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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外、向内与相互之间:戏剧治疗的三种模式及其案例研究

2022-11-21彭勇文

健康教育与健康促进 2022年4期
关键词:心理剧瑞克治疗师

彭勇文

戏剧治疗是一种有意运用戏剧/剧场的过程来达到治疗目标的方法,是积极的、体验性的具身化实践,能为参与者提供环境,让其叙述故事、设定目标、解决问题、表达情感或完成情绪的宣泄。通过戏剧,参与者内部体验的深度和广度得以扩展,人际关系的处理技巧得以提升[1]。

戏剧治疗综合运用了多种艺术媒介,如面具、木偶、音乐、舞蹈、多媒体等,所运用的情境、故事和角色不限于来访者的真实生活经历、情绪困扰或心理创伤,也可来自神话、寓言、诗歌、戏剧、影视等文学艺术作品。在戏剧治疗中,治疗师首先带领来访者热身,增强彼此间的连接和信任;然后会聚焦于特定问题,带领他们进入虚拟时空、情境和角色中,运用多种形式和素材开展戏剧性的投射和演出活动,处理某些心理问题。在戏剧治疗中,来访者需要进出多种情境和角色,穿越虚拟与现实,感知内心的需要,改善对自我、他人和社会的认知,探寻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并且增强情绪平衡、社会适应等方面的能力,提升心理健康水平。

北美的戏剧治疗方法主要有角色法、心理剧、发展转化法和整合疗法等。本文重点分析了角色法治疗师罗伯特·兰迪、心理剧治疗师尼娜·加西亚和发展转化法治疗师大卫·约翰逊围绕同一位来访者所做的实践案例,分析和评述其中的戏剧治疗模式和疗效原理。

1 由内而外:更形象地投射与表达

戏剧治疗的首要任务是帮助人们由内而外更好地表达,让无意识、潜意识的东西能够投射出来,为意识所感知、理解和发现,让身体和心理从内外部的冲突或压力中解脱出来。

在艺术治疗中,投射(Projection)是指内心的情感或问题呈现在艺术活动中,凝结为某种艺术形式或形象。一首诗或歌、一幅字或画、一个兼有真实与虚构的角色或故事、一段饱含情感的独白或对白、一段尽情挥洒的舞蹈或动作都可成为载体,让内心复杂而矛盾的心绪得以投射和表达出来。治疗师、来访者自己、观众可清晰地看到、听到、感受到,并在此基础上加以反思、处理,促进转化和治疗的发生。

戏剧治疗师常常帮助来访者通过投射和表达,以戏剧行动来外化内心的冲突或创伤性经历,即兴演出过去、现在或未来的重要生命片段,创编新的故事或角色。通过观察和反思所投射和表达的东西,来访者常常能看到日常生活中不易察觉的自我方面,认识与他人和社会的多元关系,进而整合或转化生命经验中彼此冲突的部分。

在戏剧化的投射中,角色是最重要的因素。人类不仅通过角色来认识彼此、建立相互之间的联系,也通过角色来认识自己,不断建构和完善自我的人格。琼斯例举了莎士比亚剧院演员布莱恩·考克斯的例子。考克斯在塑造李尔王时,将自身担心年迈时不被心爱的人所接纳的内心恐惧投射到李尔王这个角色身上,和角色产生了深层共鸣。角色增强了演员投射出来的、可能不愿面对或有意压抑的思想感情。李尔王的很多特质依然萦绕着考克斯,让他觉察和困扰于自己身心的衰老、心理压力的沉重。同样,在观众欣赏演员在角色中的表演时,他们也会把自己的动机、情感和生命体验投射在角色身上,激发起强烈的认同和共鸣,从而更清楚、生动地看到自己不易察觉的某些自我形象。戏剧治疗则是在治疗师的带领下来访者更有意识地投射,之后还会有更深入地反思、讨论和整合[2]。

兰迪以角色法治疗了一位名叫德瑞克的非洲裔美国人。30 岁的德瑞克出生于工薪阶层家庭,他的父亲脾气暴躁、薪水很少,常因赌博让家里生活拮据,还把愤怒和压抑以家庭暴力的方式发泄在童年德瑞克及其母亲身上。德瑞克学习成绩优异,研究生毕业后找到了一份稳定工作,也成了家,夫妻情感稳定,家庭生活也还幸福。但是,每当德瑞克感到生活压力增大时,他的童年心理创伤常会以恶梦方式浮现,影响他的情绪和生活。

兰迪通过“讲故事”让德瑞克把创伤性经历编创、投射为故事,取名“爸爸、儿子与痛苦”。德瑞克把童年家暴的痛苦人格化为一个角色,在各种场景下折磨自己、也折磨着他的父亲。终于,他长大了,可以去爬一座山。这座山既象征着他渴望的成长和自我实现,也包含他所期望的父亲道歉和父子关系修复。但痛苦紧跟着他,使其不断跌落又爬上。兰迪让他跳入故事中儿子的角色,用椅子代表痛苦的角色,以即兴的行动来探讨和呈现自己应该如何面对痛苦这个角色。他在爬山的过程中终于有力量把痛苦踢下山去、让它摔成了碎片。他到了山顶后,俯视着摔碎的痛苦,突然感到还需要保留一小块痛苦。兰迪让他进入这块痛苦的角色中对自己说话,以前未曾感知或发现的东西被投射出来。戏剧治疗角色法帮助德瑞克由内而外投射、诉说并演出自己的故事,以新的角度来解释和转化童年的痛苦,体会到自己的成熟和强大,并发现了那段经历对自己的积极意义。

角色法的投射性倾向最适合受过精神创伤的人们,它让来访者与最初的精神创伤拉开距离,通过虚构的故事和角色来调控情感,并通过现实非虚构性和戏剧虚构性之间构筑的认知桥梁将两者联系起来。对于经历创伤性应激障碍(PTSD)复发的人来说,角色法很有作用。它关键在于创造一个向导,最初是由心理治疗师担当,然后化为案主故事中的一个虚构人物,最后将其转化成一个内化形象[3]201。

2 由外而内:更深入地触及与体验

心理剧大师泽卡·莫雷诺认为:“各种形式的心理治疗,不论它的哲学框架、理论和实际应用方式是什么,它们都回应一个普遍的标准,那就是触及当事人的自主康复中心”[4]。戏剧治疗师正是运用声音、语言、动作和角色等方式,触及这种自发性和自我康复的力量,让人们从被动的、受害者状态进入到主动的、改变者状态,在更深层的意识中获得体验,建立新的神经链接,重塑情绪反应和认知行为模式,从而治愈某些心理创伤,成为更加健康与平衡的人。

心理剧治疗师尼娜·加西亚对德瑞克的治疗首先从他的梦境开始,以多种技术(如设景、替身、角色扮演、角色互换等)引导他通过梦的再现和体验进入自己的内心深处,从而把童年的创伤记忆和负面情绪顺畅地宣泄出来。他们的治疗目标是终止这个反复出现的恶梦,并把这个梦与其现实生活联系起来,增强德瑞克的自发性和创造性,帮他走出困境。该治疗过程有以下三个关键场景。

首先,她通过一些空椅和彩色布帮助德瑞克再现梦境中的细节,然后引导他跳入梦境、进入母亲角色中,体验童年时母亲所面对的艰难环境。当他从母亲角色中出来而回到德瑞克本人时,他所体验到的母亲的无助与痛苦迅速唤醒了童年的创伤记忆,两股负面情绪能量很快突破心理防御机制让他无法自持、嚎啕大哭起来。这时,治疗师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以安全的、非接触的方式守护着他,并以替身的技术帮他说话,更好地表达内心压抑已久的愤怒和悲伤。

当他的情绪趋于平静、内心变得柔软后,她温和地让他做出选择。如果他有意愿并准备好了,可进入父亲的角色中,与代表儿子的空椅进行对话。有趣的是,他没有进入过去的家暴父亲角色,而是进入当下会捧读《圣经》、已改邪归正的父亲角色中。德瑞克在父亲的角色中说了多句能激发自我积极能量、达到治疗效果的话语,如“幸好,你成了好男人,有了可爱又忠实的妻子,就像你妈妈一样。”“某种程度上说,你是我的父亲”[3]137他对父亲未曾满足的心理缺憾通过这样的场景得以修补。

最后,尼娜引导他用一把空椅代表童年时的小德瑞克,让他深入体验自己小时候的需要,并大声告诉现在的自己。这种角色体验和对话有效增强了德瑞克的自信心和力量感,已经长大成人的德瑞克有力量来支持内心那个无力的、痛苦的小孩,听他诉说、为他祷告,把他从黑暗的角落引向温暖、光明的天地。治疗师认为:“在结尾处,我回到了最初的场景,让他与八岁的自己建立联系。这是因为他与八岁的自己整合在一起是整个治疗的绝对关键。代表孩子的自我来接受、来爱、来表达情感,这是真正产生治疗效果的途径”[3]140。

3 相互之间:更紧密地联系与共创

发展转化法的治疗师大卫·约翰逊与德瑞克在“游戏空间”中相遇,通过即兴的、身体的互动,实现转化、完成治疗[5]。在这个治疗性的游戏空间中,治疗师以即兴表演的方式参与到来访者的游戏空间和即兴创作中,与其形成紧密互动。这种使用即兴表演的治疗方式,不仅是为了娱乐、放松或激发想象力、创造力,更是为了帮助他们突破因创伤性经历或僵化教养而形成的限制性行为模式,改善他们与自我、与他人、与社会的不良互动关系,使其能在较少限制的、宽容自由的游戏空间中运用自己的身体与治疗师的身体进行联系、互动和共创,探索生命的多个层面和各种可能。

在心理剧或角色法中,治疗师是向导、导演,来访者是跟随者、主角和演员,而发展转化法的治疗师和来访者更像是一条船上的两个水手,在共同经历一段即兴表演“漂流”旅程。在德瑞克的案例中,他们一起创造和经历了13 个场景,如两条狗打架的场景、父亲虐待儿子的场景、白人奴役黑人的场景、黑人造反的场景、恋爱情侣散步的场景等。这些场景具体而生动地呈现了这种戏剧治疗方法的理念和方法。游戏空间的本质是“关系”,发展转化法的治疗师置身其中,全身心投入到与来访者的即兴表演和互动中,进入到彼此的故事和人生体验,通过角色中的言语、表情和动作在当下实施干预,根据来访者反应立即做出调整。

这种方法明显的特征不仅是通过即兴表演把内心活动连续不断地外化为角色和行动,还有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大量的身体接触,有的还是在情绪非常强烈的情况下模拟彼此间言语和动作的相互攻击。当然,他们在治疗开始之前是有约定的,要对行为进行控制,不能造成真实的攻击和伤害。例如,在“父亲虐待儿子场景”中,治疗师扮演成虐待德瑞克的父亲,对其进行身体和语言上的暴力攻击;后来还扮演白人种族主义分子对其进行种族歧视和攻击。德瑞克对这些言行非常敏感、异常愤怒,他很快采取反击行动,以暴制暴,最后把种族分子踩在脚下,体验到明显的复仇快感和精神满足。治疗师约翰逊的干预行动大胆而直接,触碰到来访者内心最深的痛,这种痛不仅来自童年的家庭环境,更来自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环境。但约翰逊揭开这种伤痛的方式,不像心理剧那样血淋淋、充满现实主义的真实感,而是在游戏空间中以夸张、假扮的方式来再现,充满了象征主义的仪式感、控制感,甚至还有喜剧表演的自嘲感和幽默感。治疗师认为德瑞克需要一系列场景,把长时间被压抑的愤怒通过激烈的身体动作表达出来,以获得某种心理上的释放与平衡。德里克在反思这些场景时也谈到,在使用“黑鬼”这个词的时候,他表达了对父亲的愤怒,还有对至今仍存的白人种族歧视态度的愤怒。他说:“我感到我以自己的方式重新定义了这个词。我对这个场景感到有一种控制感,这种体验以前从未有过。”

发展转化法的治疗师通过一环扣一环、连续而紧密的互动即兴表演,和来访者一起进入到积极心理学所谓“心流”的心理状态。即个体将注意力完全投注在某种活动上的感觉,常常包含高度的兴奋及充实感,并激发源源不断的创造性。

综上所述,以“向外”“向内”与“彼此之间”这三个维度来认识这三种戏剧治疗方法,将有助于理解戏剧治疗的模式和疗效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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