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分析与导控
——以新冠肺炎疫情为例
2022-11-21姜巧玲陈琳
姜巧玲,陈琳
( 长沙学院高等教育研究所,湖南 长沙 410022;湖南安全技术职业学院学工处,湖南 长沙 410151)
“键盘侠”(keyboard man)一词最早指经常使用电脑键盘的人。2014 年5 月28 日,山东发生“招远事件”[1],有些义愤填膺的网民,在网上大力抨击不敢跟歹徒搏斗的围观群众,自己却置身事外。同年6 月4 日,《人民日报》发布题为《激励见义勇为不能靠“键盘侠”》的时评[2],各路媒体纷纷转载,“键盘侠”成为网络热词。2018 年网络节目《奇葩说》的辩题“键盘侠是不是侠”,使大众对“键盘侠”这一形象的认知更趋向于与网络暴力概念的统合[3],也引发了学术界对此现象的探究[4]。网络暴力是指网民在网络空间采取暴力言论、图片或视频等,对事件当事人进行人身攻击、恶意诋毁等,造成当事人心理及精神受损或其他严重后果的行为[5],其危害不容小觑。
网络空间中广泛存在的“键盘侠”现象引起了新闻和传播学者的特别关注,也有学者从法制与道德层面来探讨如何遏止“键盘侠”的不良行为。以“键盘侠”为关键词搜索相关文献,涉及的研究内容除了网络暴力,还有网络言语失范、网络过激行为等,这些都属于网络偏差行为。但国内研究大多把“键盘侠”作为一个特定的网络现象来探讨[6],少见从社会学和心理学领域来研究“键盘侠”行为主体,没有把“键盘侠”在某一特定社会情境下的各种行为表现集中在一起来分析,更没有把“键盘侠”的行为表现视作网络偏差行为来研究。
日常情境下,“键盘侠”在网络空间的表现为:坐而论道,纸上谈兵;严于律人,宽以待己;断章取义,以偏概全;言辞偏激,战天斗地;人云亦云,跟风而上[7]。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键盘侠”在网络空间大行其道,对新冠肺炎疫情中各大网络新闻事件肆意评论,对当局的各种举措指手画脚。他们在网上传播谣言、诋毁名人等行为,造成了不良的社会影响,遭人唾弃仍乐此不疲,违法违规但痴心不改。我们针对新冠肺炎疫情这一重大疫情下“键盘侠”的网络偏差行为,基于社会心理学的理论视角,采取质性研究方法,从“键盘侠”的心理因素索隐发微,以此探究对其网络偏差行为的导控策略。
一 理论基础与研究方法
(一)理论基础与问题界定
研究基于社会心理学理论展开设计。社会心理学是指研究个体和群体在社会相互作用中的心理和行为发生及变化规律的科学,重视关于社会情境的探讨,重视个体的内在心理因素,强调社会与个体之间的相互作用。社会心理学不同理论视角对人类社会行为进行解释的侧重点不一样。一直以来,国内外学者对网络偏差行为的研究集中在其所受影响方面:基于网络情境视角的理论观强调网络空间本身的特点对网络偏差行为的影响,基于个体视角的理论观立足于共同特征对网络偏差行为的影响,基于交互作用视角的理论观注重的是共同特征与网络特征的交互作用对网络偏差行为的影响。而网络偏差行为的产生是网络社会虚拟情境和个体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这是目前学术界的共识。
网络偏差行为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而不断翻新花样。近年来,研究者把网络暴力、恶意挑衅、网络欺凌等视为网络偏差行为的新表现,且认为各种新的网络偏差行为会随着网络技术使用的增加而变得更加严重。研究者依据不同标准对其有不同的分类。国内有学者认为,可以根据网络偏差行为的严重程度将其分为轻度、中度和重度三类。国外研究者使用社会科学各个分支的理论来分析那些严重的网络偏差行为,包括社会学习理论[8]、自我控制和理性选择理论[9]等。其中,网络过激行为颇受关注。“键盘侠”在网络空间的语言失范行为或言语攻击行为等都属于网络过激行为,即使用侮辱性的或者诽谤性的语言,对他人进行粗鲁的、下流的评价,或故意使他人尴尬,或攻击他人并带来心理或精神方面的伤害[10]。国内学者李冬梅等人的研究显示,人格、自我调节和心理健康(幸福感、抑郁)等个体因素对网络过激行为的产生有直接的影响。同时,这些个体因素之间又会相互作用,共同影响网络过激行为的产生[11]。国外定量研究也表明,个体的主观信念或心理因素比社会因素更影响偏差行为的产生[12]。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微博、论坛、贴吧等社交平台中随处可见“键盘侠”的身影,在百度搜索关键词“疫情”+“键盘侠”显示近三千万条信息。“键盘侠”在网上发布各种暴力言论、编造谣言、引起恐慌等的行为,明显具有场域的虚拟性、传播的快速性、情绪的感染性和舆论的破坏性等网络偏差行为特征。可见,“键盘侠”行为是网络社会中一种消极行为、反常行为[13],是个体在使用网络过程中发生的偏离或违背社会行为规范(主要是伦理道德与法制、纪律规范)的非理性化网络使用行为,是典型的网络偏差行为。那么,在发生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社会情境下,“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的产生受哪些因素的影响?如何有效导控“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对此,我们有必要从社会心理学的视角对“键盘侠”各种网络偏差行为进行分析和引导控制。
(二)研究方法与样本选择
社会心理学研究有量化研究和质性研究的方法。如果需要宏观地、大范围地调查“键盘侠”的行为表现或其影响因素与其他变量的关系等问题,应该采用量化研究;而要从微观角度深入分析“键盘侠”行为背后的社会心理原因,更适合采用质性研究的方法。由于对网络空间隐匿的“键盘侠”进行调查难以实现,质性研究恰好可以弥补这一盲点。
首先,采取漏斗分析法来收集资料。研究针对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键盘侠”言论以及与其相关事件进行观察、梳理和写备忘录,为原因分析以及对策研究奠定基础。“百度一下”、微信“搜一搜”和新浪微博的实时热搜等,是此次资料收集的主要途径,“知乎”“天涯”“豆瓣”等网络平台是辅助途径。新冠肺炎疫情中,“键盘侠”的行为表现五花八门、不胜枚举,需将这些网络偏差行为的共性凸显出来,从而进行统一性的归类和界定。在广泛收集“键盘侠”种种行为表现相关资料后,我们围绕导致“键盘侠”行为的社会心理因素这一核心主题进行整体性探究,采用归纳法分析资料,再分类筛选资料。
然后,采用立意抽样法来对案例进行分类编码并确立研究样本。研究对象的时间范围为新冠肺炎疫情暴发至严重局面得到控制的时间段,从中选取极具代表性的案例,根据分类和归纳最终确定三类研究样本:一是“键盘侠”针对武汉管理者的网络偏差行为,二是“键盘侠”针对疫情下的明星或公众人物的网络偏差行为(比如逼明星为抗疫捐款,谩骂、抨击为抗疫加油鼓劲的创作者等),三是“键盘侠”捏造事实、编造谣言等网络偏差行为(比如传播症状及治疗的谣言、虚构疫情信息、呼吁囤货等)。选择这些样本及典型案例的理由是:第一,由这些事件引发的“键盘侠”言论已经达到相当数量,为内容分析提供了丰富的研究资料;第二,这些典型案例涵盖了“键盘侠”行为的各种表现和负面影响;第三,这三类样本既具有各自的特性,又具备研究对象的共性,便于进一步深入分析,形成归纳性观点。需要说明的是,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相关“键盘侠”网上信息数量庞大,这样进行样本选择只是管中窥豹。由于大众对“键盘侠”的刻板印象,对案例的描述未免带有主观色彩。为保证研究的客观公正,在归纳提炼的同时需尽量保持案例的原貌,阐述时保留了大量原汁原味的语言。
最后,根据扎根理论方法[14]61-76,“扎在资料中”去探寻“理论的根”,以对案例资料形成清晰解释的理论框架[15]。
二 “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产生的社会心理因素分析
网络虚拟社会情境和群体因素、个体内在心理因素都可导致“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的产生。下面结合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键盘侠”的行为表现,具体分析其网络偏差行为产生的各种社会心理因素。
(一)“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产生的网络社会情境及群体因素
1.网络空间的特性催生了“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
从社会情境因素看,不少研究者指出,网络的匿名特征让网民在表现自我时不用担心真实生活中社会圈的批评、反对和制裁,有效地降低了被识别的代价和风险。这一隐匿、无约束的网络虚拟社会情境,赋予网民群体一种放纵的存在感,个体的自控力下降、责任意识降低,去个性化现象出现,由此易出现违反规范的网络偏差行为。“键盘侠”在网络这个虚拟社会情境中,脱离了现实中身份角色的约束,就算出言不逊,甚至肆意妄为,都不用担心遭到实在的反击和事后的制裁。比如明星为抗疫捐款事件,一开始“键盘侠”只是对明星捐款这一公共话题进行跟帖表态、发帖发声,在得到围观网民的认同和鼓动后,跟风讨伐孙俪、邓超捐太少,宣称“黄晓明夫妇这次只捐20 万,真是看不起武汉人”,最终出现了杨紫被逼晒捐款、吴京追加捐款的局面。如果明星不如“键盘侠”所愿追加捐款,就可能遭到道德绑架,甚至人身攻击。可见,网络的这种匿名性和互动性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键盘侠”过激言论等偏差行为的产生。
同时,在网络空间的社交过程中,社会线索(包括环境线索与个人线索)的减少使受约束行为的阈限降低,会进一步减少社会规范与限制对网民的影响,并由此产生反规范与摆脱控制的行为[16]。由于网上互动者看不到对方,非言语线索(如身体姿势、面部表情)和生理外表线索等很多视觉线索缺失,对自我和他人的感知降低。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从明星等公众人物到普通老百姓,都遭受过“键盘侠”网络语言暴力的伤害。比如,“键盘侠”在网络社交平台上吐槽李荣浩为新冠肺炎疫情创作的新歌《同根》,抨击为疫情画海报的设计师“没意义、除非去现场写生”,还攻击一线救护人员,甚至诋毁钟南山院士。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通过键盘敲打出的文字像凶器一样锐利地刺入了别人的心。李荣浩在第一时间发长文回应后,再次发文怒怼“键盘侠”,可“键盘侠”隔着屏幕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愤怒、抓狂,不会轻易收手。
施暴者“键盘侠”的网络言语暴力等行为对他人造成了极大伤害,而“键盘侠”却继续横行于网络。因而众多明星均发文呼吁抵制网络暴力,虽然社会对“键盘侠”谴责声也居高不下,但网络暴力并未因此减少,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可怕的是,不少围观网民不关心真相,在网络暴力发生时选择冷眼旁观,致使“键盘侠”在网络空间更加胆大妄为。当然,出现这种现象不能仅仅指责其是网民的冷酷,或是网络道德的沦丧,也是在网络虚拟社会情境下出现的“旁观者效应”(也称为责任分散效应),是社会情境因素和群体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
2.网络中的群体因素助长了“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
法国社会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在其著作《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中,阐述了群体以及群体心理的特征。他指出,个体进入群体之后容易丧失自我意识,在集体意志的压迫下,成为盲目、冲动、狂热、轻信的“乌合之众”的一员。群体是无名氏。因为无名,所以无由指控,无法追究责任。网民除了易出现“旁观者效应”外,在网络中还易被传染和易接受暗示,在群体“意见领袖”的煽动下,“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产生。
作为无名氏的“键盘侠”群体,在网上肆意进行最原始的表达与宣泄,这种本能表达和宣泄极具传染性,可以产生群体性催眠效果(催眠即通过暗示发挥潜意识本能的冲动力量)。在群体性催眠中,被催眠者的自制力是如此脆弱,随时都可能进入一种自我意识消失的状态,对群体领袖的暗示作出唯命是从的行动。“键盘侠”中的“意见领袖”就像群体中的催眠师,通常是网络平台上的“大V”或者是知名博主,其诱导性的语言可以发挥神奇的暗示作用,让网民遵循错误舆论导向而导致行为偏差。“键盘侠”群体中“意见领袖”故意夸大其词、曲解事实,其言辞偏激的慷慨表达方式,类似群体催眠师所采用的“断言法、重复法、传染法”等语言动员手段,能激起群体的愤怒甚至仇恨,使网民在“无意识状态”下失去理智、身不由己,从而出现网民意志高度集中的网络暴力行为[17]。
“键盘侠”中的“意见领袖”之所以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还因为网民在群体中的从众心理。出于群体压力,网民对群体内的某些误导性言行难以提出自己的想法,因而会认同群体领袖的意见。再加上有的网民信息分辨能力弱,缺乏独立思考能力,人云亦云,跟风而上,导致个体的行为和群体越来越一致,网络偏差行为产生[18]。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网络谣言经过众人之口变得更具有信服力,如“键盘侠”传谣“封城会造成物资紧缺”,导致群众疯狂囤货,出现了市民疯抢双黄连抗新型冠状病毒等从众行为。从网络谣言传播来看,传染往往发生在人群聚集的地方,人们在不良情绪下和头脑混乱时极易被传染。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宅”家的人们在网上获取各种信息,网络平台成了人群聚集的地方,处在焦虑恐慌情绪状态中的人们总想抓住点什么。这种来自本能恐惧的情绪力量,使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键盘侠”制造的关于病情症状及治疗的网络谣言,能够很快在网民群体之中得到信任与传播[19]。
(二)“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产生的个体内在心理因素
虽然网络社会情境因素会导致网络偏差行为,但网络空间的属性只是“键盘侠”行为发生的一种催化剂或助长剂。而在此情境中的群体和个体,才是网络偏差行为发生的主体。根据Deci 和Ryan 提出的自我决定理论,心理需求是行为主体最为重要的内驱力。“键盘侠”主体内在的心理需求酝酿了其网络偏差行为。
1.“键盘侠”在网络空间宣泄情绪,满足了匿名性、便利性和逃避现实等心理需求
不少研究者将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运用到网络行为的解释中,认为网络能够满足个体的基本心理需求[20-21]。Young 提出的 ACE 模型指出,网络可以满足个体匿名性(anonymity)、便利性(convenience)和逃避现实(escape)三个方面的心理需求。当在现实生活中受挫后,个体会去网上寻求慰藉[22]。在网络空间中随意发泄情绪者,能得到网络世界的支持,也能使个体得到情感的慰藉。有的“键盘侠”承受着现实生活中的巨大压力,而没有放松的有效渠道,唾手可得的网络平台成了他们逃避现实的空间。心理需求决定了行动。他们通过匿名发布语言文字、图片和视频,释放自己的本性,回归到“本我”,甚至放大“本能”,摆脱现实的“枷锁”。他们在网上紧追热点,对某个名人或群体肆意抨击,一旦对方的行为不在自己的主观意识或道德评判标准范围内,便给其扣上 “没爱心”“不仁义”的帽子,用伪道德束缚他人[23],把内心的不满化为过激言论。“键盘侠”正是通过这种扭曲的做法,宣泄着心中的压力、不满和怨恨等各种情绪。
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键盘侠”攻占各大新闻热点,“指点江山”,变身为当代大批评家,躲在键盘背后,谩骂武汉人“乱跑”、抨击抗疫相关人和事。如,LCK 记者戴口罩采访遭长文怒喷,疫情下的空姐含泪致谢,“键盘侠”照“喷”不误。那么,“键盘侠”是真的关心时政吗?是真的对社会现象义愤填膺吗?真相可能是他长期压抑的负面情绪一下子找到了爆发点——有些批评还不一定是由当时讨论的事件引起的。比如,在国内新冠肺炎疫情严重期间,看到有“富二代”在国外炫富,“键盘侠”就发表“仇富”言论——“国外的二代们又出来秀下限(炫富)”。“键盘侠”借此表达内心对有钱人的嫉妒和对自身处境的不满,即“只要我仍身处黑暗,就见不得你身上有光”,这种行为背后的驱动力是平衡自我的心理需要。当看到“富二代”开豪车或住豪宅,“键盘侠”就会不问是非对错、不探究事情的起因经过,不分青红皂白地抨击,这样就可以体会到一种“高于对方”的胜利感,暂时弥补其内心深处的自卑感[24]。还有的“键盘侠”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发表仇国言论、道德绑架所有中国人(比如,“疫情让我见证丑陋中国人”)。说到底,他们都是在发泄对社会环境的怨恨之情和对自身所处境况的不满情绪。
2.“键盘侠”在网民群体中表现自我,获得了存在感、认同感和成就感等虚拟补偿
根据心理需求补偿模式,有研究者认为,很多网络偏差行为的产生,是个体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满足的心理需求在虚拟空间的一种补偿[25]。Deci 和 Ryan 提出的动机的自我决定理论,总结了人类的三种基本心理需要,即自我决定/自主需要(autonomy)、胜任需要(competence)和关系需要(relatedness)[26]。现实生活中的“键盘侠”往往是“路人甲”一枚,不受人关注,毫无存在感,于是转向虚拟的网络世界中去寻求心理满足,网络空间成了“键盘侠”自我表现的理想平台。有的“键盘侠”在网上尽情表达以“刷存在感”,引起网友的关注;有的“键盘侠”由于自身资源受限而在现实社会“怀才不遇”,通过网络平台大显身手,“英雄”找到用武之地;还有的“键盘侠”表现欲望膨胀,通过制造话题寻求“意见领袖”的自主地位,如果他们助推的这个事件成为网民瞩目的热点,就会提高网民对他们的搜索量和线下的热议,他们将获得前所未有的认同感和成就感,大大地满足其关系需要和胜任需要。
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键盘侠”大晒明星们的捐款账单,得到很多网民的关注,达到了逼明星追加款项的目的,也显示了自己办得成事的能耐。当“仗义执言”辱骂他人、“维护正义”为弱者申冤等行为得到了网民群体的拥护和赞赏时,他们终于获得了依照自我意愿掌控决定权(自主需要)和帮助他人的成就感(关系需要),因此投入更多的时间来体验这种自我满足感,甚至沉溺其中难以自拔。“键盘侠”肆无忌惮地对湖北武汉抗疫的处理妄加批判、抨击执政者和管理者,无不表现出“没有人比我懂病毒,没有人比我懂隔离,没有人比我懂治理,没有人比我懂管理”,只怪不是他来挂帅,否则一切难题都不在话下。这种坐而论道、纸上谈兵的行为恰好体现的是“键盘侠”对胜任感的渴求。
(三)“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是“自我”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
导致“键盘侠”行为产生的个体因素除了其内在心理需求的驱动外,还包括自控力差、人格不健全、人际关系缺失[27]等多种“自我”因素,例如,自我控制力弱会导致自我需求的过度释放,而当基本心理需要得不到满足时,个体就会表现出破坏性和病理性的行为[28]。
“自我”是个复杂的概念,它并不是一种独立静止的心理结构,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29]。在网络虚拟环境中,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创建和拥有新的个人身份或角色,具有多样化的自我表现(self-representation)形式,有人甚至将自己完全改变成另外一种形象,并且以“重生”的新身份与他人进行交流互动,从而在网络世界中建构出一个新的“虚拟自我”(virtual self)。这个“虚拟自我”的构建实质是人格的改变,变为虚拟人格[30]。人格在不同的环境中会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和特点,对网络环境来说,个体在网上和网下的表现会有不一致的地方,但是从个体的整体表现来说,健康个体的人格表现应该是有机整合、协调一致的。
当个体的现实人格与虚拟人格不统一时就会出现人格不健全。比如,“键盘侠”在现实生活中自卑懦弱,胆小怕事,行动乏力,不善与人交往,他们躲避群体社交,是“冷眼旁观”的“沉默者”;一旦潜伏于网络空间,则敢作敢为,评论时政、攻击他人。他们这种“黑暗中的高调”与“光明中的低调”形成了强烈的人格反差。新冠肺炎疫情期间,虽然“键盘侠”在网上操纵文字如同调动千军万马,掷地有声,对官员作派、地域差别和工作瑕疵等似乎了如指掌,像是亲历其中。但他们网下却表现不佳,既没有参加抗疫的勇气,更没有实际行动。这就是“键盘侠”呈现出来的人格不健全。因此,网上不乏对“键盘侠”的各种指责,诸如“没有一次疫情是靠键盘侠解决的”“键盘侠治不了国家”“兄弟,你那么愤怒,那么有水平,放下键盘,上前线吧”。
人际需求(interpersonal needs)能够满足个体的归属感和自我价值,能促进个体内心的平衡,减少冲突和紧张感,使个体的心理机能处于健康的状态[31]。而“键盘侠”一般处于人际关系缺失、自我的需求与自我控制力不平衡的状态。当“键盘侠”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人际需求得不到满足时,他们就容易把自己的情感转移到网络世界,在网络世界中寻求社会支持。网上社会支持可以减轻个体心理压力并缓解焦虑情绪,反过来强化“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的产生。
综上所述,“键盘侠”在网络空间宣泄情绪、在网民群体中表现自我和在网络事件中的过激言行等,都是其内心深处“自我”匮乏,力图通过所谓“侠义之举”得到补偿,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带来的自我认同和寻求社会支持是其行为背后的驱动力。
三 “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的导控策略
“键盘侠”的网络偏差行为可以通过网络实名制、法律规约等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得到遏制。美国等国家早已出台法律加强对网络暴力言论的监管,日韩等亚洲国家在针对网络安全问题上采取了网络实名制措施,国内也有学者指出,要让“键盘侠”不敢随便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还需实行网络实名制[32]。我国自 2020 年 3 月 1 日起施行的《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中,网络暴力、人肉搜索等被明令禁止。如果“键盘侠”在网络上发表的暴力言论,因实名可被追根溯源,“键盘侠”就会三思而后“言”了。然而,我国网络法治还不够健全,网络中仍存在他律规约的地带,因此,要从源头对“键盘侠”网络偏差行为进行有效导控。我们可根据“键盘侠”行为产生的社会心理因素,从社会、群体和个体三个层面施策。
(一)社会层面:政府实施情感治理,善用话语平台,达成价值共识
中国社会与西方社会一个明显的差异,便是中国社会具有注重情理的传统。一方面,个体不仅仅将国家视为一种权力机器,更将其视为蕴含着自身强烈认同感和安全感的情感载体;另一方面,中国人的人情交换和施报关系等社会行为都是以情感相依而非完全基于理性计算[33]。学者何雪松所提出的情感治理,是指以情绪安抚和心灵慰藉为目标的制度化或非制度化的情感回应,包括从宏观到微观的社会心态、群体心理、个体情绪三个层次的定义得到一定的认可[34]。社会心理学专家周晓虹指出,有效的情感治理模式就是要国家来帮助民众培养理性表达的方式[35]。政府相关部门要给民众提供合理表达的网络场域,拓展民众参与公共事务的合法渠道,安抚民众的负面情绪。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政府、媒体等需及时发布官方信息,以平等的态度倾听公众声音,收听民众反馈并作出回应;疫情中涉及的社会热点问题,政府可积极在网上与民众进行理性公开讨论,对民众进行正面情感引导,以达成价值共识。比如,面对新冠肺炎疫情中的突发事件,政府要善于利用话语平台真诚沟通,使“键盘侠”能够在网络场域正向发声,在增强其主体意识的同时缓解其不良情绪。可设置开放性的核心主题“众志成城、共克时艰”,由此引导怀有侠义之心的“键盘侠”行“仁义之举”,将其对抗疫的认知与态度,汇入社会正确之声的主流[36]。那么,“键盘侠”行为就有可能从批判他人转向自我反省,并在理解抗疫措施的基础上转变为一种群体性的价值反思行动,同时建构出更具包容性的价值话语[37],从而进行合理表达。
(二)群体层面:“意见领袖”理性引导,利用“侠”之初心,弘扬正义之举
当网络群体中的个体表现出明显的从众心理时,个体理智和约束个体的社会道德机制会在群体中消失,群体感情的狂暴则会因责任分散而强化[38],并在暗示影响下延伸到群体的意识和行为中去,导致群发性网络偏差行为频现。在面对舆论热点事件时,个别居心不良的网络“意见领袖”利用网民的不满情绪,对事件的某个问题煽风点火,扰乱网络舆论走向,否定国家的主流价值观。要避免网民的集体无意识发挥负面作用,对网络社会治理和公共管理造成不良影响。应培养一批高素质正能量的网络“意见领袖”,让主流、权威、真实、可靠的声音占领公众意见市场,对网络舆论实现有效引导[39]。高素质的网络“意见领袖”可以是知名度高、号召力强、人际关系通畅的网络权威媒体、正面公众人物等,利用名人效应和粉丝效应,能把易受暗示的网民群体转变成一个有共同正确信仰的群体。作为个体的“键盘侠”在网民群体中易被居心不良的“意见领袖”带偏,他们需要高素质的网络“意见领袖”理性引导。比如,当出现网民群起谩骂某抗疫创作者这样的网络言语暴力时,“意见领袖”第一时间在网络平台发声,调动网民群体弘扬正义的心理情绪,并使网民之间的情绪互相感染,控制网络过激行为发酵,转恶性传播为积极扩散,形成一种群体合力,维护创作者的抗疫善举。这即是通过“意见领袖”对事件进行深度核实剖析后,以正确的方向转变“键盘侠”的思维和行为,使其自省,回归理性与良善。
(三)个体层面:在网络中健全人格,完成“身份工程”,打造优秀的“可能自我”
研究表明,人们在网络虚拟空间中会下意识地提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进而夸大对自己能力的自我认识[40]。甚至,人们总是倾向于在网上创建那些具有吸引力和强大能力,可以与邪恶势力进行斗争的正义化身,比如充当英雄或侠士。此外,网络还能激励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有所改变——如果一个人能在线扮演(并且被感知为)某种类型的角色(比如善于交际者),那么这足以激励一个人在现实中去塑造一个相似的角色[41]。网上角色扮演能为人们提供构建适当身份的“工厂”,来完成“身份工程”(identity projects),打造“可能自我”。“可能自我”是人们希望成为的、能够成为的和害怕成为的自我,具有更高水平动机的有效的个体化表征。网民详细地描述和实践所期待的“可能自我”,甚至是表达一个通常被压抑的“真实”自我。这个“自我”是复杂的、多元的,需要不断修正和正向引导完善的。于是方可健全人格,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可能自我”。
网络偏差行为属于受控行为,“键盘侠”可以透过其他人的观点了解自己,从而约束自己的不良行动。根据谢尔登·斯特赖克的社会身份理论,如果某一身份在个人身份的显著性序列中位置越低,那么个人越不会作出符合这一身份之角色期望的行动,“键盘侠”显然位于身份显著性序列中的较低层级,因此个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有贴上“键盘侠”负面标签的风险,也会控制自己的网络偏差行为。因此,通过发挥网络在“自我”发展中的潜在作用,使其虚拟人格与真实自我趋于一致,完成优质“身份工程”,并在现实中努力实现优秀的“可能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