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所精神在胶片中的呈现
2022-11-22陈亦婧
□陈亦婧
(陈亦婧/泉州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挪威著名城市建筑学家诺伯格·舒尔茨(Christian Norberg-Schulz)曾在1979 年提出了“场所精神”(GENIUS LOCI)的概念。在《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这本书中,诺伯格提出了早在古罗马时代便有“场所精神”这一理论。存在空间的观念可以分为两个互补的观点“空间”和“特性”,配合基本的精神上的功能“方向感”和“认同感”。场所精神虽源于建筑,此处却把场所精神融于相纸这个媒介,这并非单纯的记录,而是再创作,把记录和绘画语言进行整合,创造新的场所精神。
一、场所
自然界的动植物和微生物赋有灵性,而寄居于大地之上的各种植物,紧抓土壤,深入地壳,是地球的神经系统之所在。树从土地中汲取营养,开枝散叶,给更多的生灵提供给养,是土地的灵魂,大地能量的搬运工。许多村落都有自己的古树,它们见证了村庄的发展变迁,是村庄最老的成员。这棵树也许并无具体的功能,但它巨大的伞盖是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遮阳伞,它的树干可以支撑人们疲惫的身体,或许,这棵树已经成为村民们祈福的神灵,在村民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场所精神源于建筑,此时,这棵树的周围已然成为村民的共享空间,已经具备了建筑的各种特点和功能,形成了一个“场”,它可以对与之接触或不接触的人或事周围的物体施加“力”,产生无形的影响,成为整个村庄的公共生活舞台。这个公共空间形成的场所,既独立于村庄,又与村庄里的人发生关联,整棵树与其周围的“场”具备了场所的各种条件,兼有实体空间和精神的双重意义。
(一)场所的概念
场所在字典里的解释为“活动的处所”,与人发生关联,既具有空间特征、实体形式,又具有精神上的意义。诺伯格·舒尔茨认为,建筑要回到“场所”,该场所不是抽象的地点,而是由具体事物组成的整体,事物的集合决定了“环境特征”。
一棵寄托了乡愁的树,在现代社会,时常会因某人的一时私欲或城市的改造而离开它生长了百年的土地。一棵古树被“连根拔起”“低价出售”,人们突然失去了依托。朝夕相处的“老朋友”被人夺去,整个村庄顿时变成散沙,平时由古树维系的各种活动、社交凭空消失,盘踞在公共场域的场所精神细若游丝。此时,赞同以树牟利的人才能明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一古训并非只是字面上的含义,树是有灵魂的,它聚集了一个村落的精神,是能够让村民团结一致的一股力量,而不是区区电扇可以替代的。同时,被夺走的大树存活率极低,在城市广场、校园之中,偶尔会突然屹立而起一些“古树”,它们在人工细心修剪的草坪中显得格外突兀,占领了市中心少有的广场空间,巨大的树干光秃秃地矗立在人们为它们搭建的支架中间,身上挂满了为其续命的“营养液”。但尽管如此细心呵护,在混凝土的地砖中为其挖掘了很深的空间,堆上了高高隆起的土壤,大树却无法回归原本在乡村中由天霖浇灌时枝繁叶茂的状态。人挪活,树挪死,有文化的人们却不能知晓这个道理,水泥森林埋葬了多少人心中的家乡。
(二)空间与场所
空间由三维(潜在的)边界围合而成,作为一个体系,由相对位置表明。存在空间总是体现为场所,人的存在具有空间性。场所作为空间的具体化,有空间和特性两方面内容。空间即场所元素的三维布局,特性即氛围,是该空间的界面特征、意义和认同性。这种空间易于被人们识别,并承载着人们活动的特性。
代表城市的各种标志是供人们识别城市的符号,人们通过对这些符号进行观察,形成感觉,从而逐步认识城市的本质。城市的场所精神寓于建筑和各种“人造物”之中,从本源说起已具备精神。城市意象理论认为,对城市认识在人们心中形成的意象,是借由观察城市的环境形态达成的。城市中各种符号如地砖样式、地井盖的花纹、路灯的形状,甚至垃圾桶的颜色都是城市记忆的载体,人们通过对这些符号的识别,逐渐了解城市实质。城市整体的符号、结构的清晰度,直接影响了人们对城市的识别,从而建立归属感和认同感的记忆连接。
因此,场所的形成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包括构成空间形成特定场地的要素,促使人们发生活动与环境产生联系的特质以及特定的人的活动。
二、场所精神
场所在某种意义上,是个人记忆的一种物体化和空间化,或对一个地方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人在心理上对自己生存的场所总有着图像上的感知,一个人在回忆时先想起一件事,然后浮现在脑海里的场景先是一个地点的局部细节,在这个小场景里所发生的事情和有关系的人,之后才是宏观的大场景。然而在现在的城市建设规划中,有许多地方存在相似之处,也许一个街区的车道设置,或者转角的店面设置,都会引发人们“似曾相识”的情感。
场所精神是代表这个场所,符合当地大地、气候、人们生活的一种气质,而这个“生活”能够渗透到微观的细节中。在各种物品批量生产的今天,在不同城市可以看到相同的城市细节,不同城市的一块相同的地砖都可能引发一段回忆,由此,原本城市这块地砖上承载的场所精神就会发生转移,在异地的这块地砖上完成了新的入驻。同时,由于周遭环境的不同,场所精神产生了新的变异,整体氛围也因当事人而发生改变,这个场所精神的“携带者”把场所精神进行了移植,使异地城产生了新的归属感。
三、相纸描述的场所精神
老物件总能承载记忆,胶片拍摄本身是一种快要被人遗忘的摄影手段,但是那些满载岁月的泛黄的老照片皆由胶片而来。胶片摄影是一种手段,通过小孔成像的光学原理,将客观物象投射到感光相纸上,看似是充满理性的化学反应,实则完全靠着拍摄者的主观能动性。传统冲洗照片必须经过显影、定影、晾晒等步骤,并且需要在暗房中完成操作,过程严谨,每一步都充满不确定性,操作者夹取照片的用力程度,以及在显影过程中的对相纸的触摸、刮擦,甚至显影液中的杂质,都会对最后呈现的结果有一定的影响。
胶片摄影的器械多种多样,首先,课题选取了市面上较普及的简易胶片相机,把它进行拆分重组,制成小孔成像仪,即拆除快门,完全用手动控制曝光时间,显影载体为胶卷。其次,在了解了光学原理之后,自制一个小孔成像暗盒,模拟相机的内部环境,直接在相纸上成像。运用这些手段的目的都是回归最原始的摄影方式,寻找最初的城市记忆。
不管是胶片曝光,还是小孔成像,都只是过程,相纸呈现的是结果,但在呈现结果的同时也保存了曝光成像的过程,植入了拍摄者的感情和想法。
相纸上记录的物象、建筑或空间,本身已具有场所精神,要在原有场所精神的基础上产生不一样的影响,摄影者要先去感知城市的脉动,把当下的气候、光源和周围的声音融入拍摄的视角,并加入自己的主观情感,决定图像的形式。在拍摄完成之后,还需进一步创作,在暗房中直接对胶片进行刮擦、涂鸦等动作,特殊的液体和相纸发生反应,留下独一无二的肌理,然后冲洗相纸,或者把底片扫描进电脑,借数字技术对画面进行二次曝光、元素重组等处理,这些过程都是对画面的再创作。甚至无须外出拍摄,直接在暗房内便能完成相纸曝光创作,用纯主观的元素组合画面,表达自己所理解的场所精神。
四、选择实践场所
诺伯格·舒尔茨把场所的结构分为“地景”和“聚落”,意为人所创建的空间和自然场地,也可以理解为空间与特性。自然环境即一种场所,建立在人们理解此处自然环境的意义之上。人所创建的空间即人们在自然环境中形成了自己的聚落,将对自然环境的理解转移到人为结构上,与自然环境相互适应,使之更适用于人们的居住,是人为的场所。而特性表现在空间的整体气氛上,是人与生活的纽带。
研究所在地为多朝古都南京,这座城市经历了多次改朝换代的风雨洗礼,城市整体氛围表达为庄严肃穆。作为以前的帝都,人们生活方式丰富多彩,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化在此汇聚,沉淀了百年,这不但最直接地体现在城墙的肌理上,还散落在市井中,埋藏于人们生活中的每个细节。
最能体现一个地区风土人情和生活节奏的地方应该是当地菜市场,人们的需求、作息规律均可体现于此。市场周边往往是居民区,是城市的根系所在,人们激动的砍价声,被集中规划过的整齐划一的店面,散落在角落里的地摊,每天高峰时段熙熙攘攘的人群,关门前零星的叫卖声,这些声音和图像使这个半露天的场所中形成了当地独有的氛围。穿梭在市场中,满耳尽是南京腔,眼中尽是案板上码放整齐的各式蔬菜,南京独有的芦蒿、皮肚,以及大盆里各式各样的江鲜,一般挂在玻璃后的烤鸭和盐水鸭等,这些都是人们关于味蕾的记忆,是构成南京市场场所精神的元素。长久在外漂泊的人们,最记挂口舌之欲,只是看到这些图像,就已经唇齿生津,仿佛身在南京,归属感油然而生。
我们在一天不同时间段深入菜市场进行调研、取材,清晨时的菜市场最为热闹,早起的人们赶来抢购最新鲜的蔬菜,傍晚时的市场最具烟火气,熟食店迎来了晚高峰。经过试验,由胶片相机改造的小孔成像机能比较清楚地记录物象,减少失真,但由于无法确定焦距,加上人手的抖动,很可能会出现失焦现象,但这更能体现当下的天光和画面的整体氛围,更能表达摄影者的意图;由火柴盒改造的胶卷相机,由于工艺问题,几乎所有胶卷在更换的时候都处于漏光状态,扫描出的底片几乎没有具体的图像,但意外地形成了非常华丽的光影效果,于是这几卷胶卷被用于夜间拍摄商业区楼房的霓虹灯,画面上舞动的光斑形成离奇的图案,借由摄影者的手表达这座城市的思绪。
把所有底片扫描出来之后,借助电脑软件把两个时空的画面进行拼凑,满载民风的场所和飘忽的霓虹光线相互碰撞,这也是南京这座城市强大包容性的体现。寻找偶然形成的和谐的构图和色彩搭配,形成独特的场域气质,场所精神由此而生,最终手法是用数码微喷打印,重叠了市场、商业区、暗房、工作室、打印室五个场所,并由一个创作者完成,这本身就是场所精神的形成过程。创作者带着情感在不同空间转移,一步步改变载体,从固定的建筑场地最终移植到了相纸上,完成了作为场所精神的寄托。在展出时,观赏者周围场域形成了特殊氛围,不同的观赏者对作品本身抱有不同的见解,这又是一次场所精神的移植,最终载体可以转化为人们的记忆,回到市井的生活中,升华了场所精神。
五、城市还原到“人的城市”
人是场所的核心,场所精神是空间体验的产物,也是创造的过程。其主体是人,认同感和归属感的产生必然与人的体验紧密关联,人精神世界中的感知影响着场所精神的产生,连续或断点的记忆加强了对场所的感知。摄影即把记忆的瞬间留下,对照片进行再创作,对图像进行重组,使记忆出现新的感知,使人们从照片中最直观的事物现象中形成对画面场所本质的探讨。
基于视觉的直观感受,人们内心生成的情感创造着对场所的记忆,记忆的载体是空间,图像以最直接的方式记录了空间。图像创造者的主观情感与观赏者的记忆结合,形成了特定的空间氛围。
或许可以把一座城市归结为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经由穿梭于校园中的快递和外卖小哥,可以回想起岁月中的校园和学校所在的城市,在离开的时候,将对一座城市的感情,投放到一群人身上,之后无论身处哪座城市,见到气质类似的人,就会想起这座城市,这种气质就成为这座城市的代言人和象征,成为心中的归属感。
摄影在记录的同时也在创造记忆,如同根植于城市建筑的场所精神,在人们的生活中一遍一遍浸染,实现创作者对城市的情感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