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与治理:乡村振兴的文明内涵与现代意义初探(下)
2022-11-22宋丙涛汪明会
●宋丙涛 赵 杭 汪明会
三、乡村振兴的经济基础、治理内涵与文明价值
关于为什么要振兴乡村地区,早在一百年前, 美国学者梅里亚姆(1920)就曾经进行过类似的讨论。 他关于从“美国农业民主国”到“城市共和国”转型的分析,其实就是美国完成工业化之后对人类居住模式与生活模式的一次反思与讨论。 只不过,由于规模经济的效率优势以及通讯条件的限制, 当时的学者对现代化生活的城市居住模式几乎没有任何异议, 大家关注的只是城市的规模大小而已。
(一)经济结构与居住模式
在工业化完成以前, 正如斯科特指出的那样, 无论是传统中国的农业文明,还是近代欧洲的工业文明,国家对基层治理的关注几乎都是为了征兵征税的方便, 而很少思考人类本身对居住模式与生活方式的感受。 正是在这样的惯性思维模式下, 相对集中的城镇化就成为早期工业化国家的一个普遍选择。 但进入21 世纪之后,随着通讯网络的普及, 人口与经济资源信息化的管理已经几乎与空间距离没有关系, 各个发达国家政府又早已停止了对生产经营活动的现场征税模式(现在的通用方式是经营总部征税模式)。 在这样的背景下,正在迈向现代化治理体系的乡村振兴目标与居住模式的依据又该是什么呢?
对此, 本文认为党的十九大报告已经给出了回答, 让人民过上好的生活才是乡村振兴的本质内涵。 但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好的生活, 什么样的居住模式才有利于实现好的生活质量?或者说,如何才能过上好的生活?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作为一个面积类似的现代化大国, 美国工业化完成之后城市化与社区结构的变化经验或教训, 或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启发。
在美国工业化、城市化成型一百年之后,美国人的居住模式及其带来的问题曾经引起了许多有识之士的反思, 许多美国社会学家开始对美国居住的社区与小镇进行调查。罗伯特·伍斯诺就是这样的一位学者。 在《小镇美国:现代生活的另一种启示》一书中,一方面,他认为大多数的现代美国人其实都住在大中城市(25—100 万)或其周边的小镇上, 主要原因是社交的需要以及现代化生活方式严重依赖于这些城市的基础设施。另一方面,他也指出,在真正的传统的小镇上,居民往往只有1000 人左右,“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本地工作,或者在小镇广场周围分布着的40 多家小店经商,或者在镇上2 家规模颇小的制造企业中任职, 又或者在周围的空地上务农”。 “大型的综合性高中就建在镇子的边上,几个街区之外,最近也建起了新的医院”。 在这样的小镇,去大型超市往往需要驾车40 英里,去机场则要驾车200 英里,如果你得了心脏病, 需要直升机把你运到100 英里之外的大医院,正常人的收入只有大城市的30—40%。 尽管如此,时至今日,“至少3000 万美国人依然居住在偏僻的小镇上”,尽管有其他的选择,但他们仍选择了传统。 此外,还有2300 万人居住在城市边缘的小镇上或者是人口超过50000 人的大镇上,每个镇的平均人口也只是5000 人。 换句话说,直到今天, 美国仍然有20%的人生活在10000 人左右的小镇上。 同时,作为模式的另外一极,也只有20%的人生活在100 万人以上的大城市里。 美国的多数人 (60%) 则生活在5—50 万人的小城市里。①
很显然, 这就是经历了一百多年工业化转型之后当下美国人的居住模式, 也是当代现代化生活模式的基本样本。 尽管美国被认为是一个城市化水平非常高的国家, 但从人口规模与居住结构来看,它其实更像国内学者经常提的城镇化模式。尽管有很多美国人认为,小镇既没有乡村的浪漫,也没有城市魅力,因此是美国现代化的耻辱,但多数美国人就是生活在这些镇上。不过,社会学家保罗·道格拉斯坚持认为, 美国的希望就在小镇,现代化的精髓就是小镇。
其实, 关注人的感受的经济学家伊斯特林(Richard Eaterlin) 早在 1974 年就从另一个角度关注了现代化的内涵与形式问题, 并提出了经济发展与人类文明的目标是否一致的问题。他认为,当人类的基本需求被满足之后, 一国的人均财富增长不会再导致幸福感的上升;相反,其他相关的因素将会对人类的幸福感产生重大影响, 而居住模式与社会关系就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之一。 而李建德教授也引用汪丁丁的研究指出,“在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幸福感水平之间, 存在一个鸿沟”,“这一鸿沟对应着人均收入 1.5 万美元”。 而“幸福感的鸿沟,意味着人类幸福感的来源可能在这里发生重要改变,例如,从主要来自物质生活的幸福感, 改变为主要来自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幸福感”。 (汪丁丁,2011)
很显然, 随着经济发展的提高与工业化的完成,中国确实面临着类似的转型与选择问题,中国人未来的幸福感将会来自何处也正在成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议题, 而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正是党和国家的及时调整与正确部署, 也意味着中国现代化转型的正式启动。
事实上, 根据我国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数据可知,到2020 年,我国居住在城镇的人口实际上为90199 万人,占63.89%;居住在乡村的人口为50979 万人,占36.11%。 毋庸置疑,随着我国工业化、 信息化和农业现代化的深入发展和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政策的落实落地, 我国新型城镇化进程一直在稳步推进, 城镇化建设取得了历史性成就。 但同时,普查数据也指出,我国存在着庞大的流动人口, 人户分离人口高达49276 万人,其中, 市辖区内人户分离人口或短距离的人户分离人口为11694 万人, 远距离人户分离或长期流动人口为37582 万人。并且,随着我国经济社会持续发展, 经济与技术条件为人口的迁移流动创造了更好的条件,人口流动趋势将会更加明显,流动人口规模或许会进一步扩大。
但这个庞大的流动人口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幸福感鸿沟”,大多数人户分离人口的存在也同时伴随着家庭分离现象。 无论是夫妻分离、青年夫妻与孩子的分离,还是成年子女与老人的分离,家庭结构的不完整显然会影响到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幸福感,甚至会影响到青少年一代的人格与心理成长。 很显然,对这些分离人口而言,以大城市为目的地的人口流动与居住地选择,不仅没有为幸福感的增加提供帮助,反而扩大了幸福感的鸿沟。
(二)公共服务与现代模式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本文认为,乡村振兴的提出,不仅可以为尚未离开乡村的居民提供更多改进生活质量、提高幸福感的机会,同时也在为那些庞大的流动人口中不能实现家庭团聚与社会融入的居民提供一条全新的现代化转型之路。何况,高铁、高速公路、互联网、物联网与电子商务系统已经把中国的乡村和全世界连接起来,有意进入全球市场与现代产业链条的人完全可以在中国的乡村实现自己的梦想——“生活在中国乡下,工作在世界之中”。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乡村振兴战略不仅是中国未来现代化的一种实现方式,更是中国公共服务促进幸福感增加的一条现实路径。
确实,中国共产党从成立之日起就致力于追求全中国人民的幸福生活。 当然,幸福生活不可能脱离工业化的现代经济基础,但幸福生活也不仅仅是工业化的经济增长本身。 为了获得幸福生活的经济基础,新中国成立之后确定了工业化的发展战略,改革开放之后选择了市场化、城市化的发展模式。 但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的加快, 当渐渐具备幸福生活需要的物质条件之时,如何在经济基础逐渐厚实的条件下不断提高全体人民的幸福感,就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新课题。
显然,中国共产党及时注意到了经济发展的阶段变迁及其带来的问题,并从党的十八大以来逐步调整了经济发展与文明复兴的节奏。 乡村振兴战略既是党中央在这一背景下对“三农”问题的最新阐述,也是中国共产党人对早期幸福生活承诺的再次重申,更是中国人民对人类文明的现代化治理形式、生活模式的战略思考。 因此,从一个更高的视角来厘清乡村振兴战略的现代化内涵十分重要。
毋庸置疑,从传统社会转向统一的、相互交流的现代社会, 其本质是公共服务的均等化,其本质是利益共享的理念。 但这个转型同时也是满足人民群众对多元化、本土化公共产品需求的实现机制的探索,是大型供给主体与本土化的小型供给主体相衔接以满足日益多样化的需求结构的治理体系的构建尝试。 当作为公共产品的供给者或成本负担者的乡村地区的农业不再具有征税意义的价值时,作为公共产品消费者的乡村居民的存在感与重要性必须得到重新认识。 换句话说, 乡村振兴作为一个公共服务的均等化过程,作为公共产品的下沉化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基层治理模式再造的过程,也是人类文明现代化模式的重构过程。
再加上, 互联网技术带来的电子商务业态、现代化生活模式带来的小众消费类型对各类小型加工业提出了要求,脱贫攻坚战略又为乡村地区提供了必要的基础设施。 所有这些条件带来的供给侧变化与需求侧变化都为中国治理体系的现代化转型带来了新的机遇,也给后现代的中国生活模式的转型提供了机会。 按照公共产品的供给模式要求,中国当下的乡村治理体系构建不仅是满足乡村居民需求的公共产品供给机制的构建,而且是不同地区的不同问题所带来的差异性地方公共产品供给机制的构建。 如果在乡村振兴的过程中,基层治理模式的多元化尝试不仅为当地居民提供了更为充足的公共服务,而且也为后现代化人类提供了更多多样化或非同质化的生活模式的选择机会, 那么一个更具包容性心态、更具多样化文化的大国治理模式必将对人类文明的未来转型提供启发。
显然, 对那些尚未步入社会的年轻人而言,大城市的人流、物流与资金流所提供的无限机会仍然是有吸引力的。 但随着社会交往方式的网络化转型,随着社会人口老龄化趋势的加剧,一种全新的生活模式或许将会成为主流,大多数人生活在乡村地区却服务于全世界的经济模式或许不再是天方夜谭。 事实上,无论是从中国共产党的初心来看, 还是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目标来看, 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最终目标都是让包括乡村居民在内的中国人过上幸福生活。为了实现这个目标, 中国正在把公共服务均等化确定为未来的工作目标, 但公共服务均等化同时又为大城市的现有居民提供了再次选择的机会与可能。 换句话说,让乡村地区的居民像城市居民一样生活得舒适方便, 其实也是城市居民像乡村地区的居民一样放松惬意的一种可选择的生活机会。
(三)现代生活与传统文化
当然, 生活舒适方便需要的公共服务主要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 一方面是属于市场经济范畴的就业机会与商品购买的可达性, 另一方面是属于公共经济范围的公共服务的质量与空间可达性。 而这些条件又是以各种基础设施与公共服务的改善为前提的,比如治安、医院、学校、电影院、超市或文化广场等。 但要让这些条件达到一定的标准, 就需要有一定的财政实力或集体经济实力。 而对绝大多数的乡村地区来说,无论是当地的基础设施,还是经济空间可达性,与大城市相比都还有相当大的差距。 这个差距既包括规模不经济带来的个别消费品价格较高、就业机会较少,也包括公共服务均等化不足带来的公共服务欠缺, 比如学校幼儿园的可达性、医院商场的可达性等。
显然,本文认为,乡村振兴的重要目标就是让所有的农村居民在使用电动车或汽车的情况下, 实现现代工作地点与家庭居住地距离不超过半小时的经济与社会结构布局。 同时,日常生活需要的消费品购买与经常性公共服务机构都在居住地出发步行半小时的行程范围之内,而大型私人产品购买、 大型公共产品消费的场所在开车半小时行程之内。 换句话说,乡村振兴的第一内涵就是公共服务的目标从生存到发展的变迁,就是公共产品供给从点到面的转变,就是现代生活模式的空间普及。
但更为重要的是, 随着经济条件的改善与公共服务的普及, 乡村地区的文化也应该出现多元化、本土化、现代化的繁荣。 尽管笔者不认为乡村振兴的核心就是文化振兴, 乡村文化的复兴也并不是要回到传统农耕文化的模式,但文化的发展与繁荣确实是乡村地区是否振兴的一个标志与试金石。 事实上,在经济社会发展达到一个临界点之后,人们对文化的需求、对环境的需求就会迅速增加。 从房地产市场畸形分布的现状可知,农村地区的富人更愿意移居大城市的现象其实就是乡村地区现代文化欠缺的反映。
但大城市特别是超过500 万人的特大城市的居住模式让我们不得不反思, 如何才能实现一种新模式下的双赢? 正是从这个角度来说,本文认为,乡村振兴的目标是否实现的判断标准,乡村地区的文化是否实现了现代化转型的标准, 就应该是那些曾经向外迁移的居民是否愿意迁移回来, 甚至原来的城市居民是否也愿意迁入乡村地区进行生活工作。 确实,“正是社区公共性的萎缩而不是经济的欠发达是乡村凋敝的最重要原因”,而从更高的层面来看,现代公共服务的核心就是文化。 何况,“由于市场化的冲击以及在(自然的、经济的、社会的)公共资源缺乏或被破坏的环境中, 社区本身也面临着解体和瓦解的可能性。 ”(黄平,2022)因此,乡村地区的文化再造不仅迫在眉睫, 而且需要一个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的融合过程。
当然, 传统文化的回归不在于开历史倒车,不是要倒回到古典意义上的乡村文化, 而是要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激发传统资源以保障更多的特色文化, 在现代生活模式中保留优秀的传统文化种子。 事实上,对于中国的现代化而言,如何处理传统乡村文化与现代城市文化的关系才是现代文明的核心议题, 才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可以为人类文明贡献的最大智慧。
当然,优秀的中国传统文化包含着难以列举的内涵, 但以孝道文化与义利关系为核心的儒家思想和家国天下模型无疑是其中的核心理论。 在这些主流理论模型与儒家思想体系中,家庭的作用与家庭内部的教化体系无疑是人类文明史上最独特的贡献。 中国的家庭结构与孝道伦理不仅为社会秩序稳定提供了坚实的文化基础, 而且为跨期的公共利益共享提供了颇为有效的信用培育机制。很显然,保存、发掘并利用中国家庭结构与孝道伦理包含的利他心培育模式重构人类文明的基础社会结构, 需要乡村地区的宗祠文化与家训文化发挥更大的作用。因此,乡村振兴过程中的文化振兴不仅仅是将传统的地方文化传承下去, 更是要发现其中的现代意义与先进价值,以便为人类文明的现代化转型提供支持。
四、乡村振兴的路径选择与实施原则
(一)产业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协调
尽管乡村振兴的目标是公共服务的均等化提供,是人民生活的舒适满意,但公共产品的供给是以一定的财政实力为基础的。 何况,对于大多数乡村的治理或公共产品供给来说,依赖上级的转移支付是不切实际的、也是不可推广复制的实现路径。 因此,通过特色产业发展与市场经济发展来积累乡村振兴的财政资金是一条绕不过去的必经之路, 但作为中国经济发展的后发之地,乡村地区的发展必须充分吸纳早期发展的经验教训,充分利用后发优势实现和谐发展。
所谓的和谐发展,就是在发展过程中要充分尊重自然规律,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注意实现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相协调。 比如,乡村的产业振兴与经济发展,尽管必须依赖当地农业资源与旅游资源,但切不可用长期利益换取短期利益,更不能为了眼前的发展而破坏了子孙后代的生存环境。换句话说,工业化(现代能源驱动的产业)与市场化(服务全球市场与高端现代生活的机制)的经济模式是必不可少的,充分利用当地自然资源与人力资源也是应该的,但同时也必须充分利用现代科技(网络与能源)来服务高端市场(尤其是细分市场),必须以生活舒适为目的来规划乡村振兴的产业布局与居住模式。
尤其是对于中西部的人口密集农区而言,未来的居住模式很可能主要是5—10 万人的城镇现代社区。 与这样的居住模式保持一致,该地区至少有1/2 的乡镇应该成为以中小型企业为主的工业化小镇,在充分利用北方季节性劳动力的前提下服务全球的小众细分市场。 同时,根据区位或自然环境条件,还有1/4 的乡镇应该成为大城市休闲养老的旅游康养小镇,大力发展现代服务产业,为舒适惬意的生活模式提供条件。最后,大概只有1/4 的乡镇应该成为农业与农产品加工基地小镇。 对于这些农业农产品基地小镇而言, 其中至少应该有一半以上的农业采用现代化、规模化的作业方式,并与农产品加工行业相衔接,另有不到一半的农业资源应该根据细分市场要求进行特色农业经营。 但无论如何,各个地区都应该有至少以乡镇为单位的因地 (资源)制宜、因人(专业技能)制宜的产业发展与居住模式的规划方案。
当然,乡村振兴就是产业发展基础上的基层治理现代化,但这里的产业主要是指第二产业或现代制造业。而第二产业的关键是现代能源的不间断使用(宋丙涛,2015),并以此作为地均、人均产值与税收增加的技术基础。而现代能源使用的关键是产业规模,只有达到了一定的规模,使用机器化大生产才是经济上划算的。而产业规模扩大的前提是市场的扩张,而市场的扩张需要懂市场的人来发现、拓展全球市场。事实上,进入后工业化时代之后,发现或创造人类发展过程中的新市场需要特别敏锐的市场洞察力与人性观察力,而拥有这类能力的经营者正是乡村振兴急需的关键人才,也是乡村振兴战略成败的关键。
(二)人才聚集与培育机制的构建
显然, 乡村振兴的目标就是公共服务均等化,就是公共产品的空间布局从城市中心到农村边缘地区的扩散。但公共服务的乡村地区扩散既需要必要的经济发展作为前提,也需要有利他偏好的精英来到乡村地区提供高质量的公共产品,经营有特色的地方性企业。但无论哪一类工作的突破,都需要有能力、有进取心又有政治敏感度的人才。 因此,如何发现并聚集一批乡村振兴急需的人才是每个乡村振兴规划者都必须首先回答的问题。
幸运的是,很多地区已经在脱贫攻坚的过程中积累了许多经验,他们在挖掘、培育、引进人才方面已经有了一些很好的做法。 比如,有些地方选择党建引领的人才下乡制度(导师帮带制),有些地方尝试专家领衔的首席专家工作室安排,还有些地方利用大数据构建阳光扶贫监管平台作为乡村振兴人才聚集的一种模式。 由此看来,很多人已经意识到, 乡村振兴与基层治理需要一大批年轻化、知识化、市场化、政治化的干部队伍与人才队伍。 于是,按照“政治坚定、精通党务、兴村有为”的标准,很多地方正在建立乡村振兴人才“资源库”,探索以培育为主、引培结合的人才兴村治理机制。 在这些已经建立起来的人才队伍中,既有先进党建干部(政治型人才),又有致富带头人(市场型人才);既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高校、科研院所专家,又有乡镇站所基层专业技术能手 (工业型人才) 等 “草根专家”,从而为乡村振兴的人力资源积累奠定一定的基础。
不过,人才是理念、资本与技术的载体,在乡村振兴急需的人才中, 现代化的生产生活理念是至关重要的。 幸运的是,发达国家的经验表明, 让那些拥有高端知识与现代理念的人才居住在环境优美的偏远乡村, 并不完全是乡村振兴者一厢情愿的事情。 事实上,斯科特(2011)早就认为,现代“国家面临着定居模式、社会关系和生产”模式全面重新组合的问题,特别是“几乎完全独立于国家计划之外的自然环境” 将会对人类生活工作地点的选择越来越重要。 而美国名校斯坦福大学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成长为一流大学的奇迹也表明, 让很多现代化高端人才移居相对偏远的乡镇不仅是可能的, 而且也许是未来的一种趋势。
只不过, 高端人才的入住与现代文化环境的营造是一个蛋先生鸡还是鸡先生蛋的逻辑悖论。 一方面,几乎所有的高端人才都需要一定的文化环境与团队氛围;另一方面,现代文化的构建与改造也需要一定规模的现代人才的聚集作为前提。 因此,建构以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相结合为标志的乡村特色文化, 是乡村恢复发展活力、传统文化实现现代转型的重要路径,既是人才聚集的条件,也是乡村振兴的目标。 而公心的培育与公共性的认知恰恰就是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共同内涵, 恰恰就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与社会主义价值观的共有精髓。 于是,通过乡村振兴学院与党建的结合来推进乡村地区多层次人才的聚集与培育应该是乡村振兴战略的第一步。
(三)基础设施与文化内涵的重构
确实, 无论是人才的聚集还是产业的发展,一个舒适的居住环境与创业环境是乡村振兴的前提。 在这些必要的环境中,服务于市场经济的各种基础设施与服务人的居住生活的基础设施建设是其中的核心“硬件”,而各种公共文化设施与现代文化氛围的构建与培育则是其中的核心“软件”。如何结合各地的原有资源、区位优势、历史传承来构建乡村特色文化内涵与公共基础设施是乡村振兴与基层治理的“提质”“增效”工程。实际上, 与经济高速增长相伴随的环境污染,与高楼大厦相伴随的文明的缺失,导致了经济发达地区出现文明与环境状况落后于经济发展与生活富裕的现象。
事实上,对于乡村振兴而言,文化建设与文明转型实际上是基层治理的核心内容,也是乡村基层党建未来工作的重点。 事实上,无论有多少高科技的技术含量,现代文明的核心其实是陌生人群之间信任关系的构建,是高端人才人格力量的塑造。 而以党建为抓手的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构建与优秀传统文化的结合或许会提供一种新文化的发展方向与构建模式。 众所周知,现代商业的核心就是信用, 但信用是典型的公共产品。一方面,纯由商人提供信用培育环境的过程既漫长又危险;另一方面,党和政府有责任提供这一公共产品,于是用“党建+”的办法构建新型信用模式与社区环境是一个值得尝试的路径。 因此,以优秀传统文化、现代科技文化与社会主义价值观相结合为契机,再造中国文化,重塑乡村文化,是乡村振兴工作的重要内容。
特别是,如何利用孝道儒家思想来恢复公心培育机制,用现代科学知识来设计生活环境与工作场所、实现与全球信息物流的交流是乡村振兴文化建设的关键。 尽管乡村一级公共经济活动缺乏规模经济的效益,但若能充分利用当地的历史资源与环境资源,往往可以提供小众的时空消费与公共产品的多元化机会, 从而为人口回流、人才聚集提供独特的实现路径。 事实上,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存、人居环境的相对宽松、文化素质与生活理念的渐次提高都会在现有的交通条件与通讯条件下成为每一个乡村独特人文价值与公共服务增值的基础。 在人类文明的演化过程中,从神权文化到血缘文化的飞跃标志着世俗文明的出现,从血缘文化到地缘文化的转型标志着现代文明的诞生,而从地缘文化到空间文化(网络共识)的升华则很可能是后现代文明的标志。
(四)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原则
尽管乡村振兴的最终目标是所有乡村地区的经济社会的发展, 但我们不可能也不必要在所有地区同时推进乡村治理的现代化体系构建。 而应该本着先易后难、递次推进、依靠市场、发展产业的逻辑,坚持党建先行、人才为本、救助弱势、改造社会的原则,最终实现乡村治理的全面提升。
第一,优势先行。 乡村振兴的目标不是产业振兴,但对于起步阶段来说,必须产业先振兴。如果没有产业,就没有财政收入,就无法进行基础设施改造, 无法将乡村产业与城市需求建立联系,无法融入现代经济,无法提升乡村生活的质量。 但产业振兴,尤其是工业与服务业的发展不仅需要一定的客观条件, 而且需要当地官员认可、有积极性等主观条件的打造,因此,首先从符合条件的乡村、 从地方有积极性的乡村开始是一个可行的方案。
第二,人才先行。 即使有了产业,没有合适的人才,经营就无法持续,没有利他的偏好,就无法与乡民共治共享基层公共服务。 因此,通过新乡贤、新知青、新农人回乡创业路径的研究,探索公共服务型人才聚集模式, 构建新型社会组织与集体经济组织, 打造生态农业与现代经济相结合的机制, 是乡村振兴应该遵循的第二原则。 当然,乡村振兴需要的人才主要是指有公心、有市场理念与经营能力、有现代知识的年轻人,而通过党建+流动人口重组的方式来促进人才培育与人才聚集是一种颇为有效的尝试。 一方面就地培训,用党校+技校模式对农村地区的本土化人才进行培训;另一方面引进回流人才,主要是对那些有外乡打工经历与学习经历 (含军人)、对那些本土的新乡贤与退休干部或企事业人才, 用各种形式吸引他们回乡创业或参与公共服务工作。
第三,理念先行。 无论是产业发展还是文化再造,最终的目标是提供现代化的公共服务,是构建现代文明中的乡村治理体系。 但全新的治理体系,并不仅仅是一个技术现代化过程,更不仅仅是一个生产工业化过程, 而是一个文明转型过程,一个文明再造过程。 新的文明不仅需要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指导, 更需要优秀的儒法思想的借鉴。 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不忘初心,中西兼容,不忘传统,拥抱现代,立足农业,对接商业,发展产业,改造社会,才能最终实现治理体系现代化的构建。 因此,乡村振兴的过程也是一个新理念探索、新文化普及的过程,更是一个现代理念推广与生活模式再造的过程。
注释:
①根据美国2010 年的人口普查数据可知,美国生活在100 万人以上的超级或特大城市中的人口为8100 万,占总人口的26%;生活在50—100 万之间的大城市的人口为6300 万, 占总人口的20%;生活在10—50 万之间的中小城市的人口为9600万, 占总人口的31%;1—10 万之间的小镇上的人口为6700 万,占21%;在1 万人以下的小镇上居住的人口为380 万,仅占1%。其中,有1 亿2510 万人住在 5—50 万的小城市, 占 40%。 见 https://data.census.gov/cedsci/table?t=Populations%20and%20People&g=0100000US%240500000&d=DEC%20Summary%20File%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