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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瑾早年行迹考辨
——以《京报》相关史料为中心

2022-11-18夏晓虹

东南学术 2022年1期
关键词:嘉禾秋瑾京报

夏晓虹

接触过秋瑾研究的人都知道,秋瑾早年生活史料欠缺。即使有家人或熟识者的回忆,也多半彼此矛盾或语焉不详,无法准确系年。这也是各种秋瑾年谱(1)本文所参考的主要有,陈象恭:《秋瑾年谱》,《秋瑾年谱及传记资料》,中华书局1983年版;郭长海、李亚彬:《秋瑾事迹系年》,《秋瑾事迹研究》,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晨朵:《秋瑾年表(细编)》,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年表(细编)》,华文出版社1990年版;郭长海、郭君兮:《秋瑾年谱简编》,《秋瑾诗文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郭延礼:《秋瑾年谱简编》,郭延礼、郭蓁编:《秋瑾集·徐自华集》,中华书局2015年版。在秋瑾1896年出嫁前记事简略且多有出入的原因。应该说,婚前的秋瑾并非独立生活,尽管她更依赖母亲,但整个家庭的行止还是以祖父或父亲为轴心。对秋家这样的官宦人家而言,随宦是秋瑾早年生活的常态。因此,厘清秋瑾祖父与父亲的宦游行踪,即可大致钩稽出秋瑾婚嫁前的生活轨迹。

关于秋瑾的祖父秋嘉禾(字露轩,1831—1894),笔者多年前写过一篇《晚清上海报刊中的秋瑾祖父遗闻》。(2)夏晓虹:《晚清上海报刊中的秋瑾祖父遗闻》,《中华读书报》2002年7月17日。此文的缘起是笔者编注《图像晚清:〈点石斋画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时,发现了一张题为《德政何在》的绘图,所述主角恰是秋嘉禾。根据配图文字,可知该图系嘲讽时任厦门海防厅同知的秋氏。按照《点石斋画报》新闻多采自《申报》的惯例,笔者在1890—1891年的《申报》上,确实查找到多条秋嘉禾在厦门时的报道。不过,当年只能逐张翻阅报纸,工作量太大,因而检视范围只限于画面所涉时段。现在有了检索便捷的数据库,资讯已是唾手可得。需要说明的是,因《申报》在民办报刊中最早全文转载具有邸报性质的《京报》,故本文所引《京报》均出自支持全文检索的爱如生《申报》数据库。

一、关于秋瑾的出生地

就秋瑾生平考证而言,关注秋嘉禾首先与秋瑾的出生地有关。持“绍兴”说者虽亦有人,但各家年谱多半记述秋瑾生于福建,这自然是因其幼弟秋宗章所云:“先大父宦闽久,先君随侍,全眷侨寓,故伯姊实生于闽,时为光绪元年夏正十月十一日也。”(3)秋宗章:《六六私乘》,周芾棠、秋仲英、陈德和辑:《秋瑾史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2页。而在同治十三年八月十三日(1874年9月23日)的《京报》上,确实有一道上谕。这是一张以“俱照例发往。钦此”结尾的补缺与分发名单,秋嘉禾正列名其中,身份是“捐纳分发福建试用同知”。(4)《上谕》,《八月十三日〈京报〉全录》,《申报》1874年10月8日。从此前一年秋瑾之父秋寿南在杭州中举后,于《同治癸酉科浙江乡试同年齿录》中填报的家世资料可知,秋嘉禾当年虽已有举人头衔,(5)秋寿南:《秋寿南中举资料》(影印,1873年),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史集》,华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13页。却尚未分派到省。故此次的分发福建,实为其通过“捐纳”在宦途上努力提速的结果。也就是说,对于1865年已经中举的秋嘉禾而言,这次选派是其期盼已久的进入仕途的机会,于情于理他都会尽快到省。照此算来,秋嘉禾赴闽时间应在1874年秋后。这也可为秋家人所持秋瑾1875年11月8日生于福建一说提供支撑。

不过,这样的常规动作中间还是出现了波折。秋家后人秋仲英曾依据祖母、秋瑾长嫂秋誉章夫人张淳芝的叙述,有如下分说:“考查我高祖秋露轩的个人历史经历,他在光绪丙戌(笔者按:应为同治甲戌)(公元1874年)因父亲砚云公(按:名家丞)去世丁忧,到1875年前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家眷一直住在闽侯县,所以秋瑾出生在闽侯之说是完全可以采信的。”(6)秋仲英:《关于秋瑾生年及其他》,秋经武编著:《精卫石之殒——秋氏亲人记秋瑾》,远方出版社2003年版,第221页。尽管结论没变,即秋瑾出生在福建闽侯,却因多出丁忧一事,情况也可能生变。按照清制,丁忧期为27个月(7)参见王志明:《清代乡居进士与官府交往活动研究》,上海书店出版社2018年版,第24页。且官员一般均返乡守制。这也是秋嘉禾延迟考评的原因。目前在光绪二年十二月初十日(1877年1月23日)的《京报》上,可以看到福州将军兼署闽浙总督文煜与福建巡抚丁日昌“为试用期满之同知、知县甄别留闽,照例补用”所上奏折,其中包含了秋嘉禾。所谓“期满”,“定例”是“捐纳分发各官,俟到省试用一年后,方准题咨补缺”,说明秋嘉禾起码于光绪元年十二月即1876年1月已在福建,或者说他在这个时段才正式报到。因而,奏折中对其有“明白晓畅”的考语,秋嘉禾也才能照例“以同知留闽”。(8)文煜、丁日昌:《为试用期满之同知知县甄别留闽照例补用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年十二月初十日〈京报〉续录》,《申报》1877年2月27日。据此,若秋嘉禾果然回绍兴丁忧,则秋瑾是否在福建出生又成为问题。

这就要说到秋嘉禾的资历了。同治十二年(1873),秋寿南在乡试录中对此已有记载,除举人科名外,秋嘉禾还拥有“劳绩保举,不论双单月,遇缺前先选用同知”(9)秋寿南:《秋寿南中举资料》(影印,1873年),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史集》,华文出版社1989年版,第13页。的资格。秋仲英曾经肯定地说过:“再考查我家历代的世系表,也有露公(即秋瑾的祖父秋嘉禾,字露轩……)宦游闽中四十年,历任泉州、建阳等地十任知县官,时全眷寓闽,故瑾生于福建长于福建,生肖属亥的记载。”(10)秋仲英:《关于秋瑾生年及其他》,秋经武编著:《精卫石之殒——秋氏亲人记秋瑾》,第220页。而秋嘉禾去世于光绪十九年十二月(1894年1月),以此倒推,如将1876年1月定为初至福建,距离宦闽四十年实在相差太远。故此,秋氏极有可能早已在闽,只是其身份为“吏”而非“官”,或许就是在吃“绍兴师爷”这碗饭。既然长期在福建佐幕,全家移居闽地也很正常。他乡已成故乡,丁忧不回绍兴,留在福建家居亦未尝不可(参见下文秋寿南为秋嘉禾守制的考述)。如此说来,秋瑾的出生地仍以秋家人坚持的“福建”最为可信。

至于秋嘉禾在福建省内任职的迁调,此前学界知道的仅限于台湾鹿港厅同知、南平县知县、两任云霄厅同知,以及厦门海防厅同知。(11)参见杰雨:《秋瑾先世考述》,王去病、朱馥生主编:《秋瑾评集》,中国妇女出版社2000年版,第278页。而查阅《申报》,则可补上其办理厘捐的经历:1887年,秋氏任延平厘金局总办,(12)参见《械斗不休》,《申报》1887年12月1日。尚属地方税务官员;到1888年,已以知府衔,被委派为福建税厘局提调。(13)参见《杨制军保折稿》,《申报》1888年12月3日;《闽省官报》,《申报》1888年12月14日。应当正是由于这一任职留下的人脉,秋瑾的父亲秋寿南日后分发湖南,也多半在厘金系统效力,并因此定下了一桩令秋瑾日后痛恨不已的包办婚姻。

二、关于秋瑾赴台时间

秋瑾早年曾赴台湾,实与其父秋寿南(原名官谦,字研孙,号益山,又号星侯,1850—1901)的任职有关。由于各家对秋父的赴台履历说法不一,也直接影响到秋瑾台湾行的时间确定:郭长海推断为1888年末、1889年初,晨朵置于1886年夏,郭延礼则暂系于1891年。(14)郭长海、李亚彬:《秋瑾赴台时间考》,《秋瑾事迹研究》,第110-111页;晨朵:《秋瑾年表(细编)》,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年表(细编)》,第31页;郭延礼:《秋瑾年谱简编》,郭延礼、郭蓁编:《秋瑾集·徐自华集》,第226页。

关于秋瑾的旅台经历,其弟秋宗章曾有明确记述:“星侯公参福建戎幕,以劳绩保知县,筮仕台湾,嘱姨夫何菉安先生护眷赴台,道经上海,适海舶已先一日启碇,淹留逆旅者经月,始搭粮舶成行,海中风涛甚烈,屡濒于危,单太淑人惊恐万状,惟合掌吁天,虔求神佑,又以丝绦系吾兄及两姊,惧覆舟散失。如是者数日,风静浪息,乃得安渡,共庆更生。台居未久,星侯公擢直隶州知州,签分湖南,携眷同行。”(15)秋宗章:《关于秋瑾与〈六月霜〉》,《人间世》第33期。由此可知,秋瑾随母赴台,应在其父离台前不久。而在考察秋寿南何时离台之前,不妨先了解其首次入台时间。与一般推测的1881年(16)晨朵:《秋瑾年表(细编)》,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年表(细编)》,第30页。以后不同,秋寿南其实在更早前已抵达台湾。在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1894年4月23日)的《京报》上,湖南巡抚吴大澂在奏折中称,秋氏于“光绪二年投效福建台湾军营”。(17)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也就是说,1876年也即秋瑾出生的第二年,其父已赴台。这也为秋瑾生于福建提供了一条佐证,因其时台湾尚归福建管辖,未独立设省。

吴大澂的奏折本是为推荐秋寿南“补郴州直隶州知州缺”,无意间却代其留下了一份完整的履历。关于父亲的台湾职任,秋宗章记为:“初,先君居福建提督孙军门幕,以劳绩保知县,分发台湾。”(18)秋宗章:《六六私乘补遗》,周芾棠、秋仲英、陈德和辑:《秋瑾史料》,第75、75、74页。虽然所谓“以劳绩保知县”乃是投效台湾军营后的立功受赏,此事在吴奏中也有述及——“因剿抚后山生番阿棉、纳(纳)社及加礼宛番、内[巾]老耶等社出力,案内保奏。光绪五年八月初一日奉旨:‘着以知县分发省分,归试用班(前)先补用,免缴分发银两,仍令补缴三班银两。钦此。’”(19)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秋宗章在这里实有倒因为果之误;不过,秋寿南的投军实则仍是佐幕,并在福建陆路提督孙开华营中,确为事实。秋寿南参与的剿抚台湾原住民诸役,在《清史稿·孙开华传》中均有记载。镇压后山阿绵、纳纳社发生在光绪二年(1876),夷平加礼宛、巾老耶等社则在光绪四年(1878)。故秋寿南于战事结束后的光绪五年(1879)获得试用知县的奖赏。而孙氏正是在光绪二年(1876)“率师东渡,顿基隆,顾北路”,(20)参见《孙开华传》,赵尔巽等:《清史稿》卷四百五十九,第42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2703页。开始了其长期驻守台湾的军事生涯。可见秋寿南作为幕僚,自始即追随左右。这才有了吴大澂奏折中开列的“十年,于基沪获胜案内奏保”(21)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的续篇。光绪十年(1884)八月抗击法军获胜的沪尾(今淡水)大捷,守将正是孙开华。得胜后论功行赏,幕主孙开华赐予世职,实授提督;(22)参见《孙开华传》,赵尔巽等:《清史稿》卷四百五十九,第42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2703页。幕僚秋寿南也被保“请免补知县三班,以直隶州知州留闽,前先补用,并戴花翎”。(23)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

接下来就可转入秋瑾的赴台了。自光绪二年(1876)随军渡台,八年时间里,秋寿南先后参加了三次作战行动。在此期间,孙开华也曾返回福建,如光绪五年(1879)的“内渡”与光绪九年(1883)的“回任”,只是其每次在大陆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24)参见《孙开华传》,赵尔巽等:《清史稿》卷四百五十九,第42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2703页。台湾仍是其大本营。可以想见,在这样频繁的战事与转移之中,跟随幕主的秋寿南很难把家人安顿在台湾。而唯一比较安定的时期是光绪十一年二月(1885年4月)中法停战,到光绪十一年八月十九日(1885年9月27日)福建巡抚刘铭传的奏保获御批,(25)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单太夫人携子女往台自以此时最合适。何况,秋宗章讲述的“时台抚为合肥刘省三(铭传),拟檄委先君署台北某县”之事也应系于此时,因刘铭传任福建巡抚(仍驻台)、转为台湾巡抚,分别始于光绪十年(1884)九月与次年九月。本来署理“事已内定”,秋寿南应可迎取家眷;只是后来“忽为某有力者捷足所得”,(26)秋宗章:《六六私乘补遗》,周芾棠、秋仲英、陈德和辑:《秋瑾史料》,第75、75、74页。才使得安家计划再生变故。当年既没有可供私人使用的现代通讯工具,辗转上路的单太夫人也无法及时听取丈夫的指令,因而使得这次艰难的台湾之行,最终仅成为短促的探亲。

应该是由于未得到实缺,更重要的是因为刘铭传与孙开华的奏保有了“依议。钦此”的批复,秋寿南已不必再为台地知县的职位挂怀,于是径直“离营,请咨赴部”。(27)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而其离开台湾军营的时日,当距获闻保升直隶州知州的喜讯不久,即在光绪十一年(1885)秋冬之交。不过,进京引见路途漫漫,长安又居大不易,(28)秋宗章:《六六私乘补遗》,周芾棠、秋仲英、陈德和辑:《秋瑾史料》,第75、75、74页。候选亦非短时可了,此行自不便携带妻儿。于是,团聚未久的一家人再度分离,其时年仅十一岁的秋瑾又跟随母亲,与父亲一同告别了台湾。

三、关于秋瑾入湘之年

秋瑾入湘之年,自然也与父亲秋寿南的签分湖南密切相关。上文已澄清,秋瑾并非如其幼弟秋宗章所言,跟随父亲直接从台湾转到湖南,而是在离台与赴湘之间有间隔。

仍然先看各家年谱对于秋瑾入湘的记述:郭长海等认为在1889年末,秋父“由浙江赴湖南,全家随行”,后修正为1892年初,“秋父签发湖南,全家随侍入湘”;(29)郭长海、李亚彬:《秋瑾事迹系年》,《秋瑾事迹研究》,第8页;郭长海、郭君兮:《秋瑾年谱简编》,《秋瑾诗文集》,第257页。晨朵则暂定为1893年春,“秋寿南携眷入湘”;(30)晨朵:《秋瑾年表(细编)》,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年表(细编)》,第35页。郭延礼认为1893年冬,“瑾自台湾随父来湘”。(31)郭延礼:《秋瑾年谱简编》,郭延礼、郭蓁编:《秋瑾集·徐自华集》,第227页。以上诸人在系年上虽有出入,却都遵从了秋宗章的说法,故秋瑾均与其父同行。陈象恭所编《秋瑾年谱》是个例外,秋父“从台湾调到湖南常德厘金局任总办”与“秋瑾和她的哥哥秋誉章随母由浙江前往湖南”,被分置于1890年与1892年。(32)陈象恭:《秋瑾年谱》,《秋瑾年谱及传记资料》,第7-8页。

要确定秋瑾何时到湖南,关键在于了解其父的行踪。清代官员补缺,照例由吏部每月组织候选人抽签一次以决定。然因人数众多而官缺有限,如无有力者保举或本人出资捐纳,等候的时间会很漫长。而秋寿南启程时已倍感窘迫,秋宗章谓其“资斧无出,请于先大父,得钱百千”。“先君忧形于色,单太淑人又无能为役,几效牛衣对泣”,因此也注定了其“以贫不能具厚赂”。幸好秋氏有“前先补用”的资格与“戴花翎”的荣誉,无疑有助于缩短候选期。最后的结果也差强人意,湖南“纵非善地,要以较胜于滇黔等边省矣”。(33)参见秋宗章:《六六私乘补遗》,周芾棠、秋仲英、陈德和辑:《秋瑾史料》,第74-75页。按照前述吴大澂奏折中所述:“光绪十四年五月初五日,经吏部签掣湖南。初八日引见,奉旨:‘着照例发往。钦此。’领照启程。”(34)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可见,经过差不多两年半的等待,秋寿南终于在1888年6月14日被签分湖南。6月17日面见光绪皇帝,随后到吏部领取凭照,秋寿南便可从京城出发南下了。

官员从吏部领照后,依据路途远近会规定相应的到任日期。因此,秋寿南不会在路上多有耽搁。那么,他是何时到达湖南的呢?幸运的是,吴大澂的奏折中也保留了确切的日期,即“是年八月十八日(按:1888年9月23日)到省”。(35)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这个日子距离引见有三个月零十天,秋寿南如果要回家搬取家眷,时间上也是来得及的。因此,笔者还是宁可相信秋宗章的“携眷同行”说。毕竟单太夫人不大可能独自带领儿女登程,委托他人也肯定不如全家一同前往更方便。而且,秋宗章也说过,其父“(光绪)十五年以后,由台湾到湖南”,(36)秋宗章:《秋女侠史实考正》,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史集》,第166页。虽不准确,亦相差无多,证明其说必有根据。总之,无论如何,秋瑾应于十四岁这一年来到了湖南。据此,秋瑾与湖南关系之早且深,大大超出了学界过去的认知。这才可以理解,为何在父辈为同僚、有通家之好的陶在东的印象中,秋瑾“虽浙籍,而随宦生长湖南,口音习惯,纯乎一湖南人也”;(37)陶在东:《苗山今昔谈·秋瑾遗闻》,《大风》第15期。留学后的秋瑾,不但“每遇浙江同乡会开会,她必定参加”,而且“每次湖南同乡会开会时,她也都来参加”。(38)王时泽:《回忆秋瑾》,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第二辑,1961年,第34页。湖南在构成其生命底色中的重要性,显然并不弱于浙江。

既然已述及秋寿南的宦途经历,不妨再将其可以考见的后事一并钩稽。赴湘一年后,光绪十五年十月二十五日(1889年11月17日),《京报》载湖南巡抚《王文韶片》,报告秋寿南“于光绪十四年八月十八日到省,扣至光绪十五年八月十八日,一年期满”,“例应甄别”,得“稳练精详”考语,“堪留省照例补用”。(39)《王文韶片》,《光绪十五年十月二十五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89年11月26日。自此决定了秋寿南如无重大升迁,大抵会在湖南盘桓一生的官运。按照秋宗章的概述,除“历管常德、湘潭、湘乡等厘局”外,其父曾“官湖南郴州直隶州知州,署桂阳州直隶州知州”。(40)秋宗章:《关于秋瑾与〈六月霜〉》,《人间世》第33期。这自然是秋寿南的最高官职。不过,细考起来还有曲折。前引光绪二十年(1894)三月吴大澂奏折,开列秋寿南仕途履历,实际是为奏请光绪皇帝同意任命秋氏为郴州直隶州知州。此请亦得朱批:“吏部议奏。钦此。”(41)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似乎任命已然成立,但其实不然。秋寿南确可谓官运不济,台北某县知县的位置先被顶替,这次又遇到其父秋嘉禾于光绪十九年十二月十二日(1894年1月18日)去世,(42)参见孙元超:《秋瑾年谱》,孙元超编:《辛亥革命四烈士年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81年版,第54页。不过,此处将秋嘉禾病逝系于1895年1月(农历甲午十二月十二日),并称“年月据秋高函述”。实则,秋嘉禾去世之年只能是光绪十九年,故本文仅采纳秋高(为秋瑾长兄秋誉章之子)说之月日。恰在奏请公文旅行的过程中。作为人子的秋寿南尽管“返里奔丧”,“数月后,复至湘”,(43)秋宗章:《六六私乘补遗》,周芾棠、秋仲英、陈德和辑:《秋瑾史料》,第75、75、43页。却也只好在湖南家中守制。于是,光绪二十年七月初九日(1894年8月9日),《京报》又刊出吴大澂另一奏折,内称:“前以候补班前先补用直隶州知州秋寿南请补,尚未奉准部覆,该员于光绪二十年三月十二日丁忧,业经题报在案。”(44)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七月初九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8月18日。可知,在接获吏部批文之前,或者更准确地说,在光绪皇帝三月十八日御批之前,秋寿南已申报奔丧守制,不但是未赴郴州任,根本也是无法赴任了。

不过,秋寿南本人应确系干才,其拟被派往的“郴州直隶州知州系冲繁难要缺”,“非精明干练、才识兼优之员不足以资治理”。(45)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三月十八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5月1日;吴大澂:《为直隶州知州要缺需员拣员请补以资治理恭折仰祈圣鉴事》,《光绪二十年七月初九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894年8月18日。并且,即使未能实授知州,光绪二十五年(1899),秋寿南还是以“比较有闰旺销之年,多销三千二百馀引”的销盐成绩,由两江总督刘坤一奏准,获得了“加知府衔”的奖励。其时,秋寿南正担任湖南督销局湘潭分销委员。(46)《刘坤一片》,《光绪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京报〉全录》,《申报》附张1900年1月11日。

具有如此出色才能的秋寿南终究还是等来了第二次机会,即为署理湖南桂阳州直隶州知州。关于此事,秋宗章的说法是:“先君服阕起复,复署桂阳州事。”(47)秋宗章:《六六私乘补遗》,周芾棠、秋仲英、陈德和辑:《秋瑾史料》,第75、75、43页。而其在职时间,据当时已娶入秋家的秋瑾庶母孙氏回忆,为“头一年正月去(1900年2月),第二年十月(1901年11月)死了”。(48)绍兴妇联:《秋瑾庶母孙阿孙姑口述笔录》,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史集》,第183页。如此言确实,则是直到光绪二十六年(1990)正月,秋寿南才再度履新。但此次大约并非实授,只是代理,故找不到官方记载,秋宗章也一直使用“署”而非“官”以记其事。并且,这一次的结局实为更大的不幸,次年十月十六日(1901年11月26日),秋寿南直接死在了桂阳州任上。(49)秋宗章:《六六私乘补遗》,周芾棠、秋仲英、陈德和辑:《秋瑾史料》,第75、75、43页。据秋仲英言,秋父乃是因任内“历经湖南哥老会起义攻城受惊”而病逝,时年只有五十二岁。(50)晨朵:《秋瑾年表(细编)》,王去病、陈德和主编:《秋瑾年表(细编)》,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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