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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之白华》:诗意生发下的使命担当

2022-11-13吴可嘉

电影文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杨之华秋之瞿秋白

吴可嘉

(河北美术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在以《那山 那人 那狗》等电影确立了自己独特的诗意美学后,霍建起又在《秋之白华》中尝试历史题材,以其营造诗意情境的功力用于对瞿秋白事迹的呈现。并且,在《秋之白华》富于个性的表达背后,是霍建起建立起的一条观众对电影的心理认同路径。在电影浓郁诗意的生发下,体现的是霍建起完成主流价值观询唤的使命担当。

一、诗意电影传承中的霍建起

传统诗学对中国电影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远。早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电影人就开始尝试以电影的形式复苏诗学,如有“电影诗人”之称的费穆就在拍摄《小城之春》时,开始以人物的心理流变而非事件的变动来组织情节,并有意识地使用景深镜头与长镜头来再现一种主人公“发乎情止乎礼,欲拒还迎”的复杂情绪,令观众备感怅惘。并且,电影中断壁残垣、杂草丛生的松江景色,玉纹的主观视角旁白等,也都让观众能充分地、多层次地窥见人物的起伏心绪。其后,《林家铺子》《早春二月》《城南旧事》等也被认为是中国诗意电影的代表。在吴贻弓拍摄于20世纪80年代的《城南旧事》中,林海音原著给予吴贻弓的“淡淡的哀愁,沉沉的相思”感就被以留白(如以数分钟无台词、人物无大动作的镜头表现宋妈失去孩子时的悲恸)、复沓(如清晨井台打水的场景以相同景别与机位反复出现),以景衬情(如英子父亲下葬时的满山红叶)等古典艺术修辞形式充分还原。这些影片都对霍建起的创作有着积极而深刻的影响。

霍建起被认为是“脱俗于整个商业时代的背景,执着于对电影艺术纯粹美的追求”的电影人。他曾明确表示,自己具有一种诗意情怀,并试图在他人让电影“快起来”之际,拍一种“慢下来”的,有助于国人返回精神家园的影片。从其《那山 那人 那狗》《情人结》等作品来看,他确实有着对费穆、吴贻弓等前辈的继承意识,其电影中人物高洁敦厚的精神品质,平缓的、去情节化的叙事策略,乃至或精致唯美、或朦胧淡雅的影像风格等,都成为霍氏电影一以贯之的特色,是安德鲁·萨里斯所说的作者论中属于导演的鲜明个人印记。即使是在快节奏,重感官刺激的商业片大行其道之际,霍建起亦没有为适应观众而刻意改变自己的信念与风格,牺牲电影的美感与人文意蕴。《秋之白华》自然也不例外。

而我们还有必要注意到的是,霍建起之前如《赢家》《蓝色爱情》等作品的主人公都是源自小说,或由编剧创造的小人物,导演在洞悉他们所面对的残酷现实与无奈人生之后,能够较为自由地根据自己的意愿将这种残酷与无奈转化为一个理想化的、诗意的世界。而在《秋之白华》中,霍建起要表现和赞美的并非是虚构人物,而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瞿秋白与其妻子杨之华,导演所要创建的具体时空,要导引观众进入的叙事网络,都是要依托于真实历史的。但与霍建起之前作品相同的是,《秋之白华》中的瞿、杨二人,都是霍建起所认可的理想人格的承载者,他们的经历与品质,同样可以指向对人类理想家园的构筑。并且,正是因为这种理想化人格的真实,《秋之白华》也有着区别于前述电影之处:如果说《城南旧事》等电影的脉脉诗情体现出的更多是导演个人的审美旨趣,那么《秋之白华》中的诗情艺术审美则还是一种阿尔都塞所说的,“征召”观众的媒介,瞿秋白求真、向善、爱美的人生境界,是与其革命事业密切相关的,观众品味主人公一生的过程,实际上也正是他们接受烈士精神感召的过程。电影中对人物的解读,对事件的书写,都浸透着霍建起敦促观众形成正确价值观的思辨力、责任心和使命感。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认为,《秋之白华》既有霍建起对自身的超越,也有着霍建起对中国诗意电影的贡献。

二、《秋之白华》的诗意美学

在《秋之白华》中,霍建起将自己一贯坚持的诗意美学原则用于电影中,使电影具有了艺术电影高度重视的审美趣味性和情调性,以及鲜明的“作者性”。

首先是散文式叙事结构。相比起商业电影惯于使用线性叙事,让影片拥有清晰的起承转合节点与戏剧冲突,从《暖》等电影不难看出,霍建起则始终采用淡化情节,破坏情节连续性与戏剧性的散文化叙事方式。在《秋之白华》中,电影前半部分的讲述者一直是杨之华,而在两人新婚,瞿秋白将意味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秋之白华”印章交给杨之华后,叙事跳跃到1935年的福建长汀国民党三十六师师部,叙事者也变成了正在撰写《多余的话》的瞿秋白。之后电影以倒叙的方式,通过瞿秋白的回忆展现了自己在1927年的武汉,1928年的莫斯科,1930年的上海等与杨之华的生活片段,中间穿插着1935年国民党对他的劝降,而原本可以拍得刺激震撼的瞿秋白与敌人激战,最终不幸被捕过程则被一笔带过,原本可以被设计得颇具冲突性的瞿秋白的职位变动,在电影中则完全略去。连缀这些片段的并非事件的逻辑顺序,而是瞿秋白在生命走到尽头之际对杨之华和美丽世界无限眷恋怀念的细腻之情,十分触动人心。

其次是象征手法的运用。费穆作为中国诗意电影先驱,曾高度赞誉中国画“所谓‘迁想妙得’,旨微于言像之外”,含蓄蕴藉的象征手法,认为中国电影的拍摄有必要对国画进行借鉴。而霍建起也一再在《暖》等电影中通过象征来营造“有意味的形式”,在《秋之白华》中,观众进入的同样是一个托喻清远、意蕴悠长的美学世界。如在杨之华在桥上向瞿秋白剖露心迹之际,两人的对话为:“他知道我爱他吗?”“知道。”“他喜欢我吗?”“他不敢。”两人的话极其委婉,但都已明白彼此的心事。此时镜头对准的却是波光粼粼水面上两人的倒影,虽是人真实之影,却不清晰,暗示出了两人在道德的束缚下,虽然深爱对方,却不敢贸然建立恋爱关系,紧张波动、犹豫徘徊的心理体验,以及情感如江河一般的至深至纯。类似的还有如一家三口在莫斯科玩耍时的皑皑白雪,瞿秋白被杀时飞起的鸟群等。

最后则是生态审美的展现。在充斥着令人陶醉的绵延绿色的《那山 那人 那狗》等电影中,霍建起就已经表现出了能充分借助生态美帮助叙事的能力,动植物等自然物象因与人类精神世界相结合而拥有艺术感染力。在《秋之白华》中,霍建起也反复表现了各类美景。如电影开始于杨之华离开家乡萧山前往上海读书,萧山青山滴翠,水道密布,轻舟摇曳,一派典型的江南水乡景观。瞿秋白在陪伴杨之华回乡时,也曾表示这里与自己家乡常州类似,而两人都抛弃各自如世外桃源的家乡投身革命。又如杨之华所在上海大学绿树成荫,莺飞草长,本已十分宁静美丽,原本足以柔软人躁动的灵魂,小轩正是在美景中吟诵泰戈尔的诗句,而杨之华固然也为美景所动,但她对小轩袒露自己的想法却是“我们的国家应该更好,更像回事”。再如在表现瞿秋白就义之处罗汉岭山脚时,遍地绿茵,微风拂动,白花怒放,远处山气氤氲,这正是瞿秋白所说“此地甚好”的写照,也是瞿秋白纯净精神世界的具象。除此之外,电影在冷暖光影与色彩的运用上,也是饱含诗意的,在此不赘。

三、《秋之白华》的使命践行

如前所述,影片的诗意表达是有确定的价值观指向的,霍建起实际上希望观众能对以瞿秋白及他所代表的革命者产生自觉的认同,希望观众作为独立的个体,最终能被缝合进家国一体化与政治伦理一体化的话语体系中,最终投身于对国家与社会的奉献。

第一,霍建起以充分展现个体情感的方式,提升观众对人物的共情和信任。在“价值观先行”时代,电影以宏大叙事来勾画社会面貌,以高大全人物形象为主要表现对象。而在当下,为了尽可能缩短电影与大多数观众的距离,电影人更倾向于以“人物先行”叙事策略取“价值观先行”而代之,“以日常化、人性化、细节化的表述策略弥合主流话语场域的内在裂隙,将主流价值融于个体经验以达成某种‘最大公约数’”。霍建起并没有选择截取、连缀人物生平在热火朝天、刀光剑影革命斗争中的主要事迹,而是选择了自己最擅长处理的男女情感来作为电影的主线,并且极富个性地,主要从瞿秋白妻子杨之华的视角出发。通过塑造一名坚韧而柔美的,志存高远,关怀底层社会的女性,间接让观众得到一个渐渐清晰的,有着同样品质的瞿秋白。一开始杨之华因对瞿秋白的崇拜与爱而充满活力,婚后瞿秋白在失意、落寞、焦虑之际,他也总是能从杨之华的爱中得到力量,人物始终是被包裹于爱侣间平淡、温和、内敛、含蓄的情感中的,爱情成为前景,而革命则成为背景。由此,瞿秋白之于观众成为一个更鲜活的个体,他和杨之华所秉承的理想与信念也更真实动人。

第二,电影并不避讳人物的瑕疵、挣扎,使人物更具血肉,更富情义。早在《赢家》《生活秀》《萧红》等电影中,霍建起就塑造了拥有不止一段感情经历,并不因屈服于外在道德戒律而牺牲自己生命情感自足的主人公,并且在霍的艺术处理下,人物的“变心”都能得到观众的认同。在《秋之白华》中亦然。瞿秋白在丧妻后很快与杨之华结婚,杨之华与沈剑龙离婚,并且三人在《民国日报》上登载了“沈杨脱离夫妻关系”“瞿杨结合恋爱关系”以及“瞿沈结合朋友关系”三则公告这一惊世骇俗之举,并没有为霍建起所回避,并且被拍摄得极为唯美:夕阳西下,树影斑驳中,沈剑龙提笔在宣纸上写下:“游人五陵去,宝剑值千金。分手脱相赠,平生一片心。”瞿秋白则回以:“常恨言语浅,不如人意深。今朝两相视,脉脉万里心。”随后沈剑龙写下“借花献佛”,慷慨成全这对爱侣。至此,个体略显任性的情感需求和他们崇高的革命事业在此借由人物的浪漫和热情得到充分弥合。男女主人公作为旧秩序的冲击者,他们追求个人幸福的行为是正当的,而他们愿意为革命而抛弃个人生命与挚爱伴侣,则更反衬出了他们的伟岸。这实际上并不会动摇电影叙事的严肃性,也让人物更加得到观众的敬爱。

第三,电影透过对瞿、杨二人十年爱情的娓娓道来,完成了对真实年代和事件的重现,也让原本缺席的观众完成了某种“在场”。影片真实再现了风起云涌年代的历史事件,如蔡和森、向警予等共产党员在上海大学培养青年干部,并组织女工们罢工,人人都朝气蓬勃;在向警予的引领下,杨之华透彻地了解了作为党员反帝反封建的使命;在“蒋介石杀人”的危急存亡之际,身为政治局常委的瞿秋白彻夜不眠地抽烟,只能一再“换个地方开会”;在离开苏联后,瞿秋白在上海与鲁迅一起翻译介绍俄罗斯文学,从事文艺批评工作等。观众能够感受到,在爱情之外,人物的经历是逆境多于顺境的,但他们始终以一种向上、积极的心态面对一切,始终拥有对世界的眷恋与大爱,而观众得以成为人物一生的见证者,最终认同人物的价值观,被激发在当下寻找自己的奋斗、奉献的定位。

综上,《秋之白华》在艺术风格上依旧是一部典型的、属于霍建起的诗意电影,但电影中的诗意并非只是导演对个人艺术趣味的自赏与把玩,而是有着鼓励、召唤现实中观众认同先烈,以更积极热情继承烈士遗志的使命担当的。在电影中,与爱人的彼此仰慕依恋无碍于先烈伟岸形象的跃然显现,价值观以一种委婉、唯美而自然的方式渗透进观众的个体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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