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脱实向虚”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2022-11-14马锦生
马锦生
(河北经贸大学 商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61)
本文从货币、资本本质出发探讨金融的源起,通过剖析金融脱实向虚的根源、机制和表现,揭示金融从服务实体经济到主宰实体经济的功能异化之路。通过梳理马克思主义各学派对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的剖析,揭示经济运行实践中金融对实体经济从疏离到主导的异化之路,以及实体经济对金融发展的最终制约作用。
一、金融“脱实向虚”的根源:货币虚拟化和资本虚拟化
金融化研究文献很多,如果从金融与实体经济关系角度来审视金融化,表现为价值积累逐渐独立于使用价值生产和流通的金融化,就是金融“脱实向虚”的过程。因此探究资本积累摆脱使用价值生产和流通的根源,以及这种根源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联系,成为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本文将金融“脱实向虚”溯源至两个层面:货币虚拟化和资本虚拟化。
(一)货币虚拟化
追根溯源,金融关系起始于货币基础,作为资本积累调节过程的货币流通,成为分析的逻辑起点。马克思揭示了货币的商品本源,“货币是和其他一切商品相对的一般商品”。货币将商品内在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矛盾,外化为货币与整个商品界的对立。虽然起源于货币商品,但作为价值形式演变完成形态的货币,最终必将摆脱特定的使用价值,成为仅仅由社会关系赋予价值的货币符号,这是货币虚拟化的内在逻辑。在货币物质实体逐渐虚拟化的过程中,货币所代表的价值实体也处于虚拟化过程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特征,是“用货币生产货币”。货币转化为资本,来源于资本主义再生产过程中贮藏货币,作为借贷资本以商业信用或银行信用形式,重新进入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借贷资本理论揭示了在货币贮藏职能导致购买力缺失基础上,发展出货币支付职能。在货币支付职能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信用货币创造,构成了金融体系的基础。如果信用货币的发行,超出了劳动产品所蕴含的价值实体,那么缺少劳动产品支撑的信用货币价值,只能是由社会关系赋予的虚拟价值。货币作为一种表示社会关系的社会形式,社会关系赋予其价值的本质,决定了其最终的虚拟化。
(二)资本虚拟化
马克思指出,信用关系产生的基础是商品交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导致普遍化和扩大化的商品生产和交换关系。伴随信用制度这个“自然基础”的发展,信用关系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得到了真正的发展。在马克思的理论中,资本主义信用体系由商业信用和银行信用组成。资本积累过程中由于利润率下降而产生的过剩资本,从产业资本、商业资本中分离出来,由于信用关系的作用,取得了生息资本的形式。信用关系使货币作为资本来执行职能时,货币变成了资本商品。利息的存在,使得资本商品形式得以进一步发展。利息能够从任何一个收入流中产生,为收入流的资本化、即虚拟资本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在生息资本基础上产生的虚拟资本,由未来收入流的要求权组成。作为对未来收入索取权的权利证书,虚拟资本价值额的变动,和其有权代表的现实资本的价值变动,完全无关。“物质财富的对立的社会规定性,——物质财富同作为雇佣劳动的劳动之间的对立,——离开生产过程,已经表现在资本所有权本身中”。虚拟资本彻底抛弃了资本的物质属性,这既揭示了虚拟资本的来源,又指出“虚拟”的本质含义,是指不具有劳动价值论意义上的价值。
二、金融“脱实向虚”的机制:金融功能异化与金融资本形成
(一)资本主义信用关系发展与金融功能异化
在货币与资本双重虚拟化基础上,马克思论述了金融功能异化的根源。马克思指出,资本积累的真正目的,是以货币形式存在的价值。“问题不在于剩余价值从何而来,而在于剩余价值借以货币化的货币从何而来”。货币与资本双重虚拟化,赋予信用具有无限扩张的潜力。生产信用的金融体系,通过决定货币利润实现与否,决定资本主义生产目的实现及再生产的可能性,获得了支配性地位。当金融体系具有决定实体经济生存与否的权利后,其目的就绝对会超越仅仅服务实体经济的界限,而追求金融利润的最大化。金融逐渐开启由服务实体经济,向主宰实体经济的异化之路。马克思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质特征入手,探讨了金融体系“脱实向虚”的制度性根源。伴随资本主义信用制度发展,资本分化导致资本积累分化:产业资本积累和虚拟资本积累并存。但与产业资本积累和货币资本积累不同的是,虚拟资本可以双重甚至多重存在。由于虚拟资本价格是预期收入的资本化,当竞争加剧导致平均利润率下降进而利息率下降时,虚拟资本的价值积累在资本主义经济中具有潜在扩大的趋势。
(二)“金融资本”形成与资本积累分化
随着生产社会化程度的不断提高,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随之进行调整,体现资本占有关系社会化的资本形态,呈现出从私人资本、股份资本、垄断资本向金融资本演进的过程。希法亭提出“金融资本”理论,用以概述自由竞争阶段向垄断阶段过渡时期,资本主义信用关系的新发展。在马克思将信用区分为商业信用和银行信用的基础上,希法亭将银行信用按使用目的不同,划分为流通信用和资本信用。资本信用具有把闲置货币,转化为执行职能的货币资本的能力,导致银行和企业之间“由暂时的利害关系变为长远的利害关系”。信用发展强化了银行和产业间关系,而股份公司则直接提供了银行资本和产业资本的融合平台。希法亭将股份公司本质,定义为“资本证券的可转移性和让渡性”。当股份制度占据主导地位后,股份资本总额,即资本化的收益证书——股票的价格总额,无需同最初转化为产业资本的货币资本一致。希法亭提出“创业利润”这一经济范畴,对股份公司中虚拟资本运行进行了理论概括。由带来利润的资本,向带来利息的资本转化所形成的差额,就是归创业者所有的“创业利润”。希法亭认为,随着股份公司逐渐占据主导地位,创业利润吸引银行通过发行股票投资于股份公司,必然造成银行与产业之间的个人联合,“控制银行的虚拟资本的所有者与控制产业的资本所有者,越来越合而为一。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当大银行愈益获得对虚拟资本的支配权时,更是如此”。伴随银行与产业关系的日益密切,银行资本与产业资本日益结合为金融资本。在工业资本和银行资本融合的同时,银行处于金融资本的权力中心地位,一定程度上主导了垄断公司的资本运作和企业兼并。希法亭将“实际转化为产业资本的银行资本,即货币形式的资本,称为金融资本”,高利贷资本、银行资本和金融资本之间呈现否定之否定的关系。作为高利贷资本和银行资本综合的金融资本,消灭了资本的特殊性质,是资本采取的最高和最抽象的表现形式,并“占有社会生产的成果”。希法亭的“金融资本”理论,强调了产业资本与银行资本的融合趋势。但股票的发行和买卖,导致财产运动不再取决于生产过程,而变成一个不涉及使用价值的、单纯所有权证书流通的过程。与此同时,股份公司的崛起,导致了资本所有权的二重化。投入生产过程的职能资本,其所有权控制在具有法人财产权的公司手里。公司所有权,则控制在股票所有者即股东手里。股东对职能资本没有要求权,只拥有法律赋予的对职能资本收益的要求权。拥有职能资本,和拥有法律赋予的对职能资本的特殊权利之间的区别,成为经济分为生产性领域和金融部门的根源。资本所有权二重化形成的最终结果,是生产资本积累和金融资本积累并存的态势,并预示了两者积累的最终分离趋势。
三、金融“脱实向虚”的表现: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形成
在货币与资本双重虚拟化的基础上,资本主义生产具有的货币与金融本质,使信用关系逐渐渗透到资本主义经济的各个环节。作为生产信用关系的金融体系,得到巨大发展。伴随资本主义企业组织形式的演变,金融资本积累逐渐凌驾于生产资本积累。金融从服务于实体经济逐渐“脱实向虚”,逐渐脱离实体资本循环,更多以虚拟资本的形式,介入了金融、保险和房地产部门等虚拟经济部门的金融循环,逐步形成了金融资本主导的积累体制。对于当前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的运行机制及运行绩效,马克思主义各学派提出了自己的分析框架。
(一)金融资本积累与实体经济关系
对于金融化与实体经济之间的关系,最有代表性的分析由垄断资本学派做出。垄断资本学派提出“双层积累体制”概念,以反映金融资本主导的积累体制。通过回归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分析方式,垄断资本学派将资本积累问题置于分析的核心。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剩余吸收总体条件的破坏,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两个方面,加剧了实体经济的停滞趋势。由于存在“过度积累问题”,因此停滞必然成为垄断资本主义时代的经济常态。除了一些非经济因素,如国家支出、经济浪费以及重大技术创新等,金融部门扩张,成为刺激经济发展的主要途径。斯威齐将之称为“资本积累过程的金融化”,与之相伴随的“金融爆炸”成为对抗停滞的主要力量。金融化导致资本主义经济在生产性基础上,形成巨大的“金融上层建筑”。伴随金融市场发展和金融规制逐步解除,金融资本积累摆脱了生产过程限制,发展为独立的积累过程,产业资本积累与金融资本积累并存。金融资本的积累周期,脱离了生产资本周期的束缚。垄断资本学派不否定金融扩张的财富效应,对于实体经济发展具有刺激作用。但与金融扩张相伴随的债务积累,才构成了金融化的本质。
(二)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的协调机制
在剖析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的运行机制时,首先要分析的是其协调机制。毕竟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前,作为福特主义积累体制的替代,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保持了资本积累的赢利性和连续性。作为研究资本积累中介制度的调节学派和社会积累结构学派,分别用“金融引导增长体制”和“新自由主义体制”,来概括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的内在运行机制。按照调节学派和社会积累结构学派的观点,内生于协调资本积累过程矛盾中的相关制度形式,具有促进资本积累的应有之意。法国调节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布瓦耶,提出“金融引导增长体制”强调体制要素之间的兼容性。调节学派分析以企业作为中心,企业内部金融与劳动关系的不同,构成不同的企业组织形式。“金融引导增长体制”最本质的特征,是金融体系取代劳资妥协制度,占据了经济运行的中心地位,并导致企业治理模型、竞争方式、劳资关系、货币政策目标、公共预算和税收体系变化。整个宏观经济增长动态性,取决于金融市场预期、企业利润增长和由中央银行制定的利率变动性三者之间的兼容性上。调节学派侧重于剖析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在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内部的协调机制。社会积累结构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科茨,将当代资本主义的社会积累结构界定为“全球新自由主义”,强调金融化与全球化之间的关系。以重构国家经济作用为中心的新自由主义,将国家职能局限于界定产权、执行合同和调节货币供给。科茨用自由化、私有化和稳定化,概括了这一新自由主义重构过程:取消商品市场和资本市场管制的自由化;国有企业和社会保障的双重私有化;稳定化指货币政策从促进低失业率或经济增长目标转向仅仅防止通胀,国家财政政策趋向于削减税收和社会项目。全球层面新自由主义制度架构的最终形成,促进了生产和金融的全球化。作为资本主义权力结构的重组,“全球新自由主义”为金融全球化和生产全球化提供了制度框架;作为资本积累模式转变的金融化,在新自由主义的制度框架下,为资本主义经济全球化提供了条件。
(三)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的失衡机制
虽然金融资本主导的积累体制,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资本的盈利能力。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一直质疑其可持续性,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无疑验证了这种质疑的合理性。垄断学派指出,实体经济停滞导致金融化,并以金融化作为抵抗经济停滞的手段。但金融化导致债务经济运行机制形成,不但不会消除危机的根源,反而会加剧资本主义的结构性危机。垄断资本学派将金融化加剧资本主义停滞趋势的这一事实,称之为“停滞——金融化”陷阱。经济所面临的长期结构性问题,在于“一般性金融化危机的背后却是停滞幽灵”。停滞已经成为垄断资本主义时代经济的常态,需要的恰恰是对“持续扩张与繁荣时期”的解释。相对于产业资本积累,金融资本积累具有流动性强的优势,这加剧了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的失衡。但金融资本最终利润来源,却只能是产业资本循环过程中剩余价值的积累,资本主义实物生产过程,形成对金融资本积累的最终制约。生产资本在实物和价值上的双重补偿、以及劳动力再生产条件的满足,客观上形成了对金融资本积累的最终限制。社会积累结构学派的科茨指出,新自由主义体制内在的劳资力量失衡、以及政策导向变化导致的总需求不足、金融部门进行金融投机形成资产泡沫所导致的宏观经济不稳定性、金融与生产全球化导致的商业周期同步化、以及美元作为国际货币导致的全球经济失衡,使其增加了经济的不稳定性。垄断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并没有摆脱停滞趋势。
四、结语
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下,资本不仅是一种生产关系,更是一种过程。利用金融的社会化属性,是资本克服自身限制的隐性逻辑。金融“脱实向虚”,根源在于资本和金融资本的内在社会属性。金融资本一旦获得“信用”这个基础,就具有“一般资本”和“社会资本”性质,个人、社会和国家都被纳入其权力建构过程中,最终形成金融资本主导积累体制。金融资本主导的积累体制,虽然提高了资本盈利能力,却没有能够促进经济增长。这意味着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为基础的制度变革,调节其内在矛盾的能力有限。资本积累矛盾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推迟与缓解,但难以从根本上得到解决。资本主义金融危机的频繁爆发,既为我国警示了金融风险的存在,又为我国如何防范金融风险提供了教训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