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
2022-11-11大龙勉
文/大龙勉
饺子在小说和影视里都是个好道具,一盘饺子上桌,再风花雪月的场景也能变得烟火气十足。桀骜或做作的小辈们,在饺子面前,低下了头,蘸上了醋。饺子犹如一位长辈,威严地坐在桌子的正中间,想用腾腾热气感化你:别在外边犟了,想家吗?
北方的饺子,更是像大宅门里的大奶奶,大气十足,任何节气都靠她镇桌,为了驯服一家老小,肚子里花样百出,猪肉白菜、牛肉芹菜、三鲜大虾……
连琼瑶笔下的饺子,都能突破言情的迷障,升腾起一股烟火气来。《一颗红豆》里的梁太太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水饺走出来,嘴里喊着饺子来了,饺子来了!让你瞬间感觉谈情说爱、吁声叹气是上个世纪的事。接着梁太太笑嘻嘻地让娇糯的女孩子吃饺子,还不忘嘱咐对方:“人在肚子饿的时候,什么事都不对劲,包你吃了东西之后,会觉得好多了。”没错,这是我唯一认可琼瑶的一句话。
饺子,也是一种数学思维很强的食物。每家的饺子,都有着自己精密的配比数据。用多少面,配多少水,数学不好的人,如我,便一头扎进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的深渊。经验+精确,可以让你和出软乎乎、光溜溜的面团,盖住湿布让它睡半个小时。明明是30 分钟闷头大睡,人们却总爱把这段时间叫做“醒面”,大概是能睡着的人,才能知道什么是醒着。
有经验的人,一看面团大小,大致就能算出这里能出多少颗饺子。饺子的馅,更是如精密的零件,几斤菜、几斤肉、葱姜和酱油放多少,像一道道公式,深深刻在包饺子人的脑子里。馅拌好的时候,你还有一次检查的机会,有经验的舌头会大胆舔一下搅拌过后的生肉馅,这也是最后一次决定这锅饺子咸淡命运的机会。最后煮饺子,你还得默念需要加几次水的公式,这道饺子题,才算解完了。
我们总是在节日里吃饺子,大概是因为人类要通过做重复的事情,来找到自己的基准点。包饺子这种需要全家人协作的制作方式,也是让人们回归群体生活的契机。老舍描写胡同里过年包饺子的盛况:“每家都在剁饺子馅儿,响成一片。赶到花炮与剁饺子馅的声响汇合起来,就有如万马奔腾,狂潮怒吼。”热乎乎的饺子,就像古老的咒语,让人心安。
“好吃不过饺子,舒坦不过倒着。”这句在中国北方和中部流传的俏皮话,就点名了饺子的另一种气质:舒坦!这种舒坦,是有底气的:有肉、有菜、有碳水,营养均衡味道好,吃完了以后,还可以喝碗饺子汤,原汤化原食。爸爸妈妈也不用着急争着洗锅,饺子一个接一个地吃,一不小心就撑着了,一家人一起躺平。以前躺在炕上,现在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真舒坦啊。饺子这么舒坦,所以离别的时候,人们爱吃饺子。就像贾平凹书里的女人,总是在男人出远门的时候给他包顿饺子,因为“饺子是囫囵的,吃了出门整整端端,又无牵无挂,吃了远行的人便没后顾之忧”。
中国饺子和西方最相通的一点,其实是饺子里的硬币,和国王饼里的小人心意相通。要获得幸运,不管在中国的热汤饺子里,还是西方烤箱的甜饼里,都要付出硌牙的代价。现在的速冻饺子,有点像畅销书,套路满满,好吃的不多,吃饺子如同完成任务,交差便是。
如果让我胡乱选选,我想吃汪曾祺笔下的香蕈饺子:“香蕈汤一大碗先上桌,素馅饺子油炸至酥脆,倾入汤,嗤啦一声,香蕈香气四溢……”这是汪老小时候跟着祖母去观音庵吃素斋的饺子。香蕈就是冬菇,冬菇的鲜香、油炸的油香,加入鲜汤里,想着都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泡软了的冬菇,通体舒畅。