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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壮族翰林刘定逌生平小考三则

2022-11-21廖善维

广西地方志 2022年2期
关键词:翰林院秀峰刘氏

廖善维

(广西大学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刘定逌(1721—1806),字叙臣、叔达,号灵溪,广西武缘县(今南宁市武鸣区)人,教育家、诗人,是清代壮族文士群体的代表人物。近年来学界对刘定逌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论述其理学、教育成就上,比如邓敏杰在考证广西书院时着力论述刘氏的教育成就[1],黄昉论述了刘氏的理学教育成就及其对广西文士群体的影响[2],姚霖初步勾勒了刘定逌的教育思想[3]等。但学界对刘定逌生平的研究始终未见大的突破,尽管历年编纂的方志、民族辞典等十分重视刘定逌传的书写,但仍然存在不少讹误及有争议之处,诸如刘氏何时任翰林院编修?何时休致?又因何故休致?刘氏何时任桂林秀峰书院山长?鉴于这些问题影响到我们对刘定逌理学及其教育成就的评价,故笔者试做一些考辨,并呈方家指正。

一、刘定逌翰林院散馆及授职编修的时间

刘定逌于乾隆十三年(1748)考中进士,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这是学界公认的事实,同时有《清实录》等史料提供依据。[4]而对于刘氏何时从翰林院散馆(即毕业)及其授职编修的问题,学界一般认为是乾隆十九年,比如梁庭望认为刘定逌考中进士“六年后升编修”[5],《壮族百科辞典》也认为“6年后升为翰林院编修”[6]。道光二十三年(1843)编纂的《武缘县志》所载《刘定逌列传》是今见较早的相关文献,其云:

刘定逌,字叙臣,号灵溪。父王珽,由贡任兴安司训,有《去思碑》。幼颖悟好学,年十四由府案采邑芹,受知于杨清慤学使,选取拔贡,携随衡鉴。乾隆甲子(1744)乡举第一,戊辰(1748)成进士,入词坛。散馆后,载书五车而归。授徒乡里,潜心于穷理尽性之学。会坛士大夫闻风景慕,延主秀峰书院,以“明善复初,改过迁善”为训诲,《读书六字诀》《三难通解训言》为指引,士习为之一变。省城素多奇士,无不心折,制锦帐称为“吾乡第一流人物”。所著《制艺》百余首,及门刊而行之,未刊者有《四书讲义》。继而悠游家塾,倡修县城,修黌序。嘉庆甲子,公年八十有六,重赴鹿鸣宴,抚宪百龄手书“玉清尊宿”四字表其门。先与朱珪为同年友,珪开府粤东,赠诗有“畏我友朋”之句,后与蒋相国攸銛为忘年交,临终嘱奔乞铭,蒋相国曾作文以志不朽云。[7]

该传重视表彰刘氏的学问及教育成就,而对其翰林院经历的书写极为简略,有关时间、原因均未记载。据民国初年武缘《刘氏谱》记载,刘定逌于“己巳告终养假归,甲戌冬复入都供职”[8]。此处的“己巳”是指清乾隆十四年(1749),“甲戌”是指乾隆十九年(1754),由此可知刘定逌在考中进士的次年即以奉养老迈的父母为由请假归籍,直到六年后才返回翰林院继续参加学习。清代于翰林院设庶常馆,进士在殿试后再经朝考,优等者得选为庶吉士,三年期满,再经过一次考试,称为“散馆”。留在翰林院庶常馆者称为“留馆”,授予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官职,其他庶吉士则分派到各部任主事,或外用为知县[9]。因此,《刘氏谱》所记“甲戌冬复入都供职”恐非指授职,而是指入京复学。经过三年学习,并通过散馆考试,刘氏才能获得官职。《刘氏谱》关于刘定逌“乾隆十九年复学,乾隆二十二年散馆”的上述记载在《清高宗实录》中得到印证。据《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二年五月下”条记载:

内阁翰林院带领甲戌科散馆修撰、编修、庶吉士引见。得旨:修撰庄培因、编修王鸣盛、倪承宽已经授职。其清书庶吉士朱棻元、赵佑、沈业富、朱筠、刘定逌俱授为编修,毛式玉、林学易俱授为检讨。汉书庶吉士钱大昕、蒋和宁、汪存宽、秦黉、纪昀、汪永锡、卫肃、景福、秦泰钧、林诞禹、胡绍鼎俱授为编修。[10]

从该段史料可知,刘定逌确于乾隆二十二年五月散馆,授职为翰林院编修。与其一同散馆的是乾隆十九年甲戌科的进士,包括纪昀、钱大昕、王鸣盛、毛式玉、倪承宽等,后来成为乾嘉肱股之臣者不少。梁庭望等学者或许参阅了《刘氏谱》,但将“入都供职”理解为“升编修”,不免有些望文生义,疏于考证。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刘定逌以清书庶吉士散馆,可见其入馆之时被分派学习满语,可能体现了一种重视。但是新学一门语言并非易事,对于来自边疆的壮族文士而言尤为困难重重。少数民族研习汉文声律本就是一件困难之事,入馆后又要从零开始学习清文,必然导致其专攻清文,忽视了对汉文的学习,“非天分优而学业勤者,不能兼顾,汉文益致日就落荒。散馆时或以清书优等授职,而留馆后遇通行考试,往往绌于诗赋,列入下等,改令别用”[11]。这恐怕是刘氏拖延十年才散馆的主要因素,亦为其后来休致埋下了伏笔。

二、刘定逌从翰林院休致的时间及其原因

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刘定逌从翰林院休致的时间为乾隆二十二年。《刘氏谱》记载“丁丑休致回里”[12],这是迄今所见最早的相关记载。丁丑即乾隆二十二年。潘其旭、覃乃昌主编的《壮族百科辞典》亦载:“(刘定逌)于乾隆二十二年被排挤还乡。”[13]莫文军《广西少数民族人物志》、陈金文《壮族民间文学概要》、《广西通志·教育志》等均持该说。

而对于刘定逌休致的原因,学界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部分学者认为原因是刘氏得罪了权贵。梁庭望就认为“刘定逌生性耿介,不事权贵,朝臣侧目,被排挤挂冠,还乡从教”[14]。莫文军《广西少数民族人物志》、姚舜安主编《广西民族大全》、张岱年《中国哲学大辞典》等皆持这一说法。有的学者则提出因得罪权臣和珅而遭休致的观点,该观点始于壮族学者黄君钜、黄诚沅父子编著的《武缘县图经》。该书对刘定逌休致的原因作了考述,其云:

灵溪太史去官,百文敏所作墓志谓其引疾,蒋相国志文则又谓因大考论事不如式,所言不同。道光间,钮松泉殿撰视学粤西,与其门下士谈翰林轶事谓:庶吉士以弟子礼见掌院,向皆长揖,迨和珅掌院,意欲诸庶常皆拜见,有媚之者因率众拜焉。时太史亦在院,独仍长揖,寻即被议而归。自此以后,见掌院者无不下拜矣。殿撰距乾隆时不远,所言当得其实。据此,则邑故老传称:太史操守严峻,风骨崚嶒,要非虚誉云。[15]

黄诚沅,字云生,号芷坪,广西武鸣人,精通史地,擅长测绘,熟悉地方掌故,编纂有《(民国)上林县志》《(民国)隆安县志》,著有《蜗寄庐随笔》等。《武缘县图经》是一部私家编修的方志,始修于光绪十一年(1885),民国十年(1921)铅印刊行。黄氏父子分析了三种不同说法,即百龄的“引疾说”,蒋攸銛的“大考论事不如式说”,以及道光年间鈕松泉的“得罪和珅说”。对于这三种说法,黄氏以所处的时代距离乾隆时期较近为由,采信了鈕松泉“得罪和珅说”。民国十四年(1925),黄诚沅在其《蜗寄庐随笔》中将这个结论与蒋氏“大考论事不如式说”糅合,进一步陈述道:

庶吉士见翰林掌院,向以弟子礼皆长揖。迨和珅掌院,意欲诸庶常皆拜见。有媚之者,因率众拜之。时我县刘灵溪先生亦在院,独仍长揖。寻即诬以大考论事不如式,被劾归。嗣是而后,见掌院者无不下拜矣。[16]

此后,黄诚沅的刘定逌“得罪和珅说”大行其道,影响甚远。民国二十三年(1934)编纂的《隆安县志》、莫乃群主编的《广西历史人物传(第7辑)》、潘其旭和覃乃昌主编的《壮族百科辞典》、岑路《历代诗人与广西》、《广西通志·教育志》等皆持该说[17]。尽管个别学者如黄昉在论述刘定逌的理学成就时就提出了异议:“这也许是后人的附会,因为和珅掌管翰林院是乾隆后期,刘定逌当时早已回到家乡”[18],但影响有限。据《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三年三月下”条载:

戊申,谕昨于正大光明殿考试翰詹等官,亲加详阅,按其文字优劣,分为四等。一等王鸣盛、秦大士、钱汝诚三员,二等钱大昕、周煌、沈栻、陈筌、国柱、钱载、纪昀、景福、朱珪、倪承宽、吴绶诏、博明、梁同书、蒋和宁、卢文弨十五员,三等德保、李中简、鞠恺、罗典、卢明楷、秦泰钧、边继祖、蒋檙、钟兰枝、沈业富、叶酉、邵树本、饶学曙、吉梦熊、甘立功、周长发、朱筠、张坦、励守谦、朱佩莲、赵佑、路斯道、积善、苏綖、毛式玉二十五员,四等王猷、杨述曾、胡绍鼎、图鞳布、陈圣时、梁锡玙、全魁、陈齐绅、李英、周于礼、敬华南、卢殼、陈淦、鼐郎阿、刘天成、刘定逌、曹落禋十七员。编修王鸣盛著升授侍读学士,修撰秦大士升授侍讲学士,侍读学士钱汝诚升授内阁学士,编修钱大昕升授右赞善,侍讲周煌从前革职之案,准其开复,编修沈栻升授右庶子,侍讲景福升授侍讲学士,侍讲朱珪升授侍读学士,编修博明升授左中允,编修梁同书升授侍讲,其二等未经升用之陈筌、国柱、钱载、纪昀、倪承宽、吴绶诏、蒋和宁、卢文弨等八员于应升缺出,具名题奏。侍讲学士卢明楷著降补侍读,侍读学士周长发降补侍讲,右庶子叶酉、侍读朱佩莲、右赞善路斯道、左中允积善俱以编检降补;编修张坦、检讨毛式玉俱著休致;侍讲杨述曾著降补编修,侍讲学士图鞳布降补侍讲,检讨敬华南著以知县用;编修胡绍鼎、陈齐绅、陈淦、刘定逌,检讨王猷、李英、鼐郎阿、刘天成俱著休致;其余四等未经降调者,均著罚俸一年。[19]

从该段史料可知,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三月举行的翰詹大考中,刘定逌被评为四等,故而被乾隆帝勒令休致。正如黄昉所言,《清史稿》记载和珅出生于乾隆十五年(1750),乾隆二十三年和珅才八九岁,尚为黄毛小子。乾隆三十七年被任命为三等侍卫,直至乾隆五十七年(1792)才兼翰林院掌院学士[20]。由此观之,刘定逌休致的原因是翰詹大考成绩不佳,并非“触怒和坤”,亦非“为权贵所排挤”,而事件发生的时间应为乾隆二十三年,而非上述部分学者所认为的乾隆二十二年。

三、刘定逌出掌桂林秀峰书院的时间

学界普遍认为刘定逌任桂林秀峰书院山长的时间始于乾隆四十年(1775),但对于其何时离任、是否存在第二次任职等情况鲜有学者论及。笔者经考证后认为,刘定逌从桂林秀峰书院离职的时间为乾隆四十三年冬,并于嘉庆元年再度出任该书院山长。

光绪《武缘县图经》转引《刘氏谱》称,刘定逌于“癸未主浔州浔阳书院讲席,乙未掌教秀峰书院,嘉庆辛酉主讲宾州宾阳书院,而本府之阳明、本乡之葛阳两书院亦尝拥皋比焉”[21]。这是迄今所见较早关于刘定逌休致后从事书院教学管理的记载,但未见其透露刘氏从桂林秀峰书院离任的时间。

根据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相关文献的记载,可证实《刘氏谱》关于刘定逌于乾隆四十年起出任桂林秀峰书院山长的记载较为准确,但是没有涉及其离任的时间。该年五月二十八日,广西巡抚熊学鹏在奏折中向乾隆帝汇报选聘刘定逌为桂林秀峰学院山长的情况,题为《奏为查明秀峰书院院长刘定逌等敦品力学并饬设有书院各属慎选院长事》[22]。又据《宫中档乾隆朝奏折》,广西巡抚吴虎炳在乾隆四十二年正月初九日《奏请王斯恬掌教宣城书院事》的奏折中,也谈及刘定逌任秀峰书院山长等情况,其云:

广西省城设有秀峰、宣城二书院,前抚臣熊学鹏延请本省武缘县原任翰林院编修刘定逌在秀峰书院训迪生员。其宣城书院向系童生肄业,前抚臣永德暨熊学鹏任内俱延江苏金坛县廪生王德瑛掌教。臣于上年到任后,查刘定逌与王德瑛人品端方,学问亦优,照旧相延。兹乾隆四十二年刘定逌仍留秀峰书院,俾得久主讲席,以收实效。惟王德瑛在粤年久,于去冬辞归。臣访得江苏宝应县举人王斯恬敦品力学,延入宣城书院,庶岭西初学观摩有自,以仰副皇上教育人才之至意。理合恭折具奏,伏祈睿鉴。[23]

据上段史料可知,乾隆四十二年正月刘定逌仍在桂林秀峰书院山长的任上,且颇受主政者好评。至于刘定逌的离职时间,吴虎炳在乾隆四十四年三月初九日的奏折中提到:

臣到任后,延请本省思恩府武缘县原任翰林院编修刘定逌掌教,当经恭折奏明在案。兹刘定逌于乾隆四十三年冬辞回本籍。臣访有湖南永州府祁阳县丙辰科进士、原任江苏淮安府知府伍泽梁人品端方,学问亦优,堪主讲席。臣即延入秀峰书院训迪诸生,以仰副皇上教育人才之至意。[24]

因此,刘定逌任桂林秀峰书院山长的时间应为乾隆四十年至乾隆四十三年冬。

关于刘定逌第二次任桂林秀峰书院山长的问题,蒋攸铦《绳枻斋诗钞》卷六所载《呈刘灵溪前辈二首》提供了关键信息。其诗题下注云:“名定逌,武缘人,戊辰编修,以大考疏言过当致仕,今再赴秀峰书院讲席。”蒋攸铦(1766—1830),字颖芳,号砺堂,辽东襄平人,隶汉军镶红旗,乾隆四十九年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五十二年散馆,授编修。乾隆六十年充河南乡试正考官,随即提督广西学政。嘉庆三年,授江南道监察御史。根据《绳枻斋诗钞》按照时间顺序编排的体例,《呈刘灵溪前辈二首》是排列于卷六《丙辰元日恭纪(嘉庆元年)》之后的第五首,且该诗前一首为《独秀峰》,可知诗歌作于嘉庆元年初,即蒋攸铦担任广西学政的任上。因此,根据该首诗题注提供的信息,刘定逌确实于嘉庆元年起二度出任秀峰书院山长。

至于刘定逌第二次从桂林秀峰书院山长任上离职的时间,由于暂时未有足够史料支撑,只能待机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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