，企业举办的民办高校可以与企业更好地进行校企合作，企业的先进技术、设施设备、人力资源等要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与高校共享，推动产教融合。就现实来看，我国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应然优势并没有充分凸显，虽然部分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办学质量相对较高，但是目前国内公认的高水平民办高校都是以自然人为主导创办的，如黄河科技学院、西京学院、吉林外国语大学等。

造成企业举办民办高校的优势没有充分凸显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改革开放后我国创办的第一批民办高校(即20世纪80年代建立的民办高校)多是个人办学、白手起家，比如黄河科技学院成立于1985年，而企业办学的时间相对较短、发展积淀不足，比如三亚学院创办于2005年。二是企业向民办高校投入的资金并不充足，因此这些民办高校和自然人主导创办的民办高校同样处于“以学养学”的状态，资金瓶颈并未得到真正解决。例如，根据2019年三亚学院业务活动表，当年该校收入合计4.39亿元，其中提供服务收入(学费收入)3.99亿元，占90.9%；政府补助收入2 582万元，占5.9%；其他收入1 470万元，占3.3%；当年总支出4.08 亿元，学费收入是其支出的主要来源(7)《三亚学院2019财务决算报表》，2020-03-26，http://www.sanyau.edu.cn/xinxishow.asp？did=376。。计算得知，当年该校生均支出为1.85万元，生均支出与学费基本持平，可见该校基本处于“以学养学”的状态。

(四)一流企业举办高水平民办高校的积极尝试

我国民办高等教育的健康发展呼唤资金雄厚的企业投入巨资，兴办高水平民办高校。近年来，我国经济持续发展，经济总量稳居世界第二，大量企业成为有世界影响力的企业，资金雄厚。2021年8月，《财富》世界500强企业榜单显示，中国内地和香港上榜公司数量连续两年居首，加上中国台湾地区企业，共有143家公司上榜(其中国有企业95家、中国内地民营企业31家)，上榜企业平均利润约35.4亿美元，高于500强企业的平均利润(33亿美元)。随着社会捐赠文化的兴起和企业家精神的培育，很多企业家愿意通过兴办教育的方式来回报社会。此外，企业对产品研发、技术升级、管理优化和市场开拓方面的人才需求较为强烈，而现有高校培养出来的人往往难以满足企业的需求，因此越来越多的企业愿意通过办学来培养自身所需的人才。

福耀科技大学就是新时代我国企业举办高水平民办高校的积极尝试，目前处于规划建设阶段。福耀科技大学在我国民办高等教育中具有典型的标本价值，主要体现在：这是一家由民营企业投入巨资、以高水平大学为办学目标的新型民办高校。曹德旺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已筹集了100亿元资金用于建校，学校创办后若有需要，还会继续追加100亿元资金。该校将模仿德国的应用科学大学，建设成一所“新型民办高校”。有别于现有民办高校，该校将以基金会为举办者，从而在企业与大学之间建立起风险“防火墙”，防止企业可能产生的风险波及高校。福耀科技大学并不是孤例，我国更多的一流企业开始以办高水平大学为目标创办民办高校。据媒体披露，2021年1月，“中国芯片首富”虞仁荣通过宁波市虞仁荣教育基金会捐资200亿元筹办东方理工大学(暂名)引起关注。可以预计，随着我国企业的继续崛起和民办高校办学环境的持续改善，未来会有更多的一流企业以办高水平大学为目标，进军高等教育领域。

二、一流企业举办世界一流大学的成功范例

一流企业举办高水平私立高校在世界上已有先例，韩国浦项科技大学便是典型案例之一。韩国钢铁企业——浦项制铁公司于1986年创办的浦项科技大学，以“提供最好的教育，进行最尖端的科学研究，服务国家乃至全世界”为办学理念，发展成为世界顶尖的研究导向型大学。2022年，该校位列QS世界大学排名第81名。浦项科技大学成立时间与我国改革开放后很多民办高校的创办时间大体相当，在时间轴上具有可比性，其发展经验值得我国参考和借鉴。浦项科技大学的案例证明，企业举办的民办高校完全可以在短时间内跻身一流名校行列。当然，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需要具备天时、地利、人和等内外部要素。

(一)内生动力：通过学术和产业间的紧密合作创造社会效益和经济价值

韩国“科技立国”战略强调产学研结合的市场导向的技术开发体制，将企业作为重要的创新主体之一，鼓励企业开展研发和参与人才培养。浦项制铁公司意识到自主开发对实现技术独立的重要性，且韩国政府也有在科技领域培育年轻一代的需求，于是该公司在1986年成立了工业科学与技术研究所，同年成立浦项科技大学。浦项制铁公司举办大学的原始捐赠是该公司价值约20亿美元的股票，这笔经费支持了学校的创建(8)菲利普·阿特巴赫、贾米尔·萨尔米编，王庆辉、王琪、周小颖译：《世界一流大学：发展中国家和转型国家的大学案例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7-97页。。浦项制铁公司始终确保该校拥有充足、可靠的资金来源，在大学第一个五年发展中，平均80%的资金来自浦项制铁公司，而学杂费收入始终仅占大学总收入的10%或更低。随着学校的日益壮大，来自政府的补贴和社会服务的收入越来越多，但是浦项制铁公司依然是浦项科技大学办学资金的稳定提供者。据韩国《国民日报》报道，2018—2021年浦项制铁公司投入该校的资金分别达到2 182万美元、1 547万美元、1 032万美元和595万美元(9)数据来自国民日报，网址为http://news.kmib.co.kr/article/view.asp？arcid=0924138965&code=11131421。。持续的资金投入确保了学校稳定的生均教育经费，2018—2020年该校生均教育经费分别为84 801美元、87 916美元和84 935美元，连续排名全韩私立高校第一位(10)数据来自韩国大学教育协议会，网址为https://m.academyinfo.go.kr/index.do。。而浦项科技大学也相应地以优秀的人才资源、卓越的科研成果回馈了公司，助力公司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钢铁公司之一。由此可见，大学和举办方形成了互相支持、共同发展的双赢关系。

(二)准确定位：“小而精”的理工特色大学

作为起步较晚的年轻大学，浦项科技大学在浦项制铁公司的支持下，以追求卓越为办学理念，对自身条件和发展使命有着清晰的认识，从而有目的地采取培养少数科技精英和开展高水平科学研究的理工特色教育，采用集中力量和有限资源专注于经济社会发展所需的重点领域来积极应对社会需求、理性选择最契合自身的“小而精”特色发展战略(11)李明忠：《“小而精”:后发新兴世界一流大学的特色发展战略——以韩国浦项科技大学为例》，《中国高教研究》2012年第8期，第45-49页。。浦项科技大学的发展愿景是成为一所小规模、专注于科学和技术领域的研究型大学。1986年成立之初，经韩国教育部批准，该校设立本科生项目，当年招收240个本科生。1987年，该校建立研究生院计划，当年招收90个硕士生和54个博士生。2017年，全校共有3 581名学生，包括1 422名本科生、2 159名研究生(含96名外国研究生)；专职教师446人(其中国际教师44人)，研究员655人(其中66人为国际研究员)，员工241人，本科阶段的生师比为3.2∶1(12)数据来自浦项科技大学官网，网址为https://www.postech.ac.kr/en。。为了贯彻培养卓越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教育目标，浦项科技大学在专业设置上坚持以理工教育为主、社会人文教育为辅的教育模式。该校目前有11个理工科专业，分别为数学、化学、物理、生命科学、材料科学、工业管理工程、计算科学与工程、IT创新工程、机械工程、电机工程以及化学工程。为了开展通识教育，培养未来学生的科学素养和人文情怀，该校还设立了社会科学教育中心。

(三)政府支持：宏观政策推动及直接财政支持

浦项制铁公司在浦项科技大学发展中扮演着无可替代的角色，韩国政府也对这所新建私立高校给予了大力支持。近年来，浦项制铁公司对浦项科技大学提供的资金不断减少，但政府对该校的投入越来越大，越来越成为其最重要的资金提供者。首先，韩国政府将浦项科技大学纳入国家重大科技计划，如在“21世纪智慧韩国计划”“世界一流大学计划”中对该校提供支持。其次，韩国政府委托浦项科技大学管理国家重大科研平台，如浦项加速实验室管理浦项光源项目，该项目投资超4亿美元。最后，浦项科技大学设立的研究机构都得到了政府的资助，如国家纳米技术中心、智能机器人研究所、信息技术研究中心等。2018年浦项科技大学各类收入共计3.3亿美元，各项收入分别为：科研收入1.51亿美元(占45.76%)、基金收入0.60亿美元(占18.18%)、学费收入0.26亿美元(占7.88%)、捐赠收入0.19亿美元(占5.76%)、其他收入0.74亿美元(占22.42%)(13)数据来自浦项科技大学官网，网址为https://www.postech.ac.kr/en。。其中，科研经费是该校最主要的经费收入，主要来自韩国政府的资助。虽然有学者担心政府诱导大学参与其战略研究可能会削弱浦项科技大学的自主权(14)菲利普·阿特巴赫、贾米尔·萨尔米编，王庆辉、王琪、周小颖译：《世界一流大学：发展中国家和转型国家的大学案例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7-97页。，但总体而言韩国《私立学校法》所规定的私立大学在财政支出方面的自主权并未受到重大影响。

(四)治理模式：学校自主和创新性管理

浦项制铁公司虽然是浦项科技大学的创始者，但是并未将其作为自己的附属大学。浦项科技大学建立了科学的内部治理体系，理事会拥有最终的行政权，主要负责学术、财政和政策事项的决策。浦项科技大学的理事会与典型的美国私立大学的理事会相似，共有10位理事、2位监事，有校外人员为大学建设出谋划策。学校法人兼理事长由浦项制铁公司董事长崔正宇担任，10位理事中有3位来自浦项科技大学，其余6位是来自其他高校的教授，2位监事中的一人来自浦项科技大学，另一人是来自其他高校的教授(15)数据来自韩国浦项科技大学网站，网址为https://www.postech.ac.kr/about-postech/school-juristic-person/board-of-directors/。。理事及监事采用任期制，其中理事任期4年、监事任期2年。理事长将管理权委托给校长。由于浦项制铁公司并不干涉浦项科技大学内部事务，该校能按照自身发展规律办学。浦项科技大学在办学过程中奉行开放、透明、改革的策略，并有选择地引进浦项制铁公司的管理体系。浦项科技大学采用跨学科、重基础的扁平化组织机构，跨学科的教学和研究结构促进了学者之间的合作与交流，各个基层组织单位拥有独立的资源支配权，确保学术资源使用的自由性。校长对系主任充分授权，系主任负责新教师的招聘和教师的绩效评估。上述措施均有效地激发了浦项科技大学的办学活力。

三、对我国一流企业举办高水平民办高校的启示

浦项科技大学的发展证明，一流企业举办世界一流私立高校具有可能性。我国企业在经济实力、办学意愿和积极性等方面已经初步具备举办高水平民办高校的条件，未来需进一步优化和创新民办教育制度，鼓励和引导更多一流企业举办更高水平的民办高校，推动我国高等教育整体发展。

(一)以战略眼光看待一流企业举办高水平民办高校

我国在光刻机、芯片、发动机、激光雷达等方面还存在若干“卡脖子”的技术问题。“卡脖子”的原因很多，包括科技基础薄弱、追赶时间短、国外技术封锁等，但高校创新能力不足被认为是一个重要原因。中国科协副主席袁亚湘指出，基础研究的长板作用发挥不足，缺乏原始创新重大成果突破，特别是面对“卡脖子”技术的基础研究理论问题研究不深、突破带动作用不大(16)吕巍：《使出教育推动科技发展的“洪荒之力”》，《人民政协报》2021年5月26日，第12版。。中国高等教育学会会长杜玉波指出，高校是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的主战场之一，高校整体创新力量不足制约国家关键核心技术攻关能力(17)马爱平：《破解“卡脖子”难题 高校创新力量如何发力》，《科技日报》2019年3月21日，第8版。。我国高校创新能力不足的原因包括：高校生均经费与世界一流大学相比仍有差距；部分高校同质化严重，导致特色和创新性不足；部分高校盲目扩张规模，导致自身平庸化；部分高校与企业、产业割裂，导致教学和科研脱离实践等。从全球高校发展的整体格局来看，“公办主体”模式和“公私并举”模式并存，前者如德国、法国等欧洲大陆国家，后者如美国、日本。对英国而言，包括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在内的“所有大学的最高权力机构均不受政府控制， 也不代表政府的利益……英国大学似乎具有私立大学的属性”(18)喻恺：《模糊的英国大学性质:公立还是私立》，《教育发展研究》2008年第Z3期，第88-95页。。就目前来看，“公私并举”模式更有利于提高一国高等教育和科学技术的竞争力。因此，仅依靠公办高校冲击我国高等教育强国的建设目标是不够的，建立和谐且平衡的公办高等教育与民办高等教育生态能更好地推动我国高等教育的发展。企业创办高水平民办高校虽然不是灵丹妙药，但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由体制机制弊端所带来的高等教育大而不强的现象。例如，企业举办的民办高校与企业的关系更紧密、校企合作更深入、科技创新的需求动力更足，尽管该举办类型的民办高校也受资金和资源的约束，但较其他举办类型的民办高校更能抵制规模扩张的诱惑。总之，鼓励一流企业举办高水平民办高校，将激发更多的社会资金涌入高等教育领域，促进民办高校和公办高校的适度竞争，激发高等教育办学活力，提高高等教育科技创新实力。

(二)引导高水平民办高校走“小而精”的发展道路

我国民办本科高校在校生大多在万人以上，适度的办学规模对于通过“以学养学”路径实现滚动发展的民办高校是必要的，但是对于高水平民办高校来说应该控制规模。从媒体报道来看，福耀科技大学计划在2033年达到在校生12 000人的规模，对于一所希望实现高水平建设目标的民办高校而言规模略大。除了曹德旺投入的100亿元资金外，福建省政府将提供100亿元建校资金，福州市政府将每年提供5亿元扶持资金，但这些资金即使全部到位也不算多。2021年，75所教育部部属高校中有13所年经费预算超百亿元。因此，要提高高水平民办高校的资金投入产出比，必须控制在校生规模、优化学科专业布局，建成“小而美”“小而强”的大学。福耀科技大学拟模仿德国应用科学大学的办学模式创办高水平应用型高校，这类高校的办学成本也很高。2021年，德国243所应用科学大学的生均支出为6 814欧元(约合人民币4.7万元)(19)Hochschulrektorenkonferenz，Hochschulen in Zahlen-2021，2021-09-15，https://www.hrk.de/fileadmin/redaktion/hrk/02-Dokumente/02-06-Hochschulsystem/Statistik/2021-09-15_ONLINE_HRK-Statistikfaltblatt_2021_-_final.pdf.。部分应用科学大学的生均培养成本更高，如汉诺威应用科学大学2021年生均支出为9 741欧元(约合人民币6.8万元)(20)Präsidium der 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 Universität Hannover，Zahlenspiegel 2021 der Leibniz Universität Hannover，2022-03-31，https://www.uni-hannover.de/fileadmin/luh/content/planung_controlling/statistik/zahlenspiegel/zahlenspiegel_2021.pdf.。民办高校只有控制在校生规模、优化学科专业布局，将资金持续投放于最有可能突破的前沿领域，才有可能在教学和科研等方面取得边际突破。控制规模要求高水平民办高校富有前瞻性地做好战略规划，有所为有所不为，把握国家和世界科技发展潮流，紧密结合自身资源禀赋，精心筛选，凝练主攻方向，力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控制民办高校办学规模，既需要举办者自觉抵制规模诱惑，也需要政府改革高校评估指标体系。我国高校评估制度对土地、校舍面积等有较高的要求，建议对于高水平民办高校适度降低这些指标要求，引导其走“小而精”的发展道路。

(三)政府对高水平民办高校给予政策倾斜和资金扶持

我国高等教育的制度环境对民办高校的支持力度还不够，特别是对民办高校办学层次的限制较大。目前，700多所民办高校中只有7所高校具有研究生招生资格(21)7所民办高校分别为吉林外国语大学、西京学院、河北传媒学院、北京城市学院、黑龙江东方学院、宁夏理工学院和三亚学院。。新增研究生学位授予单位需要较高的条件：除不受限的情况外，申请新增硕士学位授予单位，原则上应已获得学士学位授权8年以上，申请博士学位授予单位，需已获得硕士学位授权8年以上。虽然存在灵活变通的空间，但这种制度突破的空间很小。办学层次基本决定了一所高校吸纳资源的能力，很多民办高校在创办之初曾希望走高水平甚至是研究型高校的发展道路，但因国家对办学层次的限制最终偃旗息鼓。因此，增列硕士学位授权单位是推动民办本科高校高质量发展的策略之一(22)钟秉林：《民办本科院校要拓展办学视野 聚力高质量发展——本轮学位授权审核工作的启示》，《中国高教研究》2022年第5期，第1-7页。。建议国家对一流企业以高水平大学为目标创办的民办高校，采取特事特办、一事一议的办法，根据企业实际出资数额，同时参考民办高校的发展规划、对国家和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可能作出的贡献等因素，给予开展硕士和博士研究生教育的民办高校适当的政策倾斜，使其尽快提高办学层次。政府要加大对这些高校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的指导，推动其按照发展规划培养卓越人才。

与此同时，仅仅依靠企业的资金无法支撑高水平大学长期稳定发展，这是全球新型私立高校的基本规律。对于已经具备较高水平、在人才培养或科技创新中作出了重大贡献或表现出巨大潜力的民办高校，政府应给予资金扶持。此举在短期内可能增加政府用于高等教育的财政资金，但政府扶持民办高校的资金具有明显的“乘数效应”，与政府自身举办高水平大学相比可以节省大量财政开支。政府应研究制定对高水平民办高校的拨款机制。首先，可以按照公办高校生均财政投入的一定比例给予生均拨款，以体现教育公平。其次，可以建立对高水平民办高校的专项补贴，如：采取以奖代补的方式对民办高校实现的重大突破给予奖励；采取人才专项的方式对民办高校招聘的优秀人才给予扶持；对重大基建项目、重要设施设备购置等给予专项补助。在加大资金扶持的同时，也要加强资金监管，在企业和民办高校之间建立起风险“防火墙”。我国曾发生过企业举办者挪用学校办学资金来挽救企业危局，结果企业危局未解而学校受到拖累无法正常运行的案例(23)王一涛：《民办学校财务风险及其防范——由华茂学校资金链断裂所引发的思考》，《教育发展研究》2008年第24期，第40-43页。。因此，建立企业和民办高校的资金“防火墙”，防止资金由高校逆向流入企业，对保障民办高校的健康发展非常关键。

(四)不断优化高水平民办高校的内部治理

企业作为民办高校的举办者可能导致企业经营风险波及民办高校，为防范化解这一风险，企业可以成立基金会，将基金会作为民办高校的举办者，在企业和民办高校之间筑起风险“防火墙”，减轻企业经营风险对民办高校的冲击。当前，民办高校基金会办学在我国还是新鲜事物，国内某基金会举办的民办高校也出现了被举办者家族成员控制、资金被控制者挪用最终导致师生权益受损、师生聚集抗议和学校声誉深受影响的事件。因此，基金会办学的运行机制还需要进一步地跟踪研究和改进完善，要加强基金会的资金监管，保障资金足额到位，防止资金外流或被挪用。要加强党对民办高校的领导，以体现我国社会主义办学方向，党组织要参与学校重大事项讨论，以提高民办高校决策的稳健性。董(理)事会是民办高校内部治理的基础，因此要完善民办高校董(理)事会成员结构。企业主要决策者可以进入董(理)事会，但是要吸引教育、经济、法律和管理等专家进入董(理)事会，以提高董(理)事会成员来源的科学性，同时要吸引政府、师生和校友等代表进入董(理)事会，以扩大董(理)事会成员来源的民主性。要完善董(理)事会的决策机制，包括会前酝酿机制、会议决策机制等，以提高决策的效率和质量。校长是一所大学的灵魂，要根据民办高校的办学定位，从全国甚至全球遴选卓越校长。要充分保障校长的治校权，减少对校长的不当干预，使校长在学校章程和董(理)事会授权范围内充分行使管理学校的权力。要提高校长薪酬，激励卓越人才加入民办高校担任校长职务。董(理)事会和监事会要发挥对校长的评价和监督作用，并为学校提供更多有价值的办学方向引领。

四、结 语

我国一些技术含量高、全球市场份额大的企业开始创办民办高校，预示着我国一流企业创办一流民办高校具有可能性。韩国浦项科技大学的案例证明，在良好的民办高等教育制度环境中，企业创办的大学也可以成为一个国家最为卓越的大学之一，可以提高一个国家整体的科技竞争实力，激发一个国家的创新动能。本文仅初步分析了我国一流企业创办高水平民办高校的可能性以及实现这种可能性所需要的内外部制度保障。为给企业办学提供更多的理论支撑，今后需要深入研究企业办学的微观过程，如企业办学的筹资机制、企业参与决策的机制等，还需要分析研究生学位点授权机制改革的可能性以及这种改革对我国高等教育产生的整体影响。

致谢：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施文妹研究员和赵维平教授对本文的撰写助力颇多，尤其是在浦项科技大学数据和资料方面作了重要贡献，特表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