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G时代特征的理论阐释与编辑出版的可能空间
2022-11-21孙向荣
孙向荣
(广州大学 期刊中心,广东 广州 510006)
信息技术的革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推进,几乎每隔10年就会发生某种“代际”的变革。如今,即将迎来一个崭新的6G时代。这个时代在信息技术上具有怎样的特征?这种特征具有怎样的哲学意义?6G技术所具有的可能与不可能性将对编辑出版业带来怎样的影响?在这种影响下,编辑出版业应该具有怎样的因应之道?这些正是本文需要探讨的问题。
一、从物联到智联:6G时代的特征
任何社会进步都需要科学技术作为支撑。自从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科学技术的进步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影响。20世纪至今是科学技术进步最为迅猛的时代,信息技术革命对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信息技术从20世纪80年代后期发展至今,大致每经过10年就更新一代。从技术的层面看,这一发展过程可以作如下的梳理:第二代移动通信技术(2G)完成了从模拟体制向数字体制的全面过渡;第三代移动通信技术(3G)采用了全新的码分多址接入方式,使移动通信进入高数据速率和大带宽时代;第四代移动通信技术(4G)以多入多出和正交频分多址接入为核心技术,从而获取并提升了频谱效率和支撑带宽的能力,成为移动互联网的基础支撑;第五代移动通信技术(5G)将传统增强移动宽带业务范围拓展到海量机器类通信。[1]第一代(1G)移动通信系统发展到第五代(5G)移动通信系统,对应着业务形式、服务对象、网络架构和承载资源等方面的能力扩展和技术变革[2]。5G时代,手机这一终端面对的不仅仅是购物商场,而是整个物质世界,这是所谓的“万物互联”时代。更重要的是,信息技术的实现形式并不仅仅只有手机,还有各种形世界,这就式的电脑、智能办公本、声音文字转换设备以及智能可穿戴设备等。
时代并没有就此停下脚步,我们即将迎来6G时代。如果说5G时代打通了物质世界与数字世界藩篱的话,6G时代则跨越了数字世界与智能世界的鸿沟。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副院长王志勤表示,面向2030年,6G在5G基础上,将实现由万物互联到万物智联的跃迁,成为联接真实物理世界与虚拟数字世界的纽带。[3]
那么,这是如何可能的呢?首先,数字世界不仅仅是一种虚拟世界,而且成为人类对现实世界的感知器官。例如5G时代,无数的摄像头已经成为现实世界视觉与听觉的感知器官,并通过数字化的方式实现远距离的传输与共享。6G时代,随着无线网络能力、高分辨率渲染、网络全覆盖以及终端显示设备的不断发展,上述5G时代社会化的感知器官将实现个体化,成为个体感知器官的延伸。更重要的是,6G时代不仅实现视觉与听觉的数字化、个体化,而且将实现触觉、味觉乃至情感的数字化。例如触觉数字化的出现,使远程诊断和手术、自动驾驶成为可能。德国汉诺威莱布尼茨大学自动控制研究院专家Haddadin等研发的KUKA机器人具有“触觉”功能,他提出触觉机器人网络作为人类虚拟世界的多维度代理,通过采集触觉信息以呈现人类的意图。[4]触觉信息的时实采集包括表面质地、触摸、刺激、运动、振动、力等维度。
其次,6G时代对数字世界与智能世界之间鸿沟的跨越更体现在智能的数字化上。智能的数字化需要让个体的数字终端不仅具有显象能力,而且具有某种意义上的“思考”能力,能够形成推理、判断乃至具体操作等智能。麦克卢汉在“媒介即讯息”的基础上阐释了媒介即人的延伸观点[5],5G时代与6G时代的媒介发展则对麦克卢汉的观点进行了深化。如果说5G时代是人类感知器官延伸的话,6G时代则是人类思维器官的延伸。那么,如何定义互联网的“智能”呢?在此,需要引用计算机专家的看法。按照美国科学家戈策尔《创建互联网智能:荒野计算、分布式数字意识和新兴的全球大脑》一书的定义,智能就是能够在复杂环境中实现复杂目标。对信息技术而言,智能对目标的实现具有三个层次:第一,构建智能基础的结构和过程所需要的元组件、执行组件和知识获取组件;第二,构建能对人类行动作出反应的程序的网络;第三,形成作为关系的网络,这种网络能够从未知的领域中汲取新的灵感。[6]计算机程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替代人类的思考,从这个意义上说具有了一定的“思考”功能。6G时代,随着大数据的个体化、全覆盖,这种判断将伴随人们日常生活的全过程。牛津大学计算机学院院长伍尔德里奇在《人工智能全传》中预测道:“我们的目标是建造真正具有意识、具有思维,能够拥有自我意识和理解力的机器,与我们自身非常相似。”[7]
至于将芯片置入人脑、实现“脑机一体”的构想,则进一步推进了智联。脑机接口通过记录、破解并传输人类大脑皮层产生的运动思维信号,并将这些思维信号转化成数字命令,让计算机产生类似人的动作。对此,巴西计算机科学家尼科莱利斯曾作过如下预想:当大脑的电波通过脑机接口传输操作指令后,就不必依赖身体动作或口头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愿,从而在开车、使用电脑时实现自动化。[8]自动驾驶、智能家居、办公智能化等在6G时代皆成为可能。换言之,6G时代的信息参与了人类的理性思维过程。
二、6G时代的哲学特征与编辑出版
在目前的学科划分中,编辑出版属于文学大类,即属于人文科学。众所周知,现代学科分为三类: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三类学科在处理其研究对象时采用不同的方式。自然科学在探索自然界时采取客观化的方式,社会科学也往往采取同样的方式,而人文科学更强调主体性的方式,注重理解、推理、判断、预测、意志实现、价值判断、审美、情感、创造等。数字化是自然科学的产物,但在新的信息技术条件下自然科学的客观性与人文社会科学的主体性形成了某种程度的融合,表明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分野正在形成被突破的条件,这正是6G时代重要的哲学表征。
那么,如何使突破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的藩篱成为可能呢?长期以来,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的藩篱建立在不同哲学方法的基础之上。在欧洲19世纪下半叶出现的“科学方法大辩论”中,德国哲学家狄尔泰将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称之为“精神科学”,认为“精神科学”构成了一个与自然科学并列发展的独立整体,这是因为它们之间没有通约性:“人们永远不能根据各种精神过程的物理条件领悟这些精神过程”。[9]与狄尔泰的观点相同,胡塞尔在《纯粹现象学通论》中也将人文社会科学称之为“精神科学”。[10]
狄尔泰与胡塞尔提到的“精神科学”都旨在为“当今哲学”实现一个基本且最重要的任务:“建立有效的科学知识理论”。如何跨越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鸿沟,即跨越主观性与客观性的分界线呢?狄尔泰的出发点是认识论,因为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社会科学,都需要基于这一出发点。
认识论将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联系起来。胡塞尔认为,客观主义和主观主义的分裂只有借助超越论的现象学揭示出原初的目标才能得到克服,这种原初的目标就是试图从前事实的意识根基处进行阐释,以解决“科学的危机”,因为科学面对的正是“事实”。[11]
自然科学的客观性与人文科学包含的某种主观性即为狄尔泰所谓的认识论分界,美国后现象技术哲学家伊塞称之为“狄尔泰分界线”。[12]狄尔泰认为,自然科学之所以“客观”,就是因为其对客体的把握使用的是一种排除主观阐释的“说明”的方法,这种方法遵循“支配物质的每一个组成部分的行为的机械必然性”。[13]也就是说,自然科学是通过“说明”而不是“理解”来把握的,而“说明”是按照假说—演绎的路线进行的。但人文社会科学的认识论则是一种“理解”,这种“理解”是人文科学经验本身固有的条件。更重要的是,在狄尔泰的字典里,“理解”具有特定含义,即一种包含主观性的阐释行为,这就与自然科学的客观性方法“说明”不同。[14]
但是,上述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分野正在被信息技术革命的发展趋势所突破。6G时代的信息技术已经成为人类思维器官的延伸。首先,“脑机一体”构想的实现将人类思维的诠释性能力赋予信息系统,于是在6G系统中客体的把握就不仅遵循传统的因果逻辑与假说——演绎的路线,而且人文社会科学的认识论与阐释学也将进入6G的操作系统。其次,6G时代大数据的个体化、全覆盖也使6G设备具有“理解”的可能。再者,由于6G时代的信息技术具有思维性,终端设备对各种信息的解码不仅可以呈现“显象”,而且可以进行某种程度的“理解”,也就是说,脑机结合的终端能够对信息进行具有某种个体性与主观性的诠释。从这个意义上说,《爱思唯尔科学哲学手册》将“信息”解释为“是一个科学与人文相统一的概念,同时,又以严谨的数学理论为支撑”,是有先见之明的。[15]
6G时代的信息技术在某种程度上兼具了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内涵,但只是初步的、有限度的,对此我们将在下文中展开论述。这就意味着6G时代的信息技术既对编辑出版带来推动与进步,也为编辑出版者的能动性预留了施展的空间。
三、6G时代的编辑查重:从文字表达到内容含义
一旦6G技术跨越了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认识论分界,便获得了诠释性的功能。正如我们在上节指出的,人文社会科学的认识论与阐释学也将进入6G的操作系统,这种进路将为编辑出版带来新的查重方式,不仅包括文字查重,更包括内容查重。
文字查重与内容查重意味着什么?文字是能指符号,内容是文字符号所指所构成的“意义组合”。文字查重意味着将文章的能指符号置于所有文章系统中进行能指符号的重合比对。对于编辑而言,通过目前的信息技术很容易确认一篇文章的文字是否与另一篇文章重合。能指符号储存于电脑字库之中,而几乎绝大部分公开发表的文章都存储于信息网络之中。对于高速运行的计算机而言,这种能指符号的比对很容易实现,目前的查重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完成的。
内容查重则意味着对文章的符号所指所构成的“意义组合”进行比对。就一篇文章而言,如果说能指符号是硬件,符号的所指就是软件。问题在于符号的能指是确定的,而所指则有巨大的解释空间。第一,每个能指的所指并不是唯一的,而是具有多种可能性,例如汉语的多义词。第二,所指可以在不同的能指中进行重叠与交叉,使文章的能指可以被替换,而所指保持基本不变。第三,所指可以在直接意义上使用,也可在比喻、隐喻系统中使用,或在特定语境中使用,从而使能指的所指出现了变异,使辨析尤为复杂、困难。第四,文章是由上万个能指组成的“所指链”,而“所指链”的意义不仅仅是所有能指概念的集合,其中的相互勾连、相互修正、相互激荡产生的新意远非数学的排列组合所能包容。第五,文章的解读具有主体性,不同的读者对同一篇文章可以产生完全不同的理解。
6G时代的内容查重能否在目前文字查重的基础上得到发展?我们认为在目前的技术基础上,可以在两个维度上有所作为。内容查重需要对文本的“意义”进行解读,目前的信息技术对此无能为力。但是,6G时代为我们展示了新的空间。
第一个维度是对符号能指的同义词替换进行查重。由于目前的查重局限在文字查重的维度上,有些文章就采取同义词替换的方式进行规避。一旦实现对同义词的查重,同义词替换的抄袭方式便无可遁形。同义词的查重建立在“语义”而非能指符号的基础上。“语义”是一种“意义”,具有非常复杂的诠释性维度。在语言学中“意义”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含义”,即字面意义,相对固定与客观。二是指“意义”,即“认识上的真假、道德上的善恶、审美上的美不美的意义”。[16]显然,后一种“意义”具有主观性,很难产生统一的判断标准,不适合进行内容查重。因此,同义词的内容查重需要限定在“含义”的基础上展开。由于词语的“含义”是相对固定与客观的,因此,6G时代完全可以实现同义词替换的查重。
第二个维度是对文章内容的“含义”进行查重。这种方式乃是将文章内容的客观性与主观性区分开,主要对文章意义的客观性进行查重。对此,解释学的著名学者赫施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他将文章意义中的“含义”与“意义”区分开来:“含义”是作者明确规定的意义,“意义”则是读者在把握“含义”的基础上所进行的诠释性体悟。赫施批评那种将文章“含义”等同于“意义”的看法,认为这样会将“含义”视为变动不居的,由此,“本文含义的意义就不仅失去了基础,而且也成了非客观的东西。”[17]“含义”与“意义”的区分为文章的内容查重奠定了理论基础。那么,6G时代能否在技术上实现文章内容“含义”的查重呢?我们认为这是完全可能的。5G时代已经实现了不同语言之间的转换,例如目前的翻译软件实现了不同文字与不同声音信号的转换。这种转换建立在不同能指之间具有相同“含义”的基础上。如果不同的语言没有这种相对“客观”的含义,翻译就不可能。而6G时代的技术进步,将为容量更大、变量更多的文章内容“含义”的比对提供条件。
四、6G时代的“智能”局限与编辑空间
6G时代提出了“万物智联”的口号,但其中隐含的“智能”仍然存在着巨大的局限,不能完全等同于人类的“智能”。早在20世纪30年代,数学家哥德尔的不完备定理就证明了在某个给定的数学系统中总是存在永远不能被证明为真或为假的陈述。事实上,“智能”这个术语也具有模糊之处。人们习称的6G时代“智能”与其说是一个具有明确定义的科学术语,不如说是一种“比喻”。正如牛津大学计算机学院院长伍尔德里奇指出:对于“意识”“思想”和“自我意识”之类的术语,我们并不知道它们的具体含义,因为我们无法用科学的方式对其进行定义与衡量。[7]这种无法衡量与定义的就是人类的“主观意识”与“感受性”。我们前面谈到的“脑机一体”,尽管能在某种意义上捕捉个体的主观思维,但这种捕捉仍然存在中间的盲区:这种作用过程乃是一种塞尔所谓“中文屋”的过程:我们知道输入与输出的结果,但中间的关键环节则是未知的。[18]在这个屋里,“你”——计算机——按照程序规定操作汉语符号的输入与输出,尽管得出答案与懂得汉语的人一样,是正确的,但并不意味“你”懂得汉语。原因在于“计算机程序只是语法的,而心不仅仅是语法的。心是语义的,就是说,人心不仅仅是一个形式结构,它是有内容的。”这种内容就是我们上节指出的“意义”,而对这种“意义”的解读,仅仅通过形式语法的程序无法实现,语义需要依赖生物性的大脑结构。人类思维与计算机思维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人是生物学的、肉体的,“意义”的生成不是数字的形式化所能实现的。美国学者德雷福斯在《计算机不能做什么——人工智能的极限》一书中认为,正是肉体的不可替代性,为计算机的人工智能设立了不可逾越的极限。[19]美国计算机专家阿贝斯曼在《为什么需要生物学思维》中也提出需要用生物学思维思考复杂技术问题的三大原因[20],尽管此书没有提供相关的数字技术路径。
不过,6G时代“智能”的局限却为编辑的工作腾挪出空间。既然6G时代仍然无法实现对“意义”的真正把握,编辑可更专注于对稿件“意义”的解读,将更多的时间用于自身专业素养、理论修养与审美能力的提高。对“意义”的把握,不是一种由方法控制的程序,而是一种诠释性过程。按照伽达默尔的看法,诠释需要“在对前有、前见和前把握加工时从事物本身出发‘确保’科学的论题。”[21]这就要求编辑不断提高自身的素养,具有良好的前有、前见和前把握能力。按照诠释学的看法,对“意义”的理解需要建立在“问题意识”的基础上,因为“问题优先于陈述,就意味着自己询问要去理解的问题。”[22]这在编辑的审稿过程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编辑首先需要把握住文章提出的问题,才能理解该文章的“意义”。而对问题的把握,需要深入了解该问题在其学科中具有的价值与意义。编辑若没有良好的专业素养与信息来源,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6G时代为编辑的工作腾挪出的空间还表现在编辑的选题上。选题意味着形成新的问题意识,并对其作出学术的价值判断。通过查重的方式,可以确定该选题是否“新”。但是,形成新的问题并对其作出学术上的价值判断不是通过目前的信息技术就能做到的。这同样需要对该问题的“意义”进行把握。
由此可见,6G时代的编辑将进一步把自身的工作重心从文字的审阅、修改转向文章“意义”的把握与提高上。在某种意义上,编辑也将参与到文章的创作过程中。显然,这将进一步推动学术的繁荣与发展。
五、结语
6G时代的信息技术建构了数字世界的虚拟世界,实现人类感知器官与思维器官的延伸,从而获得某种意义上的“思考”能力。体现这种能力的终端系统正在融合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将人类思维的诠释性能力赋予信息系统。于是,在6G系统中,人文社会科学的认识论与阐释性也将进入其操作程序。这种变化将升华编辑出版的查重方式:不仅是文字的查重,更重要的是内容“含义”的查重。这种查重具有两个维度:一个是对符号能指的同义词替换进行查重;另一个是对文章的“含义”进行查重。6G时代的“智能”不能完全等同于人类的“智能”。计算机程序根植于数学的形式结构,这种形式只是语法的,而心灵则是语义的,具有“意义”,而“意义”的解读需要依赖生物性的大脑结构,这是人类思维与计算机思维的一个重要区别。正是这种区别,使内容的查重被局限于“含义”之中,而非“意义”的查重。不过,6G时代“智能”的局限为编辑的工作腾挪出空间。编辑得以将6G技术节省的时间,转而投向更有“意义”的工作,将自身的工作重心从文字的审阅、修改而转向文章“意义”的把握与提高上,从而使自己参与到学术的研究过程之中来。并在编辑的选题上更加着重问题意识,强化编辑对选题作出学术价值判断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