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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教育模式助推戒毒人员融入社会的有效性探究
——基于上海市禁毒同伴教育的实践

2022-11-22闫紫菱

关键词:戒毒同伴人员

张 昱,闫紫菱

(华东理工大学,上海 200030)

一、问题的提出

2003年由上海市委政法委牵头成立了专门为药物滥用人员服务的社会组织——上海市自强社会服务总社,该服务机构运用社会工作中个案、小组、社区等专业技巧与方法,为戒毒人员提供以社区戒毒康复为主的帮教服务,致力于促使其戒断毒瘾,重回社会[1]。而这其中,又以“同伴教育”最为特别,即充分发挥戒毒成功人士的榜样作用,将其培养为专门的同伴辅导员,协助社工一同为戒毒人员提供服务,以其康复的亲身经历去鼓励更多尚未戒毒成功的同伴保持操守、重返正常的社会生活。

上海市禁毒同伴教育服务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重要阶段,分别为探索期(2003—2007年)、培育期(2007—2012年)、发展期(2012年—)[2],这期间,同伴教育模式的目标、理念、实施内容、实施形式等被逐一确定。目前,上海市禁毒同伴教育服务已初步形成“政府支持、社会组织指导、社会工作者运作、多方参与”的项目制运行体系。

同伴教育以“自助、互助、助社会”为基本理念,最为核心的指导理论为学者弗兰克提出的“意义疗法”,它强调帮助个人发现生命的意义,使个人体会发现生命意义的快乐且将所获得的经验内化为价值观,应用在具体的行动上。在该理论指导下,同伴教育服务的核心目标被确立为“建构生命意义,实现回归社会”,具体的内容和途径被确立为三点,分别是:第一,开展就业辅导服务和各类公益助人活动,以实现个体的社会价值;第二,开展各类体验活动,感受真、善、美;第三,修正认知和态度,实现态度价值的重构[3]。经过多年的推广实施,同伴教育的影响力日益扩大,其实施成效也愈发显著。

2011年为期一年的“涅槃重生”同伴教育辅导项目共培养出50名同伴,其中10名成为同伴辅导员,最终成效表明,操守保持率达94%,65.85%的同伴的自我效能感有所提升,64.52%的同伴的自信心得到增强,以同伴的力量带动了387名药物滥用人员进行戒毒康复;①数据来源:上海市禁毒志愿者协会《“涅槃重生”同伴教育辅导计划项目结项评估报告》(2011)。2012年至2015年为期三年的“拾星者同伴辅导计划”共确立100名社区戒毒同伴,资料显示,戒毒人员确立了新的人生价值观,原有的错误认知得到了纠正,复吸率也大大降低;②数据来源:上海市禁毒志愿者协会《“让海星变身拾星者”同伴辅导员团队建设项目结项评估报告》(2015)。2018年为期一年的“同伴禁毒志愿者星级制度建设及自我管理模式探索计划”确立了同伴团队内五个星级的评定制度,进一步规范同伴教育的运作。③数据来源:上海市禁毒志愿者协会《“突破深井——同伴禁毒志愿者星级制度建设及自我管理模式探索计划”项目结项评估报告》(2018)。截至目前,上海禁毒同伴教育团队中共有约200人,被纳入星级体系的同伴有101人,其中有34人已经康复十年及以上。整个团队的操守保持率达到85%以上[4]。同伴教育工作室也在上海市10个区成立起来。该模式愈发被证实为药物滥用人员社区戒毒康复中一项重要的专业方法,且已经作为上海市禁毒社会工作中的有效模式被广泛推行。

当前学界也加大了对禁毒同伴教育模式成效的研究,证实同伴教育帮助戒毒人员增加了药物滥用方面的科学知识,提高了他们减少伤害的技能及社会交往能力[5]。此外,同伴教育项目也帮助建立起多方参与的禁毒治理网络[6]。总体而言,无论是同伴教育项目已有的成效展示,还是学界进行的深入探索,大多只是明晰了同伴教育对戒毒人员戒断毒瘾的重要作用,这还仅仅停留于同伴教育的初级目标,尚未触及同伴教育模式的核心目的——助推戒毒人员恢复社会功能,真正融入社会。

因此,本研究试图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对上海市加入同伴团队的戒毒人员进行访谈,以探究同伴教育模式对戒毒人员社会融入的有效性。具体而言,研究采用滚雪球抽样法,先通过上海市禁毒志愿者协会的社会工作者/戒毒同伴了解到其他戒毒同伴的信息,根据推荐选择被访者,之后再通过询问各个区的戒毒同伴获取更多的样本,共访谈18位戒毒同伴,其加入团队的年限从2年到12年,既有男性也有女性。同时,为了从整体上更好地把握戒毒同伴的社会融入情况,了解同伴教育模式的推行逻辑,访谈对象还包括既为戒毒同伴又为禁毒社会工作者的2位同伴领袖。

二、同伴教育助推戒毒人员融入社会的有效性分析

欧洲委员会认为社会融入应确保具有社会风险及受到社会排斥的群体和个人能够获得必要的资源和机会,更加全面地参与政治、经济、社会与文化生活,使其享受正常的社会权利和社会福利,从而其家庭与个人均能获得体面、有质量的生活[7]。这里,社会融入被认为是从物质生活到人际互动,再到身份认同的递进过程。2006年,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的科菲·安南在《国际迁徙与发展》报告中指出:社会融入代表迁徙者能熟悉并接受迁入地的风俗习惯和价值观念,使用当地语言进行交流,获得平等的劳动就业权利,有亲属相伴等多重含义,而这个过程需要迁徙者和迁入地的相互适应。总之,社会融入除了外在的融入,也包括个体对社会的认同感、以及对自我尊严与价值的肯定[8]。

聚焦于戒毒人员的社会融入,当前研究指出,戒毒人员应达成生存状态与心理状态的双重回归,在现实生活中实现家庭融入、职业融入、社会交往融入及身份融入等[9-10]。其中,职业融入与社会交往融入被看作是衡量戒毒人员是否成功融入社会的核心指标,二者都能够显著预测戒毒人员的康复水平与康复时长[11-12],就业标志着戒毒人员从毒品亚文化向主流文化的转变[13],良性的社会交往网络则是戒毒人员彻底转变其消极生活方式的证明[14]。同时,由于我国戒毒人员还面临着社区康复制度的约束,其融入社会最先要面临的就是制度的适应。因此,戒毒人员的社会融入可以看作是其重新参与社会生活,在制度空间、市场空间及社会交往空间中实现参与、适应与健康发展,从而最终实现身份认同的过程。下文将从制度空间、就业市场空间、社会交往空间及身份认同四个层面对受同伴教育影响的戒毒人员的社会融入状态进行整体性呈现。

(一)高度制度认同与遵从

1.制度约束下戒毒人员的“契约性遵从”状态

社区康复制度兼具福利性与管控性特征:从福利性来看,其表现为戒毒人员的生活困难得到了切实的解决、能够获得更多医疗扶助,以及其子女也获得多方关怀;从管控性来看,由于戒毒人员极高的复吸率,国家需要以其强大的行政力量和强制力量对吸毒者的戒毒行为进行强制性管控[15],包括按期对戒毒人员进行吸毒检测、监控戒毒人员的居所变动情况、控制戒毒人员的出行方式等。可见,在社区康复制度的运作逻辑下,戒毒人员时刻受到制度环境的制约和规训。在制度作用于戒毒人员的同时,他们也在发挥着自身的能动性,不同程度地内化这些规则和约束,并外化为各种行为。这一内化和外化的过程便可看作是戒毒人员主动融入制度空间的表现。

为了推动戒毒人员更好地适应制度实施,同伴组织中的两位同伴领袖扮演着政策解读者的角色,将自身的“社会工作者”与“同伴辅导员”的身份结合在一起,既以专业的角度理解政策、传达政策,同时又将自己放置于吸毒人员的立场、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诉说感受:“我们都是经历过的,明白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我相信我们跟同伴的感受也都是类似的,甚至当初自己也有过不解、怨恨,但是慢慢地经历了这么多,尤其是现在自己也在不断地学习专业知识,再去看这个政策,就能发现其中很多确实是对我们有好处的,只是当初没有人来告诉我们,到底好在哪里,现在我们就扮演这样的角色,告诉同伴们我们感受到的制度究竟好在哪里,他们才能听进去。”(同伴领袖晓荷)

此外,资深同伴在“一帮一”同伴辅导计划中也往往扮演着规训者的角色,将自己过来人的经验传授给还处于制度适应期的同伴,以此帮助戒毒人员建立对社区康复制度的正面认知。如资深戒毒同伴老周所言:“我作为过来人,就跟他讲我当初是怎么样从很落魄的境地,没房子没工作什么的,然后政策上又给我什么样的帮助,让我慢慢走出来,让他先相信制度,再去体会其中的好处。”

受同伴彼此之间的积极影响,大多数戒毒人员表现出“契约性遵从”的认同状态。社会契约论认为政府统治社会成员的正当性来源于社会成员的同意,即人类是自愿选择以社会契约的方式联合组成一个共同服从的共同体,在该观点下,公民守法也是出于自己的同意和承诺[16]。在“契约性遵从”逻辑下,戒毒人员能够主动接受社区康复制度的规定,态度上认可该制度的价值和意义,行为上也表现为积极配合。

2.戒毒人员“契约性遵从”背后的深层逻辑

事实上,大多数戒毒人员的制度认同是以利益认同为逻辑起点的,无论是制度福利性的一面,还是管控性的一面,都使他们从中获益。利益认同的形成取决于两个因素:

一是戒毒人员自身的利益需求是否得到了满足和实现。访谈资料显示,制度的实施首先帮助戒毒人员更为深刻地认识到毒品的危害,促使他们自我警醒。

“不断地接受各种禁毒教育,了解到更多关于毒品的危害,也认识到现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复吸率有多高,我觉得对我们管控的严一点是合理的。当你奋力想要挣脱以前那个漩涡的时候,有这样一个制度、这样一些人也在督促着你。”(戒毒同伴黎黎)

“那时候就光想着减肥,别人说吃这个东西管用,我就吃了,也没想过会不会上瘾,或者对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伤害。现在经常听一些毒品讲座,接受培训,才发现以前有多无知。”(戒毒同伴小芳)

社区康复制度也给了戒毒人员“让生活变得更好”的认知,制度的福利性让戒毒人员获得基本的生活保障,基本的困难得以解决。戒毒同伴老周就是在禁毒办工作人员、街道人员、社会工作者等的共同帮助下解决了住房问题,并很快获得了政府的临时补助。

“自从房子的事情政府帮忙解决以后,我心里就比较服气了。我觉得这个制度对我们来说是有益的,我一出来,既没钱也没地方去的时候,是禁毒办的人帮我想办法。后面他们也是主动来找我说帮我处理房子的事情,还有政府的临时补助什么的。政府帮助了我,让我的生活变好了,那我也要按照规定去履行我的义务,这之间应该是相互的。”(戒毒同伴老周)

此外,戒毒人员将制度看作是“融入社会的必经之路”,认为诸多规定其实是为了给他们指明方向,让他们更好地体验健康的社会生活。这些表明戒毒人员在物质上、精神上都有所收获。

二是利益的享有和分配是否践行了公平正义的原则。“公平”对于戒毒人员而言十分重要。不少戒毒人员都认为社区康复制度给了他们做人的尊严,使他们得以享受与社会上他人共同的福利。戒毒同伴翠姐指出在制度实施前,有过吸毒史的人办理低保时常常遭人排斥,很多人认为戒毒人员陷入贫困并不值得同情,而现在制度保障了戒毒人员的公民权益,使其在法律上处于与他人平等的地位,在办理低保、享受廉租房等各项补贴方面,戒毒人员都受到制度保护,这是他们对制度产生认同的重要原因。

但仅仅是利益认同还不足以让戒毒人员产生真正的制度认同,价值认同——内在的主观价值层面上产生归属感与认同感——才是最为核心的,是制度认同得以深入持久的关键。社区康复制度强调戒毒工作应坚持以人为本、科学戒毒、综合矫治、关怀救助的原则,①《戒毒条例》第一章第二条。这体现了制度的人文关怀,也彰显了制度的价值立场,即以戒毒人员为中心。这让戒毒人员对制度的内在价值自然而然生发出坚定且持久的认同感。如戒毒同伴阿娄所言:“这个制度肯定不是瞎制定的,它(制度)肯定是要为你好的。你看我们每个人都有专职的社工,有什么困难就可以去找她。那以前我也复吸了那么多次,出来的时候就是因为没有得到什么帮助,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走回头路。制度完善了,有人来帮我们了,我们才能好起来,那你有什么理由不去遵守?”可见,由观念的认同上升到实践认同,戒毒人员逐渐将对制度的遵从外化为习惯性行为表现,不管是接受定期尿检,还是配合禁毒社会工作者完成各项活动,他们大多积极参与其中。

(二)由就业重获价值感与信念感

在就业方面,坚持参与同伴教育活动的戒毒人员的就业率达到65.5%[4]。为更好地呈现同伴影响下戒毒人员的就业状况,下文将从就业观念、就业类型、收入水平及满意度三方面展开分析。

1.戒毒人员正向的就业观念:“为吃饭也为自我价值”

就业观念主要指就业主体对就业目的、意义等方面的根本意识和态度,该观念既受制于就业市场、社会文化,同时又受就业者本人的价值观和个人经验所影响。对于戒毒人员而言,其就业观念主要体现为对不同职业选择的态度,而这背后其实反映了戒毒人员的自我价值取向。拥有工作的戒毒人员大多持有积极、正向的就业观念。他们觉得就业是新生活的真正开始,无论做什么样的工作,至少拥有了经济来源,而且只要是“钱能拿的合理合法”,便能体验到自己作为社会人“是在发挥用处的”。

“不管是什么工作,保洁也好、工厂里的工人也好,至少钱我能够花的比较安心,晚上能睡得着觉,觉得自己终于是一个正常人了。而且人有了工作才能有事情做,生活才能充实起来。”(戒毒同伴管姐)

“一方面是为了生活,必须要找工作养自己、养孩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尽快让生活步入正轨吧,工作是很必要的。至少你工作了,生活还有点盼头。”(戒毒同伴阿岚)

可见,就业不仅满足了戒毒人员生理层面的需求,同时也满足了其自我实现的需求,因此他们持有积极的就业观念,这也是其主动融入就业市场的前提。戒毒人员普遍表示,自己是在同伴小组中,受到其他同伴的影响而逐渐纠正了有关就业的错误认知。这一转变主要是从物质上的“唯工资论”到物质与精神兼顾的“融入论”。

“小组里一些有工作的同伴都是朝气蓬勃的,年龄小一点的人说工作让生活越变越好;年龄大一点的人认为我们现在工作是为了走上社会,还有的是为了不给子女太大负担。最触动我的是有个同伴说,我们也不能总是抱怨国家对我们的关心不够,得想想自己做得好不好啊,我们同伴的宗旨里不是说助社会吗?工作就是在助社会,我们不能总是等着社会助我们。”(戒毒同伴大宇)

2.戒毒人员的就业类型:以非正规就业为主导

就业类型通常划分为正规就业与非正规就业两种。国际劳工组织于2003年提出了非正规就业的统计指南,指出应当综合考虑劳动者所在单位的类型及其个人的就业身份,以此界定非正规就业[17]。总体而言,非正规就业者的福利水平要低于正规就业者,主要表现为工作时间更长、岗位不稳定、工资更低、工作条件差等[18]。

大多数戒毒人员进入了非正规就业市场,主要原因包括三个方面:一是大多数就业单位遵循工具理性,即从效率、成本、收益、风险等角度考虑雇佣戒毒人员是否能够实现单位利益最大化。从风险角度看,雇佣戒毒人员很可能引起公司内部恐慌,影响公司名声,进而影响公司经济效益或社会效益。为最大程度地规避风险,很多就业单位选择不雇佣戒毒人员。

二是人力资本影响戒毒人员的就业选择。与非正规就业的戒毒人员相比,属于正规就业的戒毒人员都有“一技在身”,且学历水平相对更高、工作经历也更为丰富。

“我以前就考了我这个岗位的中级证书,而且我是大专学历,又有比较丰富的中层管理经验,专业这方面我是比较自信的。我现在能这么快做到管理层,也是老板看到我确实有这个能力。”(戒毒同伴锋哥)

但由于更多戒毒人员在健康状况、知识技能、工作经历等方面处于劣势,他们多半只能进入非正规就业市场。如戒毒同伴玲姐所言:“我现在年龄大了,而且以前也没有正经工作过,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人家凭什么要我?现在也就是去医院做做护工,按照小时算的,比较辛苦。”

三是受到社会网络资本的影响。在社会网络资本与求职的相关研究中,格兰诺维特提出了“弱关系假设”,他认为面对劳动力市场中的信息不对称,跨越群体边界的弱关系能够有效传递内容丰富且重复性低的信息,更有助于工作的获得[19]。作为补充,边燕杰在承认弱关系在信息传播方面的作用的同时,指出基于信任和义务的强关系在获取代价更高、更难获取的职业上有着更大作用[20]。对于进入正规就业市场的戒毒人员而言,他们更多依靠的是其家人、朋友等强关系,因为只有这些关系亲密的人才愿意为自己“操心费力”。

“我是在我表姐的公司里做的,我跟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好得不得了。我一回来她就问我要不要去她那里做,我就去了,去了一做就是八九年,一直很稳定的。”(戒毒同伴翠姐)

“要想找到好一点的工作,基本上只能靠家里,再不然就是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真正关心你的朋友,再远一点的关系都不行,一是因为在里面两年又两年的,那些关系早就断了,还有就是远的关系没有那么可靠。”(戒毒同伴小鸣)

但这部分“有关系”的戒毒人员只是少数,大多戒毒人员是在弱关系——非正式的同伴组织关系的推动下进入了非正规就业市场。

在同伴组织中,有专门的就业信息收集与传递机制,当戒毒人员有就业需求时,便能够为其提供相应的就业资源。同伴组织的就业资源主要有两个来源渠道,分别是禁毒社会工作者与戒毒同伴。其中,禁毒社会工作者所掌握的就业信息多是通过政府部门,如街道、区政府等获得的,而这些职业也多是政策规定下的社区公益性岗位,如保安、保洁工作。

戒毒同伴提供的就业信息多是通过其人脉关系获得的,一些“资源丰富”“在就业市场上有一定话语权”的同伴对“资源匮乏”“有就业需求”的同伴予以援助,他们能够及时将自己所掌握的就业信息传递给有需要的同伴。

“我们有一些已经做到管理层的同伴,就会把单位的招聘信息直接发过来,还让社工或者我帮忙多向其他同伴宣传。比如现在就有两个比较稳定的、长期招人的岗位,一个是医院的护工,就是做一些辅助类工作的岗位,还有一个是共享单车管理员的岗位,这两个岗位都是大量招人的。”(同伴领袖叶子)

“还有几位康复的很好的同伴,都开了自己的企业,并且成为吸毒人员回归就业实践基地。像是N区、F区都有我们同伴的就业基地,有饭店、建筑公司、保洁公司,这也是我们非常重要且很稳定的就业资源。”(同伴领袖晓荷)

结合格兰诺维特所提的“弱关系假设”,有着不同背景、不同人脉关系的戒毒同伴最大限度地传递给彼此丰富且有用的就业信息,这使得有就业需求的同伴并不难找到工作。同伴领袖叶子总结道:“依靠我们同伴的共同力量,已经帮助了很多戒毒康复人员成功就业,现在大概统计一下,有工作的同伴大概占到我们团队的70%。而且在大家相互交流、彼此宽慰的过程中,很多同伴的心态也渐渐放平了,所以那种工作没多久就辞职的现象也越来越少,就业的持续性也在增加。”

可见,同伴组织在提升戒毒人员就业率、促成其可持续性就业方面都起到了重要的助推作用。但同时,共有的“戒毒人员”特性又意味着所有的同伴都面临着政审制度排斥、就业市场歧视等困境,这局限了他们可链接资源的范围——大多只能是非正规就业资源。

3.戒毒人员整体收入水平较低但满意度较高

在收入方面,据上海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公布的数据,2020年度上海市职工月平均工资为10338元,大部分戒毒人员的工资难以达到月平均工资的一半(低于5000元)。虽然工资收入普遍较低、生活质量难以有充分保障,但多数戒毒人员仍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满意,他们并不十分看重收入、工作稳定性、劳动强度,而更多看重工作带来的精神价值,如使他们能够接触到更多正向的事情,对他们摆脱心瘾起到帮助等。如戒毒同伴老周所言:“我因为是保安,多多少少会有点责任感,会想着比如说要维护秩序、要看看有没有人做坏事,总之都是一些积极、正向的东西。这跟以前一直陷在毒品的世界里是完全不一样的,那时候都是阴暗的东西,现在都是阳光的。”

总体来看,大部分戒毒人员能够在非正规就业市场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产生较强的职业认同感,这种职业认同感的背后是戒毒人员摆脱外界“一无是处”“败家子”等负面认知,找寻到自我价值,乃至重建起自我生命意义的重要证明。虽然很多戒毒人员当前从事的职业相比其曾经的职业存在较大的落差,微薄的收入使其只能处于社会底层,并且制度的壁垒也阻碍着他们向上流动,但是即便是底层也是回归正常的社会生活。这是戒毒人员与一般人职业认同感所不同的地方。研究表明,通常职业认同包括职业地位、职业认知、职业依恋和职业支持四个维度[21],对于戒毒人员而言,职业地位、职业依恋和职业支持并不那么重要,起关键作用的是职业认知,即通过职业获得的自我角色认知、价值感、信念感等。

(三)重建良性社会交往圈

1.戒毒人员社会网络结构变化:以家庭和同伴为核心

大多数戒毒人员在出所后便彻底与曾经的“毒友圈”切断联系,选择回归家庭。费孝通先生曾提出“差序格局”的概念,揭示了传统社会中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的特点,即“像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22]。曾经“这块石头”是血缘和地缘关系,而如今随着社会的变迁,更多是血缘、情感与利益三者相互作用,共同建构起以个人为中心、逐渐向外推移的个体人际关系网络[23]。对于戒毒人员而言,在确立以家人为社会网络核心的基础上,情感上是否可以建立亲密联系、利益上是否可以为自己所用是其建构新的社交网络的重要考量。以此为标准,戒毒人员在日渐康复的同时,其社会网也重新编织起来。

“除了家人以外,对我而言关系最亲近的就是同伴,不光是活动,私下里我们几个关系好的也会经常聚在一起,大家无话不谈,相互帮助;之后是我的发小,我们的交情已经很多年了;再之后就是社工,因为有时候我也有一些困难需要社工的帮助;其他的话就是一些平时不怎么走动的亲戚,还有邻居。”(戒毒同伴阿敏)

“现在我主要的交往圈是以商人和政界人士为主,因为我的工作要求我平时多跟这些人打交道,还有同伴和社工,虽然和他们的社会圈子都不同了,但是偶尔见面聊一聊会感觉到精神上很放松。”(戒毒同伴大军)

戒毒同伴阿敏的社会网络从家人向外涉及同伴、发小、社工、亲戚、邻居,其中,同伴团体和发小都让其产生强烈的情感和利益依赖;戒毒同伴大军的网络结构主要因工作所需,由商人和政界人士编织而成。总体来看,共性之处在于大部分戒毒人员都将“同伴”放置在社会网络中较为重要的位置,究其根本,在于同伴能够同时回应戒毒人员的物质与精神需求。

2.戒毒人员延续性交往网络的维持:“去标签化”行动

在新的社会网络结构中,戒毒人员既能够感受到支持,同时也常常身陷被排斥的困境中。大多数戒毒人员表示家人、关系亲密的朋友、同伴群体往往同时为自己提供物质与精神支持,而社会工作者、街道及其他政府部门更多提供的是物质支持。同时,部分戒毒人员也都受到过他人的排斥与歧视,包括言语上的歧视与行为上的疏远,而表现出排斥的人常常是他们的配偶、亲戚、邻居等人,特别是在戒毒人员刚回归社会时,他们受到的歧视最为明显。

“在我吸毒大概第5年的时候就跟我前妻离婚了,她说别人都在背后嘲笑她嫁给一个毒鬼。其实那时候我吸毒也没有耽误养家,一样拿钱给家里,也很疼爱儿子,但是她不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了,我们就离婚了。”(戒毒同伴立叔)

“在我刚回来没多久的时候,身边的人知道我吸过毒都不愿意跟我打交道。有一次邻居家里丢了钱,就怀疑是我偷的。他们随便造谣,对我是一种侮辱,也导致我父母那阵子都不敢出门,就怕别人指指点点。”(戒毒同伴小嘉)

随着康复时间的增长,这种受排斥感会相应降低,只是这个转变的过程十分漫长,而且受访的18位戒毒同伴中仅有康复近10年的6位表示感受到了身边的人对自己的态度由排斥转为了接纳。这背后既反映了社会对于吸毒/戒毒人员的观念较为负面且根深蒂固,同时也意味着戒毒人员自身的积极行动十分关键。

在延续性交往网络中,戒毒人员为维持其原本存在的,包括家人、关系亲密的朋友、邻居等人在内的人际关系,主要采取“去标签化”策略。按照贝克尔的说法,“社会团体在制定规范的同时创造越轨,越轨者便是被他人贴上越轨标签的人”[24]。戒毒人员作为越轨者往往只能得到否定评价,因此,“去标签”行为既是给自己看,也是为了向外界证明他们的刻板印象是错的。在这种积极认知的主导下,戒毒人员的“去标签化”行动主要体现为:与身边人相处时显露出更高的素质与人品。

“我照顾了我父亲8年,寸步不离的。那时候经常为了照顾他的生活,自己的事情就先放在一边。我觉得我尽了最大的孝心,我现在不后悔,也不会很愧疚了。”(戒毒同伴翠姐)

“以前我刚回来的时候,我朋友想带我多接触接触社会,要叫我出来吃饭,逛逛街。但是我都不肯,那时候我没工作,不想占她的便宜。我后来自己也有经济收入了才敢主动约她,请她吃饭,感谢她对我的照顾。”(戒毒同伴小鸣)

在生活中竭尽所能地孝敬父母,以此弥补对父母的亏欠,显露出更多的孝心,或是与身边其他人相处时为人仗义、讲诚信等,都是戒毒人员对自我的高标准要求。他们相信在自己的努力下,身边的人会逐渐改变对自己的看法,而自己已有的社会网络也会更加紧密、牢固。

3.戒毒人员拓展性交往网络的建构:“戴着面具”交往

拓展性网络指戒毒人员在现有关系网络的基础上,通过社会参与建立的新关系,包括其同事、新朋友等。在拓展性交往网络中,戒毒人员以“戴着面具”交往的方式小心建构着新的社会网络,他们选择隐藏起自己过往的经历,与他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工作中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我这个身份。新的朋友我也不敢交,像是出门就要查房,出去旅游就要查身份证,新朋友没办法交心。现在同事里其实也有跟我关系蛮不错的,但是我们也就是挺客气的,大家偶尔一起吃个饭,要是很深入的交往是不可能的。”(戒毒同伴管姐)

“我其实挺害怕有一天我的朋友知道了我这个事情,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坦白身份。我可能会主动远离他们吧,也可能会跟他们说我现在的状态已经很好了。我也不希望场面变得很难堪,我还蛮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的。”(戒毒同伴小莉)

可见,戒毒人员不光小心翼翼开拓着自己的社交网络,同时也在担忧着自我身份是否会暴露。相比之下,同伴群体成为戒毒人员社会交往中“永远的避风港”,在同伴的大家庭中,戒毒人员可以将面具摘下,真诚地对待彼此,很多戒毒人员在同伴团队中找寻到知己,甚至是恋人。可以说,同伴让戒毒人员重新体验到正向、健康的社会交往。

“大家都是怀有共同的目标聚在一起,都希望自己能够脱离毒品,也希望得到社会的认可。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在同伴这里,没有什么可觉得丢脸的,有什么说什么,总有人能跟你产生共鸣。”(戒毒同伴阿宝)

“我们就是相互鼓励、相互安慰,报团取暖。不良的情绪缓解了,留下的是勇气和信心。这里就像一个‘充电仓’一样,我们聚在一起,对彼此的关心都相互传递,大家都是‘充满电’再离开。”(戒毒同伴黎黎)

与一般的短暂情感如愤怒、高兴等不同,情感能量偏向于稳定、连续的状态[25]。通过戒毒同伴阿宝与黎黎的话可以看出,在同伴群体中,体现出的是一种正向情感能量的传递。

总体来看,戒毒人员的社会交往圈呈现良性态势,面对他人的支持与排斥,他们拥有自己的维持或建构策略,有意识地反歧视或自我保护反映了戒毒人员在社交网络中的主动性。只是,大多数戒毒人员有意识地与他人保持情感上的距离,越来越倾向在同伴群体中发展自己的核心社交圈,这是一种交往的“内卷化”现象,即交往对象的同质性和交往范围的有限性[26],显然,造成交往内卷化最主要的原因是戒毒人员相同的经历、相似的处境。戒毒人员交往内卷化的背后,是他人根深蒂固的排斥与歧视观念。可见,要促使戒毒人员“走出圈子”,发展更良性的社交网络,需要从宏观舆论环境层面予以更多思考。

(四)群体符号边界弱化与积极身份认同

1.戒毒人员积极心理下群体符号边界的弱化

“群体符号边界”与“社会分类”概念密不可分。社会分类是一种普遍现象,其尺度或标准既可以是先赋性的,如性别、年龄、肤色或族群,也可以是后致的,如教育水平和个人职业等,两类标准的共同作用下,使得个人获得一定的群体身份或范畴成员资格[27]。群体符号边界即由社会分类形成,边界意味着差异、区隔,是两个群体相互区分并表明差异的刻度,并且这种差异是具有共识性的,是群体主动认同的。因此群体符号边界就是不同群体之间对彼此差异的共识性的概念区分。对于戒毒人员来说,“戒毒”二字便将其与一般人群划分开,制度的区隔、社会认知的排斥等是其群体符号边界生成的主要原因,又通过戒毒人员的自我类别化予以明确。

“戒毒康复人员这个身份,其实本来不应该是我们的‘标志性身份’,把它当作自己众多身份中的一个还差不多。但是我们受到这个身份的影响是最大的,就业、出行、与人交往,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了不好的影响,所以我们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是不被社会接受的、一类特殊的人群。”(戒毒同伴阿敏)

虽然戒毒人员拥有明确的群体边界感知,但他们并没有因此避免与“他群”接触,或产生强烈的排外心理。他群的话语体系建构了具有排斥性与类别化意义的群体边界,戒毒人员便通过自己独特的、积极的叙事系统打破这一边界,如戒毒同伴阿炜提到,“他群”能做到的事情,“我群”也可以做到,“我群”遇到的问题,“他群”也可能遇到。

“别人能够做的事情,我们也能做。像是晓荷,她也做了一名社工了,她的工作很多人可能还做不来。别人遇了事情有朋友帮忙,我们也有。同样的,我们遇到的问题别人未必遇不到,比如就业这方面,还有其他很多情况也通过不了政审。”(戒毒同伴阿炜)

“别人靠自己的努力赚钱,现在我们也是靠自己的双手踏实生活。在人群里的时候,我们跟别人有什么两样呢?谁也不会把我们跟吸毒联想到一起。”(戒毒同伴阿娄)

戒毒同伴阿娄指出,不管是从生活方式上,还是精神面貌上,戒毒人员都与普通人无异。如此一来,原本依照诸多社会区隔划分出的群体边界似乎并不是难以跨越或消除的。在积极的心理暗示下,戒毒人员不甘心被动区隔于他群之外,他们在不断重新定义着自我身份。

2.戒毒人员积极的身份认同:“同伴禁毒志愿者”

“身份”一词指向个体在社会中的位置。而“认同”则有不同的概念解释。曼纽尔·卡斯特认为,认同是人们获得其生活意义和经验的来源,它是个人对自我身份、地位、利益和归属的一致性体验[28]。泰弗尔区分了个体认同和社会认同,将个体认同定义为个体对自我的独特个体性意识,而社会认同则是个体认识到自己所在群体成员应具备的资格,以及对这种资格的情感和价值上的认可与接纳。整合来看,身份认同可看作个体将对自我身份的确认,以及对所属群体的认知和相应的情感体验、行为模式进行整合的心理过程[29]。也就是说,身份认同应看重个体认同与社会认同之间的联系,因为认同本身就是社会建构在个体身上的,它是个体行动的重要指南[30]。对于受访的戒毒同伴们而言,“戒毒人员”不再为其所首要认同的身份,此时,对同伴群体的高度认同使得部分戒毒人员定义自己的身份为同伴禁毒志愿者。

身为同伴禁毒志愿者,戒毒人员常参与各种社区公益活动,如禁毒巡讲、助老活动、防艾宣传、社区倡导活动等。不少戒毒人员由此找寻到自我存在的意义,也因此实现了由被毒品控制的“鬼魂”到拥有灵魂的“同伴禁毒志愿者”的身份转变,身份转变的背后是戒毒人员新的自我意识的觉醒——“我是一个有尊严、有价值的人”。成为同伴禁毒志愿者之前,戒毒人员在他人的话语中被塑造为“无所事事”“一无是处”的形象,而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复吸似乎也在印证着他人话语的正确性,很多戒毒人员因此陷入自我怀疑与自我否定的境地中。而加入同伴团队以后,同伴禁毒志愿者这一身份给了戒毒人员两个重要信号:一是时刻提醒戒毒人员,要想助人,必须自己先做好榜样;二是让戒毒人员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个无用之人,相反,是个能对他人、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

“我一开始先是觉得特别有压力,因为我是一名同伴禁毒志愿者,如果我自己没有做好,那我怎么能去帮助别人呢?后来我越来越觉得参加这些活动很有意义,因为我发现自己也可以做点啥,比如朗诵、626活动宣传,还有写写信一类的,我们这些百无一用的人可以为社会做贡献,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后来星级评定开始了,我评了个二星,更加觉得自豪了。”(戒毒同伴阿敏)

此外,同伴禁毒志愿者的身份还帮助戒毒人员完善了人格,一是让其从只考虑自己到学会换位思考,这是在团队合作以及助人的过程中不断学习成长的结果;二是促使戒毒人员拥有了公德心,使其认清以往吸毒是一种毫无公德心的行为,现在不光要遵纪守法,还要做到文明礼貌、助人为乐、爱护公物。

“现在我不光要做到不吸毒,不吸毒还不能算好,我还要做到更多。像我出去抽烟,我从来不乱扔,过红绿灯我从来不乱闯。我看到别人的车子倒了,我都会主动去扶起来。”(戒毒同伴立叔)

在“同伴禁毒志愿者”的身份定义以外,还有部分戒毒人员试图完全摆脱“毒”对自己的影响,想要打破原有的“我群”与“他群”的界限,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正常人”。在这部分戒毒人员看来,“戒毒人员”“同伴禁毒志愿者”只是自己众多身份中的一部分,现在自己是一个跟别人一样的、平等的正常人。

总体而言,戒毒人员不管是把自己看作“同伴禁毒志愿者”,还是“一个正常人”,都是相对积极的身份认同,彰显了其对自我价值和对目前生活状态的肯定。

三、研究展望

根据上文呈现的戒毒人员在四个维度中的表现,可以看到,受同伴教育影响的戒毒人员在制度空间、市场空间、社会交往空间中均表现出较好的融入状态,相应地,其身份认同情况也较为积极。这彰显了同伴教育模式的有效性。社会融入是多维空间的约束作用与戒毒人员自身的主体性回应相互交织的结果,二者的共同运作影响着戒毒人员的社会联结和自我联结状态。社会联结指社会化个体与其所处的社会系统、社会环境及社会关系对象之间的联结状态。自我联结则是社会个体自身的心理、思维、认同等方面呈现的状态[31]。戒毒人员的社会联结能够为其提供必要的社会资源,支撑其正常的社会生活,也进一步影响着他们的自我联结情况——如何定义自我身份。同伴教育模式便是通过推动戒毒人员的社会联结与自我联结均衡发展,以此促使戒毒人员实现良性社会融入。同伴教育模式从满足戒毒人员物质需求、调整戒毒人员非理性认知、传递正向情感能量三个层面入手,尝试恢复戒毒人员的社会联结链条,进而从深层次提升其自我联结状态。这可以看作是同伴教育模式推动戒毒人员融入社会的作用机制。

虽然本研究论证了同伴教育模式对戒毒人员社会复归的有效性,但未来要想更进一步推动同伴教育模式的发展,仍需反思当前同伴教育的不足,找寻改进对策。本研究有如下三点展望:

(一)资深戒毒同伴的能力需进一步提升

随着同伴教育模式的日益完善,其功能也越来越全面,从最初的相互鼓励、共同戒毒,到如今的融入社会,戒毒同伴们必须明确自身定位,其作用不仅在于服务、帮助同伴,更重要的是赋权,实现戒毒人员的“助人自助”,这要求资深戒毒同伴掌握更多助人的专业知识。但目前来看,很多戒毒同伴尚未建立起“专业服务”意识,多凭借自己的经验与热情助人,这不利于同伴教育模式的更进一步发展。因此,禁毒社会工作者应当向资深戒毒同伴们灌输学习助人技能的必要性,让其明确自我能力的提升对于同伴团队发展的重要意义。

第一,提升资深戒毒同伴的沟通能力。根据前期调研发现,资深戒毒同伴在牵手刚加入团队的同伴前会经过一定的技能培训,但这种培训多是短时性的,欠缺对沟通内容、沟通技巧等的说明。未来应开展以沟通为主题的小组活动,通过情景演练的方式让戒毒同伴掌握必要的沟通原则、沟通理念,以最大程度减少其在与新同伴一对一面谈时不知如何应对的局面。

第二,提升资深戒毒同伴策划、带领小组活动的能力。小组工作是同伴教育服务系统中最为重要的介入方法,对于建立同伴榜样、发挥示范效应,建立同伴之间的互助关系,乃至营造积极正向的团体氛围至关重要。当前同伴小组中的结构式小组——主要有支持性小组、成长性小组、学习性小组三大类,小组的主带者仍以社会工作者为主,资深戒毒同伴可参与策划、主持的能动性很低。未来,要提升戒毒同伴的参与度,根本在于提升其策划、带领小组的能力,这意味着禁毒社会工作者需要为戒毒同伴开展小组技能培训,内容包括小组带领者所需技巧、小组活动内容设计等,同时邀请戒毒同伴一起策划小组活动,尊重他们的想法,协助同伴进行活动环节构思、PPT制作等,逐渐培养起他们独立设计、组织的能力。

第三,提升资深戒毒同伴的资源整合能力。当前团队内部链接到的各种资源大多需要借助社会工作者的力量进行汇总、整理,同伴更多是被动接受,这意味着团队内部的自我管理能力还有待提升。同伴团队需要健全其资源链接、分类、传递机制,先明确人员分工,继而由禁毒社会工作者对其展开培训与协助。

(二)同伴团队的运作需进一步规范化

要想扩大禁毒同伴教育的影响力,上海市同伴团队需要建立起完善的制度体系,在规范化运作的过程中形成可复制的经验。

第一,建立完善的“星级评定”制度体系。当前同伴团队已经开始尝试对戒毒同伴进行星级评定,但其指标体系不够健全,大多依据戒毒同伴参与活动的次数、获得荣誉的次数等硬性指标进行级别划分,而欠缺对同伴个人能力、戒毒意愿等软性指标的考量。该制度体系目前仅停留于对同伴进行区分,未来还应考虑在区分的基础上进行权责划分,更好地发挥资深戒毒同伴的榜样作用,同时又对星级较低的同伴形成激励作用。

第二,构建各区同伴工作室的联席会议制度。随着同伴团队的日益壮大,上海市10个区的戒毒同伴拥有了各自的工作室,由禁毒社会工作者与资深戒毒同伴共同运作,组织区内的同伴开展活动。但当前各区之间的联系松散,戒毒同伴们彼此之间难以形成更大的合力,这导致各区开展同伴活动的内容、频率都有所差异,受到政府部门重视的程度也有所差异。未来,各区同伴工作室应定期开展联席会议,确立特定时期内共同的行动目标与行动计划,同时应注重打破地域限制,确保各区同伴教育的发展程度相一致。

第三,完善团队的督导体系。同伴教育模式的实施离不开禁毒社会工作者、高校学者给予的专业支持,未来团队应考虑建立专家督导队伍,为同伴教育模式的运作提供更多理论与实践指导,确保同伴教育能够始终保持良性发展的状态。

(三)同伴教育模式的品牌效应需进一步扩大

上海市禁毒同伴教育模式自开创以来,一些服务项目如“有枫的日子——记录生命历程服务计划”“海星同伴禁毒巡讲团”“涅槃重生同伴辅导服务”等已连续开展多年,并取得了良好的成效,获得了政府相关部门的重视。但当前同伴教育尚未形成良好的品牌效应,很多戒毒人员对同伴教育仍是一知半解,社会大众则更加不了解同伴教育,对待戒毒人员的态度也是以排斥和歧视为主。未来,要建立起禁毒同伴教育品牌,需要加大宣传力度、在已有经验的基础上尝试创新。

第一,加大宣传力度。当前同伴团队的线下宣传方式包括走进社区发放手册、在人流密集处进行演讲、张贴横幅等,线上宣传方式以微信公众号推文为主,传播范围十分有限。未来,可以考虑丰富传播形式,在新闻报道中将群众的关注点与同伴服务的核心点结合在一起进行宣传;利用短视频的方式推广同伴品牌服务等。宣传的对象包括潜在的药物成瘾者、戒毒所中的戒毒人员以及普通民众。

第二,在已有经验的基础上尝试创新。从戒毒人员社会复归的需求出发,同伴教育应从就业、社会交往等不同维度予以考量,增设更多类型的服务内容,如开展就业技能培训课程、举办社区禁毒宣传文艺汇演等。只有尽可能满足戒毒人员的需求,同伴教育服务品牌才有成功建设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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