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曹禺《雷雨》女性形象新解
2022-11-13廖明阳
廖明阳
(重庆人文科技学院 重庆 401524)
著名文艺理论家钱谷融先生的《〈雷雨〉人物谈》,可以说是第一部关于《雷雨》人物的专题论著。该书全面分析《雷雨》剧中的8 个角色,它的问世填补了曹禺剧作研究的一项空白。钱谷融之所以把人物形象作为研究对象,这同他所力主的“文学是人学”的美学思想是密不可分的。他主张作家创作必须从人出发,“不仅要把人当作文学描写的中心,而且还要把怎样描写人、怎样对待人作为评价作家和他的作品的标准”。
无独有偶,著名戏剧家刘西渭(即李健吾)亦认可人物形象之于剧作的重要性,尤其是剧作中的女性人物形象。他曾评论说:“在《雷雨》里最成功的性格,最深刻而完整的心理分析,不属于男子,而属于妇女。”《雷雨》通过对繁漪、侍萍、四凤、未留名的太太等典型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画与塑造,反映了没落的资产阶级家庭的内部矛盾,讽刺了家庭专制、腐朽的时代问题,揭露了传统女性在20 世纪初所面临的难题。
本文对于《雷雨》中女性形象的研究亦有前人资料可以借鉴,他们主要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从生命的力与美角度,程振明《生命的力与美——也谈〈雷雨〉中的女性形象》中认为《雷雨》是一部张扬女性生命力的剧作,繁漪、侍萍、四凤身上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一种生命主动姿态和主题意识;另一方面,从男权制的角度,赵真华《男权制下的挣扎与追寻——以〈雷雨〉和〈历史在流淌〉女性人物为中心》一文认为父权制对于男性来说是压制女性并有利于维持自身统治的人性化的制度,对于女性却是限制女性且使其丧失人身自由,充斥着女性血泪的恶魔般的制度。
上述文章都是从人物形象分析的角度继续研究,并通过人物之间的性格探索来论述传统女性曾面临的现状。《雷雨》中的传统女性形象基于父权制与女性生命力的展现已有可借鉴的研究基础,但还需更深入、更透彻的分析。
一、《雷雨》中女性形象新解
(一)鲁侍萍——软弱与自强的双重矛盾体
早在侍萍登场之前,序幕的开场,侍萍的形象就已经活在观众的心中,四凤和鲁贵争个没完,四凤朝鲁贵说道:“妈不像您,见钱就忘了命”“妈是个本分人,念过书的,讲脸,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叫人家使唤。”她宁愿自己在济南学堂里当老妈子,为八块钱月薪奔波,也不愿当别人的使唤下人,可以看出鲁侍萍虽出生卑微,但骨子有种自强自立、向命运抗争的血性。从鲁贵的话中也可看出,侍萍曾经上过学堂,念过书,可见,她接受过新式教育,一定程度上受到过新思想的启发。
鲁侍萍身上的品质还与其不同寻常的遭遇有关,与周朴园的对话,渐渐地牵扯出三十年前的一桩旧事,本是下人梅妈女儿的侍萍在周公馆做侍女,与周公馆的公子发生了感情,并且还诞下了两个儿子。从文本交代和周朴园的话语中,可以看到,他们在周家曾公开地生活了有一段时间,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可不知什么原因,在生下鲁大海的第二天侍萍就被赶出了周家,内心绝望的侍萍想要带着儿子跳河自尽,没想到却被好心人救回,但她却气死了自己的母亲。在此,我们不妨大胆地猜测,侍萍被赶出周公馆的原因,三十年了,周朴园仍然默默地纪念着侍萍,保留着她的习惯,他们也曾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可以看出,他们在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内非常相爱,周朴园主动抛弃侍萍这点有些行不通。但周家人能够容忍他们共同生活了三年,却为何要突然将其赶走呢?侍萍提到,她是被老太太赶出来的,而同时间不久周朴园便娶了一房门当户对的太太,可见,侍萍在与留德回来的周朴园接触中,无形之中有了平等的阶级观念,在周朴园的适婚年龄不愿与他人分享周朴园的爱,不甘沦为妾,因而被封建家长制代表的老太太赶出家门。
从侍萍对周朴园的态度中也可以看出,剧中没有正面提及侍萍对周朴园的恨,还可以看出她对周家的维护,对与周朴园过去情感的留恋。她说,人不坏,只是软弱,可见周朴园当初也许也抗争过,但在阶级社会中,他们的力量太过弱小,最终周朴园还是被封建等级观念同化,才渐渐形成了今天的周朴园。
而侍萍在经历抛弃之后,哪怕讨饭、做苦工、经历不幸的婚姻,也从来没想过要回头找周朴园,找周家要钱,周朴园想要弥补侍萍,给她一张五千元的支票,还被她当场撕毁。可见侍萍的自立自强,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女性身上的品德,不愿依靠他人,自力更生。但侍萍身上又有软弱的地方在,面对当初将她推向深渊的周朴园,她有留恋。在自己的儿子周萍面前,她忌惮于两人的身份,不愿自己给儿子丢人而不认亲。在得知周萍和四凤的事情之后,她悲痛地埋怨命运的不公,埋怨自己,却只字不愿向两人透露真相,默默地忍受着。侍萍的软弱接受与繁漪的顽强抵抗是《雷雨》中两个对比强烈的存在,但在那个时代下,侍萍的软弱的性格依然无法使她保全自己和身边的人。
(二)四凤——无畏与无知的双重结合
剧幕拉开,我们看见一个鲜活、青春的女子,那便是少女四凤,在她与鲁贵的交谈之中,我们看见了她身上的活力,也看见了她做事大胆。同样出生于下层劳动人民家庭,四凤的身上没有鲁贵的贪婪与恶习,虽然地位较低,但她明事理。
四凤是天真无知的少女,当他在周家帮仆的时候,遇到了热情追求的周萍,她便立马陷了进去,而且是义无反顾的。四凤对周萍的爱热烈而大胆,在爱情面前,她毫无畏惧,甚至敢于离开家庭,与周萍私奔。她这样说道:“我想起来,世界大得很,我们可以走,只要我们一块离开。”为了周萍,她可以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不惧怕封建势力的压迫,在爱情面前,年轻而有朝气的四凤是那样的无畏,她的内心有无穷的力量来和这个世界对抗,只要和爱的人在一起。
尽管四凤在爱情面前那样的大胆和新式,可她仍然逃脱不了大背景下阶级社会的影响,她的身上一样充满了奴性,这是她无知的地方。进入周公馆做侍女,她对侍萍说:“妈,我们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是像我这样帮人,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可见四凤没有清醒地认识到阶级社会对人民的迫害,她满足于现实的地位。在公馆内,她对老爷太太的尊敬,对少爷身份的认识,都可看出四凤的身上依然有奴性意识的残留。即使在与周萍的爱情里,也有着牺牲的奴性意识。在鲁贵告知她周萍与繁漪的事情之后,她从“我不信,您看错了吧”到“就是有了这样的事他也会告诉我的”再到“哦,就是这么一点事么,那么我知道了”,从一开始的震惊不接受,到后面的默默忍受,她对周萍说:“你做了什么我也不怨你的”“我信你,我相信你永远不会骗我”,爱给了她面对一切的勇气,但她对即将面对的困境与危险全然不知,她单纯地相信简单的逃离就能拯救一切。在真相大白之后,终于因无法承受而在雷雨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三)未留名的太太——封建家长制的牺牲者
周朴园未留名的太太,在剧中没有正面出现,但却多次地出现在剧中人物的言谈中。在鲁侍萍的话中,周朴园在她离开之后便娶了一位有钱有门第的小姐,繁漪也说在她入门之前,周朴园还有一位门当户对的太太。这位门当户对的太太也正是当初鲁侍萍被周家封建家长赶出门的原因所在,本剧中周朴园经历了两次婚姻,一次是有钱人家的阔小姐,进门后抑郁而死,另一个便是繁漪。对这位未留名的太太,戏剧中提到的笔墨不多,没有正面描写她的长相和性格,只有关于她身份的描述,她的身影与相貌只存在于读者的无限遐想之中。
许多学者在研究《雷雨》中的人物形象时,往往忽略了这个仅存在于几句话中的人物,但从这个人物当中,我们依然能够挖掘在阶级社会、男权社会的压制下,女性的生存现状,女性在那一时代的悲惨遭遇是不分阶级的,即便富贵如周朴园的第一位正房太太,也难逃离男尊女卑的压迫,难以逃离这个沉闷的环境,最后在周公馆抑郁而死。
从这位未留名的小姐的遭遇我们更能感受到男权社会下女性的悲哀。从待字闺中的小姐,怀揣着对幸福婚姻的向往,到遵从父母之命嫁入周家后,却突然变成了别人的母亲(孩子还是丈夫与从前的侍女生下的儿子),可以想象这位小姐心中的绝望。她的内心已落下伤痛的种子,却还要面对一位整日沉浸在对过去侍女的怀念之中的强权丈夫。周萍与鲁侍萍母子是横亘在周朴园与第一位太太之间的一道鸿沟,而周朴园也从未打算与鸿沟那边的人进行对话与沟通,进而促成了第一房太太的死亡,成为封建家长制的牺牲者。
(四)繁漪——隐忍与反抗的“雷雨式性格”
繁漪是《雷雨》这部作品中最具“雷雨式性格”的人物。她是周朴园的第二房太太,也是周萍的旧情人,亦是周冲的母亲,多重身份的转换让繁漪成为剧本中必不可少的人物,可以说繁漪是整部作品的灵魂人物,她推动了剧情不断地发展。
繁漪的性格发展经历了两个阶段,前期的隐忍和后期的彻底爆发。繁漪性格的发展顺应了整个剧情的发展,雷雨之夜,在这个剧情的矛盾达到最大化的时候,也是繁漪彻底发起挑战,表达自我的时刻,繁漪雷雨式性格的爆发与雷雨之夜的种种矛盾爆发遥相呼应,将整个剧情推向了最高峰。
繁漪的隐忍来源于生活苦闷的压抑,繁漪的灵魂原本便是自由而大胆的,她有许多的想法,她的乖张多思与周家的压抑格格不入,甚至有很多思想是与周朴园的想法是相悖的。周冲为工人抱不平的时候,周朴园说他越来越像繁漪;周萍说她是最聪明的,最能理解人的;周冲说她是最有想象力的母亲。繁漪聪明又富有想象力,她是自由而浪漫的,可她的一切浪漫思想都被封建家庭给扼杀了。
繁漪被周朴园称为病人,他叫四凤为繁漪熬药,又要请来克大夫来给繁漪看病,请有名的神经科医生来看繁漪的病,在周朴园的眼中,繁漪一切与旧社会传统女人不相符的言行都是因为她有病,所以他不停地向外人说自己的太太生病了,叫繁漪喝药、上楼休息。可繁漪知道自己没病,她不愿意喝药、不愿意被关在阁楼里,不愿意被人当做疯子一样看待,但这一切她都忍了下来,她空有满腹想法却不得不隐忍地守着周朴园的规矩。
周萍给了繁漪在周家生存下来的希望,最后却又决定离她而去,为了挽留周萍,繁漪用尽一切办法,企图让周萍回想过往的旧情,没想到却让周萍更想逃离。她直指四凤身份卑微,与周萍身份不符,周萍却毫不在意。为了留下周萍,她甚至开口说不介意与四凤生活在一起,即便如此,依然没能够让周萍回心转意。想到周萍走后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慢慢地,无论谁都要小心点,不敢见我,最后铁链子锁着我,那我真就成了疯子了”,繁漪彻底爆发了,她跟踪周萍,将周萍反锁在四凤的房间里,让四凤和周萍的私情彻底曝光于众,引得四凤出走,家人去寻,大海来到周家找周萍算账,最后一家人齐聚周家,所有的矛盾在雷雨之夜爆发。
不少学者认为繁漪这一切是为了爱,在笔者看来,繁漪的爆发与癫狂不在于对周萍爱得热烈,而是其将周萍看作是自己求生的救命稻草。为了抓住周萍,不让他离开,她甚至不顾儿子周冲的感受,想利用周冲对四凤的感情让周萍留下,哪知周冲选择了成全,周萍的离开意味着她的彻底的绝望,再也没有人能够救她。于是,极端情况下的繁漪,完全不顾自己母亲的身份,选择曝光他们的关系……生存境遇、个人情感的释放让繁漪开出了不一样的生命之花。繁漪的爆发式一击,既是癫狂的,却又充满了心酸,她失去理智地要拖拽住周萍,这是在封建男权社会下想要获得生存的唯一方式,是想要打破抑郁的生活环境的唯一一击。繁漪爆发式的一击,令读者震撼,它仿佛像用力撕开伤疤的无形的手,将旧社会下女性的生存命运揭了开来。
二、剧中女性形象主要成因
(一)社会背景因素
对作品的文本分析,人物形象的理解,不能离开社会大背景,该剧作以1924 年中国前后的社会发展为背景,当时我国正处于新旧交替的时期。中国正经历着最难熬、最屈辱的历史阶段,列强的侵略、军阀的欺凌,各派之间争权夺势,民不聊生。正是在这样动荡的大背景下,1919 年由爱国青年发起了一场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五四爱国运动。
自《新青年》杂志的问世,白话文运动的推动,民主、平等、科学、自由的思想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得到推广,青年知识分子渴望建立一个独立、平等发展的民主社会。剧本时间发生在1924 年,新文化运动发生五年之后,新思想已经逐渐被民众所认识,新式学堂的发展,女性能够进入学堂学习,这些都是新思想之后社会的变革与发展。且周朴园就是留德回来的留学生,繁漪也曾受过教育。以及接受新思想的鲁大海、周冲,他们性格中的民主、平等、正义都与他们所接受的教育有关。
尽管新的思想观念开始改变着人们思想,逐渐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可就当时的国情来看,我国仍是阶级社会,封建思想与阶级观念依然深入骨髓。即便是接受过新思想、留洋回来的周朴园,有自强自立意识的侍萍,自我意识强烈、乖戾的繁漪,善良而又单纯的周冲等等,都无法逃脱旧思想的束缚,新旧思想的交织融合让他们形成了多样而矛盾的性格。20 世纪初的旧中国还是封建家长制社会,周朴园留洋归来都无法与家中长老反抗,并渐渐地被资产阶级观念同化,成为整个《雷雨》剧作中最令人压抑的存在。
(二)自身遭遇的差异
鲁侍萍本是周家下人梅妈的女儿,出生于下层劳动人民家庭的她,耳濡目染地接受着封建的思想观念,本是像其母一般在周家安安分分地做侍女,对封建强权绝对服从,对周家长辈毕恭毕敬。但侍萍在做侍女的过程中接触到了留洋回来,当时还较为开明的周朴园,两人在交往之中,侍萍也渐渐接受了新的平等观念,与周家少爷同居。在面对周朴园娶妻的现实问题面前,接受过新思想的侍萍不愿服从做妾,故而被赶出周家,这是她的第一次反抗,她的反抗对强大的封建力量来说犹如以卵击石毫无波澜。被赶出周家后的侍萍,彻底绝望,跳河自尽被救,活过来的鲁侍萍经历了一次思想意识的觉醒,受社会思想的影响,鲁侍萍转变为独立自强的新女性,乞讨、缝衣服、做老妈子,挣扎在生存的边缘也绝不向周家低头,绝不会放低身段祈求可怜的怜悯。一方面侍萍有独立自主的意识,一方面她又有深藏于本性的善良,经历了三十年的风雨打磨,也让侍萍对社会现状有了更清晰的认识,她知道女儿四凤有可能会面临的处境,可弱小的她在这一切面前仍然无能为力,她不像繁漪有把一切撕开来的勇气,相反她有太多难以割舍的情感,太多的牵挂与关怀让她更软弱,面对周朴园的无情,她不敢大声反抗;面对儿子周萍,她没有相认的勇气;面对四凤和周萍的关系,她绝望地成全却不发声阻止。
四凤,与其母侍萍一般同为下层劳动人民的子女,她的成长过程中一定少不了母亲新思想的教育,从她对父亲鲁贵狡诈、贪婪以及一身坏习惯的不喜,对母亲喜爱又尊敬的态度来看,四凤的思想观念与侍萍后期的新思想更像。四凤的成长也伴随着新思想的影响,所以她大胆地追求爱情,向往美好的未来,甚至在婚前怀孕,超前思想的影响让四凤在爱情面前保有天真的思想,认为真爱可以跨越一切,能够和封建家族相抗衡。可四凤毕竟生活在大环境之中,她的父亲是封建思想的保有者,有浓重的封建等级观念,不仅自甘为奴,而且在鲁贵的心中金钱至上,礼义廉耻全不重要,自尊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因此他将女儿送进周家当侍女,他得知女儿和周萍的关系不是先替女儿着想,反而想着利用这个关系谋取更多的利益,可以说鲁贵是自私自利的代表。四凤不喜欢父亲的做法,又始终受制于父亲,知道父亲偷用大海寄给母亲的钱,被父亲要挟却无能为力,完全没有做出反抗,也没有想要和母亲、哥哥透露寻求解决的办法。因为在四凤的心中,父权依然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在四凤的心中等级观念依然根深蒂固,她当侍女、称呼老爷和太太、愿意为爱容忍都是封建观念在四凤身上的表现。
未留名的第一房太太,是传统大家闺秀的代表,必然是从小学习三纲五常,遵循出家从夫的思想,以周朴园为天。但在嫁入周家之后却受到万般打击,在传统封建观念的教育下,她面对压抑的婚后生活没有解脱的办法,她不会反抗,因为从没人教过她;她不敢反抗,因为她要面对的是她无法抵抗的强大势力,传统的教育使她找不到出路,最终在周家抑郁而亡。
繁漪是《雷雨》剧作中最富有生命力的角色,她的心中有一股强大的反叛力量。接受过新式学堂教育的繁漪不同于一般的传统女子,她有思想、有想象,她也有少女的美好幻想和期待,她还有果敢的自信和常人无法匹敌的勇气。可就是那样一个少女在花季来到了周家,她的一切都随之凋零了,自由奔放的想象力在周朴园的压制中逐渐消失,动人明媚的笑容在沉闷的氛围中化作云烟。繁漪是周家封建家长制下的又一个牺牲品,是周朴园的变态、压抑、强权让繁漪一步步变成了今天的性格。她充满想象、富有同情、善解人意,可在周朴园的眼中,她古怪、乖戾、甚至还有精神病。繁漪新奇的思想和举止,在封建家长的眼中却是宛如病态,因为他们无法理解这样新奇的想法,他们不曾想过关注一个女人的内心,女性存在的意义不值得被诉说,仿佛他们只是为了生育和排解寂寞而存在的牵线木偶,是无法拥有思想的,而拥有了思想的繁漪就是另类,就是病。面对强大的封建势力,繁漪的心逐渐跌入谷底,可就在她要沉入湖中的时候,有一双手抓住了她,有一个声音又让她活了过来。为了这个声音,繁漪在周家隐忍着,可人的隐忍终归有极限,在雷雨郁热之后的午夜如同雷雨一般爆发,将整部剧作推向巅峰。
三、曹禺女性观
(一)曹禺生活及成长环境
作者曹禺出生于20 世纪初的一个封建大家族之中,他的成长背景与小说的背景相重合,小说中的人物生长轨迹与性格的养成,封建家族势力代表的周家与曹禺的家族多少有遥相呼应的意味,在封建家庭中长大的曹禺,更能感受到封建家族对人的影响。
封建家庭里的沉闷、阴冷使曹禺从小便敏感、多思,他善于观察周围人的想法,对周围事物的变化相当的敏感,自身的成长经历及周围人的成长经历都给了他创作的思考和启发,他看见过许许多多像繁漪这样的女人、像未留名的太太那样牺牲掉的大家族里的女人,他们生活在规矩众多、思想钳制,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封建家庭之中,他们的心中在呐喊,他们的身体在挣扎,可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呼唤,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脱离苦海,他们只能在绝望和痛苦之中一个个慢慢地陨落。在大家庭中成长的曹禺,也处处受到管教和压制,思想的重负和重重的规矩也让曹禺变得懦弱起来,长兄的懦弱、自身的懦弱让曹禺对男性形象有了不同的认识,因此曹禺笔下的男性形象大多有懦弱的成分在,如《雷雨》中的周萍和周冲。
曹禺对女性形象的关注在戏剧家中是超乎寻常的。他对女性人物的同情,对下层劳动人民的关怀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关。曹禺早年丧母,当年幼的他得知对他极好的母亲,竟不是亲生母亲而是继母时,他的内心顿时涌现出一种孤独感,他怀念那个去世的母亲,对母爱的渴望和年幼丧母的心灵创伤让曹禺的心思更为细腻、敏感。而从小疼爱他的长姐在婚姻中遭遇不幸,郁郁寡欢,最终去世的消息也给了曹禺沉重的打击,让他更为关注那个时代下女性的现实生存问题,对像繁漪一样的女性有了更多的思考。大学之后加入戏剧社,曹禺选择扮演的角色也多为女性角色,可以说他对女性角色的揣摩是精致而准确的,曹禺笔下的女性人物丰满而灵活,性格多样,塑造出繁漪这样充满爆发力和生命力的女性角色。
(二)曹禺对女性价值观的认知
中华传统的女性观念中,对女性有着绝对的标准,她们必须是美好、善良、纯洁、顺从、温柔的,只有符合这些标准的女性,才是传统女性观众认为的完美女性。这一女性观点完全把人进行了割裂,将所有的美好都附在同一个人身上,此后,不能再有其他的任何缺点,否则就不是一个具有完美形象的女人。曹禺对传统女性形象进行了丰满,人是能动的、有感情的生物,女性也应当是多变的,她的性格在不同的人生历程中会有所不同,在同一阶段的不同处境下也会有所不同。他塑造的女性不是标准女性的模板,而是有血肉、有灵魂的丰满的女性形象。无论是本文对《雷雨》剧作所重点探讨的女性人物形象,如温柔的侍萍、四凤,还是癫狂的繁漪,抑或是曹禺在其他经典剧作中对于女性人物形象的描写,如《日出》中的陈白露、《北京人》中的愫芳等,她们的性格都是新旧观念交织的结果,都是传统与新思想碰撞下的产物。
曹禺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和认识,也使曹禺更为深刻地认识到当时社会环境下女性的生存现状。剧中的侍萍、四凤、繁漪,无论是顺从型的女性还是反抗型的女性,都没能从封建压制中获得生命的希望。
四、结论
《雷雨》是曹禺的代表剧作之一,是曹禺艺术创作的巅峰,自发表之初至今,依然在舞台上不断被搬演,可见其影响力。虽然《雷雨》的时代离我们已很遥远,但作品中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人物形象带给我们的艺术价值仍值得我们探讨。每个女性形象背后所反映的社会背景,以及女性在新文化运动之后自我意识觉醒的过程,即便在新时代下,依然有着相当的启示意义——平等、勇敢、反叛、坚韧,无论对于哪个时期的女性来说,这些都是需要不断去追求的、珍贵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