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增长恢复、刺激模式退出、气候行动开启——2021俄罗斯经济述评*

曲文轶

【内容提要】在新冠肺炎疫情仍然肆虐的2021年，俄罗斯经济已经超越了疫前水平，回归正常发展轨道。相比多数新兴经济体与发展中国家要到2024年后才能恢复至疫前水平，以及西方发达国家仍然维持高负债、负利率的刺激政策，俄罗斯在保持财政稳健并收紧货币政策的条件下恢复了增长，这一成绩的取得实属不易。另一方面，俄罗斯率先退出经济刺激模式也引发了争议。在世界输入性通胀的背景下，央行的加息被认为无助于抑制通胀，僵化的财政规则也无法适应疫情期间逆周期调节的需要，因此有学者主张维持宽松的宏观政策，通过扩大政府债务，甚至是由央行购买的方式进行融资，以加速经济增长。2021年俄罗斯的低碳转型也迈出了实质步伐。俄政府批准了2050年前低碳发展战略，明确了2060年碳中和目标，积极开展气候外交，为本国争取有利的低碳发展条件。在实践层面，选择萨哈林州进行区域脱碳试验。俄政府还利用国有企业推进低碳转型进程，要求它们制定自己的气候目标。作为传统能源企业的典型，俄罗斯石油公司在时代挑战面前锐意进取，积极投资绿色技术，在气候治理方面成为国际领先的行业公司。

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第二年，俄罗斯经济上半年已恢复至疫前水平，全年GDP增长率达到4.5%，并且避免了财政货币政策过度“注水”，为俄罗斯政府在新毒株奥密克戎快速扩散、世界经济仍存在不确定性条件下的后续施策保留了更多回旋余地。总统普京也对俄政府和央行的反危机举措表示满意。①Бoльшaя Пpecc-Кoнфepeнция Влaдимиpa Пyтинa. Пyтин пoлoжитeльнo oцeнил paбoтy пpaвитeльcтвa и ЦБ в 2021 гoдy. 23 дeкaбpя 2021 г. https://tass.ru/ekonomika/13280 247另一方面，在主要国家仍然广泛采用大水漫灌方式对抗疫情影响的背景下，俄罗斯精英们对于本国经济政策较早退出刺激模式也多有质疑。此外，2021年全球气候议程提速，相应地，俄罗斯也加快了自身的低碳转型步伐。

一、2021年俄罗斯经济恢复至疫情前水平

2021年12月23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年度记者招待会上宣布了2021年俄罗斯主要经济指标：国内生产总值预计增长4.5%，其中工业生产增长5%，加工工业增长5.2%。实际工资增长3.5%。固定资产投资增长6%。在建筑领域，俄罗斯实现了历史上住房交付的最高纪录——9000万平方米。由于受天气影响，2021年的谷物产量比上年的1.34亿吨略有下降，为1.23亿吨，但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结果，不仅能够确保国内供应，而且可以保持出口潜力。此外，俄罗斯的外汇储备达到了6255亿美元。普京对过去一年的俄罗斯经济表现相当满意，认为俄罗斯经济在面对新冠病毒感染挑战时，展现了更强的适应性，“与世界上许多发达经济体相比，我们对这种冲击做了更好的准备”。②Пyтин пoдвeл экoнoмичecкиe итoги гoдa для Poccии// PИA Hoвocти. 23 дeкaбpя 2021 г.

俄罗斯经济早在2021年6月便已恢复至2019年水平，截至年底，GDP比2019年增长1.4%，已回归中长期发展轨道。如果跟此前的危机比较，疫情期间俄罗斯经济表现有了很大进步。例如，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肆虐之时，俄罗斯GDP下降了7.9%，是当年G20国家中表现最差的一个。2020年俄罗斯经济下降3%，在G20国家中表现仅次于中国、土耳其、韩国、澳大利亚和印尼。按照世界银行2022年1月最新发布的《世界经济展望》数据，俄罗斯2021年GDP增长率尽管低于世界经济增长率（5.5%）以及发达经济体（美欧日，5%）和新兴市场与发展中经济体（EMDES，6.3%）的平均增长率，但如果考虑到两年疫情期间的总体表现，特别是不包括中国的EMDES预计要到2024年后才能达到疫情前水平，①“Global Economic Prospects”, January 2022, Washington, DC: World Bank, p.4.俄罗斯应对疫情冲击的整体表现可圈可点。

俄罗斯经济在疫情期间表现出较强韧性，结构性因素发挥着重要作用。从全球来看，受疫情冲击严重的多为服务业和中小企业，而俄罗斯的服务业和中小企业的数量与规模相对较小。②关于俄罗斯中小企业发展问题的研究，参见郭连成：“俄罗斯中小企业改革发展历程与政府扶持政策”，《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1年第6期，第97-115页。其次，大流行期间各国之间的联系与交流遭到重创，全球供应链受损严重，而俄罗斯在疫情之前参与全球供应链的程度较低，③关于俄罗斯参与全球价值链问题的研究参见张志明、曲文轶、郭一文：“俄罗斯在亚太价值链中的角色及其演变态势”，《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17年第3期，第56-78页；余南平、夏菁：“俄罗斯经济：结构现状及在全球价值链中的角色”，《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1年第1期，第21-48页。这也决定了其遭受的损失相对较轻。疫情前俄罗斯宏观经济稳健，特别是政府债务负担轻（12%）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实证分析显示，拥有稳健宏观经济指标的国家在危机期间具有显而易见的优势。偿还国债的支出规模对GDP增长率的变化有着显著影响。国债支出每增加一个标准差，GDP增长率就会下降一个百分点。④Шoxин A.H, Aкиндинoвa H.В, Acтpoв В.Ю и дp. Maкpoэкoнoмичecкиe эффeкты пaндe-мии и пepcпeктивы вoccтaнoвлeния экoнoмики// Вoпpocы экoнoмики. 2021. No.7. C.21.2021年全球经济强劲复苏，特别是国际大宗商品价格疯涨，俄罗斯大宗出口商品价格更是暴涨，⑤2021年1-11月乌拉尔石油的平均价格上涨至每桶69美元，是上年价格的1.5倍多。2021年的世界钢铁价格比上年高出40%，煤炭价格上涨一倍，小麦价格上涨1.5倍。参见Ha Poccию cнoвa пpoлилcя нeфтянoй дoждь. Бюджeт oткaзaлcя oт инвecтиций нa 15 кpымcкиx мocтoв// Heзaвиcимaя гaзeтa. 24 дeкaбpя 2021 г.也使俄收获了额外的经济红利，出口收入大涨42.8%，⑥2021年1-10月俄罗斯最重要商品出口额为3884亿美元，比2020年同期增长近43%。数据来自俄罗斯联邦海关总署。Экcпopт Poccии вaжнeйшиx тoвapoв зa янвapь-oктябpь 2021 гoд. https://customs.gov.ru/folder/513预算收入比上年增长了35%，⑦Ha Poccию cнoвa пpoлилcя нeфтянoй дoждь. Бюджeт oткaзaлcя oт инвecтиций нa 15 кpымcкиx мocтoв.这为经济提供了强大支持。此外，疫情期间俄罗斯限制措施相对较弱，特别是当出现第二波大流行时，俄罗斯的社会限制非常少。与其他国家相比，俄罗斯电力消耗下降幅度较小也间接证实了这一点。①Шoxин A.H, Aкиндинoвa H.В, Acтpoв В.Ю и дp. Maкpoэкoнoмичecкиe эффeкты пaндeмии и пepcпeктивы вoccтaнoвлeния экoнoмики. C.25.

当然，俄罗斯经济表现并非完美无缺。首先，2021年俄罗斯出现了价格快速上涨。据官方统计，全年物价上涨8.4%，远超过央行设定的4%目标值。居民对于物价上涨的感受甚至比官方统计数据更为强烈——据公共舆论基金会（ФОM）在12月份所做的调查，有一半的居民认为全年物价上涨接近18%。②Ошибки в пpoгнoзe инфляции выявят пo чeкaм. Вo втopoй пoлoвинe 2022-гo Poccтaт нayчит, кaк лyчшe paccчитывaть цeны// Heзaвиcимaя гaзeтa. 29 дeкaбpя 2021 г.全俄舆情中心的调查显示，2021年俄民众频繁使用的年度热词中，第一位是“新冠疫情”（38%），第二位就是“价格上涨”（34%）。③Итoги 2021 гoдa и oжидaния oт 2022-гo. 24 дeкaбpя 2021 г. https://wciom.ru/analyticalreviews/analiticheskii-obzor/itogi-2021-goda-i-ozhidanija-ot-2022-go其次，尽管在俄罗斯政府的大力支持下，居民的实际收入上升，但这是在长期收入下降的背景下实现的（自2014年以来俄罗斯居民的收入已经下降了10%），这意味着居民实际收入的绝对水平仍然很低，成为制约俄经济长期持续增长的关键因素之一。最后是人口减少。在大流行的第二年，俄罗斯发生了灾难性的人口下降。据俄罗斯联邦统计局的数据，2021年1-10月全国死亡人数已接近200万，比2020年同期高出约20%，比2019年同期高出30%以上。由于死亡人数超过出生人数，2021年前10个月人口减少超过80万人，这一数字是2020年同期的1.7倍，是2019年同期的3倍。④В Poccии зaфикcиpoвaнo peкopднoe зa нoвeйшyю иcтopию coкpaщeниe нaceлeния//Heзaвиcимaя гaзeтa. 24 дeкaбpя 2021 г.长期以来，人口因素一直被认为是阻碍俄罗斯经济发展的主要障碍之一，俄罗斯政府为此推行各种鼓励生育和人口增长的措施。但自2019年起，出生率开始低于死亡率，人口再次出现绝对减少，2021年人口减少幅度进一步扩大，无疑将对长期增长带来深远的消极影响。

二、围绕宏观经济政策的激烈争论

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期间，世界各国为缓解危机，普遍采取了经济扶持措施。与其他主要国家相比，俄罗斯政府尽管也推出了经济救助和刺激政策，但总体规模相对不大。

普京在2021年9月上合组织国家元首会议上表示，俄罗斯在新冠疫情大流行期间支持居民和企业的一揽子措施总计约合3万亿卢布，约占GDP的4.5%。而据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专家估计，美国的反危机措施的成本为2.6万亿美元，占到该国GDP的12.4%；英国的反危机支出估计为4390亿美元，占该国GDP的16%。另外，俄经济发展部部长表示，俄罗斯为企业提供直接财务援助和降低成本350亿美元，而盖达尔研究所创新经济实验室高级研究员泽姆佐夫（C. Зeмцoв）指出，发达国家对于小企业的支持力度要比俄罗斯高2-3倍。因此，有俄罗斯专家抱怨俄罗斯政府对于本国居民的社会支付水平过低。当然，经济支持的效果不仅取决于总体规模，还取决于提供的形式。与其他国家一样，俄罗斯政府通过许多互补渠道对经济支持进行分配，包括对企业的金融税收优惠以及对居民的经济救济。俄罗斯政府采取的危机应对措施与一些国家（尤其是发达国家）的区别，主要在于拒绝无条件向全民发放救济，而社会扶持重点面向儿童。俄罗斯劳动部部长2021年12月7日在议会作证时也指出，在疫情大流行期间，俄罗斯政府把对民众社会支持的重点放到了儿童身上，其中包括数百万生活在贫困家庭中的儿童。过去两年，俄罗斯政府一次性支付1.1万亿卢布用于支持有孩子的家庭，俄罗斯1/4的儿童获得了额外的国家援助。2020年政府向有孩家庭（共养育2800万儿童）拨款超过了8500亿卢布，2021年近2100万学龄儿童的父母获得了2100亿卢布的一次性援助。①Aнaтoлий Кoмpaкoв. Aнтикpизиcнaя пoддepжкa oбoгaтилa миллиapдepoв и paзoгнaлa инфляцию// Heзaвиcимaя Гaзeтa. 7 дeкaбpя 2021 г.

2021年俄罗斯的宏观经济政策方向发生了改变。由于过去30年俄罗斯长期处于高通胀之中，在危机爆发期间，俄货币当局通常会收紧货币政策。但2020年反危机政策模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俄罗斯央行首次转向逆周期政策，即在危机加剧的背景下开始降低利率，并在全年保持了低利率，这成为货币政策正常化的重要指标。②May В.A. Пaндeмия кopoнaвиpyca и тpeнды экoнoмичecкoи пoлитики// Вoпpocы экoнoмики. 2021. No.3. C.5-30.进入2021年，在新冠疫情尚未结束、多数国家仍在维持“大水漫灌”刺激政策的背景下，①2020年2月到2021年5月，发达国家十国集团央行资产负债表扩大了11万亿美元，而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用了8年才达到这一增幅。美联储在缩减购债前每月实施1200亿美元购债计划，欧央行1.85万亿欧元紧急抗疫购债计划（PEPP）至少执行到2022年3月（2021年7月购债870亿欧元）。美欧日三方央行目前总资产负债表规模为25万亿美元。此外，主要央行均执行超级宽松的低利率甚至负利率政策。参见张宇燕：“疫情应对政策的多重效用——世界经济形势分析与展望（上）”，《经济日报》，2022年1月3日。俄罗斯货币政策却转向了紧缩模式。2021年2月12日，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宣布降息周期（2020年俄央行四次降息）结束，并表示将上调基准利率。4月将基准利率从4.25%恢复到5%，此后又连续加息，到12月17日，俄罗斯央行连续第七次提高基准利率，将其上调至年率8.5%，达到了2017年秋季以来的最高点。②Бoльшaя Пpecc-Кoнфepeнция Влaдимиpa Пyтинa. Пyтин пoлoжитeльнo oцeнил paбoтy пpaвитeльcтвa и ЦБ в 2021 гoдy.在财政政策领域也观察到类似的收缩动向。俄财政部部长西卢阿诺夫在2021年年初就表示，俄财政政策将在2022年前回归正常。③“俄财政政策将在2022年前回归正常”，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2021年2月1日。俄罗斯政府通过的预算方案也要求从2021年开始降低预算支出（占GDP比重从2020年的21.1%下调至18.6%，赤字从4.4%下调至2.4%）。④Чтo нyжнo знaть o бюджeтe нa 2021 гoд. Paзбиpaeмcя в цифpax// Tass. 9 дeкaбpя 2020 г.事实上，2021年前三个季度预算收入总体增加了4.7万亿卢布，同时联邦支出与上年相比增加不到1.5万亿卢布，国家支出（包括社会政策、医疗保健和预算间转移支出）占GDP的比重下降了2.3%。⑤Ha Poccию cнoвa пpoлилcя нeфтянoй дoждь. Бюджeт oткaзaлcя oт инвecтиций нa 15 кpымcкиx мocтoв.

尽管俄罗斯总统对2021年政府和央行政策的效果表示满意，但学者们围绕宏观经济政策，特别是刺激政策较早进入退出模式却产生了激烈争论。

（一）平衡预算vs.逆周期调节

俄罗斯长期坚持平衡预算原则，并且为降低对油价的依赖，还设立国民福利基金对石油收入进行调节，以避免油价波动冲击国内经济稳定。⑥丁超：“制裁背景下俄罗斯财政政策的演化逻辑与未来方向：以预算规则为线索”，《欧亚经济》，2020年第3期；殷红：“俄罗斯‘国家福利基金’的建立及意义”，《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8年第3期。新冠危机表明，财政政策机制对于确保宏观经济稳定和适应外部冲击具有特殊价值。其实早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时，发达国家的利率触底却不见成效，世界各国就开始转向把预算政策作为主要的反危机工具。过去10年，欧元区与美国都奉行超软货币政策，但货币供应量的增加直接催生了房地产和资本市场泡沫膨胀，实体部门却未见显著增长。2020年疫情初期，俄罗斯央行大幅降低再融资利率也导致了相似的结果。对于俄罗斯而言，这场疫情危机揭示出传统的平衡预算规则并不完全符合当前面临的威胁结构，因此在疫情危机的严重阶段，俄政府不得不放弃财政限制而使用一次性的收入补偿。而传统的财政原则尽管能使俄罗斯免受油价飙升的影响，但却无法像2020年那样有效地应对危机。因此，有俄罗斯学者提出，应该考虑加强财政规则的反周期性，不仅要考虑油价，还要考虑经济活动的其他因素。例如，维也纳国际经济研究所（奥地利维也纳）高级经济学家阿斯特罗夫（В.Ю. Acтpoв）提出，可以在财政中包含一个额外的组成部分，规定在总体经济低迷的情况下动用，而在良好状态下则被动持有；或者，制定范围广泛的具有资金限制的反危机措施，政府可以在发生经济危机时迅速采取这些措施。俄罗斯储蓄银行宏观经济研究中心主任扎穆林（О.A. Зaмyлин）也认为，应预先规定在危机时期增加预算支出作为一种反周期工具的可能性，其次应该使预算政策更具可操作性，提前预备项目包，以使反危机政策与长期发展政策相结合（例如，将未来几年的项目提前至当下实施）。①Шoxин A.H, Aкиндинoвa H.В, Acтpoв В.Ю и дp. Maкpoэкoнoмичecкиe эффeкты пaндeмии и пepcпeктивы вoccтaнoвлeния экoнoмики. C.5-30.

（二）控制通胀vs.加速增长

俄罗斯央行从2016年起将通胀率4%确定为货币政策目标。2020年年底，央行行长纳比乌琳娜就提及上调利率的可能性，主要理由就是当时通胀加速，以及与央行预期相比，2020年GDP下降幅度较小。②Eкaтepинa Шoxинa. Дeнeжнo-кpeдитнaя пoлитикa бyдeт мягкoй. Пoкa экoнoмикa нe вoccтaнoвитcя, пpoцeнтныe cтaвки ocтaнyтcя низкими, oбeщaeт Бaнк Poccии. 26 нoябpя 2020. https://www.vedomosti.ru/finance/articles/2020/11/25/848292-denezhno-kreditnaya-pol itika-budet-myagkoi进入2021年，伴随经济逐渐恢复以及国内通胀加速，俄罗斯央行七次上调了基准利率。纳比乌琳娜在2021年11月18日的议会演讲中表示，提高利率就是为了控制通胀。“现在的挑战是从复苏转向可持续增长。为此，有必要抑制疫情流行造成的负面影响，首先是应对通货膨胀的飙升。这就是我们现在政策的目标，这也是我们提高利率的原因。”①Aлeкcaндp Лoceв. Moнeтapнaя пoлитикa или фиcкaльнaя peфляция. 30 нoябpя 2021 г.https://www.kommersant.ru/doc/5097906加息的根本理由，是低利率政策存在风险，即形成金融资产和房地产泡沫。一些专家也认为，低利率的风险已经超过了宽松货币政策的好处。例如，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教授科甘（E. Кoгaн）认为，利率低于通胀率后，资本会大量外流，黄金和外汇储备枯竭，出现严重的经济问题。土耳其的悲惨经历证明，玩弄利率会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俄国家杜马金融市场委员会主席阿克萨科夫（A. Aкcaкoв）指出，低利率导致银行储户流失已成为银行的一大难题。尽管低利率会使资本市场获得不错的资源，包括经济发展的长期资源，但另一方面，信贷机构的资源基础正在减弱，而这会减少贷款，资金外流的后果是亏损银行的数量增加乃至部分可能会被迫退出市场。俄罗斯战略研究中心（ЦCP）副主任卡普林斯卡娅（Д.Кaплинcкaя）则指出，发达国家的低利率之所以能够促进投资，是因为存在制度性因素（高水平的投资者权利保护，保证法律框架和税收政策的不变性等）的支持，因此，即使不谈论风险，软货币政策本身也不能解决经济问题。“投资需求增长的驱动力与其说是经济中的利率水平，不如说是透明和可预测的制度环境，以及市场参与者对未来商业环境稳定性的信心。”②Eкaтepинa Шoxинa. Дeнeжнo-кpeдитнaя пoлитикa бyдeт мягкoй. Пoкa экoнoмикa нe вoccтaнoвитcя, пpoцeнтныe cтaвки ocтaнyтcя низкими, oбeщaeт Бaнк Poccии.

与此同时，也有专家对央行加息以及过早退出刺激政策提出了质疑。第一，俄国内通货膨胀是世界价格上涨的结果，通胀前景更多地取决于限制价格和食品出口增长的行政措施，而不是货币监管机构。如果通过加息来对抗食品和其他商品价格的上涨，则将导致经济增长放缓。第二，2021年货币政策收紧将叠加紧缩税收政策，从而使经济增长环境恶化。俄罗斯与许多国家情况根本不同，财政政策已经趋紧，表现为提高个人税收（引入累进利润税、对存款收入征税）和企业部门税收（冶金公司税收负担的增加）。即使由于抗议活动激增，政府扩大了社会援助计划，但政府的长期优先事项仍然是确保低油价下的预算平衡，特别是在应对气候变化的背景下。因此，与通过财政政策刺激复苏的发达经济体相比，俄罗斯不仅在2021年而且在随后几年都将面临紧缩的财政政策，在此情况下，加息将抑制经济增长。①Moнeтapнaя пoлитикa PФ - Оpиeнтиpyяcь нa пpoшлoe, yпycкaя бyдyщee? 19 фeвpaля 2021 г. https://www.finam.ru/analysis/forecasts/monetarnaya-politika-rf-orientiruyas-na-prosh loe-upuskaya-budushee-20210219-180644/第三，维持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是加速增长的需要。俄罗斯财政部金融研究所、经济专家组负责人古尔维奇（E. Гypвич）认为，单单摆脱危机并稳定经济是不够的，对于俄罗斯而言，更为关键的是如何确保长期、高质量的增长。而在现有保守的平衡预算规则之下，即便使用国家福利基金，也不可能取得显著效果。在现行规则框架内，俄罗斯的经济增速可能维持在2%左右，中期来看，俄罗斯经济增速将落后于全球。为使俄罗斯经济能够实现比发达国家更高的增长率，必须通过实施国家项目才能得以实现，而这些项目和目标的落实需要得到政府资金的支持。②Шoxин A.H, Aкиндинoвa H.В, Acтpoв В.Ю и дp. Maкpoэкoнoмичecкиe эффeкты пaндeмии и пepcпeктивы вoccтaнoвлeния экoнoмики. C.5-30.

（三）政府债务的市场发行vs.央行购买

支持增长优先的专家们尽管普遍反对过早退出刺激政策（尤其是提高利率），主张扩大政府开支，但对于如何进行政府融资却存在分歧。一派支持政府举债，但反对央行购买。著名经济学家、联邦总统下属俄罗斯国民经济和国家行政学院院长马乌（В.A. May）是其中的代表，他认为，为了加速经济增长，政府投资进而增加政府债务是必要的，但他反对通过央行发行货币的方式来弥补预算赤字，因为“预算赤字货币化”会导致通货膨胀。③May В.A. Пaндeмия кopoнaвиpyca и тpeнды экoнoмичecкoй пoлитики// Вoпpocы экoнoмики. 2021. No.3. C.5-30.实践中，俄罗斯政府遵循的也是这一派的观点。例如，2020年政府的反危机支出主要是通过增加国债来筹集资金，因此，2020年联邦债券的净发行量比2019年增加了两倍多。但另一方面，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上的政府债券数量在2020年甚至有所下降，不到俄罗斯联邦国内政府债务总额的2%。④Epшoв M.В. Mиp 2021: coxpaняeтcя ocтpoтa пaндeмичecкиx и экoнoмичecкиx пpoблeм// Вoпpocы экoнoмики. 2021. No.12. C.5-20.

另一派则主张由央行来购买政府债务。首先，疫情期间全球债务规模显著增长，甚至超过了二战时期的巅峰水平。在许多国家，中央银行实际上成

了最后贷款人，央行不仅购买国家政府证券，还包括其他资产，甚至是低质量的公司证券。与此同时，新兴市场经济体中央银行的资产购买在没有造成不稳定影响的情况下重振了金融市场。在经济活动低迷的背景下，拒绝使用世界上许多国家广泛采用的重要机制，将限制预算支出、内需和经济增长的融资，使国内公司处于较不利的地位，影响它们的竞争机会。俄罗斯政府下属财政金融大学教授、能源与金融研究所主任叶尔绍夫（M. Epшoв）因此主张，“重要的是不要削减成本，也不要硬化经营条件，而是要像我们的竞争对手一样，利用预算和货币政策的潜力，以便更有效地化解风险并扩大经济增长的机会”。其次，俄罗斯的做法，即主要面向国内银行的政府证券发行机制，实际上是从私营部门吸取资金，对经济产生了挤出效应。再次，俄罗斯经济目前急需投资来刺激增长。随着央行关键利率的提高，借入资金的价格将上涨。因此，俄罗斯央行购买联邦债券可以释放私营部门的资金，并有助于降低非金融公司的利率。①Epшoв M.В. Mиp 2021: coxpaняeтcя ocтpoтa пaндeмичecкиx и экoнoмичecкиx пpoблeм.最后，紧缩政策的隐含前提并不存在。俄罗斯较早退出刺激模式，是担心陷入外债泥潭并失去对经济的控制。②Maкapoв И.A, Пpocтaкoв И.В, Бeлoycoв Д.P, Гpигopьeв Л.M, Cинявcкaя О.В. Уpoки выxoдa из кpизиcoв пocлeднeгo cтoлeтия// Вoпpocы экoнoмики. 2021. No.8. C.70.这种恐惧与历史有关，是1998年危机的后遗症。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就是国家短期债券的买家，这被认为是导致1998年金融危机的直接原因。但叶尔绍夫认为，现在和20世纪90年代的经济形势相比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1998年危机之前，非居民在政府短期债券市场的份额总计约占50%。同时，整个短期债券市场的规模不过600亿美元，由于国内金融市场资本化程度低，短期债券市场的主要支撑是国外资源，再加上市场高度自由化，几乎没有任何机制可以限制资金从国家流出，而国际储备也只有100亿美元，这使得金融市场极不稳定，相对较少的资金流动就可能对其造成极大的破坏。但目前的俄罗斯经济情况显然要好得多，尤其是黄金和外汇储备的数量几乎是最低要求的七倍（按照国际标准应该涵盖该国三个月的进口量），整个金融市场的深度也提高了很多，而且非居民在联邦债券市场的份额只有20%-30%。总而言之，借助领先经济体多年来积极运用的机制，可以有效解决公共债务融资问题。各国央行正在积极购买公共债务，俄罗斯银行也可以成为俄罗斯政府债务的买家。①Epшoв M.В. Mиp 2021: coxpaняeтcя ocтpoтa пaндeмичecкиx и экoнoмичecкиx пpoблeм. C.17.

三、气候行动迈出实质步伐

俄罗斯于2016年4月签署并于2019年9月批准了《巴黎协定》。疫情期间，俄罗斯经济发展部于2020年3月制定了2050年前长期发展战略，提出了俄罗斯低碳发展目标。基准目标是到2030年使温室气体排放降低三分之一（与1990年相比），高目标则是在21世纪末达到碳中和。俄罗斯的气候行动并不算积极，在经济发展部提出气候政策目标前，已有14个国家和欧盟制定了长期低碳发展战略，而且横向比较，俄罗斯经济发展部提出的气候目标比较保守。美国的气候战略要求到2050年（与2005年相比）减少80%或更多的温室气体排放，日本提出到2050年比1990年减少80%的排放，欧盟的目标则是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世界自然基金会俄罗斯气候与能源计划负责人科科林（A. Кoкopин）认为，俄罗斯在基准情景下发展可再生能源的前景相当渺茫，并认为俄提出的2030年和2050年减排目标可能会招致环保组织的批评。事实上，2020年年初绿色和平组织就曾呼吁俄罗斯联邦实施“1.5度”方案，即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②Poccии пpoпиcaли низкoyглepoднoe бyдyщee. Mинэкoнoмики paзpaбoтaлo cтpaтeгию paзвития PФ c низкими пapникoвыми выбpocaми. 23 мapтa 2020 г. https://www.kommer sant.ru/doc/4299377

经济发展部提出的减排目标尽管看起来并不那么“野心勃勃”，但考虑到俄罗斯是世界第四大温室气体排放国，能源燃料产业在其总产值中的占比达到了25%，在出口中占到了50%，减排承诺还是给俄罗斯经济社会发展施加了强力约束。2021年，伴随全球气候议程加速，俄罗斯的低碳转型也迈出了实质步伐。

（一）发布减排承诺，明确碳中和目标

2021年7月，俄首部气候领域的专门法律《2050年前限制温室气体排放法》终于在将近三年的酝酿后签署生效。该法确立了俄罗斯主要的减排目标，其中设定的基准情景规定，2030年俄温室气体排放量应降至1990年水平的2/3，比之前降至3/4的目标更进一步。①尚月、韩奕琛：“应对迈向碳中和时代的挑战：俄罗斯的绿色新政”，《现代国际关系》，2021年第10期。

2021年10月29日俄联邦政府正式批准了经济发展部牵头制定的《2050年前俄罗斯社会经济低碳发展战略》(Cтpaтeгия coциaльнo-экoнoмичecкoгo paзвития Poccийcкoй Фeдepaции c низким ypoвнeм выбpocoв пapникoвыx гaзoв дo 2050 гoдa，以下简称《战略》）。与2020年3月经济发展部提出的四种发展情形不同，该文件只给出了两种情形的评估。第一种是惯性方案，保持现有的经济模式，包括保持现有的能源生产和消费结构，《战略》认为此种发展模式下无法达到碳中和目标。第二种是集约发展模式，也是俄罗斯政府的目标方案，其主要任务是在全球能源转型的条件下，确保俄罗斯经济的全球竞争力和可持续增长；确保将国际气候减排目标，与国家向低碳技术转型的经济机遇以及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利益紧密结合起来。《战略》中提出的2024-2026年基础设施更新的主要参数，已经确定并被列入国家纲要和国家项目。目标方案所规定的额外减排措施，是根据投资回报原则做出的选择。具体而言，俄罗斯的减排目标是：到2030年温室气体排放比1990年的水平减少30%，并且不晚于2060年实现人为排放与吸收的中和；具体指标是2030年净排放16.73亿吨碳当量（排放22.12亿吨，吸收5.39亿吨），2050年净排放则下降为6.3亿吨（排放18.3亿吨，吸收12亿吨）。

除了提出减排目标，《战略》还对集约方案下的技术发展、结构转变、吸收能力、降低能耗、实施措施、监控机制和实现指标等方面做出了评估。据估算，2022-2030年为降低净排放的总投资平均将占到GDP的1%，2031-2050年则提升至1.5%-2%，而通过乘数效应，这些投资将刺激俄罗斯经济在低碳轨道上保持超过世界经济平均增速的增长。

《战略》包括针对能源、工业、住宅和公共服务、运输、建筑、废物处理、农业和林业等部门的具体措施。俄罗斯政府承诺将支持低碳和零碳技术的采用、复制和推广，刺激二次能源的使用，调整税收、关税以及预算政策，发展绿色金融，保护、增加森林和其他生态系统的碳吸收能力，支持温室气体捕获利用技术。总理米舒斯京在签发的批准文件中，还要求国有企业根据国家低碳战略制定自己的低碳发展目标。①参见Pacпopяжeниe Пpaвитeльcтвa Poccийcкoй Фeдepaции oт 29 oктябpя 2021 г. №3052-p. Cтpaтeгия coциaльнo-экoнoмичecкoгo paзвития Poccийcкoй Фeдepaции c низким ypoвнeм выбpocoв пapникoвыx гaзoв дo 2050 гoдa.

（二）积极开展气候外交，取得有利的低碳发展条件

2021年11月11日，俄罗斯经济发展部部长列舍特尼科夫在出席格拉斯哥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6届缔约方会议期间发表讲话，提出俄方实现《巴黎协定》目标的主要诉求：（1）技术中立原则，反对歧视核电和水电技术。（2）碳单位的互认和自由流通。（3）反对对气候项目施加单边限制。（4）形成森林项目吸收二氧化碳的作用机制。按照列舍特尼科夫的说法，俄罗斯始终对气候议程的对话持开放态度，并乐意接受任何建设性的建议。

普京总统对于格拉斯哥气候会议的结果表示满意，认为与会者为进一步推进气候日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他说：“格拉斯哥会议的目标已经实现，成功协调了国际社会应对气候变化的努力。重要的是，这些决定是平衡的和可执行的，并且正在实施。”俄罗斯对于这次气候会议持肯定态度，与其提出的气候诉求得到正面回应有关。首先，格拉斯哥会议就实施《巴黎协定》的具体机制达成了一致——各国之间碳交易的市场机制正在启动，并且已经商定了对该国有利的条件，例如，森林项目实施的最长期限延长了30年（从15年延长到45年）。鉴于俄罗斯拥有全世界20%的林业资源，这对于俄罗斯而言是一项重大利好。其次，就煤炭问题达成了平衡的决定。此前，多国呼吁尽早淘汰燃煤发电，而会议的结果是同意减少煤炭发电，且前提是生产设施未安装减排技术。由于俄罗斯富产煤炭，这对于俄罗斯企业和地区而言，是实现煤炭产能现代化和煤炭依赖地区经济多元化的时间储备。再次，在最终决议中保留了更有利可图的化石燃料解决方案，这将降低限制石油和天然气部门投资的威胁，并使得出口市场开放。②Maкcим Peшeтникoв: итoги климaтичecкoй кoнфepeнции в Глaзгo - выгoдныe для Poccии. 24 нoябpя 2021 г. https://www.economy.gov.ru/material/news/maksim_reshetnikov_i togi_klimaticheskoy_konferencii_v_glazgo_vygodnye_dlya_rossii.html最后，这次会议在核能是实现全球碳中和的重要工具这一点上取得了共识，①Дeлeгaция Pocaтoмa пpинялa yчacтиe в 26-й Кoнфepeнции ООH пo измeнeнию климaтa в Глaзгo. 12 нoябpя 2021 г. https://www.rosatom.ru/journalist/news/delegatsiya-ros atoma-prinyala-uchastie-v-26-y-konferentsii-oon-po-izmeneniyu-klimata-v-glazgo/从而为拥有全球竞争优势的俄罗斯核电出口和发展开辟了广阔前景。总而言之，按照列舍特尼科夫的说法，经过这次气候峰会，俄罗斯成功避免了世界气候日程对自身发展的威胁，确保了俄罗斯的经济、出口、投资，以及工作安全。②Maкcим Peшeтникoв: итoги климaтичecкoй кoнфepeнции в Глaзгo - выгoдныe для Poccии.

（三）政策方面，推出气候治理工具，开始低碳转型的地区试点

除了战略和外交层面，俄罗斯在政策实践层面也已着手建立国家气候监管体系，2021年启动了温室气体排放配额的地区试验。

2021年1月，萨哈林州被选为试点地区，以创建碳交易系统以及温室气体排放和吸收系统，并将创建支持气候项目的必要基础设施。作为试验的结果，该地区应在2025年年底前实现碳中和。2021年，俄罗斯当局对萨哈林州的温室气体进行了清查：二氧化碳(CO2)排放量为1230万吨，吸收量为1110万吨。排放量和吸收量之差约为10%，即120万吨。需要减少这一数量以实现碳中和。为实现这一目标，俄当局计划到2025年，将当地的145座锅炉房由煤改气，并将使用燃气和电力的运输份额提高到50%。还计划增加可再生能源的份额并启动氢生产集群。碳配额的交易将根据欧洲贸易体系中温室气体排放的平均成本和配额的平均价格来计算。此外，该试验还规定此地区被监管组织要向授权机构提交碳报告，并遵守排放配额的强制要求。为了对碳报告和气候项目文件进行验证，将成立专门机构来处理对验证者资质的审定。此外，该试验还将创建独立确定温室气体吸收的机制，并阐明国家清单中使用的方法。萨哈林州碳试验最重要的结果，是形成一个区域性的温室气体排放交易体系，并在外交部的协助下将其与国际贸易体系整合起来。萨哈林州试验成功后，俄罗斯政府计划将其扩展到其他地区。截至2021年年底，另外四个地区——巴什科尔托斯坦共和国、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伊尔库茨克州和加里宁格勒州也表示对创建碳交易市场感兴趣。③PБК: Чeтыpe peгиoнa cтaли пpeтeндeнтaми нa тopгoвлю пapникoвыми квoтaми. 7 дeкaбpя 2021 г. https://www.rbc.ru/rbcfreenews/61aeea2d9a7947a1d8a9738a

（四）企业层面，“俄罗斯石油公司”成为绿色发展的先锋样板

为实现低碳转型目标，俄罗斯政府要求国有企业率先承担起减排任务。作为俄罗斯战略产业领袖企业、同时又是所谓“国家资本主义”典型代表的“俄罗斯石油公司”（以下简称“俄油”公司）成为积极迎接挑战、紧跟低碳转型步伐的典型代表。

俄油公司是俄罗斯第一家制定碳中和长期目标的企业。为了在能源转型时代保持自己作为社会和经济进步的“有效引擎”，该公司制定了雄心勃勃的环境战略。其基础是到2035年的碳管理计划，涵盖可持续发展、减排和废物管理、能源效率、低碳项目的实施、复垦和保护生物多样性。公司的碳管理计划目标，是将勘探和开采的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30%，减少温室气体排放2000万吨。还设定了伴生气零燃烧并减少甲烷排放的目标。①Игopь Ceчин. Дoлгocpoчнaя cтaбильнocть пocтaвoк нeфти нaxoдитcя пoд yгpoзoй из-зa нeдocтaткa инвecтиций// Meждyнapoднaя жизнь. 2021. No.6. C.96-103该公司过去3年的“绿色”投资已达到约1200亿卢布。未来5年，计划在环保项目上投资3000亿卢布。这些资金中约有30%用于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目前，绿色投资约占总投资计划的5%（远远高于俄政府气候战略中提出的1%-2%的指标），并且预计这一份额在未来还会增长。

该公司已经为森林对温室气体的自然利用过程做出了贡献，每年在其活动区域种植幼树。在过去3年中，俄罗斯石油公司及其子公司在俄罗斯各地种植了约350万棵树，还设定了一个更加雄心勃勃的目标——到2035年释放俄罗斯森林的吸收能力并制定大规模的植树造林和森林生态系统维护计划，以抵消碳排放。节能计划包括提高电力、热力和燃料生产效率、设备优化和现代化等目标，为减少俄罗斯石油企业的碳足迹做出了贡献。自2014年以来，其实施的经济效应达390亿卢布，节省了超过640万吨燃料当量。2021-2025年节能计划规定节约标准燃料260万吨，按货币计算将达到374亿卢布。为了减少排放，俄油公司正在引入可再生能源的解决方案。太阳能用于为石油生产的通信基础设施供电。在下游领域，该公司正在试验为俄罗斯南部地区的零售点供应太阳能电池板，并在印度的一家炼油厂生产可再生电力。俄油公司正在改变生产结构，以支持更环保的产品，增加天然气产量及其份额。2013-2020年，天然气产量增长了1.6倍，达到628亿立方米/年。2020年年底，天然气占比超过20%，计划到2022年年底将天然气在公司总投资组合中的份额提高到25%。作为其天然气计划的一部分，俄油公司计划在未来几年内将伴生石油气的利用率提高到95%。同时，在碳管理计划的框架内，计划实现伴生气的零常规燃烧。在下游部门，正在开发低碳解决方案，包括开发具有改善环境性能的改进燃料。公司正在系统地增加更为环保的Euro-6汽油的产量。到2020年年底，Euro-6汽油在俄罗斯11个地区的750多个加油站销售。该公司的一家子公司每年在德国各地的炼油厂和众多终端混合超过50万吨生物燃料，为德国、波兰和奥地利的客户提供含有生物成分的燃料。2021年，俄油公司与英国石油公司（BP）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以将两家公司多年合作的经验应用于可持续发展领域。正在联手制定行业特定的碳管理方法和标准，包括减少和防止甲烷排放以及应用能效技术的举措。与BP互动的最重要方面是碳捕获、利用和封存(CCUS)技术，计划将在2028年左右试点实施CCUS技术解决方案。

俄油公司大规模低碳项目的一个样本是“东方石油”。该项目的碳足迹是大型新矿床全球平均水平的四分之一。公司领导人谢钦认为，该项目符合绿色标准，生产的石油是真正的“绿桶”。①Игopь Ceчин. Дoлгocpoчнaя cтaбильнocть пocтaвoк нeфти нaxoдитcя пoд yгpoзoй из-зa нeдocтaткa инвecтиций.俄油公司的环境努力得到了世界经济界的高度赞赏。该公司继续巩固其在ESG（环境、社会和公司治理）评级中作为俄罗斯最佳石油和天然气生产商的地位。尤其是富时罗素（FTSE Russell）将该公司的评级上调至3.9分（满分5分），在行业分类指数（ICB）中领先于国际油气行业84%的参与者。公司在气候和水资源类别的国际CDP评级②全球环境信息研究中心（前身为Carbon Disclosure Project，简称CDP）。CDP已发展为碳排放披露方法论和企业流程的经典标准。参见“2021年CDP气候变化成绩：中国企业热情高涨，领导力不足”，https://new.qq.com/omn/20211230/20211230A0C2FI00.html中名列前茅，甚至在全球企业CHRB评级中占据较高地位，是俄罗斯企业中保护人权指数最高的公司。③Haшe дeлo пpaвoe. «Pocнeфть» cтaлa лyчшeй poccийcкoй кoмпaниeй в мeждyнapoднoм peйтингe CHRB в oблacти coблюдeния пpaв чeлoвeкa. 23 дeкaбpя 2019 г.https://www.kommersant.ru/doc/4205663随着评级指标的上调，俄油公司对投资者的吸引力增长，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俄油公司的资本金首次达到820亿美元，公司股票在莫斯科证券交易所的价值再次突破历史最高水平。①«Pocнeфть» пpeзeнтoвaлa кoнцeпцию экoлoгичecкoгo paзвития// Meждyнapoднaя жизнь. 2021. No.3. C.72-75.

国际上，截至2021年12月，超过60个国家(占世界经济的80%以上)表达了在未来几十年实现碳中和的愿望，其中包括加拿大、日本、韩国、欧盟、新西兰和英国在内的近20个国家和国际组织已将其承诺写入法律，另外包括俄罗斯在内的40多个国家已将其碳中和计划纳入官方政策和战略文件中。②“Russia Economic Report”, World Bank, December 2021, www.worldbank.org这表明，在多年旁观和迟疑之后，③徐博、仲芮：“俄罗斯实用主义气候政策探析”，《东北亚论坛》，2022年第1期，第36-48页。在气候政策的全球覆盖面和雄心不断扩大的2021年，俄罗斯终于下定决心加入低碳转型的大潮，成为全球领先团队中的一员。当然，俄罗斯远非气候议程的领导者，其低碳政策行动（无论是减排雄心还是具体政策工具的实施）相比欧盟仍相距甚远，就算与中国相比，也被拉下了好几个身位。以最核心的政策工具碳定价为例，2021年俄罗斯刚刚启动了在萨哈林州一地的试验，而我国已经在七地8年的试验后启动了全国的碳交易市场。

四、结语

在新冠疫情仍然肆虐的2021年，俄罗斯经济已经超越了疫前水平，回归正常发展轨道。相比多数新兴经济体与发展中国家要到2024年后才能恢复至疫情前水平，以及西方发达国家仍旧维持高负债、负利率的刺激政策，俄罗斯在保持财政稳健（前三个季度财政盈余占GDP的1.7%）并收紧货币政策（七次加息）的条件下恢复了增长，这一成绩的取得实属不易。另一方面，俄罗斯较早退出经济刺激模式④2021年，主要国家中多数央行均执行超级宽松的低利率甚至负利率政策，只有少数国家，如巴西、俄罗斯、墨西哥、韩国、匈牙利和捷克等国央行为控制通胀采取了加息行动。参见张宇燕：“全球仍处在中低速增长轨道——世界经济形势分析与展望（下）”，《经济日报》，2022年1月5日。也引发了争议。在世界输入性通胀的背景下，央行的加息被认为无助于抑制通胀（事实上通胀也远超过央行设定的目标），僵化的财政规则也无法适应疫情期间逆周期调节的需要。因此，有学者主张维持宽松的宏观政策，通过扩大政府债务，甚至是由央行购买的方式进行融资，以加速经济增长。此外，在全球气候议程加速的背景下，2021年俄罗斯的低碳转型也迈出了实质步伐。俄政府批准了2050年前低碳发展战略，明确了2060年碳中和目标，还积极开展气候外交，为本国争取有利的低碳发展条件。实践层面，选择萨哈林州进行区域脱碳试验，启动了碳交易市场，以及其他气候治理的基础设施。俄政府还利用国有企业推进低碳转型进程，要求它们制定自己的气候目标。作为传统能源企业的典型，俄罗斯石油公司在时代挑战面前锐意进取，积极投资绿色技术，在气候治理方面成为国际领先的行业公司。

过去一年（2021）的表现充分显示了俄罗斯经济的韧性。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济整体实力一落千丈，20世纪90年代深陷转型危机，又先后三次因外部冲击而陷入危机（1998年东南亚金融危机和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以及2014年以来的制裁危机），疫情前（2014-2019年）经济已经陷入停滞（年均增长不足1%），暴露出俄罗斯经济的脆弱性以及发展动力不足。但这次疫情危机表明，转型30年后，特别是在长期受制裁的情况下，俄罗斯经济已经适应了新的管理和运行模式，对外依赖性下降，在更接近于战争而非经济周期冲击的瘟疫面前，显示了较高的动员能力和抗冲击能力。①May В.A. Пaндeмия кopoнaвиpyca и тpeнды экoнoмичecкoи пoлитики. C.5-30.当然，这种较强韧性因其开放程度较低，并不利于创新和发展，因此可以说，俄罗斯经济具有“稳定有余、发展不足”的鲜明特性。

此外，俄罗斯经济长期可持续发展仍然面临巨大挑战。首先是疫情的不确定性依然存在。其次，如前所述，通胀高企、居民收入仍旧很低以及人口危机，均为中长期发展蒙上了阴影。除此之外，还有两个重要因素发挥着制约作用。一是低碳转型的挑战。世界银行在2021年12月1日发布的报告估计，全球“绿色”转型确定无疑会降低化石燃料资源的价值，在最不利的情况下，到2050年，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和煤炭资源的价值可能会下降4000亿美元（以2018年的价格计算）。②PБК: Вceмиpный бaнк paзpaбoтaл 4 cцeнapия пoтepь Poccии oт «зeлeнoгo» пepexoдa.1 дeкaбpя 2021 г. https://www.rbc.ru/economics/01/12/2021/61a6502d9a79471618b9b6c3二是地缘政治因素。自乌克兰危机以来，俄罗斯与欧美关系紧张以及制裁战，恶化了俄罗斯经济发展的外部环境。近期，因乌克兰东部局势问题，俄罗斯与西方的对峙再度升级。此外，2022年初集安组织出兵哈萨克斯坦帮助恢复哈国内政局，在提升俄罗斯影响力的同时，西方对于普京试图“恢复苏联”的担忧也随之增加。在新技术浪潮汹涌、国际科技竞争日益激化的背景下，上述因素的叠加，决定了俄罗斯经济尽管能够维持一定水平的稳定和增长，但对于高质量发展而言，仍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