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教视角下修辞范畴“和”及其参构词“和×”的语义分析
2022-11-23于晓凌
于晓凌
(福建船政交通职业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从先秦时期孔子的“和为贵”到现如今的“和谐社会”,从道德伦理到治国理念,“和”不但是治国安邦的根本,更是民族的精魂,和谐稳定是中国古代文明的最高境界,也是现当代治国理政的关键。
一、政教之“和”的生成语境
《说文解字》段玉裁注曰:“和,相应也,从口禾声,古唱和字,不读去声。”[1]可见“和”的本义为“调和”,最初表示“饮食和音乐的调和”,而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统治者开始用“和”来约束人民的行为,此时的“和”不再仅指向简单的“饮食和音乐的调和”,而是更深层次地引申出宗法的人际关系。“和”从道德伦理上被认定为一种道德要求,同时上升为更高层次的生命法则。《礼论》中曾提出:“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好恶以节,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以为上则明,万变不乱,贰之则丧也,礼岂不至矣哉!”[2]要使天地和谐、万物有序,最重要的是保持天与地、自然与人类和谐的秩序,因此,从政治统治上看,严明的礼法和家庭伦理的约束,成为政教之“和”的生成背景,在这一背景下,人们对“和”的追求已从普通的感官转向了更高层面的精神需要。从修辞角度上看,表示政教之和的词“和×”意义指向两方面:一是执政治国的手段;二是人际交往的方式。
二、执政治国之“和”与“和×”词
(一)与政治局势相关
用以表示政治局势的词“和×”的语义大都指向和平、稳定的政治环境,带有褒义色彩。例如:
和平:
“今政治和平,世无兵革。”(《汉书·王商传》)[3]
“上下和平,民无怨谤。”(《魏书·高宗纪》)[4]
“致德,其民和平以静。”(《管子·正》)[5]
“天下和平,与义相扶。”(《汉书·东方朔传》)[3]
“这一场巷战很神速,又在早晨,所以观战者也不多,胜败两军,各自走散,世界又从此暂时和平了。”(鲁迅《阿金》)[6]
“我们是热爱和平的民族,总该用文明手段呀。”(茅盾《五月三十日的下午》)[7]
和宁:
“古之明王不失此三德者,故能先有天下,而和宁百姓,令闻不忘。”(《国语·周语》)[8]
“勤劳万邦,和宁四极。”(柳宗元《涂山铭序》)[9]
“和平”“和宁”表示的都是政局安定,没有战乱。对于一国之君来说,这是治国之本,政局稳定则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会富裕强大。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10]天时、地利仅仅是战争胜利的条件之一,而人心所向才是决胜的关键,参与治国为政上,则表现为国家的政局稳定、有序发展是以人民团结安定为基础的。表示人民和顺、安定的词有:和民、和辑(集)等。
和民:
“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左传·隐公四年》)[11]
“宣所以教施也,惠所以和民也。”(《国语·周语中》)[8]
和辑:
“和集(辑)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间,人便思之。”(《史记·郑世家》)[12]
“世无灾害,虽神无所施其德;上下和辑,虽贤无所立其功。”(《淮南子·本经训》)[13]
“万民和辑而乐为其主上用,地广人众民强,天下无敌。”(《经法·大分》)[14]
当“和”落脚于政治这一特殊的语义场中,其参构词“和×”带有着强烈的和顺统一的意味,其话语对象指向的是群体,是社会整体态势的概括和总结。
(二)与执政手段相关
人民的和顺、安定是在君王治国有方的基础上形成的,古代先贤们的经验告诉我们,只有以“和”治国才能实现真正的“王道”。《淮南子·本经训》云:“天下和治,人得其愿。”[13]实现“和治”并不容易,而对于我国这样一个疆域广阔、民族繁多的国家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早在西周末期先贤们就对这样的问题提出争议,这就是先秦时期著名的“和同之辩”。
据《国语·郑语》的记载,周太史史伯认为周王室末运已到,原因在于周幽王“去和而取同”。他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8]史伯所言“和”也可称为“以他平他”,是指不同事物的相互协调配合,在治国上体现为采纳不同的观点和意见加以相互调和。而所谓“同”,是指事物的一味和单调,在治国中体现为片面地听取单方面的意见。显而易见,“同”在治国中是犹不可取的。
齐国晏婴在与齐景公的对话中对“和而不同”有着更加深刻的阐述。《左传·昭公二十年》载:
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清浊、大小、长短、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君子听之,以平其心……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15]
此处晏婴以“味”“声”为例,直观地解释了“和”即为相济,它是各种材料的相辅相成;而“同”则是指单一片面,无所差异。和能生物,同则无所成。圣人孔子说得更为明确:“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16]可见“和”即为多样统一的理想和谐状态,联系到执政治国上,则表现为君王兼听各方面的情况和意见,舍“同”取“和”,以求得最佳的治国政策,从而实现社会之“和”、国家之“和”。可见“和同”一词在政治话语场中语义指向的是一种特殊的治国之策,其形式是外在的。
三、人际交往之“和”与“和×”词
“和”是人们所向往的和平有序的政治境界,政局要清,则君要明、臣要忠、上下礼法要严明,如此一来,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国家才会安定团结。孔子在《论语》中也作了充分的阐释:“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16]这也就是孔子强调的德治的前提与基础——人伦的和谐,即人与人交往呈现出“和”的状态。
和衷:
“同寅协恭,和衷哉。”孔传:“衷,善也。以五礼正诸侯,使同敬合恭而和善。”(《书·皋陶谟》)[17]
“﹝陛下﹞明诏二三大臣,和衷竭虑,力改弦辙,收召贤哲,选用忠良。”(《宋史·吴潜传》)[18]
“臣谓今日急务,惟朝臣和衷而已。”(《明史·邹元标传》)[19]
和协:
“和协辑睦,以备寇戎。”(《管子·五辅》)[5]
“和衷”“和协”大都用于表示君臣和睦。君明而臣衷,上下礼法有度,才能创造和平有序的政治环境。与之相同,在父子、夫妻、兄弟、朋友等家庭伦常关系中,“和”也是大家所追寻的一个理想的人伦境界。例如:
和顺:
“吾闻为人子者,尽和顺于君。”(《论衡·异虚》)[20]
“你两个是七八岁上定下的夫妻,完婚后并不曾争论一遍两遍,且是和顺。”(《古今小说·蒋兴哥重会珍珠衫》)[21]
和室:
“听调琴弄能和室,更解弯弧足自防。”(刘商《赋得射雉歌送杨协律表弟赴婚期》)[22]
“和衷”“和协”“和顺”“和室”从忠信、孝悌、仁厚、礼义等伦理角度呈现了中国传统的社会道德法则,这一法则规定了人与人之间的义务和权利,维护了从人个体到社会群体间关系的和谐,并在人们心里根深蒂固,凝结成人们固有的内在行为模式。可见,在政治话语场中出现的人伦用语“和×”用以表示的是一种礼法有度的人伦关系,强调的是伦理秩序的和谐,具有鲜明的等级特征。
四、政教视角下“和”的现代转型
从党的十六大提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到党的十九大“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和”文化越来越深入人们的政治、生活中,“和”的当代意义更加丰富。
(一)思想境界的“和谐”
在网络信息高度发达的今天,各种文化相互碰撞,时代呼唤和平,世界需要和谐,“和”已成为整个人类世界的最高追求。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以及“一带一路”倡议建设理念越来越清晰后,党的十九大对“和谐社会”又有了更高的追求和新的定义,十九大报告将“和谐”的概念提升了一个层次,社会主义现代化奋斗目标从“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进一步拓展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这让经济、政治、文明、社会、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与现代化建设目标有了更好的对接。
(二)自然形态的“和谐”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将生态文明建设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将自然生态纳入“五位一体”战略布局。其实早在远古时期,先人们就已把人与天地融为一体看成一种最高层次的精神追求,庄子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正所谓:天人合一、物我相融,这是人们所追求的至高的精神境界。在新时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已不仅仅是一句口号,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精辟论述是将人类与自然的命运紧密相连,山水田林也是生命共同体,是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关键契机。这样大局化、世界化的眼光,让“和谐”内涵更加具体。
(三)法治理念的“和谐”
和谐社会是个大的概念,它的根本目标就是要建立一个法制、有序的社会,努力形成全体人民各尽其能、各得其所而又和谐相处的局面。事物间的协调统一,需要人类道德的自我修正,也需要社会法律的外界调节。因此,法律对调节社会间对立事物的关系具有不可或缺的作用。在新时代,“和谐”不仅指向道德层面的自我约束,更是对整个国家法治化的更高层次追求,依法治国成为人类社会走向最终和谐的有力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