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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民粹主义悖离民主本质的政治哲学呈现

2022-11-21

贵州社会科学 2022年7期
关键词:民粹主义民主政治

韩 升

(山东大学,山东 济南 250100)

民主是现代社会实现人民美好生活的重要方式,西方民粹主义思潮的兴起对现代民主政治的健康运行构成了极大威胁。西方民粹主义对社会政治生活的影响已经使其成为现代公共领域不得不面对的重要议题。扬-维尔纳·米勒指出:“民粹主义者应该为他们的本质而遭到批判——他们是民主的真正威胁(并非仅对‘自由主义’构成威胁)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政治讨论中不应该与他们互动。”[1]130民粹主义的政治躁动本身就是西式民主自身内在困境的反映,是由西方技术官僚主导的理性政治模式遗忘和遮蔽了人民主权原则的重要后果之一。从政治哲学角度阐发西方民粹主义的话语特点和内在机理,揭示其与民主政治的复杂关系,有助于构建积极和谐的现代公共政治生活,有助于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的制度优势和世界意义。

一、虚置民主的实践主体:人民内涵的抽离

民主作为近现代政治进步叙事的核心内容,将人民概念确立为国家合法性建构的关键。“超出把我们的现在置于国家政治历史的,是我们对我们的人民在整个创纪元的发展中的地位,或在为道德秩序、自由与权利而斗争中的地位的认识。”[2]在人义论取代神义论作为社会政治秩序建构之合法性依据的背景下,人民主权论自然就成为了近现代政治哲学的关键命题。在高扬平等与人权的近现代社会图景中,人民是实现民主政治健康运行毫无争议的合法性主体。在历史唯物主义所指明的实现人类自由与进步的道路上,人民是推进社会发展、达成自我解放、建构美好未来的根本力量。因此,人民毫无争议地成为了民主理论建构和民主实践展开的起点和基础。

马克思深刻批判了资产阶级民主的虚伪性及其对人民作为社会历史发展主体的忽视、掩盖、扭曲和压制。对于马克思而言,民主不是空洞的宣传口号和虚伪的政治言辞,而是与真实的人民主权和现实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的。马克思从社会关系角度对人的本质的揭示,使其人民概念和民主理论深植于现实的社会生产生活实践之中,具有厚实稳固的历史唯物主义根基。马克思使近代以来深入人心的人民主权论彻底告别了虚幻空洞的抽象存在形式,深深扎根于人民的社会生活世界之中。卢卡奇认为“马克思是从社会生活的基本事实出发的第一人”[3]7,他指出:“现实的人的社群性,人的类存在的客观现实基础,以对自由和民主的确认而存在。”[3]8-9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中,作为社会实践主体的人民不是一种抽象的形式规定性,而是受到特定社会关系、自然地理条件、制度惯性、文化传统、思维模式等因素的事先规定。基于这样一种人民主体而展开的民主实践,不可能是发生在真空里的虚幻的抽象空谈、纯粹的逻辑演绎和完美的道德想象,必然是内生于特定的社会生活共同体之中关于一种美好生活理想之实现方式的积极行动。在马克思主义看来,人民是洞悉和把握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主体,是推动历史不断进步的实践主体,是代表了绝大多数人利益的价值主体;唯有无产阶级民主才是真正的人民民主,才是人民主权论的真正实现。“任何其他的民主都只能存在于那些跟实际毫无联系、认为原则不是靠人和环境发展起来而是靠它本身发展起来的、好空谈的梦幻家的头脑中。”[4]19世纪下半期存在于俄国的反映小生产者政治要求的民粹主义,尽管早期具有一定的革命性和历史进步意义,但最终脱离了人民群众运动和无产阶级革命实际,蜕化为少数富农利益的政治代言人,陷入人民群众是英雄人物之盲目附属品的历史唯心主义之中。

西方民粹主义的当代复兴反映的正是人民概念被抽象化、标签化为政治正确符号的民主异化状态,其实质是背离民主价值旨向的政治精英主义。西方民粹主义深谙人民概念对于现代国家政治合法性建构的意义,将“人民”作为自身介入和影响国家政治生活的基本依托,故意抽离人民概念的实质内涵,以模糊化的“人民”话语作为打压政治对手、攫取政治权力、实现特定政治意图的工具和手段。“德谟咯葛(demagogue,即民粹领袖)往往是极富煽动力的政治人物,他们善于许下许多动听的诺言,取得一大批轻信群众的追随,总是号称代表群众或者人民,并把反对者斥责为人民的敌人。他们还常常鼓动穷人攻击富人,挑唆群众推翻精英,借助这诸种手段控制了政治权力,甚至最后还颠覆了民主政体。”[5]可以说,西方民粹主义奉行的是一种不容异己的排他性身份政治,为了达成自身政治意图可以不惜各种手段将政治对手非法化甚至妖魔化,当然他们是高举着“人民”的大旗来完成这个过程的。

在西方民粹主义的政治言辞中,人民是绝对同质化的符号,不存在任何内在矛盾。“对他们而言,‘人民全体’是现存民主程序以外的一个虚构的实体,是一个同质的、道德上统一的群体,其所谓的意愿足以与民主制度下的现实选举结果抗衡。”[1]35被西方民粹主义奉为圭臬的“人民”是一个一元概念,具有明确而清晰的边界:这是一片看起来绝对纯净无瑕的空间,高度一致的均质化存在是其人民概念的内在规定性,任何差异化存在在这里都被视为政治错误而排除在外。“民粹主义是一种特定的对政治的道德化想象,是一种在政治领域内一群道德纯洁、完全统一,但在我看来纯属虚构的人民,对抗着一群被视为腐败的,或其他方面道德低下的精英们的认识方式。”[1]25在具有强烈排斥性的西方民粹主义人民概念中充满着政治完美主义的道德想象,然而这不过是一种排除异己的政治手段而已。因此,西方民粹主义并非对民主政治的矫正和补救,而是西式民主日渐陷入自我制度困境的反映。

迈克尔·桑德尔指出了“居于民主的不满之核心的两项关注”:“一方面是如下的担心,无论是从个人还是集体来说,我们正在失去对统治我们生活的力量的控制;另外一方面则是如下的感觉,从家庭到邻里到国家,我们周遭共同体的道德根基正在瓦解。这两方面的担心,即自治的丧失(loss of self-government)和共同体的侵蚀(erosion of community)一起界定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焦虑。当前主导的政治议程不能对这种焦虑作出回应,更不要说解决了。”[6]西方民粹主义的当代复兴可以视为桑德尔所说的这种时代焦虑的重要体现。长期以来,高举着“权利优先于善”这面大旗的自由主义政治哲学主导着西式民主,国家价值中立与程序至上的治理理念背后是对国家行动和公民自治的无视,普通民众对政治生活参与热情的持续消退和日渐增长的政治冷漠感正在诉说着西式民主的无力和失效。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压缩了作为主权者的人民在现代政治国家中的行动空间,正如哈贝马斯所指出的:自由主义认为“在民主法治国中,来自人民的政治权威的行使‘仅仅是通过选举和投票,以及专门的立法机构、行政机构和司法机构’”[7]374。这实质上是对人民自决政治实践的限制与干涉,暗含着人民是不成熟、不完善、不自主的,因而是需要被照顾和监护的被动消极存在者。在哈贝马斯看来,这种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理念是对主体性哲学的放弃和背离,也是现代西方民主制造“沉默的大多数”的原因所在。“沉默的大多数”在公共政治生活空间中的退场与缺席成为了西方民粹主义者反对主流政治的重要托辞。大量西方社会政治哲学著述中对“乌合之众”“群氓”这种充满了贬义的描述与刻画反映的正是西式民主对真正的人民主体和人民主权的长期忽视。

西方民粹主义以“找回人民”为政治宣传口号,充分利用频发的国内问题和不断发展的全球化趋势来刺激西方民主体制下“沉默的大多数”的政治神经,从而实现对广大社会民众的政治操纵。在西方民粹主义主导的国家政治生活中,“人民”依然只是在名义上存在的抽象形式,“沉默的大多数”依然在“沉默着”,并没有发展成长为拥有明确政治判断力、独立的政治话语权和自主政治行动力的公民主体。更为严重的是,那些被排除在“人民”之外的群体甚至面临着更为严重的充满非理性色彩的政治对待,也就是说,在西方民主体制中遭到忽视的“少数人的权利”在民粹主义主导的国家政治生活中处于更为窘迫的边缘化地位。托克维尔所担心和忧虑的“多数人的专制”正在西方民粹主义政治中愈演愈烈,在这种“多数人的专制”背后是审慎与节制的公民美德的丧失和激情与暴戾的政治非理性的崛起,是真正人民主权的式微与退场。因此,可以说,“作为极具贬义色彩的词汇,‘民粹主义’的作用是捍卫一种论据薄弱、缺乏内容的民主理念,即‘没有人民的民主’”[8]。西方民粹主义民主主体的虚置,是对真正人民主体的无视与遮蔽。

从政治哲学角度揭示西方民粹主义对民主本质的侵蚀要从厘定人民概念的历史唯物主义内涵开始,必须要明确:“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也有内心的冲突和挣扎。”[9]317因此,要立足现实生活世界来理解人民概念的实践基础和价值指向,要从马克思所指的每一个“现实的个人”的所感所惑所思来体会人民的生活冷暖和真情实感,要让人民主权论在治国理政的每一个环节、每一处细节中得到真正的体现。西方民粹主义无法理解人民概念的这种历史唯物主义意蕴,难以将人民主体地位真正落实在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的具体实践之中,人民主权论也就仅仅停留在施政纲领的口头承诺之中了。

二、破坏民主的沟通机制:政治协商的断裂

根据政治哲学的基本观点,现代民主政治达致人民美好生活实现依赖于一种诉诸理性的公开商谈与平等交流机制。西方民粹主义政治话语中充满着沮丧、愤怒、怨恨、仇视等非理性主义情绪,反对自由平等对话和多元协商机制,这从根本上影响着合理而审慎的公共决策的制定与实施。因此,“民粹主义不像某些人说的那样是对自由民主体制运行中出现的弊端的纠正,民粹主义者‘回归人民’的口号并不能真的带来对公共议题的有效的、开放的讨论,反而是将公共讨论的空间压缩到几乎没有,因此它从根本上与民主对立”[10]。也就是说,西方民粹主义是在对立与封闭中对民主精神的窒息,更是对民主政治实现人民美好生活机制的破坏与割裂。

真正民主的实现依赖于广大社会民众的积极参与。悉尼·胡克指出:“所谓积极参与,意思不是指企图去做官员们的特殊工作,而是指对各项公共政策作自由的讨论和商议,并在执行通过民主程序所达成的各项委托时进行自愿的合作。”[11]也就是说,民主意味着在社会分工的背景下人们对公共问题的普遍关注以及基于公共问题的解决而展开的平等商谈、凝聚共识和交流合作。哈贝马斯强调:“民主程序建立起实用性考虑、妥协、自我理解性商谈和正义性商谈之间的内在关联,并为这样一个假定提供了基础:只要相关信息的流动和对这种信息的恰当处理没有受到阻塞,就可以得到合理或公平的结果。根据这种观点,实践理性不再居于普遍人权之中,或居于一特定共同体之伦理实质之中,而居于那些商谈规则和论辩形式之中,这些规则和形式的规范性内容是从取向于达成理解之行动的有效性基础那里得来的,归根结底是从语言交往的结构和交往社会化的不可代替模式得来的。”[7]369由此来看,平等的话语交流与公共商谈对于民主政治建构人民美好生活而言具有重要的构成性意义,这是亚里士多德“人天生是政治动物”内蕴的“言说构成政治行动本身”这一古典政治哲学智慧的当代复兴,是现代民主政治能够在不断自我矫正中趋向完善的重要支撑。

深受亚里士多德思想影响的阿伦特指出:“成为政治的,生活在城邦中,意即任何事物都要取决于话语和说服,而不是取决于暴力和强迫。”[12]16古典政治哲学强调通过去暴力的平等言谈确定和解决公共议题,并在这个过程中实现相互之间砥砺德性的自我成长与发展,这样一种共同体生活的实践智慧构成了古典政治概念的基本内涵。伴随着社会的近现代化发展,代议制民主成为现代西方政治运行的主导模式,如何真正体现民意并落实人民主权论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西方民主政治的发展进程。“现代社会已发展成为复杂性社会、风险性社会,国家治理的复杂性要求具有专门知识、专门才能的专家、官僚、精英,才能保证治理的效率。而一般的公众不具备处理公共事务的知识和能力。这就造成了某种困境,为了国家治理的效率,就得减少民主,就得牺牲治理中的公民参与。在现代国家治理复杂性的条件下,如何将精英治国与民主政治结合起来是值得认真研究的实际问题。”[13]

西方民粹主义以仇视精英的方式阻断了普通民众与社会精英之间沟通与交流的通道,他们认为根本不需要公共政治生活中的理性辩论,也不需要在商谈中凝聚解决公共问题的社会共识,因为他们认为自身自始至终都是人民的真正忠实代言人。“没有公众参与的民粹主义是一个完全自洽的命题。”[1]38西方民粹主义在以人民的名义将自己的行为绝对正当化的同时也将政治对手彻底污名化,这种政治独断论是对两千多年来西方政治哲学传统涵养的公共德性和审慎品格的彻底遗忘。西方民粹主义以一种排斥性的方式维护了其所谓人民利益的一致性,但这是一种虚假的一致性,实质是私人利益的集中表达和对公共利益的极大破坏。真正的民主所捍卫的人民主权应该是全体人民意志的体现。正如卢梭所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把我们自身和我们的全部力量置于公意的最高指导之下,而且把共同体中的每个成员都接纳为全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14]19民主拒绝排斥,应是自我、他者和共同体的有机融合和和谐统一,蕴涵着卢梭所说的公意及其代表的公共精神。对卢梭而言,“公意要真正成为公意,就应当在它的目的和本质上是公正的:它必须来自全体,才能适用于全体”[14]35。西方民粹主义尽管有一些卢梭式论调,但却与卢梭主张的民主思想有着重大差异。“我们现在也有必要阐明民粹主义者为人民所作的代言与卢梭的人民意志之间的区别。对于后者,人民意志的形成需要实际的公民参与;与之相反,民粹主义者则基于真正的人民意味着什么(例如‘真正的美国人’)来猜测人民的意志。”[1]37由此可见,西方民粹主义放弃了人民积极参与行动对民主政治的构成意义,充满了偏离人民真正意志的臆断和想象,实质不过是私人意志和私人利益的体现而已。

由此来看,西方民粹主义蕴涵着私人意志向公共世界的强行介入和私人利益对公共利益的肆意践踏,破坏了阿伦特所说的“介于之间”所表征的差异化和谐共在的公共领域。“在世界上一起生活,根本上意味着一个事物世界(a world of things)存在于共同拥有它们的人们中间,仿佛一张桌子置于围桌而坐的人们之间。这个世界,就像每一个‘介于之间’(in-between)的东西一样,让人们既相互联系又彼此分开。可以说,作为共同世界的公共领域既把我们聚拢在一起,又防止我们倾倒在彼此身上。”[12]34西方民主政治赖以维系的正是这种蕴涵平等主体之间承认关系的公共领域,西方民粹主义所造成的正是个人意志的肆意“倾倒”,这从根本上消解了民主在自由平等的对话中凝聚社会共识的旨趣,也从根本上暴露了西方民主自身存在的无法克服的缺陷。

客观而言,西方民主理论在发展过程中孕育出的平等协商理念对于完善公共政治运作模式、推进人民主权论的落实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其对话民主、沟通民主和话语民主等概念也确实是回应西方多元社会及其隐含的公民分裂危险的重要探索。但西方所谓的“协商民主”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少数理论家的治理理念和学术探讨之中,缺少整体而系统的实践建构。“西方协商民主理论是在自由民主政治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民主理论范式和政治实践,其目的是为了应付道德冲突、政治冷漠以及参与不平等问题,从而实现公民对政治决策过程和结果的平等控制,其定位是要作为代议制民主的补充,出发点是为了减少或避免代议制民主的弊端而设计的一种‘补充’民主模式,基本上是一种理论上的设计和构想,在实践只有有限的存在,更没有形成一些特定的模式。”[15]玛丽·安·格伦顿在其以会诊美国社会“民主病”为写作动因的《权利话语——穷途末路的政治言辞》一书中指出:“缺少一种协作生存的规则,我们就像是一名游客,他可以在一个外国城市用一些词语来获得食物和房间,但却无法和城市的居民进行交谈。”[16]19在她看来,所谓的民主话语交谈已经失去了实质性内容,变成了一种不负责任的政治脱口秀,这实质上是对普遍对话的扼杀和对有序自由的侵蚀,在看起来热热闹闹的话语论争背后是公共德性的缄默和退场,纯粹的断言完全凌驾于说服解释之上,西式民主已经失掉了自我赖以存在和完善的公共生活根基。

执着于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理念的西方民主政治长期忽视公共德性对民主程序的奠基和涵养,结果在抽离民主实现人民美好生活之本质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形式化、标签化、空心化、碎片化、极端化使西式民主治理的弹性和空间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应对日趋复杂化的现代风险社会及其各种挑战。“它一开始就预设了个人自由、个人权利和个人利益的优先性,催生了一种狭隘的个人主义和自我中心主义,忽视了社会责任和公共德性的塑造,致使个人无法看到社会的整体利益和长远目标,淹没了公共利益的存在。”[17]西方民粹主义集结了对西式民主的不满和反抗,以一种非理性的方式昭示了西式民主无法克服的内在困境。由此可见,西方民粹主义的兴起本身就是西方民主理论难以回应现实治理难题的重要表现,并进一步加大了西方民主政治自我矫正与完善的难度。

三、弱化民主的治理效能:社会整合的失落

马克思对民主实现的对人类主体能力和人格尊严的尊重给予了高度评价,他指出:“在民主制中,不是人为法律而存在,而是法律为人而存在;在这里法律是人的存在,而在其他国家形式中,人是法定的存在。民主制的基本特点就是这样。”[18]这是马克思对民主制下人民主体法权地位的充分肯定。在马克思看来:“民主制是国家制度一切形式的猜破了的哑谜。在这里,国家制度不仅就其本质说来是自在地,而且就其存在、就其现实性说来也日益趋向于自己的现实的基础、现实的人、现实的人民,并确定为人民自己的事情。国家制度在这里表现出它的本来面目,即人的自由产物。”“在民主制中,国家制度本身就是一个规定,即人民的自我规定。”[19]马克思对民主制的理解将人民主权论的政治哲学理念立基于现实社会生活实践之上,使之超越了资产阶级抽象民主的虚假表象而成为“现实的人”实现自我超越与完善发展的重要构成。

根据马克思对民主制的理解,需要在旨向人民美好生活追求的政治哲学意义来认识民主的内涵与价值:真正的民主意味着作为历史发展主体的人民的共同发声和普遍在场,意味着对特权的限制和对不平等的消解,意味着人民在协同行动中融聚公共精神、塑造社会团契,意味着社会共同体生活能够不断趋向更加积极优良的状态。阿兰·图海纳指出:“民主政治不能被简化成文化上的放任自流,不能被说成是一般化的宽容态度,因此,一种纯粹消极的政治,最终将使社会完全分裂,换句话说,就是最终将加深社会的不平等现象和种族隔离。”[20]346在社会交往日益普遍化和个体自我日益原子化并存的时代背景下,充分激发人民民主的治理效能,不断凝聚社会共识、增强社会团契,积极落实人民主权,才能在最普遍意义上实现更和谐有序的共同体生活。

面对社会发展日益复杂化和社会风险加剧的形势,西方民粹主义并没有为本已问题重重的西式民主找到治病良方,并没有为铸就国家共同体意识发挥积极作用,而是加剧了社会对立与分裂,进一步宣告了西式民主价值的崩塌。因而,西方民粹主义并非民主的矫正和改善,只不过是假借政治纯粹性质的集体幻象来获得政治权力,实质上是披着“人民”外衣的另一种类型的精英政治而已。也就是说,西方民粹主义者其实并非社会现代化进程中的受挫者和失败者,而是善于搅乱时局以借助广大社会民众的力量来攫取政治权力、谋求政治利益的政客。正如约翰·朱迪斯所指出的:“民粹主义者的确能够把水搅浑,并发出信号:主流意识形态已不再起作用,应尽快修补,而通行的标准世界观也在坍塌。”[21]由此可见,西方民粹主义是源于西式民主内部的极具蛊惑性的逆流,是西方代议制民主无法摆脱的阴影。西方民主政治及其内蕴的个体自我原子化倾向不断加剧着社会的碎片化,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凝聚异常困难,社会共识的形成和社会凝聚力的增强在主流价值观微弱甚至缺失的情况下变得举步维艰。“一种对个人自由的过激修辞却在侵蚀着个体自由、安全最终赖以存在的社会基石。……在自由言论的家乡,就具有高度公共重要性的事项真诚地交换彼此的看法和观点正在趋于一种实际的停滞。”[16]2对本就注重国家价值中立、强调程序至上的西式民主而言,民粹主义的兴起使本就松散的生存共同体意识更加支离破碎,使国家有效应对社会发展日益复杂化挑战的动员性、整合性能力进一步减弱。

不得不承认,西方民粹主义在短时间内挑动广大社会民众敏感神经的能力是比较强的,尤其善于自我包装以鼓动那些“沉默的大多数”的非理性情绪。勇敢地站在所谓“纯洁的人民”的一边,让沉默者不再沉默,让利益受损者在对抗精英和反对建制中发出自己的声音、捍卫自己的利益,成为了西方民粹主义者鼓噪调动社会民众情绪的惯用伎俩。在西方民粹主义的论调中,“纯洁的人民”和“腐败的精英”是水火不容的绝对对立状态。西方民粹主义对广大社会民众的鼓动和蛊惑仅仅是加剧了社会对立和分裂的趋势,表面上的热热闹闹的民主赋权不过是将广大社会普通民众对现行体制的失落、愤怒情绪加以聚集、扩散和放大,缺乏有效的社会组织和动员的实质内容,在面临突如其来的重大社会风险时缺乏有效凝聚社会共识、化解社会问题的能力。“民粹主义既不关心民主能否彻底实现,也不可能认同结构或程序。……民粹主义相对于民主的非政治集聚并非是非政治性质的,正如民粹主义本身是自觉的无政府主义一样。”[22]在西方民粹主义这里,没有严肃审慎的政治承诺和积极负责的政治实践,只有华而不实的政治蛊惑和空洞无物的政治宣传,在非理性的群情振奋消退以后剩下的只是面对现实的行动无力和治理失效。正如玛丽·安·格伦顿所言:“透过政治谱系,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即使是关键问题的界定都已经变得日益困难,更不用说去讨论和解决了。”[16]2

阿兰·图海纳指出:“我们能否共同生存,全看我们是否能认识到我们共同的任务是把工具性行动和文化认同结合起来,看我们每一个人是否都能成为主体,是否能制定以保护我们作为主体的自主生活的要求为主要目的的法律、制度和组织形式。如果没有这个中心的和居间协调的原则,我们便会像妄想在20世纪就上天摘星星那样,不可能把我们的生活的两个方面结合起来。”[20]213也就是说,让最大多数人尽可能地以主体的身份生活,才是真正民主精神的体现。在科恩看来,“自主不是民主的结果,它不是在民主以后或因为民主而产生的。在社会生活中自主即民主,从纯粹道德观点来看,民主政府的自主性是它最基本,也可能是最重要的特点。它是民主政府的内在价值,一种值得直接为其本身价值而加以珍视的”[23]。然而,在西方民粹主义那里,民主主体纯粹是一个虚构的概念,基于主体间性的民主治理行动也不过是天方夜谭而已。西方民粹主义缺乏稳定的政治价值理念支撑,也没有一以贯之的政治行动准则,所追求的仅仅是特定政治意图的实现和特定政治利益的达成。就此来看,西方民粹主义奉行的是绝对的工具理性思维,其所谓持久的文化认同和稳定的政治价值观不过是如镜中花、水中月般的幻象而已。这反映的正是西方后现代社会出现的虚无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是’在其最高的意义上并不意味着——或者,无论如何,它并不必然意味着——‘永远是’。”[24]没有什么信条是确定不易的,有的只是权变顺势的活动策略而已。可以说,西方民粹主义的信条就是:没有真理,只有意见;没有信念,只有利益;没有永恒,只有当下。由此来看,西方民粹主义甚至不是一种意识形态,而只不过是一种攫取政治权力、实现政治意图、达成政治利益的政治组织策略而已。

进一步而言,现代社会生活的主题是如何实现多元主体的差异化和谐共在状态。“多元主义在现代民主中处于核心地位;如果我们想要一种更加民主的社会,就需要增强多元主义并为联合体和共同体的民主管理形式的多样性提供空间。”[25]但西方民粹主义表现出的道德纯化(即强调绝对单一、同质、正义、纯洁、完满的政治主体观念)、政治极化(即鼓动大众与精英的绝对对立)和社会封闭(即反对开放、强化排他的单边倾向)使其无法包容和整合日益多元化的社会力量来参与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的实践活动。西方民粹主义无视民主应有的弹性和包容,而是以一种自我臆想的政治独断论来取代基于社会公意而生成的强大民主合力。民主治理是基于社会多元主体普遍在场、共同行动的动态整合过程。“建立一个民主社会的问题因而就是规则和活动者动态地相互作用的问题,即活动者使规则变得更加民主,而日益民主的规则使活动者变得更加坚定地承担民主参与和民主决策的义务,更为熟练地从事民主参与和民主决策。”[26]但西方民粹主义却以主观随性的个人意志取代了基于社会共识而形成的动态弹性的民主规则,因而,难以在多元差异的社会语境中建构出一个共识性的“我们”,由此而引发的公共后果是盲目而短视甚至是失控的,这样看来西方社会治理效能低下的问题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四、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民只有投票的权利而没有广泛参与的权利,人民只有在投票时被唤醒、投票后就进入休眠期,这样的民主是形式主义的。”[9]293“民主不是装饰品,不是用来做摆设的,而是要用来解决人民要解决的问题的。”[9]296这些论断深刻揭示了西式民主的内在本质和真正民主的价值旨向。西方民粹主义的兴起本就是西方民主政治内在困境的表现,意味着西式民主已经忘却了人民主权的初心和实现人民美好生活追求的使命。从政治哲学角度揭示西方民粹主义的生成逻辑和思想本质,有助于认清西方民主政治的虚假面目和内在困境,对进一步增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自信具有重要意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相比于西方民主制具有无可比拟的制度优势,是将人民民主转化为治理效能的重大创举,是实现人民美好生活追求的关键路径,是彰显中国道路之世界意义的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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