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的汉化进程与女真族文学演进研究
2022-11-21晏选军
晏选军 韩 旭
金代的汉化进程,与整个金王朝的历史相始终。而金代女真族文学的发展,恰与这一进程隐然合拍。史学界对金代的汉化进程、文学研究界对金代女真族文学的状况,均有不同程度的探讨,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参考。日本学者三上次男(Mikami Tsugio)的代表作《金代女真の研究》(Kindai Joshin no kenkyū)(Tōkyō,1937),尽管年代较早,但其提出的“女真文化复兴运动”的观点影响深远。①Mikami Tsugio三上次男著,金启孮译:《金代女真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14-219页。20世纪后期,陶晋生②Tao Jinsheng,The Jurchen in Twelfth-Century China: A Study of Sinicization(Seattle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76),68-83.和陈学霖(Chan Hok-lam)③Chen,Hok-lam,Legitimation in Imperial China: Discussions Under the Jurchen-Chin Dynasty 1115-1234(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85).的两部专著几乎同时完成,随后赫伯特·弗兰克(Herbert Franke)的重要著作也随之问世。④Herbert Franke,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a: Alien Regimes and border States 907-1368(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4),240-50.对女真族汉化研究的重要突破来自于金启孮和刘浦江,两位学者从不同角度对“女真文化复兴运动”进行了讨论。金启孮系统地讨论了金代女真文学的产生和发展、规律和特点,研究金代政策从汉化—女真化—再汉化的演变。⑤Jin,Qicong,"Jurchen Literature under the Chin." Chap.8 in China under Jurchen Rule: Essays on Chin Intellectual and Cultural History,ed.Stephen H.West and Hoyt Cleveland Tillman(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5),216-37.刘浦江认为,金朝是一个典型的汉化的北方民族王朝,女真人接近汉族人的生活方式、猛安谋克的大批南迁、政治体制的一元化和海陵王确定汉文化本位的政策是导致女真人汉化的主要因素。①刘浦江:《女真的汉化道路与大金帝国的覆亡》,《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35-273页。张晶和周惠泉发表了涉及这一主题的文章,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女真文学。张晶通过对女真族诗人的诗歌作品进行分析,描述了女真族在文化心理上经历的深刻变迁过程。②张晶:《试论金代女真民族文化心理的变迁——兼议女真人的诗歌创作》,《中央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4期。周惠泉分析了金代的汉化进程与女真族文学的发展之间的互动关系,探究古代不同民族的文化冲突与文化融合的发展历程。③周惠泉:《金代文学与女真族文学历史发展新探》,《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王万志等将视角回溯到金朝初期,展现了女真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层面的嬗变与他族文化之间深刻的互动关系。④王万志、程尼娜:《金初女真社会文化变迁研究》,《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20年第4期。除了这些学者之外,还有一些研究议题同样值得注意。朱莉娅·施耐德(Julia Schneider)评价了女真族各个皇帝统治时期的政策,研究表明,太宗、熙宗和海陵王的汉化运动的假设和世宗的“本土化运动”都不够准确,他们利用汉族政治来确保自己的权力地位,调整了汉族制度的部分内容以适应他们的需要,而不能简单归纳为赞成或反对同化汉族文化。⑤Schneider,Julia,"The Jin Revisited: New Assessment of Jurchen Emperors," Journal Of Song-Yuan Studies41 (2011):344.该论文的价值不仅在于出色的介绍和广泛的文献回顾,还在于其独到的研究框架,它是西方学者对女真族研究的代表性成果,这种研究范式会进一步推进西方学者的金代女真研究。
自金熙宗、海陵王采取了汉化措施后,金代女真形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汉化潮流。尽管世宗和章宗为了遏止这种趋势,开展了所谓的女真文化复兴运动,但都不可避免地被汉民族同化,他们的努力以失败告终,后世甚至有“金以儒亡”的说法。⑥刘浦江:《女真的汉化道路与大金帝国的覆亡》,《松漠之间——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264-271页。基于前人的充分研究,本文试图从文学创作的角度来论述金代帝王在面对汉文化时复杂、纠结的心态。帝王们既想保留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却又受制于历史发展的潮流而感到无能为力。从他们的诗文创作中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种纠结的心态。本文拟就金代的汉化进程与女真族文学的发展历程之间的互动关系,作一文史互证式的论述,以观照金代文学走过的独特历程,思考古代不同民族间文化冲突融合的发展轨迹。
一、金代女真的汉化进程
以往学界评价海陵王是女真族汉化的主要推动者。其实,金朝统治者对汉文化的重视由来已久。⑦王万志、程尼娜:《金初女真社会文化变迁研究》,《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20年第4期。还在灭辽(907—1125)之前,金太祖阿骨打就下诏:“若克中京,所得礼乐仪仗图书文籍,并先次津发赴阙。”⑧脱脱等:《金史》卷2《太祖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36页。在对宋战争中,金兵每至一处,即大力搜求汉文书籍、文物、印版等。如天会四年(宋靖康元年,1126),“金人索监书,藏经,苏、黄文书,《资治通鉴》诸书,”“指名取索书籍甚多。”⑨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73,影印文渊阁四库本。次年正月灭北宋后,金军甚至还组织宋朝京师军队的降兵,“每日搬金帛礼乐器用、仪仗法物、秘阁书籍、国子监经史、道释藏印版,未尝休息,自旦至暮。”①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97引夏少曾《朝野佥言》。仅据《靖康要录》、《三朝北盟会编》两书记载,金兵克汴京前后两三月间,就数次大规模取走宋国子监、三馆秘阁、太清楼等处所藏官书秘籍以及一部分私家藏书。另外,包括教坊乐工、影戏、小唱、傀儡戏、画师等在内的各色艺人,也都在金人的搜罗遣送之列。②见阙名:《靖康要录》卷10、卷11,影印文渊阁四库本;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77。
从宋朝的立场分析,这无疑是一场文化浩劫,难怪清代的四库馆臣会认为宋鼎南迁,“中原文献,实并入于金”。③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190《全金诗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725页。但是,从金朝的角度看,女真统治者极力搜求图书文献,这一行动本身就足以说明他们对中原典章文物的重视到了何等程度。各色艺人以及大量典籍文物的大规模北迁,为历史上所罕见,客观上也为金代文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金史》反复提及这些南迁典章文物对金朝制度建设和文化发展的重要性:“金人之入汴也,时宋承平日久,典章礼乐粲然备矣。金人既悉收其图谱,载其车辂、法物、仪仗而北,时方事军旅,未遑讲也。既而,即会宁建宗社,庶事草创。皇统间(1141—1149),熙宗巡幸析津,始乘金辂,导仪卫,陈鼓吹,其观听赫然一新,而宗社朝会之礼亦次第举行矣。”④脱脱等:《金史》卷28《礼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691页。“初,太宗取汴,得宋之仪章钟磬乐篪,挈之以归。皇统元年(1141),熙宗加尊号,始就用宋乐。”⑤脱脱等:《金史》卷39《乐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882页。“金初未有文字……太宗继统,乃行选举之法,及伐宋,取汴经籍图,宋士多归之。”⑥脱脱等:《金史》卷125《文艺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713页。
海陵王(完颜亮,1149—1161年在位)是金朝历史中推进女真族汉化进程的关键人物。海陵王迁都燕京(旋即改名中都)后,开始全面采用中原地区传统汉制。为了加强对女真贵族及中原地区的控制,将一大批女真猛安、谋克户迁往长城以南的中原河朔地区,“不问疏近,并徙之南”。⑦脱脱等:《金史》卷8《世宗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85页。并于正隆二年(1157)十月,“命会宁府毁旧宫殿、诸大族宅第及储庆寺,仍夷其址而耕种之。”⑧脱脱等:《金史》卷5《海陵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08页。会宁府(治今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阿城区南白城)即金旧都上京(贞元元年改称北京),海陵王采取这样的措施,目的就是要断绝女真贵族恢复上京政治中心地位的念头,事实上也基本达到了这个目的。如此一来,自然给女真族的汉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契机。此举具有的深远历史意义,大概只有北魏孝文帝拓跋宏(467—499)迁都洛阳可以与之相比埒。
其次,为了吸引更多士人参与到政权中,海陵王还改革了科举制度。金代科举主要承袭辽、宋两朝之制,始于太宗天会元年(1123),设词赋、经义两科。初期制度草创,考试既不定期,亦无定式,是女真统治者在入主中原之初,为适应中原汉地传统政治体制而做出的相应政策调整。⑨Tao,Jingshen."The Influence of Jurchen Rule on Chinese Political Institutions."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30,no.1 (1970): 121-30.科考中民族歧视现象突出,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南北选”制度。“南北”都是相对于金朝统治区内的汉人而言的,原辽朝所辖的汉人属于“北人”,原北宋境内的汉人则被称为“南人”。“北人”与“南人”不仅所试科目有难易之别,单就录取的名额看,也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据《金史》卷五一《选举志》所载,熙宗天眷二年(1139)的“南北选”取士,北选进士两百人,南选进士一百五十人;皇统二年(1142),北选一百人,南选一百五十人。仅就录取人数看,二者约略相当,但如果考虑到“南人”的应试人数远远大于“北人”的因素,则其中扬此抑彼的意图十分显豁。并且,即使在“南北选”中中试,获得仕进的机会,官职的迁转也还有迟速之别。如贞元元年(1153)规定,北选进士释褐授官后,历两任六十月,除下令;而南榜进士仕至同一官职则需三任九十月。①脱脱等:《金史》卷52《选举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160页。此举无疑激起了原北宋境内知识分子的普遍不满,加上女真贵族往往对应试者采取胁迫甚至拘遣等强制手段,更加促使士人们心怀怨望,“由是士子之心失矣”②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7《太宗文烈皇帝》,《二十五别史》本,李西宁点校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第67页。参考张博泉等:《金史论稿》第2卷第六编第三章《金代的科举制度》,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2年,第384-430页。,这未免与女真统治者最初设科取士以笼络人心的用意背道而驰了。直到贞元二年(1154),海陵王迁都燕京后,才取消“南北选”制度,统一在燕京举行科考。海陵王对科举较为重视,并本着“尊经术,崇儒雅之意”,增设殿试。③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35《天德科举》,《二十五别史》本,李西宁点校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第271页。正隆二年(1157),金朝科举制度步入正轨,定期每三年一试,并在海陵王时期正式定下贡举程式,科举以律令的形式被固定下来。此后的世宗、章宗两朝,金朝科举达到了它的全盛期。世宗大定十三年(1173)增设女真进士科,章宗明昌元年(1190),又恢复经义进士,并创设制举、宏词科,科举制度不断得到新的发展,逐步完善起来,开科取士一直持续到金朝末期,金朝科举制度的完善与金朝的汉化进程密切相关。
最后,海陵王本人也对中原文化十分喜爱与倾慕。史载海陵王“嗜习经史,一阅终身不复忘。见江南衣冠文物、朝仪位著而慕之”④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13《海陵炀王》,《二十五别史》本,李西宁点校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第105-106页。,即位前“颇知书,好为诗词,语出辄倔强,慭憗有不为人下之意,境内多传之。……其居位时,好文辞,犹不辍”。⑤岳珂:《桯史》卷8“逆亮辞怪”条,吴企明点校本,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93-95页。这些评价洵非虚语。从他的一首七律诗可见:
自古车书一混同,南人何事费车工。
提兵百万临江上,立马吴山第一峰。⑥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14《海陵炀王》,《二十五别史》本,李西宁点校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第114页。岳珂《桯史》卷八作:“万里车书盍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刘祁《归潜志》(崔文印点校本,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卷一亦引该诗尾联,则作:“屯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
字里行间流露出混一天下的勃勃雄心,掩抑不住,直欲破纸背而出。通过他存世不多的作品,一方面足以窥见其时兄弟民族在文学造诣上所达到的高度,同时也可以具体感受到游牧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相互融合,给中国文学带来的某些新因子。
二、不可阻挡的汉化潮流:女真化运动的失败
金世宗即位时,金朝政治形势严峻,采石矶一役(1161)海陵王被弑与金军的全线溃败,充分暴露了素以勇悍著称的女真军事力量已到了衰弱疲懦不堪的地步。而频频发生的叛乱事件,更表明了统治区内民众的普遍不满情绪。①可参看脱脱等《金史》卷6至卷8《世宗本纪》、赵翼《廿二史箚记》(嘉庆五年湛贻堂刊本)卷28“大定中乱民独多”条。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女真族移居中原之后,狃习晏安,日趋奢侈腐化,部分丧失了尚武精神。迁居中原地区的大批女真军事贵族,或由政府供养,或靠租佃维持生计,自己并不从事耕作,许多人因骄奢懒惰,不事生产而陷入贫困不堪的境地。世宗时期已露出了这种苗头,如世宗曾训斥留守上京的宗室当厉行节俭,说:“太平岁久,国无征徭,汝等皆奢纵,往往贫乏,朕甚悯之。”②脱脱等:《金史》卷8《世宗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89页。章宗去世后,“宗室贵戚,素无威柄。重以宴安逸乐,升平日久,平居无事,口脂面药,软媚如妇人女子。一旦内乱遽起,惶骇忧惧,莫知所为。”③胡祗遹:《紫山大全集》卷16《舒穆噜氏神道碑》,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皇亲国戚尚且如此,其他女真族人可以想见。
到了金后期:弃武习文醉心文墨者有之;游手好闲,甚至干脆无所事事者有之。久而久之,几乎到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地步,战斗力丧失殆尽。至于采用汉姓、改着汉服、与中原汉人通婚等等,更是非常普遍的现象。④参看陈述:《契丹女真汉姓考》,载《东北集刊》第2期,1941年,第1-8页;陶晋生:《女真史论》第六章相关部分,第106-108页。而女真贵族生活上的腐化堕落又与享受特权、侵夺压制百姓如影随形,加速造成了当时社会危机的出现。不容否认,这一点同女真族南迁华北以后受中原文化的影响,沾染奢靡之习,以致逐渐改变了本民族原有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女真族在长期的汉化进程中放弃了很大一部分的本土生活方式。⑤Jingshen,Tao."The Influence of Jurchen Rule on Chinese Political Institutions." 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30,no.1 (1970): 121.世宗大定十八年(1178),张酢等上书切谏:“军政不修几三十年。阙额不补者过半,其见存者皆疲老之余,不堪战阵。大定初已万万不如天会(太宗、熙宗年号,1123—1140)时,今沉溺宴安,消磨殆尽矣。”⑥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17《世宗圣明皇帝》,《二十五别史》本,李西宁点校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第133页。军备废弛,一至于斯。鉴于此,世宗、章宗在择善而从、大力推进汉化进程的同时,还通过多方努力,采取种种措施,极力保存和捍卫本民族传统文化习俗,使之不至失坠。但是,三上次男认为女真族退化的最重要原因实际上是他们将猛安谋克迁移到南方。⑦Mikami Tsugio三上次男著,金启孮译:《金代女真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214-219页。因此,世宗的措施不可能成功,因为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方向就是错误的。⑧Schneider,Julia,"The Jin Revisited: New Assessment of Jurchen Emperors," Journal Of Song-Yuan Studies 41 (2011):350.
世宗的统治被认为是女真族统治的一个新阶段,因为他被历史评价为“女真族遗产的保护者”。⑨Schneider,Julia,"The Jin Revisited: New Assessment of Jurchen Emperors," Journal Of Song-Yuan Studies 41 (2011):383.世宗对女真“旧风”“旧俗”念念不忘,多次表示了复兴本民族文化传统的决心。他采取一系列措施恢复女真文化,如狩猎、球赛、射击、服饰、语言和传统生活方式。试图通过发起女真“复兴”或“本土运动”来抵制汉化。⑩Schneider,Julia,"The Jin Revisited: New Assessment of Jurchen Emperors," Journal Of Song-Yuan Studies 41 (2011):343.其中一项重要措施,就是开设女真进士科。
世宗即位之初,近侍有以罢科举为言者,世宗问朝臣:“自古帝王有不用文学者乎?”臣属以秦始皇为对,世宗于是顾左右侍臣说:“岂可使我为始皇乎?”于是罢其议不用。①脱脱等:《金史》卷83《张浩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864页。看来他要吸取海陵王丧身辱国的教训,一度想更张旧制,取消考试制度。不久,他就认识到这种想法并不明智。科举取士在金朝实施有年,吸引笼络了不少知识分子投身科场,猎取科第功名,既充实了官僚队伍,又提升了参政官员的素质,对维持金朝统治起到的作用不容低估。至于他本人不欲为秦始皇所为,固然可备一说,根本原因恐怕还在此等考虑。但世宗确实又具有浓厚的民族本位思想,极力复兴女真族固有的文化传统,金朝科举考试全在传统的儒家思想范围之内,未免与他的初衷不合。这种矛盾心理促使他折中众议,于大定十三年(1173)正式设立女真进士科,以发扬女真文化。
与普通进士相比,女真进士科专门为女真人与“诸色人”(包括契丹、奚人、渤海人)而设,“汉人”与“南人”不得与试。所试分为策论、诗两科,只举行会试和殿试,免乡、府试,以女真文字为程文,并且规定要加试弓箭、击毬、骑射等,以期保持本民族的尚武精神。与普通进士相比,女真进士较易录取,录取后官职的迁转也较快。创立女真进士科后,一批女真进士进入各级官僚机构,在金代中后期政坛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打破了女真贵族仕进全出军功、世袭、门荫三途的局面,一定程度上均衡了女真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势力,客观上有助于金政局的稳定。
但历史证明,女真进士科的设立是徒劳的。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即从文化的角度评价女真进士科的设立,似乎只能得出一个与金世宗的主观愿望截然相反的结论。
其一,科举取士制度并非女真族固有的东西,而是唐宋以来中原汉地政治经验累积产生的一种选举制度。女真进士科的程序基本上遵循了宋朝的既定模式,提交的文本、提出的问题以及试卷使用的词汇都来自中原汉地的经典和历史。②Wen,Xin."The Road to Literary Culture: Revisiting the Jurchen Language Examination System." T'oung Pao 101,no.1/3 (2015): 166.世宗移植这一制度,本身便是善于向中原传统文化学习的表现,是汉化加深的结果。
其二,女真进士科在初创阶段,用意是经由推广女真文字来加强女真文化的建设。③参考陶晋生:《女真史论》第五章《世宗时代的改革运动》第二节,台北:食货出版社,1981年,第84-88页。世宗曾对宰相表示了女真文字创立未久、义理不如汉字深奥,用之于科举恐招致后世议论的忧虑。宰相回答说:“汉文字恐初亦未必能如此,由历代圣贤渐加修举也。圣主天资明哲,令译经教天下,行之久亦可同汉人文章矣。”世宗于是命令援引“汉人进士例,译作程文,俾汉官览之。”④脱脱等:《金史》卷51《选举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141-1142页。大有将女真文化发扬光大使之自成体系,以与中原传统文化抗衡的意思。然而,科场虽然采用女真大字试策、女真小字试诗,但考试的内容还是不出传统儒家思想的范畴。世宗多次诏令颁行用女真文字翻译的儒家经典,其目的很明确:“正欲女直人知仁义道德所在耳”。⑤脱脱等:《金史》卷8《世宗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84-185页。虽然用女真文字翻译了一遍,但译作传达的仍然是儒家的伦理纲常理念。所以太子在听到女真臣僚辩论伯夷叔齐是否行仁义之道时,才会大发感慨:“不以女直文字译经史,何以知此。主上立女直科举,教以经史,乃能得其渊奥如此哉。”⑥脱脱等:《金史》卷98《完颜匡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164页。可见,在女真人中兴科举,除了就试时使用女真文字外,内容上实与唐宋以来的科举制度并无太多发明,儒家思想的主导地位基本没有被动摇。
其三,从设科取士的长期效果来看,随着科举与教育的盛行,越是到金朝后期,儒家学说在女真族中越发深入人心。众多女真贵族纷纷奔竞于场屋之间,以登第入仕为荣,转而视军功、世袭等为异途。如女真进士出身的完颜伯嘉,就很看不起金末权臣朮虎高琪,径称“高琪武弁出身,固不足论。”①脱脱等:《金史》卷100《完颜伯嘉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211页。一批女真军功贵族也竞相吟诗作赋,与文士往来密切,以文雅相尚,尽失女真勇武故态。女真尚武精神日趋衰微,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弃武习文一旦蔚然成风,无疑大大削减了世袭猛安谋克们的战斗力。章宗时,太尉徒单克宁就坚决反对以猛安谋克习文辞、试进士:“承平日久,今之猛安谋克其材武已不及前辈,万一有警,使谁御之?习辞艺,忘武备,于国弗便。”②脱脱等:《金史》卷92《徒单克宁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052页。为了遏制女真族的蜕变势头,世宗、章宗先后采取了一系列的补救措施,奈何汉化早已成大势所趋,仅凭统治者个人的力量,形同堤溃而障之以手,根本无法遏制这一进程,何况他们自己也在自觉不自觉中沾染甚深。陶晋生甚至指出:“本土主义运动无法阻止当时的潮流,女真人成了中国传统的‘臣服者’(prisoners),除了在其面前低头,别无选择。”③Tao,Jinsheng,"The Jurchen in Twelfth-Century China: A Study of Sinicization."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hington Press,1977.83.至泰和七年(1207)十二月,章宗干脆“诏策论进士免试弓箭、击毬”④脱脱等:《金史》卷12《章宗本纪》,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82页。。世宗当初设立女真进士科以维系本民族风俗的初衷,至是基本宣告失败。事与愿违的还不止于此——女真人由于在思想文化上逐渐丧失了自己的民族特色,最终连政治上的优势地位也无法确保。
三、由盛至衰:民族融合下女真文学的发展
金世宗虽在这方面倾注了诸多努力,虽然其失败命运最终不可避免。但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由于这批新造就的女真进士迅速崛起,为金朝文学输入了新鲜血液。在进士科与女真进士科的带动下,民族融合的趋势进一步加强,多民族联合政权下的文化水平得到较为显著的提升。金朝后期文坛的全面繁荣,如果没有这些欣羡景慕中原文化的兄弟民族人士的积极参与,将会因此失色不少。
刘祁总结金后期历史时说:“南渡后,诸女真世袭猛安、谋克往往好文学,喜与士大夫游。如完颜斜烈兄弟、移剌廷玉温甫总领、夹谷德固、朮虎士(疑‘士’为‘邃’误。据同书卷三,朮虎邃字士玄)、乌林答肃孺辈,作诗多有可称。德固勇悍,在军中有声,尝送舍弟(按指刘郁)以诗,亦可喜。”⑤刘祁:《归潜志》卷6,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63-64页。金末重要文士多与崇尚儒雅的女真军功贵族有着密切的交往,如元好问与完颜彝(陈和尚)、完颜鼎,刘祁、辛愿等与朮虎邃,王渥与完颜斜烈、完颜彝兄弟,王郁与朮虎邃、乌林答爽等,关系都在师友之间,彼此情谊深厚。世袭猛安移剌粘合(即移剌廷玉)“兄弟俱好文,幕府延致名士。初帅彭城,雷希颜(渊)在幕,杨叔能(宏道)、元裕之(好问)皆游其门,一时士望甚重。”⑥刘祁:《归潜志》卷6,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63页。世宗、章宗朝的女真军事贵族孛朮鲁孝忠,当时的文人如此描写他风雅的一面:
卜居东莱,问舍求田,得是胜地。重命增饰,以为修真养浩之所。日与羽流禅客、诗人逸士,抨棋酌酒,抚琴分茶。逍遥游宴于其中,高养天和,自适自得。虽汉之疏广、晋之渊明,无以过也。①张金吾编:《金文最》卷38范怿《掖县孛朮鲁园亭碑》,光绪二十一年重刻本。
释典文事,无不探讨;缁流羽客,延纳弗拒。文章末尾对孛朮鲁孝忠的比附或许有些不伦不类,但还是很能说明问题。又如行寿泗元帅府事的完颜斜烈,“敬贤下士,有古贤将之风。初至商州,一日搜伏,于大竹林中得欧阳修子孙,问而知之,并其族属乡里三千余人皆纵遣之。”②脱脱等:《金史》卷123《完颜斜烈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683页。事又见欧阳玄《圭斋文集》卷2《送振先宗丈归祖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王沂《伊滨集》卷20《题欧阳兴世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看来此君心仪欧阳修已久,故有此等举措。
由于元明两代对金朝文学评价普遍不高,除了元好问等寥寥数家受到一定关注外,文人学士往往无意于此。金源一代典籍文献的缺失现象也十分严重,限制了我们认识的深入,这是令人遗憾的。不过,虽然这些女真军事贵族留存的篇什很少,但管中窥豹,还是不难发现其艺术功力的深浅和艺术造诣的高下。如朮虎邃(1193后—1232),曾寄诗刘祁:
西湖风景昔同游,醉上兰舟泛碧流。杨柳风生潮水阔,芙蕖烟尽野塘幽。花边落日明金勒,云里清歌绕画楼。今夜相思满城月,梁台楚水两悠悠。③刘祁:《归潜志》卷3,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5-26页。
全诗情景融合无间,语浅意深,有余不尽,了不见粗豪习气,实不失为一篇佳构。
继世宗之后即位的章宗完颜璟,对于中原文化的热衷程度,在金代九位帝王中是最为突出的,并且造诣相当高。其父显宗完颜允恭,自幼从儒者郑松学习儒家文化,被世宗立为皇太子之后,“专心学问,与诸儒臣讲议于承华殿。燕闲观书,乙夜忘倦,翼日辄以疑字付儒臣校证。”④脱脱等:《金史》卷19《世纪补·显宗》,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410页。甚至因沉溺于中原文化而松懈了对本民族语言的学习,招致其父的训斥。刘祁也称他“好文学,作诗善画”⑤刘祁:《归潜志》卷1,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页。。章宗的母亲徒单氏,也“好《诗》、《书》,尤喜《老》、《庄》,学纯淡清懿,造次必于礼。”⑥脱脱等:《金史》卷64《后妃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525页。成长在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沾丏中原文化甚深,自是情理中事。章宗工诗词,他存世的数首诗歌,如《宫中》、《聚骨扇》、《翰林待制朱澜侍夜饮》、《软金杯词》等等,虽乏遒健骨力而不失精致绮丽。⑦刘祁:《归潜志》卷1,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页。兹举其《软金杯词》一诗:“风流紫府郎,痛饮乌纱岸。柔软九回肠,冷怯玻璃盏。纤纤白玉葱,分破黄金弹。借得洞庭春,飞上桃花面。”观此可概其余。章宗还精擅音律,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七引燕南芝庵《唱论》,将他与唐玄宗、后唐庄宗、南唐后主、宋徽宗四人并称为“帝王知音者”。⑧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27“燕南芝庵先生唱论”条,北京:中华书局,1958年,第335-336页。据《金史》卷三九《乐志》知,章宗对金廷雅乐多所厘定。《大金国志》卷二十记载,泰和二年(1202),章宗“诏大兴府择民间女子十三岁以上、有姿色黠慧者,选三百人进入禁中,教为酒令及敕习市肆歌劝酒。”显然,章宗所喜好的并非仅限于雅乐,他对民间音乐有着同样甚至更为浓郁的兴趣。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南村辍耕录》及锺嗣成《录鬼簿》又称,董解元为金章宗时人,《董西厢》即出于章宗之世。①分见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27“杂剧曲名”条,第332页;钟嗣成:《录鬼簿》卷上“前辈已死名公有乐府行于世者”条,《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本,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2年,第103页。看来,戏曲等音乐艺术样式,在金章宗朝开始受到后世研究者的普遍关注,绝非偶然。
史载“章宗性好儒术。即位数年后,兴建太学,儒风盛行。学士院选五六人充院官,谈经论道,吟哦自适。群臣中有诗文稍工者,必籍姓名,擢居要地,庶几文物彬彬矣。”②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21《章宗皇帝》,《二十五别史》本,李西宁点校本,济南:齐鲁书社,2000年,第158页。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他大力提倡学习使用女真语言文字;禁止女真人改汉姓和学“南人”装束;限制女真军事贵族每户参加女真进士科的人数,以保证足够的兵源,等等,这些措施又显系直接继承乃祖维持女真传统文化习俗的立场。但与世宗时期相比,章宗完颜璟这一代人沾染中原文化更深,而本民族的文化传统丧失更甚。他自己是一个例子,他的堂兄弟完颜璹更是一个典型。
完颜璹(1172—1232),本名寿孙,世宗赐名为璹,字仲实,一字子瑜,自号樗轩居士,累封胙国公、密国公。完颜璹虽贵为王胄,但其立身处世、举止谈吐却俨然似一介寒儒,无半点骄奢习气。在今存金代女真文人的作品中,以他取得的文学成就最引人瞩目,故元好问称之为“百年以来,宗室中第一流人也。”③元好问编:《中州集》卷5“密国公”条,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年,第272页。
完颜璹自小便接受儒家文化的教育,“少日学诗于朱巨观(澜),学书于任君谟(询),遂有出蓝之誉。文笔亦委曲能道所欲言”,加之与当时的名士大夫往来频繁,“朝臣自闲闲公(赵秉文)、杨礼部(云翼)、雷御史(渊)而下,皆推重之。资雅重,薄于世味,好贤乐善,寒士有不能及者。……文士辈亦时至其门。家所藏法书名画,几与中秘等。客至,贫不能具酒肴,设蔬饭与之共食。焚香煮茗,尽出藏书商略之。谈大定、明昌以来故事,或终日不听客去。风流蕴藉,有承平时王孙故态,使人乐之而不厌也。”④元好问编:《中州集》卷5“密国公”条,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年,第275页。典型一位儒家士大夫的形象。他为自己的小像题诗:“枯木寒灰久亦神,应缘来现胙公身。只因酷爱东坡老,人道前身赵德麟。”⑤元好问:《遗山先生文集》卷36《如庵诗文叙》,四部丛刊景明弘治本。赵令畤是宋宗室,与苏轼友善,他的表字德麟就是由苏轼改的。此诗尾联既表明了作者对苏轼的喜爱,又切合自己的皇族身份,若非熟谙中原文化并深造有得,断不能道此。
完颜璹平生诗文甚多,晚年自选诗三百首、词一百首,编成《如庵小稿》五卷,由赵秉文、元好问先后作序刊行。该集早已亡佚不存,今人从《中州集》、《归潜志》等书中辑得诗词五十余首。试观以下所录诗词各一首:
四时唯觉漏声长,几度吟残蜡烬釭。惊梦故人风动竹,催春羯鼓雨敲窗。新诗淡似鹅黄酒,归思浓如鸭绿江。遥想翠云亭下水,满陂青草鹭鸶双。
——《思归》
壮岁耽书,黄卷青灯,流连寸阴。到中年赢得,清贫更甚,苍颜明镜,白发轻簪。衲被蒙头,草鞋着脚,风雨潇潇秋意深。凄凉否,瓶中匮粟,指下忘琴。一篇《梁父》高吟。看谷变陵迁古又今。便《离骚经》了,《灵光赋》就,行歌《白雪》,愈少知音。试问先生,如何即是,布袖长垂不上襟。掀髯笑,一杯有味,万事无心。
——《沁园春》①诗见元好问编:《中州集》卷5,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年,第275页;词见《中州集》附录《中州乐府》,上海: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年,第557页。
七律语意淡泊,在萧散旷逸中不乏清新韵致,第三联对仗尤工整。词作的笔调则在衰飒苍劲与委婉蕴藉之间,就中似乎别有幽微心境,难以具体诠释解说,《金史》记载了完颜璹在金朝覆亡前夕的一段话:“兵势如此,不能支,止可以降。全完颜氏一族归吾国中,使女直不灭则善矣,馀复何望。”②脱脱等:《金史》卷85《完颜璹传》,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1905页。细玩此词意蕴,或与此不无关系。完颜璹的作品虽散佚严重,但即使凭以上数作,称他为女真文人中的佼佼不群者,亦当不为过。
金朝在世宗和章宗时期走向全盛。赵秉文评价说:“大定明昌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上方留意稽古礼文之士。”③庄仲方编:《金文雅》卷15赵秉文《张左丞神道碑铭》,光绪十七年江苏书局重刊本。元好问回顾这段历史时也说:“大定、明昌间,文治为盛。教养既久,人物辈出。”④元好问:《遗山先生文集》卷18《嘉议大夫陕西东路转运使刚敏王公神道碑铭》。刘祁说世宗“善于守成,又躬自俭约以养育士庶,故大定三十年几致太平。所用多淳朴谨厚之士,……偃息干戈,修崇学校,议者以为有汉文、景之风”;章宗“属文为学,崇尚儒雅,故一时名士辈出。大臣执政,多有文采学问可取。能吏直臣皆得显用,政令修举,文治烂然,金朝之盛极矣。”⑤刘祁:《归潜志》卷12《辨亡》,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36页。不难发现,所谓大定、明昌之治,当时的文人之所以极尽美化之能事,着眼点正在其时儒家文治的全面展开——实质上就是汉化的全面深入。与此相应,金代文学也逐渐走向成熟,日益展示出自己独特的风貌。
至章宗末年,后戚、近侍和宦官擅权,又崇尚浮华,大肆建宫设殿,社会矛盾开始激化,加上北方蒙古族势力崛起构成直接威胁,金朝败迹已显。此后,卫绍王、宣宗、哀宗相继嗣位,权臣纥石烈执中、朮虎高琪等先后用事,政出多门,纲纪紊乱,金朝在内外交困中一蹶不振,急剧走向衰亡。
颇有意味的是,据《金史·忠义传》记载,金亡之际,“女直人无死事者,长公主言于哀宗曰:‘近来立功效命多诸色人,无事时则自家人争强,有事则他人尽力,焉得不怨。’上默然。”⑥脱脱等:《金史》卷124,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705页。哀宗的“默然”,既是对事实的默认,也透着几分尴尬。考诸史籍,女真人殉国者确实不多,《归潜志》卷五、卷六记载,只有裴满阿虎带(女真进士,御史大夫)、完颜仲平(女真进士,户部尚书)、吾(乌)古孙仲端(女真进士,翰林学士承旨)、完颜仲德(女真进士,尚书右丞)、完颜彝(门荫,忠孝军总领、御侮中郎将)等寥寥数人。这些人多是女真进士科出身,沾染儒家传统思想甚深,他们选择殉国,很难说其中没有汉文化的影响。完颜彝虽系荫袭的女真军功贵族,但也喜好文士,还一度从王渥学习程朱理学,实际上也深受儒家文化熏陶。完颜仲德、乌古孙仲端等人,或有文献记载能诗擅文,或有作品存世,随着他们的殉国,金代的女真族文学也走向了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