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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分析
——一个比较的视角

2022-11-22王宝珠王朝科王利云

教学与研究 2022年7期
关键词:劳动者劳动空间

王宝珠,王朝科,王利云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数字技术的持续性颠覆性创新,其对经济发展的放大、叠加和倍增作用日益明显。在数字技术扩散的过程中,数字经济发展大致经历平台化、智能化和完全数字化三个阶段。(1)一般情况下,我们将实体经济与数字经济不断融合的过程表述为“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三个阶段,但此处主要强调数字经济本身发展所可能经历的阶段,所以此处将其归纳为“平台化、智能化和完全数字化”三个阶段。目前,我们正处于平台化阶段。据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使用外卖平台、网约车平台、远程办公平台的用户规模分别达41 883万人、36 528万人、34 560万人。(2)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2021年2月3日, http://www.cac.gov.cn/2021-02/03/c_1613923423079314.htm.数字平台的崛起也成为当前数字经济蓬勃发展的重要表现。数字平台不仅在加速融入经济社会各领域全过程,而且在持续拓展着社会经济空间。

自亨利·列斐伏尔(Heri Lefebvre)将空间概念引入资本生产关系的分析后,空间生产理论研究受到广泛重视。在工业经济时代,依托于大机器的使用价值生产总是在特定地点发生,劳动过程势必被限制在固定的物理空间之内。正如大卫·哈维所指出,“对自然界的物质转化——即社会性的使用价值的生产——必然是在特殊的地点发生的。在劳动过程的期限内,商品的生产要被束缚在一个特殊的位置。”(3)[英]大卫·哈维:《资本的限度》,张寅译,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第596页。随着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等技术突飞猛进发展,现实经济世界被映射或者说镜像到虚拟经济世界中,虚拟经济空间得以塑造。它是在获取现实世界基本元素的基础上,将现实经济进行复制,通过非实物即虚拟形式再现。虚拟空间的地理不固定性使得劳动过程“无处不在”,劳动控制“无时无刻”。

近年来,对数字平台中劳动过程的研究已经成为学界争相讨论的热点话题,关注的重点集中在如下几个方面:一是数字经济时代资本主义劳动过程新特点。这一特点可以概括为社会总体劳动资料的作用强化和单个劳动者活劳动的作用弱化、劳动和闲暇的时空边界模糊、劳动力相对过剩和资本有机构成提高。(4)胡莹:《论数字经济时代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中的劳资关系》,《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年第6期。也有学者进一步强调其生产界限模糊、数据控制以及劳动过程全监视。(5)王蔚:《数字资本主义劳动过程及其情绪剥削》,《经济学家》2021年第2期。二是数字经济时代劳动过程变化的理论逻辑。部分学者将这一变化归因为劳动过程技术性质、劳动过程管理与控制等方面(6)田洋:《互联网时代劳动过程的变化》,《经济学家》2018年第3期。,部分学者将其解释为劳动的技术形式、劳动的组织形式以及劳动的技术形式对劳动的组织形式的影响。(7)胡莹:《数字经济时代我国的劳动过程分析——基于马克思劳动过程理论的视角》,《社会主义研究》2021年第4期。还有部分学者发现了算法控制对于平台运营的重要作用,强调应用程序平台可通过算法进行工作分配和绩效管理,而不需要面对面的互动。(8)James Duggan, Ultan Sherman, Ronan Carbery and Anthony McDonnell,“Algorithmic Management and App-work in the Gig Economy: A Research Agenda for Employment Relations and HRM”, Human Resource Management Journal, 2020, 30(1) : 114-132.算法管理可以提高员工工作的灵活性、自主性、任务多样性和复杂性,但也可能导致低工资、社会孤立、不规律工作、过度工作等问题。(9)Alex J Wood, Mark Graham, Vili Lehdonvirta and Isis Hjorth,“Good Gig, Bad Gig: Autonomy and Algorithmic Control in the Global Gig Economy”, Work, Employment and Society, 2019, 33(1) : 56-75.三是数字平台劳动过程中的劳动关系变化。对于零工经济平台,其一方面通过将情绪劳动嵌入劳动过程中,利用反馈、排名、评级等方式对劳动者进行管理控制,另一方面利用游戏化方式刺激和激励劳动者。(10)Alessandro Gandini,“Labour Process Theory and the Gig Economy”, Human Relations, 2019, 72(6) : 1039-1056.零工经济平台的劳动具有灵活但不稳定的特点,只有对零工经济进行引导和规制才能实现劳资双赢。(11)谢富胜、吴越:《零工经济是一种劳资双赢的新型用工关系吗》,《经济学家》2019年第6期。对于不同类型的数字劳动过程,其价值形成、资本与劳动之间的矛盾呈现新特点,但数字劳动仍然存在马克思所提到的异化和剥削问题,也就是资本与劳动之间的矛盾依然存在。(12)韩文龙、刘璐:《数字劳动过程及其四种表现形式》,《财经科学》2020年第1期。然而,数字经济与工业经济时代劳动过程的展开有何不同?数字平台(13)本文将数字平台界定为利用数字技术对数据进行记录、提取和分析,进而将两个及以上不同主体相连接的数字化基础设施。尼克·斯尔尼塞克(Nick Srnicek)在其著作《平台资本主义》一书中对数字平台进行了深入研究,他根据平台的不同应用领域将数字平台划分为广告平台、云平台、工业平台、产品平台以及精益平台等五种类型。不同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既有共性,也呈现显著差异。考虑目前数字平台对社会生产和生活带来显著影响的领域,文中所涉猎的数字平台主要是指工业平台和精益平台。下的劳动控制方式发生了哪些变化?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效率和劳动关系如何改变等问题都需要进行深入的讨论。本文尝试从工业经济与数字经济下劳动过程展开路径的比较出发,对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展开、劳动过程效率及其关系进行系统的阐释。

二、工业经济与数字经济劳动过程的展开(14)从资本主义发展过程来看,其历经工业资本主义时期、后福特资主义时期和数字资本主义阶段,依次对应的是工业经济、信息经济(或知识经济)、数字经济。但从一般社会经济发展过程来看,单独将信息经济(或知识经济)作为一个与农业经济、工业经济相对的概念,似乎不够严格。信息经济(或知识经济)既是工业经济的延伸发展,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视为数字经济的初期发展。出于本文探讨数字经济下劳动过程的新变化这一目的,直接选择工业经济与数字经济进行对比,能够更加直观、明确地说明问题。——物理空间与虚拟空间的比较

工业经济以物理空间为载体,数字经济以虚拟空间为载体,从工业经济到数字经济,不仅经济组织形态在发生革命性变革,而且劳动过程的空间展开也将发生质的变化。

(一)劳动过程内涵及其展开条件分析

对劳动过程进行科学分析的开创者是马克思,他在对“绝对剩余价值生产”进行理论证明时,通过对劳动过程“一般性”和“特殊性”的分析,建立了他关于劳动过程分析的理论。

1.劳动过程的一般性与特殊性。

首先,马克思“撇开每一种特定的社会的形式”对劳动过程的“一般性”加以考察,强调对于一切社会形式所共有的劳动过程可以被抽象为简单的三要素,即“有目的的活动或劳动本身,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15)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08、211、216、216、217、215页。。劳动、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三要素综合作用形成劳动过程,即“人的活动借助劳动资料使劳动对象发生预定的变化”(16)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08、211、216、216、217、215页。,进而生产出作为使用价值的产品。简单来说,劳动过程可以被界定为“生产力发挥作用的过程,是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是具体劳动创造使用价值的过程”(17)张薰华:《〈资本论〉脉络》,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3页。。它表现为制造使用价值的有目的的活动,是一切社会形式所共有的。(18)

其次,马克思剖析了“资本家消费劳动力”的劳动过程的两个“特殊现象”(19)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15、216页。:其一,“工人在资本家的监督下劳动,他的劳动属于资本家”(20)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08、211、216、216、217、215页。,资本家对劳动过程进行监督,确保劳动过程得以顺利进行,劳动过程三要素得以有效发挥作用,比如确保劳动能够正常进行、劳动工具受到爱惜、生产原料不被浪费;其二,“产品是资本家的所有物,而不是直接生产者工人的所有物”(21)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08、211、216、216、217、215页。。因为劳动过程是资本家所购买的各种要素之间作用的过程,“正像他的酒窖内处于发酵过程的产品归他所有一样”(22)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08、211、216、216、217、215页。,这个过程的产品也归资本家所有。

总而言之,劳动过程的“一般性”强调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正如马克思所言,“一边是人及其劳动,另一边是自然及其物质”(23)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15、216页。,它是由劳动、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三要素综合作用而形成的;劳动过程的“特殊性”揭示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雇佣劳动过程中,主要体现为资本与劳动之间的关系。

2.劳动过程展开的条件。

基于马克思关于劳动过程的一般性与特殊性分析,可以得知,劳动过程的展开必须具备两大条件:

一是要素条件,即劳动、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劳动,是指具有一定劳动能力的人有目的的活动。劳动的开展首先离不开人的参与,活的人体运用其“体力和智力的总和”(24)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95、209、210页。进行使用价值生产。劳动对象,是“劳动加工于其上的客体”,包括自然界天然存在的土地、树木、矿藏等,经过劳动加工过滤的原料以及将原料进一步加工的材料。(25)张薰华:《〈资本论〉脉络》,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4页。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人类开发利用的劳动对象类型和形态也随之不断丰富和拓展。“劳动资料是劳动者置于自己和劳动对象之间、用来把自己的活动传导到劳动对象上去的物或物的综合体”(26)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95、209、210页。,是劳动者自然肢体的延长,在劳动过程中占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位置,诚如马克思所指,“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27)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95、209、210页。

二是空间条件,即由一定的技术关系及社会关系相互联系所建构的空间系统,或者可以看作是技术空间与社会空间的结合。一方面,空间体现为以自然空间为基础、承载一定技术关系的技术空间。“空间是一切生产和一切人类活动的要素”(28)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875页。。劳动、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三要素结合所展开的经济社会实践依赖于一定的自然空间,这是物质生产展开的前提。劳动过程三要素在一定的技术关系之下开展具体的劳动,进而生产使用价值。因而,劳动过程三要素是以自然空间为基础、以技术关系为纽带形成了具体劳动方式。另一方面,空间体现为容纳着各种社会关系或者说是由各种社会关系所建构的一种社会空间。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结合作用背后亦蕴藏着人与人、人与生产资料的经济关系。比如,劳动者与生产资料不同的结合方式映射的是不同的社会关系。在小农经济中,农民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是劳动者与自有生产资料土地的结合,而在资本主义大工业中,资本家监督工人运用机器的生产方式是劳动者与资本家资本的结合,各式各样的社会关系构筑了社会空间。正如大卫·哈维所提出的,“我将区位看作人类活动的一项根本的物质属性,但也承认区位是在社会中生产出来的。”(29)[英]大卫·哈维:《资本的限度》,张寅译,中信出版集团,2017年,第577页。

(二)工业经济与数字经济下劳动过程展开的不同空间

就人类发展历程来看,每一次劳动资料的变更都会引发劳动对象改变(拓展劳动对象或改变劳动对象形态)以及劳动者劳动方式升级,进而推动劳动过程的变革和生产力跃迁。在这一过程中,不仅仅是生产要素发生了变化,空间条件也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不仅可以表现为空间边界的延展,还表现为空间形态的变化。随着空间的变化,劳动过程的展开亦会随之改变。

1.工业经济下劳动过程的展开:物理空间。

有形要素聚集于同一物理空间是工业经济劳动过程展开的基础前提。物理空间强调地理固定性,即基于有形生产要素聚集而形成的具有边界的空间。

大机器是工业经济发展的重要工具。机器,一旦作为劳动资料进入生产过程,就被固定于一定的地点。囿于劳动资料的地理固定性,劳动者和劳动对象也会趋向于这一物理空间。虽然工业经济时代大机器作为核心生产资料在不断升级换代,但其纳入生产活动的要素形态并未发生质的改变,仍然是具有实物形态的劳动对象。最终,劳动者利用机器设备对实物形态的劳动对象进行加工、改造,生产出满足人类生活需要的有用产品。

要素聚集于固定的物理空间(技术空间与社会空间无法分离)以展开劳动过程是工业经济的典型特征。因为聚集可以提升效率,“工业可通过空间聚集来节约流通费用和时间。把经济以及运输和通信网络的有效配置集聚起来能减少流通时间并为资本留出更多剩余价值”(30)[美]大卫·哈维:《马克思与〈资本论〉》,周大昕译,中信出版集团,2018年,第204页。。也就是说,工业经济时代的劳动过程主要表现为在同一物理空间中的展开,即劳动过程三要素必须集合在同一物理空间场域之中。比如,工厂或者车间就是这一物理空间在实践中的表现。为了监督工人,使其能够将潜在的劳动能力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企业家往往置于劳动过程展开的物理空间实施监督管理。诚如马克思所描述的,“人数较多的工人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或者说同一劳动场所),为了生产同种商品,在同一资本家的指挥下工作,这在历史上和概念上都是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31)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74页。因而,无论是劳动者与劳动者之间的社会关系,还是企业家与劳动者之间所形成的社会关系都置于劳动过程展开的物理空间之中,且这种关系呈现为固定的、长期的。

2.数字经济劳动过程的展开:物理空间+虚拟空间。

数字技术的发明和应用推动了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数字化转型。数字平台作为数字技术发展应用过程中的外化表现,在经济活动中承担着劳动资料的重要角色,这包含着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是数字平台本身就是劳动工具,是以数字技术、数据和算法为核心要素所形成的技术型劳动工具;二是数字平台可以与传统劳动资料融合,使其维护更加精准、操作更为便利,实现传统劳动资料的数字化改造。劳动资料的数字化转型也带来劳动对象质的改变,传统物质生产要素通过物联网、互联网映射为无实物形态的数据。

无实物形态的数据塑造了数字经济的虚拟空间。虚拟空间是对现实世界的映射,它是物质的,但是无形的。准确地说,虚拟空间是由数据及符号所组成,或者说表现为计算机程序的集合。虚拟空间同样是由技术空间和社会空间组成,但所不同的是,技术空间和社会空间可以在表象上发生分离,即劳动者与劳动者、企业家与劳动者无须局限于一定的物理空间之中。之所以强调“表象”,是因为虚拟空间也涵盖技术关系与社会关系,尽管我们所看到的是“分离”,但其在本质上并没有发生分离。

虚拟空间使数字经济劳动过程的展开无须集中于固定的物理空间。劳动者对实物形态的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操作转变为对存储于虚拟空间且无实物形态的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操作。只要有可以操作数字平台的设备,随时都可以展开劳动过程。换句话说,数字经济时代劳动过程的展开呈现“原子化”状态。

伴随着要素的数字化转型以及劳动监督新手段的出现,数字经济下的劳动过程基于“物理空间+虚拟空间”而展开。我们不妨将“物理空间+虚拟空间”称为“数字平台空间”。根据具体劳动过程展开的不同形式,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展开可以归纳为两种:(1)仍然发生于固定物理空间的劳动过程,这种形式与工业经济下的劳动过程无异,只不过是劳动形式发生改变;(2)技术空间和社会空间在表象上发生分离的劳动过程,这是数字平台空间下劳动过程展开的典型表现。

三、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控制分析

将劳动者的潜在劳动能力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是劳动过程理论所关注的一个焦点。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核心就在于通过对雇佣劳动的控制实现商品的生产效率。(32)谢富胜:《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教学与研究》2007年第5期。回顾资本主义工业发展历程,资本家不断改变劳动控制形式以确保生产效率。在工场手工业时期,资本家亲自监督工人手工劳动过程;到了机器工厂时期,机器的应用极大提高了生产速度和生产规模,资本家已难以对扩大规模后的劳动过程进行亲自监督,其往往将部分指挥生产的权力委托于工头(即熟练工人);在福特主义大规模生产时期,泰勒的科学管理和福特的装配流水线被资本家采用以加强对雇佣工人的控制;在后福特主义大规模弹性生产时期,劳动控制方式随着劳动分化(核心劳动者和边缘劳动者)也呈现结构化分类。(33)谢富胜:《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教学与研究》2007年第5期。虽然在资本主义工业发展不同阶段,资本对劳动的控制方式不尽相同,但囿于具有固定边界的物理空间,劳动控制与劳动过程开展的物理空间难以分离。

前文指出,数字经济下的劳动过程是在数字平台空间——物理空间和虚拟空间中展开。由于虚拟空间不受固定场域的限制,可以使劳动者与劳动者、企业家与劳动者不再局限于特定的物理空间。这也就意味着,数字平台空间中的劳动控制必然发生变化。对于要素仍然聚集于同一物理空间下的劳动过程,可以采取传统的控制方式,也可以采取数字技术监督形式(比如,电子摄像监督)。对于技术空间与社会空间在表象上相分离的劳动过程,数字平台首先通过大量信息聚合形成劳动过程控制的前提,而后通过算法实现全过程全方位的要素控制。

(一)信息聚合是数字平台对劳动控制的基础前提

聚合是指物质或者资源在空间范围内的聚集或者集合。(34)王宝珠、王利云:《聚合与控制:实现乡村振兴的要素分析》,《贵州社会科学》2020年第5期。信息聚合是指社会生产活动所需信息在空间场域中所发生的聚集。信息聚合能力是指在一定时间内能够聚合信息的能力。我们知道,要素是生产发展的基础,马克思指出,“不论生产的社会的形式如何,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始终是生产的因素。但是,二者在彼此分离的情况下只在可能性上是生产因素。凡要进行生产,它们就必须结合起来。”(35)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44页。换言之,生产活动的进行首先需要要素的聚合。而要素的空间聚合除受利润驱动外,也受信息畅通影响。自信息革命以来,信息对于经济效率的促进作用备受瞩目。信息作为一种无形的资源,和物质、能源一样成为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要素,其不仅可以通过与生产工具、劳动对象融合直接提高生产效率,而且可以通过资源合理配置间接提高生产效率。(36)孙瑞英、马海群:《信息资源优化配置的效率研究》,《情报科学》2006年第7期。数字平台凭借数字技术将连入平台的物质资源进行数据转化,并在强大的网络效应下将分散、割裂在不同地理区间的物质资源进行信息聚合,从而可以实现物质资源在空间范围中的迅速调动和集合,这为劳动控制提供了前提条件。

(二)算法控制是数字平台下劳动控制的关键方式

算法是解决问题的系列指令或者说是以系统方法解决问题的策略机制,算法控制是指以算法为基础实现对劳动过程管理控制的手段。在数字平台空间中,算法控制是劳动控制的关键方式。事实上,以算法控制劳动过程包含两个维度:一是制度控制,即以精准激励体系为核心,直接呈现为系列的电子合约;二是技术控制,即强调闭环监控体系,直接呈现为实时监控。

算法设定下的制度控制,是指通过精准激励体系塑造“制造同意”。“制造同意”是一种自发的、同意的元素与强制相结合的生产行为。(37)布若威调查发现,资本主义劳动过程在控制工人的同时也会使工人产生对其规则、规范的同意,正如玩一个游戏会产生对其规则的同意。(38)[美]迈克尔·布若威:《制造同意:垄断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变迁》,李荣荣译,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22、99页。在工业经济时代,劳动控制的极限可能是结构化分类。精准化是结构化分类的进一步发展。精准激励体系,是指可以针对每一个劳动者的劳动状况定制激励规则。在数字平台空间中,得益于算法对劳动过程的精准记录,更加精准化的激励体系可被制定并采用,进而激励劳动者自发提高劳动强度并延长劳动时间。以外卖骑手的薪酬为例,与传统计件工资相比,骑手挣取的配送费不仅与送单数量有关,还与骑手送单时间段(高峰期、夜晚配送费高)、是否超时配送、消费者评价等因素紧密相关。不同的外卖骑手即使完成同样的任务,但因为个体因素差异,每一个外卖骑手的薪酬可能都不一样。在精准激励体系下,骑手为获取更多收入自愿增加接单数量、提高配送速度,有的骑手甚至自愿延长工作时间、夜晚工作。

算法设定下的技术控制,是指数字平台可利用系列监控体系实现实时闭环监控。闭环监控是指对经济活动从发生到结束的所有环节进行监督控制。在工业经济时代,不同物理空间下劳动过程的闭环监督几乎无法实现。但虚拟空间的“无处不在、无时无刻”可以打破物理空间的边界限制,数字平台以精准的算法可以对每一环节劳动过程进行捕捉、追踪,平台、消费者、其他主体均可通过平台对劳动过程进行远程监督控制。以外卖为例,外卖骑手接单、到店取货、送货时间以及配送轨迹等数据均被平台精准记录,消费者对骑手的评价亦被实时公开,因此,商家、消费者、平台以及合作用工单位(如劳务派遣机构工作站点)等主体对骑手送货的监督已形成完整闭环。

如果说信息聚合是数字平台空间中劳动控制的前提,那么,算法控制则是数字平台空间中劳动控制的关键。马克思在扩大再生产中曾指出,“如果生产场所扩大了,就是在外延上扩大;如果生产资料效率提高了,就是在内涵上扩大。”(39)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92页。前者是指通过增加生产要素数量来扩大生产,后者则是通过提高要素使用效率的方式扩大生产。显而易见,在同等要素规模条件下,高效的资源管理和利用即高要素控制能力更有助于经济效率提升。数字平台作为新技术即数字技术的发展和应用,为劳动控制提供了新手段,其通过算法对经济活动中的数据进行捕捉、收集、分析,实现对物质资源的智能优化匹配以及生产过程的精准控制。

四、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效率分析

劳动过程效率是劳动过程“量”的反映,是研究劳动过程的一个重要维度。那么,什么是劳动过程效率呢?伴随着社会的发展,“实现商品的生产效率”内涵已然发生了巨大变化。自资本主义诞生至今,其劳动过程的演变至少历经四个阶段,分别是工场手工业时期、机器工厂时期、福特主义大规模生产时期以及后福特主义大规模弹性生产时期。(40)谢富胜:《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教学与研究》2007年第5期。在前三个阶段,资本积累过程对商品生产效率的追求主要表现为操作效率(41)“操作效率是指单个劳动力或机器在给定时间内,加工的材料数量(对连续流程行业)或生产出的产品及零部件的数量(对批量离散制造行业),它是建立在对使用价值规模化生产的基础上的。”(参见谢富胜:《资本主义劳动过程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教学与研究》2007年第5期。),而在大规模弹性生产时代,我们开始转向对过程效率(42)“过程效率包括生产性时间和非生产性时间。非生产性时间是材料在仓库中或其他非操作活动中停留的时间,如管理、搬运、检验、重做、记录、分批、抛光、计算和重新打包等。”(参见[美]B.约瑟夫·派恩:《大规模定制:企业竞争的新前沿》,操云甫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03页。)的追求。

如果说操作效率强调的是单个劳动者在一定时间内所能够操作的生产资料数量或者说所能生产出同种产品的数量多少,那么,劳动过程效率可以被界定为单个产品或服务的生产过程中的要素利用效率和环节转换效率。所谓要素利用效率,是指要素在生产过程中被利用的程度,若劳动者和物质要素一直处于无等待的正常技术条件、平均强度下的工作状态,抑或同等要素投入生产的产品或提供的服务更多,则属于高要素利用效率状态。环节转换效率是指不同生产环节或者说不同工序之间的转换速度,若不同工序之间的转换没有任何中断或等待,则属于高环节转换效率状态。本部分将从要素利用效率和环节转换效率两方面分析数字平台空间中劳动过程效率的改变。

(一)数字平台通过信息聚合和算法控制提升要素利用效率

一方面,数字平台通过供求信息聚合,为闲置物质资源、劳动力进入经济活动提供机会,提升了闲置资源的利用效率。在数字平台诞生以前,进入到生产活动中的要素往往是专门用以生产活动的物质资源以及具有整块时间的劳动力,个体拥有的闲置资源难以转化为生产资料。数字平台的出现改变了这一状况,其为闲置资源进入生产活动提供了条件:(1)数字平台通过资源信息聚合,将个人闲置或使用频率较低的耐用消费品纳入经济活动,这在出行、住宿领域尤为明显。譬如,创立于美国的爱彼迎(Airbnb),就是为旅游者和拥有闲置房源房主匹配信息的服务型平台,截至2019年3月,Airbnb平台已经聚集了近600万房源,提供了超4亿人次住房服务。(43)③ 于凤霞:《平台经济:新商业、新动能、新监管》,电子工业出版社,2020年,第7、96页。(2)数字平台通过用工供求信息聚合,充分提高劳动者闲散时间利用效率。数字平台汇聚了海量的供求信息,个体通过手机或电脑操作可以随时将需求任务发布在平台,空闲的劳动者在平台上浏览信息,在寻找到适合自己时间的工作任务时仅需要在平台上点击即可与需求方进行及时匹配,将劳动者的空闲时间纳入生产过程。比如,根据相关数据显示,大约有130万英国工人每周通过数字平台至少工作一次。(44)[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89页。可见,数字平台通过信息聚合有效提高了闲置资源以及劳动者空闲时间的利用效率。

另一方面,数字平台通过算法控制实现劳动过程的全面监督,有效提升了既有经济活动中劳动者的劳动效率。劳动者是经济活动得以开展的主体力量,劳动生产率除受外部因素影响外,与劳动者自身的努力程度密切相关。在同等条件下,劳动者越努力,则劳动生产率越高,反之亦然。数字平台通过精准激励体系和闭环监控系统为劳动者努力工作提供了内在激励和外在约束。根据相关数据显示,“饿了么”外卖平台通过算法对路线、派单优化以及对劳动者全过程控制使得骑手配送效率提高近40%。③可见,数字平台不仅凭借信息聚合能力扩大生产资料范围(将闲置资源纳入经济活动),提升闲置资源利用效率,而且可以利用强大的算法对既有要素进行有效管理,提升已经纳入经济活动中的劳动者劳动效率。

(二)数字平台通过信息聚合和算法控制提升环节转换效率

一方面,数字平台空间中的信息共享与瞬时传输可以实现同一产品不同生产环节的同时进行以及不同种类产品生产流程的即时转换。经典的工业经济生产强调空间集聚与规模经济,与此相适应,“纵向一体化”与“大规模”生产模式应运而生。数字平台空间则可以打破工业经济时代已经固化的生产模式,在重塑新的生产方式的同时提升劳动过程效率。首先,“纵向一体化”向“横向模块化”生产模式转变,不同生产环节的劳动过程可以同时进行。得益于数字平台空间下不同模块信息的畅通联结,企业可以将产品分解为相互独立的模块进行任务发包,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劳动者通过数字平台承接任务。数字平台成为了一个没有地理约束的虚拟工作空间,不同生产任务经模块化分解后可以同时在线生产,这可以极大提高同种产品生产的过程效率。其次,“大规模”向“个性化定制”生产模式转变,不同种类产品的生产流程可以快速转换。随着消费者个性化多样化需求的日益增加,大规模“个性化定制”生产模式日渐被需要,这就意味着同种类型产品的规模化大批量供给必须转向不同种类产品的个性化定制型供给。然而,不同种类产品的生产需要不同的生产流程,或者说需要不同生产流程的快速转换,传统工业的大规模生产流水线无法做到这一点。数字平台凭借信息的大量聚合与传导畅通、算法的智能优化以及无固定边界的虚拟空间,不仅可以降低某一种产品生产的时间,还可以实现不同产品生产流程的及时调整与更新,极大提升了不同种类产品生产的过程效率。

另一方面,数字平台可以通过算法控制实现同一经济活动中非劳动过程时间的节约。在数字平台诞生以前,经济主体主要通过“线下”进行交易活动,供求双方往往在市场中消耗大量时间寻求合适的交易对象。数字平台则可以通过一定的算法从聚合的大量信息中快速地实现供需双方的精准匹配,极速促成“线上”或“线下”的交易或服务。若为线下交易,算法还会通过交易双方的地理位置等信息分析,为交易双方提供最优选择方案。譬如,满帮货运平台,通过平台算法的不断优化将司机寻找货主的时间从2.27天缩短为0.38天,承运次数从9次/月提升至11次/月。(45)于凤霞:《平台经济:新商业、新动能、新监管》,电子工业出版社,2020年,第8页。可见,数字平台可以通过算法控制有效降低资源匹配时间并提供最优方案,使劳动者从资源匹配环节迅速进入有效劳动过程,节约非劳动过程的时间。

总而言之,数字平台凭借强信息聚合和算法控制能力提升了劳动过程效率。具体来看,一方面,其通过闲置资源利用、劳动者精准控制提升了资源利用效率,另一方面,其通过生产环节即时转换、非劳动过程时间缩短提升了环节转换效率。

五、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资关系分析

劳资关系是劳动过程“质”的反映,是研究劳动过程的另一重要维度。劳动过程除强调人与自然的关系,还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雇佣劳动中,主要是强调资本与劳动之间的关系,即劳资关系,本文也主要考虑劳资关系。它包含两个方面:(1)从形式上来看,是指资本与劳动之间的结合方式,比如是签订正式长期合同还是临时协议等;(2)从本质上来看,是指资本与劳动之间的隶属关系。本部分将主要考虑数字平台空间下传统工业、传统零售业以及自有闲置资源生产化三类劳动过程情况(46)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在对以数字平台为中介的劳动过程讨论中未涉及传统农业数字化中的劳动过程,主要是因为目前我国数字经济在农业领域渗透率较低,据数据显示,2019年我国数字经济在服务业、工业、农业三大产业中的渗透率分别达37.8%、19.5%和8.2%,农业领域劳动过程尚未发生普遍数字化转型,但不可否认,随着数字平台与农业不断深度融合,数字化农业劳动过程亦是未来探究的重要领域。(参见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全球数字经济新图景(2020年)》,2020年10月14日,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010/P020201014373499777701.pdf.),并从形式和本质上考察劳动过程新变化中的劳资关系。

(一)劳动过程Ⅰ:“传统工业—数字平台—劳动力”

数字平台与传统工业的融合是数字平台应用的一个重要领域,尼克·斯尔尼塞克在其著作《平台资本主义》中曾对“工业平台”进行了专门的、系列的论述。企业借助传感器、计算机芯片、跟踪器等技术将生产过程中的每个组件以及组装机进行连接通信,通过对生产中的信息收集和分析优化生产过程,进而实现高效生产。(47)[加]尼克·斯尔尼塞克:《平台资本主义》,程水英译,广东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72-73页。数字平台的应用使得劳动者从以往直接操作机器转变为计算机界面控制,从以往对机器的直接检修转变为对运行信息的分析。总之,劳动者只需在数字平台前即可指挥机器运行、对生产过程进行有效管理。

在数字平台融入传统工业劳动过程的分析中,劳资关系呈现出以下特点:(1)从形式来看,数字平台承担着劳动资料的角色,以数字平台为中介的劳动者与传统工业的结合仍是劳动与企业资本在传统意义上的结合。数字平台在传统工业的应用仅仅改变了劳动者具体的操作形式,并未改变生产资料所有权,劳动者操作的数字平台以及通过数字平台指挥的机器、生产原料仍然归企业所有。资本与劳动之间仍是以稳定的长期的合同关系为主。(2)从本质来看,虽然劳动者劳动空间和劳动时间未发生显著改变,但在数字平台和电子监控手段下劳动者受监督的时空范围被拓宽,劳动者劳动强度提高,劳动对资本的隶属进一步加强。数字平台空间中,尽管传统工业领域劳动者仍聚集在工厂劳动,但雇主不必再去车间进行巡查,表象看似技术空间和社会空间已发生分离,实则不然,雇主可以借助数字平台和电子监控对劳动者实施全员化、不间断地远程监督。换言之,虽然雇主未到工人劳动场所进行现场监督,但数字化、智能化的远程监控系统扩大并延长了其对劳动过程监督的空间范围和时间长度,数字平台空间中的劳动控制相较传统工业更加严格。

(二)劳动过程Ⅱ:“数字零售业—数字平台—劳动力”

数字平台与传统零售业的融合推动了传统零售业从“线下物理空间”向“线上虚拟空间”的数字化转型,有效促进了零售业的交易效率。在传统零售业中,商家通过实体店铺进行销售,店主的工作是为进店的消费者提供产品讲解服务以吸引消费者购买,消费者进店选购、付款、拿货,即商品的买卖完整交易在实体店铺直接完成。与传统零售业不同,在数字零售业中,商家通过数字平台开办虚拟店铺,店主的工作是将实体商品转化为一系列数据(图片、文字或者视频等),并将这些信息发布到数字平台。消费者通过平台所展示的商品信息进行选购,并直接在虚拟空间与店主达成交易。线上交易完成后,平台匹配专门的配送人员送货。传统以实体店铺为媒介、发生于物理空间的“卖方-买方”面对面交易过程转变为以数字平台为纽带、发生于虚拟空间的“卖方—数字平台(虚拟店铺)…(配送员)—买方”的无接触交易过程。值得关注的是,随着劳动过程的改变,在既有行业快速发展的同时,平台直播、外卖骑手这两类新职业也应运而生。

在数字平台与传统零售业相结合形成数字零售业的过程中,劳资关系呈现以下特点:(1)从形式来看,数字零售业中劳动与资本的结合形式主要有两类:一是零售店主以数字平台为中介,与自有资本相结合,但是其部分剩余价值会通过“租金”形式转移给数字平台;二是平台主播、配送人员(如外卖骑手)与数字平台资本的直接结合。尽管表面上来看,平台主播似乎是与自有资本相结合,配送人员似乎是与传统企业相结合,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两类劳动者都是与数字平台资本直接结合。然而,他们不是数字平台的正式员工。一般而言,他们都是与数字平台企业签订电子协议或短期合同,其创造的剩余价值被平台占有,但又未形成稳定的雇佣关系。(48)孙蚌珠、石先梅:《数字经济劳资结合形式与劳资关系》,《上海经济研究》2021年第5期。(2)从本质来看,虽然劳动者分散于不同空间,但不稳定的雇佣关系、精准的算法追踪使劳动者受平台控制,“自愿”延长劳动时间和提高劳动强度,劳动对资本的隶属关系进一步被强化。数字平台的应用打破了传统劳动场所固定在一定物理空间的局限,无论是店主、平台主播还是配送人员只要拥有接入平台的电脑、手机等电子设备,即可随时随地进行劳动。从表象来看,分散在不同空间的劳动者脱离了固定场所的限制,工作更加自由、灵活。但为了能够在合同到期后与平台继续签约,同时也为了能够获得更多的收入,他们往往会“自愿”延长劳动时间并在同等时间内完成更多的任务。与此同时,数字平台在带来弹性化劳动时间的过程中,也进一步实现了资本积累。

(三)劳动过程Ⅲ:“自有闲置资源—数字平台—劳动力”

数字平台的应用为闲置资源进入经济活动提供了条件,这里的闲置资源主要包括两类:一是闲置的房屋、汽车等物质资源,二是具有闲散时间的劳动者。(49)“具有闲散时间的劳动者”包括两类:一是指无法有整块时间进行全职工作的劳动者,可以借助于数字平台实现自由灵活的工作方式,当然,目前也有越来越多的有整块时间的劳动者依附数字平台全职接单,我们也将这一类劳动者纳入考虑范围;二是指全职工作之外还具有闲散时间的劳动者(兼职劳动者)。由于分散的闲置资源属于不同主体,受地理边界限制的传统物理空间难以畅通闲置资源的供需信息,资源匹配成本非常高。数字平台则可以将闲置资源转化为虚拟空间中的数据,需求者和供给者仅需通过平台即可实现信息对接,进而快速完成交易。以不同类型的闲置资源与数字平台的结合作为划分依据,这一劳动过程可大致划分为三类:一是只具有闲散时间的劳动者与数字平台结合的劳动过程,以“众包”“按需服务”等零工形式为主要代表。“众包”是指将工作模块化分包,利用外部劳动力提供服务以降低成本,“按需服务”强调将无法模块化的工作进行“自雇者-消费者”之间“点对点外包”服务。(50)谢富胜、吴越:《零工经济是一种劳资双赢的新型用工关系吗》,《经济学家》2019年第6期。无论是“众包”还是“按需服务”,都是通过数字平台将“劳动任务”与“具有闲散时间的劳动者”进行匹配,劳动者利用闲余时间在平台上承揽任务。二是只将闲置物质资源与数字平台结合的劳动过程,譬如,个体将闲置的私家车通过数字平台进行出租。三是具有闲散时间的劳动者以及劳动者所拥有的闲置物质资源共同与数字平台结合的劳动过程,比如Airbnb,滴滴私家车。与一般劳动过程不同,这一劳动过程的核心特征是劳动者借助数字平台利用自身拥有的闲置资源提供服务。

从劳资关系来看,上述第一类劳动过程是劳动者与平台资本的结合,这与前文所分析的平台主播、外卖骑手等劳资关系类似,不再赘述。第二类闲置物质资源与数字平台结合的劳动过程中,出租闲置资源的劳动可以忽略不计,劳动(比如行程服务)主要由租用闲置物品的消费者自己提供,看似不涉及劳动服务交易,劳资关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然而,数字平台从这笔交易中可以直接获取剩余价值,因为闲置资源在平台作为中介的掩饰下转化为服务于平台资本增殖的生产资料,租用闲置物质资源的消费者为完成这笔交易提供了劳动,也就是说出租的闲置资源、租用闲置资源的劳动者自身劳动已经转化为服务于平台资本的生产资料和劳动力。对于第三类劳动过程,从形式来看,其表现为劳动者与自有资本的结合,即劳动者利用自身闲置的耐用消费品提供服务以获取收入。从本质来看,具有闲散时间的劳动者以及自身拥有的闲置资源都被数字平台控制,剩余价值被数字平台占有,因而,这一劳资关系的本质是更大空间范围内的劳动者以及自有闲置资源被转化为服务于数字平台资本增殖的劳动力、生产资料。

总体来看,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明显呈现新变化,劳动者与生产资料所有者的结合形式出现新特点,但透过表象看本质,劳资关系的本质并未发生改变,劳动对资本的隶属关系反而在“自由加班”“灵活工作”等形式的掩盖下进一步被加强。

六、简要的结论

数字技术的持续创新使得劳动过程的空间条件发生了新的变化,即表现为物理空间和虚拟空间所构筑的数字平台空间。虚拟空间是对现实世界的映射,其由数据及符号所组成,或者说表现为计算机程序的集合。虚拟空间同样是由技术空间和社会空间组成,但与物理空间所不同的是,其技术空间和社会空间可以在表象上发生分离,即劳动者与劳动者、企业家与劳动者无须局限于一定的物理空间之中。

随着数字经济空间的拓展,劳动控制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和工业经济劳动控制形式相比,数字平台基于信息聚合,形成了算法控制这一劳动控制新手段。借助信息在虚拟空间聚合以及算法控制,数字平台空间中的劳动控制超越传统劳动控制形式的时空限制,对分散在不同物理空间的劳动过程实现全过程、全范围、全时间的“无时无刻、无所不在”的管理控制。

对于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过程,(1)从量的方面来看,数字平台凭借强信息聚合和算法控制提升了劳动过程效率。即通过闲置资源利用、劳动者精准控制提升了资源利用效率;通过生产环节即时转换、非劳动过程时间缩短提升了环节转换效率。(2)从质的方面来看,数字平台空间下的劳动者与生产资料所有者的结合形式出现新特点,但劳资关系的本质并未发生改变,且劳动对资本的隶属呈现进一步加强的趋势。

值得注意的是,在平台企业数据规模不断扩大、平台算法不断优化提升、多维度数据不断整合联通的过程中,垄断、过度劳动以及信息安全风险等问题已经逐步浮出水面。若不能很好解决这些问题,数字经济劳动过程的可持续性将受到限制。对于此,我们必须慎重审视已经出现或者即将可能出现的问题,探求合乎实际、具有针对性、行之有效的政策主张。这也是我们进一步细化研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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